巨人父子

2024-07-05 00:00:00李晓虎
红豆 2024年5期

第一章 迫降地球

不得不寻宝

飞船迫降地球后,外星人奔父将面临一系列难题。

之所以会迫降,是因为飞船能源耗尽了。这是一切难题中的总难题。

奔父来自黑洞洞星,黑洞洞星上有一种能量石,可以为一切机械提供动力。奔父匆匆忙忙出来的时候,没有检查飞船里的能量石是否够用,这才不得不临时降落地球。目前这种局面,完全是他自己造成的,是他咎由自取。“咎由自取”这个成语当时地球人还没发明,因为在他所降临的时代,地球人才刚刚使用上象形文字,或者也不能称为文字,纯粹只是象形而已,无法用形状表示那些意思,比如说“饿了”“厉害”等,只能打手势。

没错,他来到了原始时代。准确地说,是新石器时代。这是他面临的第二个难题。因为原始,就没有现代科技,地球人也就帮不上什么忙,他无法尽快离开。那么他为了离开就必须依靠自己,在这颗野蛮人的星球上寻找能源了。就他降落的这个地方来看,满眼都是绿色,而绿色来源于太阳,太阳能带不动他的飞船,他便只能扒开绿色去寻找隐藏的能源。

煤炭?石油?天然气?电能?核能?就他的目力所及,这些能源还看不到一点影子。什么风能、水能,他也用不上。原始人已经开始烧柴火了,但是他的飞船上也没有蒸汽机,就算有,蒸汽机也不能把飞船带到太空去。他倒是长寿,可以等,等到他教会地球人帮他一起开发核能,可是他又面临着另一个难题——他不是一个人,他的儿子小奔不愿意跟他一起等。小奔还未成年,怎么能在这种低文明的环境里正常成长呢?这是非常非常非常关键的一个难题。

在奔父的母星黑洞洞星上,奔父是一个地质勘探工作者,专门为人们寻找能量石,身份很重要,工作也很忙,完全顾不上管儿子。在发现一个储量巨大的能量石矿后,他决定把自己攒了十几年的假期拼起来,好好陪儿子过一过。他就带着儿子兴冲冲地出来了,却没有带上足够的能量石。就这样,好好的一个假期,又变成了工作日,而且需要干自己的老本行——寻找能源。

奔父安慰小奔说:“儿子啊,咱们这是一趟难得的寻宝之旅,你开不开心?”

小奔看着父亲,好像眼睛也在出气。

神枪烤肉

飞船降落在一块平地上,四面都是山。也就是说,奔父爷儿俩所在的是一块盆地。但是自从飞船矗立在这里,这里便像是多了一座山。在原始地球人看来,就是这样的。

那晚的降落极不顺利,空中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地上狂风怒吼、树摇枝落。对地形不熟悉,又看不清,偏偏飞船能量即将用尽,奔父不仅无法飞出云层重新选择降落地点,还不能集中注意力驾驶飞船。安全降落后,奔父一阵惭愧,对小奔说:“儿子啊,你爸的修养还是不够,不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泰山什么的这句当然不是他的原话,他的意思就是说,他做不到遇事不慌,作为父亲很不好意思。小奔惊魂甫定,喘着气说:“你确定不是在考验我?”奔父“啊”了一声,脸红道:“我的缺点和过错,我还是勇于承认的。”

风一停,雨一走,天就亮了。旭日的红光铺在湿漉漉的绿地上,花好看,雾也好看,这里还有鸟儿的欢唱,船外美得就像天堂。爷儿俩打算下船去看看。一开舱门,草丛中呼啦一下散开许多小动物。在他们看来,这些地球人就是小动物。这些小动物穿着草编的衣服,手里大都拿着根棍子,动作相当迅速。爷儿俩对地球生物也不了解,不知道这些小动物伤不伤人,就在舱门口观察了一会儿。小动物隐入草丛、树后,也观察了一会儿,便大着胆子朝前走来,猫着腰,瞪着眼,一脸的迷惑与惊恐。忽然有个老头儿怪叫了一声,所有人都趴在了地上,对着他俩不停地跪拜。

“他们在干吗?”小奔问。奔父说:“一定是把咱俩当成了天神。”

小奔“咯咯”一笑,当即也跪下来,朝小动物们磕了几个头。老头儿呆看了他几眼,转身就跑。他身后的小动物再一次跟着他躲藏起来。

“你为什么要戏弄他们?”奔父问。小奔说:“我没有戏弄他们,我只是不想让他们对我磕头,这个办法难道不奏效吗?”

奔父朝小动物们招手,小动物们探头探脑一阵,不敢过来。

“他们不再当咱俩是天神了。”小奔说。他很得意。

为了表达善意,奔父拿出几支管装食物,挤在盘子上,再次向小动物们招手。这些食物营养丰富,但没什么香味,形状也不好看。小动物们交头接耳一阵,忽然一个个都变得怒气冲冲、斗志昂扬,纷纷朝他俩掷出了长矛、射出了骨箭。爷儿俩躲避不及,腿上受伤,流了不少血。小奔很生气,回舱拿了把能量枪,就要还击。奔父挡住他,吃了一勺食物,咂咂嘴,故意让小动物们看。小动物们派出一个人来,那个人用手抓了一把,尝了尝,忽然全吐了。然后他朝同伴们喊叫了一阵,招招手,便有几个小动物提着带翅膀的动物、抬着长黑毛的动物,摆在了盘子前。他用石刀在黑毛动物身上割了一大块肉,递给奔父吃。奔父正要接过来,小奔冲着肉块就开了一枪。

能量枪有许多种模式,一种模式能伤人,一种模式能烤肉,小奔这一枪,就在一瞬间把肉块烤熟了。递肉的小动物呆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奔父把小奔拉到身后,接过熟肉块,撕下一条放到嘴里,一边嚼一边微笑点头,看上去很是享受。他是想告诉小动物们,熟肉更好吃。领头的老头儿一眼就看穿了奔父的意思,他伸出手指点了几个人,吗里哇啦一通,那几个人随即四下散开,收集了一些干草和柴火,堆在奔父面前。另几个人则迅速把带翅的和长毛的动物刮了毛、掏了内脏,用木棍穿上架起来。然后老头儿郑重地从背囊中取出一大一小两块石头,跪在柴火前面,使劲地擦击。小石头在大石头上打出的火花,大都转瞬即逝,许久才引燃干草,点起了一堆火。老头儿如释重负、大功告成似的站起来,指挥年轻力壮的小动物添柴加火,他则面对着奔父,呜里哇啦了半天。奔父一句也没听懂,但他从老头儿的神态里看得出来,老头儿是想告诉他,烤肉我们也会,而且比你们烤得更香。

看着身高不到自己膝盖的地球小动物鄙夷自己,小奔气血上涌,又把能量枪对准了老头儿。老头儿可不想被能量枪烤熟,只见他忽然变脸,快速一侧身,把手里的长矛掷进了枪口。随即能量枪发射,把长矛化为乌有。

直到此时,奔父才回过神来,把能量枪抓到手中。刚才他一直在看老头儿手里那两块石头。石头被装回去后,他想问老头儿要来看看,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就这么一愣神的工夫,重启飞船的一线希望差点儿破灭了。

奔父告诉儿子,地球小动物能用石头点火,这石头中很可能含有能量物质。小奔明白了父亲的深谋远虑,便不再气他把自己的能量枪夺走。

此时老头儿正领着小动物们再次朝他俩磕头。能量枪让长矛瞬间消失的神奇一幕,击溃了小动物们的信心,使得他们重新视爷儿俩为神。奔父为了减少误会,让小奔回飞船去拿星际语言翻译耳机。回过头,他打手势让小动物们起来,指了指老头儿的背囊。老头儿慌忙把背囊卸下送上。奔父取出石头,打量半天,看不出是什么成分。他一手托着石头,一手举起能量枪,扣动了扳机。小动物们惊呼出声,石头却并没有消失。一股绿光从枪管中射出,环绕着两块石头不停转动。从枪身上投射出一块浅蓝色的全息屏幕,显示出一排排白色的字符。奔父只看了一眼,便失望了。小动物们为眼前的奇景所吸引,都张着嘴瞪大了眼睛看。绿光和屏幕突然消失。他们才注意到奔父的失望,便更加好奇了。

柴火噼里啪啦响,烤肉发出吱吱的声音,香味弥散开来。奔父深吸了一下鼻子,小动物们笑逐颜开。下一秒,小奔从飞船中奔出,他们不由得又惊恐地后退,像是怕他又拿出什么吓人的武器来。却见小巨人交给大巨人一颗鸟蛋一样的东西,大巨人直接塞进了耳朵。他们不由得面面相觑,心里似乎在暗想:他们能用耳朵吃东西!接下来,他们并没欣赏到奔父怎么用耳朵嚼东西,只见奔父快速奔回船舱,拿出一支“长矛”来!哦,也没必要惊慌,巨人肯定是要用这根棍子扎起烤野猪大快朵颐了。可是奔父对烤肉不理不睬,他把棍子插在地上,从棍子上竟长出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好吧,换到奔父的视角,其实他只是又放出了一幅全息影像。能量石、核物质、石油、煤炭,一一在影像中出现。奔父对着这些东西,一边解释一边打手势。然而小动物们的反应只是摇头。

小动物们不懂奔父的烦恼,只是一个劲儿地请他吃烤肉。看着俩人吃完,他们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那样子,就好像吃饱的是他们自己。

星际语言翻译耳机需要聆听足够多的陌生语言后才能掌握它的规律,小动物们说的话不够多,待的时间也不够长,所以翻译耳机并没有起什么作用。

奔父决定出去寻找能源。因为飞船失去了动力,舱门不好开关,他便让儿子守在飞船上,可是小奔不愿意。或许这么重的门,野蛮人打不开吧,他想。爷儿俩合力把门虚掩上,就出发了。

地球人可真烦啊

其实在飞船上的一些小设备中,还有一些零星的能量石,但是即使把这些能量石全都收集起来,也不够驱动飞船。最好的情况当然是地球上也有能量石,可是希望几近渺茫,因为在奔父长期的勘探生涯中,除了黑洞洞星,他没有在银河系任何一颗行星上发现过能量石。地球果然也没给他太多希望。爷儿俩提着兼具探测功能的能量枪,翻山越岭走了许多地方,都没有发现类似能量石的东西。倒是找到了很多煤层,有的甚至是露天的。煤这种东西,本身倒也蕴含能量,还有着石头的样子,可是它不能叫作能量石,产生的能量天差地别不说,还会产生很多废物。

饿了的时候,探测器就变成了枪,先是猎枪,而后是烤肉枪。爷儿俩食量很大,几天时间就把方圆数百公里之内的大型动物尝了个遍。本来小奔很着急恢复飞船的动力,好给他的游戏机充能,可是打猎这件事,很快就让他把游戏抛到了脑后。他甚至不愿再用能量枪的烤肉功能,而是学着地球人用柴火烤食猎物,他发现用果树烤的食物格外好吃。他还把衣服撕成了野蛮人的样子,像野蛮人一样奔跑呼叫,把花花草草踩得乱七八糟。

没有能量石,核动力就是最优选择了。在奔父的设想里,核裂变因为产生的能量较小,直接成为被排除选项,而核聚变产生的能量既可以作为一般星际航行的动力,还可以为曲率驱动提供足够的能量,实现超光速飞行,所以他必须找到足够多的核聚变原料。幸喜地球上并不缺这种东西。可是就像发现水里有鱼,却没有渔网、鱼钩,也没有鱼筐、鱼缸一样,他俩没办法把这些原料带回去。当然这只是一个极其粗陋的比喻,实际情况要比这复杂得多。简单地说就是想要获取原料,需要专业的工具,而他们没有。不仅没有获取原料的工具,也没有使用原料的工具,而使用比获取的难度更大,还具有致命的危险性。奔父的资料笔里有所有工具的制作方法,他统统看了一遍,计算了一下,一切从零开始,他至少需要一百个地球年才能实现核聚变飞行。这一百年还包括了培训地球人的时间,因为他和儿子的手太大,许多精细的工作不能亲自做,必须让地球人帮忙。以这些野蛮人现在的文明程度,他们不凭借外力至少得花八千年才能达到这样的科技水平。从八千年缩短到一百年,这速度简直像飞一样。这真是互帮互助,共同进步。

可是小奔一听,傻眼了。他虽然暂时喜欢上了地球生活,可是他更习惯有能量石提供便利的日子,一百年,太煎熬!

奔父开导儿子:“你不要觉得这一百年是浪费,短短的一百年你就能成为核动力专家,太划算了!在黑洞洞星,所有人都依赖方便易用的能量石,懂得利用外星科技手段的人凤毛麟角,要是你学会了,等能量石用光,你就是最有价值的人!”

小奔毕竟还小,没有那么多现实的考虑,听不进这些。他埋怨父亲:“你天天东奔西跑,寻找能源,还把资料笔揣在身上,却没学会造核能发动机,还得临时抱佛脚,凭什么让我费这劲?”

奔父没有做到以身作则,感到很羞愧,因此除了脸红,也没再说什么。父子俩决定回飞船休整一下再作打算。

小奔扛着能量枪,奔父拄着一棵树,疲惫地走回来,却发现飞船舱门下面顶着一块石头,地球人正在门缝中间慌忙来去。见到他俩,野蛮人顿作鸟兽散,有的缩回了船舱,有的躲到了船下,唯有前几天打过交道的那个老头儿迎上来,朝他俩激动地说了半天。翻译耳机粗略地分析了老头儿的语言,奔父因而大概知道,这些野蛮人以为他俩离开不再回来了,因而占据了这个“山洞”。“山洞”够大,如果大神不嫌弃,他们愿意和大神住在一起,侍奉大神。大神要是不愿意,他们也希望大神赏赐一些东西,就是他俩不在时他们已经拿走的东西……听到这里,小奔赶紧打开舱门跑了进去。

奔父并没有责怪野蛮人,他招招手,带着他们一起进入船舱。当野蛮人都以为奔父同意他们入住时,小奔怒气冲冲地从船舱深处大步走来,居高临下,大声地数落他们。这些地球人类打劫了飞船,不光把食物扔得到处都是,还拆了一些零件当武器,或者打算拿回家盖屋子,其中就有小奔的游戏机——一根可以投映全息影像的棍子。虽然游戏机没有被偷走,但在地球人类的野蛮搬运中,已经损坏不能用了。小奔捧着真成了棍子的游戏机,不由得号啕大哭。地球人先是惊怕,继而好奇,之后全都默不作声,像泥塑一样呆呆地看着小奔。

奔父劝儿子,游戏机还能修好,只要飞船获得动力。他这么一说,小奔想到这件事遥遥无期,哭得更加伤心。奔父无奈,只好从现在做起。他跪坐在地上,用资料笔放出全息屏幕,给地球人演示他和小奔从哪里来,怎么陷入了困境,又怎样才能脱困。随着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描来画去,地球人时而惊呼,时而点头,时而又交头接耳。他们明白了,这两位果然是从天上飞来的神,还带着一整座山;这座山是靠烧火飞起来的,但是天神没火了;天神的火不是他们烧柴的火,但是天神需要他们帮忙生火。

奔父靠着翻译耳机听懂了他们的议论,差点儿没气得喷出血来。他急道:“不对!全不对!”这句话是用地球语说的。翻译耳机感知到奔父想表达的意思,转化成它现学的地球语,再通过刺激奔父的大脑让他自己说出来,中间全是电波活动。看着发愣的地球人,奔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用地球语磕磕巴巴地给他们解释了一遍。但效果不尽如人意,因为很多词地球语里没有,他没法说。他说出来的内容又太玄妙,地球人理解不了。

不理解就不理解吧,好在地球人类当即就同意帮忙了。他接着告诉他们,海水里有一种东西,是“生火”用的,他需要他们把海水运到飞船上来。能把水变成火?在地球人类的眼里,这爷儿俩更神了。不过他们终究没住进神的“山洞”里。

现在我们知道,海水中有一种东西叫氘,是核聚变的原料,所以奔父需要海水。但是他也太心急了些,因为以目前的条件,还远远到不了那一步。好在他飞船上还有零星的能量石,他把一些工具和机器拆开改造改造,这事就做起来了。不久零星的能量石耗尽,他竟然抢着做出了一台蒸汽机。

第二章 野孩子王

和小野人交上了朋友

小奔是小孩心性,在父亲单人挑战地球科技进步史时,他只想着玩儿。奔父怕伤他的心,随他拿着能量枪去打猎。无论他走到哪里,别人都不敢惹他,只是以崇敬的目光仰视他的一切。不管哪个部落,也不管大人小孩,都把他当作天神,人不与神争,这是大家的共识。他们甚至还主动把自己猎取的动物献给小奔,好讨得他的欢心,可是小奔对此置之不理。他享受打猎的乐趣,别人把一具动物的死尸挡在他的道上,他只觉得碍事。所以,面对这种情况,他一抬脚就从部落民的头顶上跨过去了,只留给他们一个倔强而无情的背影。真是神威不可测也!在部落民的眼里,这小子更加迷人了。虽然小奔践踏了他们的领地,吃掉或吓跑了他们的猎物,可是他们宁愿为此而挨一挨饿。

但事情很快起了变化。能量枪没能量了。小奔气急败坏,发狂大叫,挥舞着能量枪在树林里乱砸一气。象群受惊,没头没脑地一阵狂奔,踩烂了黑熊部落的人们辛苦种起来的一片片谷子。部落民一看,不好!小天神发威,必须告诉大天神。于是他们派出部落里的两个飞毛腿,报信人一路奔向了飞船降落的地方。

奔父接到信儿,着实犯了一会儿愁。他有心去安慰安慰儿子,可是手头的活儿正要紧,他又不想耽误工期——工期这个说法,只是在他心里这么以为,并没有别人给他限定时间,可是既然他给自己定了个一百年的任务,他潜意识里就像上了发条一样,不“滴滴答答”按步走就不行。最后他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请报信人转告儿子,他正在制造钢铁玩具,如果儿子回来跟他一块儿干的话,那他一定会找到新的乐趣。

奔父给了报信儿人两罐汽水作为跑腿费。等报信人回到黑熊部落,却被告知,小奔带着部落里的小孩们打猎去了。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小奔发了一通脾气,惊走了飞禽走兽,却吸引了黑熊部落的小孩,孩子们像看戏一样聚集在树林的边缘,不断地惊呼喝彩、评头品足,烦得小奔更加生气,扭身朝他们跑来。孩子们惊叫着往部落那边跑,可是哪里跑得过巨人小奔?没几下就被小奔追到了他们前面。小奔手里还举着没有了能量的能量枪呢,刚才孩子们都见到了,这根棒子威力极大,一棒下去就能扫倒好几棵大树,要是棒子打在他们身上,那还不被打到土里去了?所以他们惊叫着,又往两边跑。小奔把能量枪甩出去,能量枪从一伙孩子的头顶飞越而过,扎进土里,像一棵树一样挡住了他们,吓得他们呆立当地,手足无措。他又拧身去追另一伙小孩,那些孩子飞跑着蹚进一条河里,有的一下水就不见了,有的扑腾了几下,也被水没了顶。不远处的河边,正有几个原始人在刮土,他们见到这种情景,不由得大惊失色,一边大声吆喝一边往这边跑,一边还朝小奔愤怒地挥胳膊。

小奔站在河边,看着急切的原始人,心里五味杂陈。虽然他的体型庞大,可他也是个小孩,他一眼就看出了这些部落小孩的花招——他们只不过是潜在水里假装溺水呢。可是他们的大人们竟然信以为真,那种爱护的心情,毫无遮掩。他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父亲、自己的母亲,有些出神。等到原始人们跑到近前,一个个往水里跳了,他才伸出手去,用叉开的五指把孩子们捞上来。这些小不点躺在他的大手里,一个个都闭着眼睛,软绵绵地一动不动,可是眼珠却在眼皮下滚来滚去,嘴角还使劲藏着笑意。

大人们从水里站起身,愤怒地声讨小奔。小奔温柔地把孩子们放到对岸草滩上。刚撤回手,小家伙们就跳起来,往后跑了几步,纷纷对着他做鬼脸。大人们转而去斥责孩子们,又不停地朝小奔道歉。小奔一回头,看见另一伙小孩正把能量枪当树往上爬,劲儿一松,一屁股坐在地上,饶有兴致地看起来。河里又爬出七八个孩子,和小奔捞起来的孩子一起给爬枪的伙伴们呐喊助威。孩子们很快都聚在了能量枪的顶端,也就是把手的位置上。他们像猴子一样蹿上蹿下,双臂吊着把手晃来晃去。能量枪原本就倾斜着,如今重心提高,又被他们这么一折腾,就更歪了,以肉眼隐约能察觉到的速度倒向地面。小奔意识到危险,急忙起身往那边跑。孩子们不知道他是来帮忙还是来算账的,被他和即将被砸的恐惧吓得“哇哇”大叫,有的开始往下爬,有的却作势要往下跳。能量枪倒地的速度加快,枪顶有两个孩子放开了抓握的手。陆续又有小孩跳下来。能量枪在追他们。他们可能会摔伤,即便不受伤,也可能来不及跑。千钧一发之际,小奔一把兜住即将落地的孩子,同时握住了枪身。他像下河游泳的孩子们一样,双臂前伸,向前冲了出去。人在空中,他又使劲一拧身,翻滚到一侧,避开了已经滑到地上的小孩。

好疼啊!落地的地方,偏偏倒着一棵枯树,枯树的边上还有一块红色的大石头!小奔的眼里瞬间甩出了像鸽子蛋那么大的一滴泪——那不是哭,是生生疼出来的。泪水飞到空中,滴溜溜转,在阳光下闪烁着钻石一样的光芒。阳光射进他的眼睛,眼前一片迷蒙。

小孩在叫嚷。大原始人也都奔了过来。小奔忍着痛伸开手,放出了手里的小孩。抓枪的那只手,不巧也握着一个小孩,趴在枪上的孩子们惊魂未定,爬过去把那个小孩从枪下拽出,一伙小野人呼啸着跳到地上。他们远远地看着小奔,不相信天神也会疼。可是小奔那个样子,又不像是装的。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所有的孩子都聚到小奔肩头,扶着他往上抬。小奔心里一热,又有泪涌出来——这回可是真的了,是情感催生的热泪。小野人们喊着号子,把他抬起了一点,往前钻了钻,又接着抬。小奔使劲挤挤眼睛,双手撑地,支起上身。小孩们纷纷往后跑,怕他再次倒下来。

大人们点了点人数,加上从河边过来的,小野人一个不缺。他们仰头察看了一番小奔的后背,朝孩子们吩咐一声,一群小家伙便散开在草地上,一会儿工夫就抱了一大堆阔叶子草过来。

“草药,治伤的。”原始人一边说话一边打手势。其实小奔明白他们的意思,他戴着翻译耳机呢。他们让小奔趴下,小奔就趴下了。然后,他们就地取材,把草药放在硌了小奔的红砂岩上,捡块石头使劲捣。一会儿工夫就把草药捣碎了,他们便架起人梯,把药泥运到小奔背上,给他敷抹。小孩子们看这事有趣,效仿大人爬上爬下,涂来抹去,蹭得小奔皮肤发痒,“啊啊”直叫。大人们轰小孩子下去,他们却争辩着要帮忙。大人作势要打,小孩子就从小奔背上高高跳下,于是又被一顿训斥。

小奔背后很热,心里暖暖的。他觉着,原始人的生活太有意思了,要是自己能变得像小野人那么小,跟他们一起玩,那该多好!

涂完药,大人们跳下他的背,让他休息。草滩上软软的,他觉着趴一会儿也不错。大人们吩咐小孩子回部落给他拿吃的,他们又去河边刮土。小奔看着他们忙活,心里很疑惑。河岸上有一层白白的东西,刮掉以后,就露出了湿润润的土色。原始人把那层东西放到硬泥罐子里,很珍惜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宝贝。或者说,他们是护河工,在给这河岸美容?罐子里装了白土,他们又用硬泥碗舀了河水倒进去,使劲摇,摇半天,便把罐子搁到边上,摆成一排,接着去装别的罐子。过了一会儿,他们查看一番先前的罐子,又一个个把水倒进别的罐子里,再把罐底的淤泥倒掉,用河水洗刷干净了,去装新土,如此周而复始。小奔看得出来,他们这套工序,是要用水来融化和提取那层白色的东西。果然他们把去掉泥土的水罐摆到一个土坑上,在坑里生了火来烧。小奔似乎看到,罐里的水最终被熬干,只留下一层白色的东西。

部落那边传来一阵狗叫。小奔扭过头,看见小野人们正赶着一头猪往这边走,有的在前面牵着,有的在后面用藤条抽,猪很不开心地一边小跑一边“哼哼”。几条狗前前后后跑得挺欢,也不知道是在吆猪还是在骂小孩。他们一直把猪赶到小奔嘴边,指指能量枪,指指他的嘴,示意他把这头猪给吃了——看来,神枪烤肉的奇迹已经传播到了这里。小奔一阵伤心。能量枪要是还能用,他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田地。这时一个刮土的原始人跑过来,情绪很激动地跟小孩们说话,一边说一边对猪指指点点。河边干活儿的人都停下来朝这边看。小孩子们脸红脖子粗地跟大人争辩,一个个理直气壮。小奔听明白了。酋长让小孩子们送猪给他吃,而刮土的部落民舍不得。小奔不想让他们因为他闹别扭,爬起来,伸伸懒腰,准备婉拒他们的好意。

涂在背上的草药泥已干了,一片片掉下来,在夕照中掠过一阵深色的影子,就像从天空坠落的飞鸟。他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金光遍地的草滩上嵌了一个巨大的人形。一个小孩指着他的背,发出了惊呼。所有人都转到他身后,像仰望神迹一样仰望着他。他心里不由得生出了一阵愧意。他们这么关心他,他却没有跟他们说实话——其实,他们黑洞洞星人通过基因改造,已经具备了超强的自我恢复功能,无论受多严重的伤都能在短时间内自愈。此时,他的后背一片光滑,闪耀着夕照的光泽,连一点点伤疤都没有。不过他又回想了一下,他之所以没告诉他们这件事,其实是不想让他们难堪——人家这么热心,自己却说“我用不着你们帮忙”,这多少有些不礼貌。现在他也不用再说什么了,他们已经知道了他的能力。他不好意思而又感激地笑笑,指了指猪,摆摆手,拾起能量枪准备走。

孩子们却纷纷叫嚷着挽留他,他们挥舞着胳膊,有的还爬上他的脚,试图扯住他。

他胸中涌过一阵暖流,他和他们交上了朋友,成了小野人的头儿。

越界玩儿

黑熊部落的报信人,一个叫风,一个叫发。他俩觉得,既然自己喝了奔父的汽水,就得替人家办成事儿,不然会毁了他俩的名声,也就等于毁了黑熊部落的名声。于是他俩又奔上了寻找小巨人的旅程。

跟黑熊部落的孩子们交上朋友后,小奔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他们出去玩了。旭日初升,阳光在河面上闪烁。清风拂过草地,树林唱着轻柔的歌。孩子们追逐打闹,一片欢声笑语。小奔走在他们中间,心情愉快。和朋友在一起,就是开心。

其实,就算小野人们不带小奔出来玩,他也不打算在部落多待。部落里一共只有两头大猪和一窝小猪,酋长很大方地送给他一头大猪吃,可也只够他吃个半饱。假如他把两头大猪都吃了,那人家祭神时就没了供品。供品是摆在用石头垒成的台子上的,巫师烧一把艾草,跳个舞,唱个歌,带众人匍匐在地,仰面念叨一阵,就把供品拿下来分给大伙儿吃了。他如果吃了供品,等于是跟部落民抢食。野牛部落曾经把他和父亲当作神,搞过一套祭祀活动,巫师请他俩吃肉,别的人便都眼巴巴地盯着,搞得父亲很不好意思。后来父亲跟他说,不管部落民当不当他俩是神,他俩都不能再吃人家的东西了。父亲打了猎物,还会回赠部落民,以示礼尚往来,不占便宜。原始人生存不易,他深有体会。

原始人从小教孩子生存技能,小孩个子长得差不多了,就带着去打猎。如今孩子们和天神小巨人一起出去,他们更加安心。一伙人走在并没有路的路上,雄赳赳,气昂昂。

能量枪虽然没能量了,但是质地坚硬,无坚不摧,所以小奔还拿在手里。他在枪头绑了根象牙,算是刺刀;腰上也插了一根,当作腰刀。他还用整根榆木做了把弓,用柳树枝做了箭,用整张野牛皮做了箭袋,背在身上,就更像是一个天神了。

孩子们先是带小奔在自家领地内打猎。他们虽然是野蛮人,但是并不完全使用蛮力,还会耍耍小小的计谋。从前大人们花数月时间在野物们经常出没的地方挖个大坑,然后一群人呼着喊着,用树枝拍打着地面,把动物往坑里赶,野牛、山羊、兔子什么的就会掉进去,再被他们射杀。也会掉进些蚂蚱之类的虫子,高蛋白,一样抓来,用草茎串成串烤着吃。或者挖个不那么大的坑,搭几根树枝铺上草做成陷阱,有倒霉的动物掉进去,逮一只算一只。或者把野物往陡坡下赶,摔死了捡回家去。野物犯起聪明来,不往下跳,有的会绕弯儿跑掉,有的会调头回来,拼命冲锋,吓得野人们也只好给它们让路,再趁机扔块石头、射支箭,偷袭。他们还会用干草秆和树皮编网,把大网铺在地上,就能抓小动物,把网挂在树上,还能捕鸟。

小野人们有样学样,织网、做陷阱啥的,像模像样,需要小奔撵野物了,他一个人能顶他们一群,野物见了他没有不可劲儿跑的。但是野物哪里跑得过小奔?离陷坑和罗网还远得很呢,就被他一只只给刺死了。一开始,孩子们还挺兴奋,对小奔景仰得很,可是两次之后,他们就觉得没意思了——打猎是大家的事,怎么能让小奔一个人玩儿?他们就开始限制小奔,让他只负责吓唬,不要动手。小奔觉得有道理,就只是跟在他们后面跺脚,当啦啦队队长。当然遇上猛兽,他该出手时还得出手。

有小奔在,谁也饿不着,还不用怕危险,孩子们玩得很开心。不知不觉间,孩子们离家越来越远,穿过了好几个部落的领地。从第二个部落开始,就有人拦截他们了。这可跟小奔一个人或者他们父子四处游猎不同,任何部落民——哪怕是孩子——到别人的地盘上去打猎,都是一种严重的挑衅行为。但孩子们仗着有小巨人撑腰,满不在乎。小奔脑子里根本就没这个概念,什么你的我的?都是大自然的,谁打到就是谁的。好在邻居们给小奔面子,对他们还算客气,他们无一例外地都给他们准备了礼物——无非就是他们自己打的一些小动物,獾呀狐呀貉呀兔呀什么的,希望小奔收了这些礼物,尽快带孩子们离去——如果待的时间长了,他们的猎场可养不起。小奔谨遵父亲的教诲,不能拿人家的东西,可是人家赶他走,他又不愿意。邻居们就很为难。倒是那个部落的孩子们解了围:“我们跟你们一块儿,去别的地方打猎!”那个部落的孩子又说,“南边有大片的无人野地,谁占了就是谁的。”

大人们随即附和。一个部落这样做,后来的部落便都这样学,越来越多的野人少年,簇拥着小奔往南挺进。途中他们遇到了一条滔滔的大河。住在河边的孩子们告诉小奔,这条河是从天上流下来的,所以它很宽,宽得看不到头。孩子们想往回走,可是小奔想过去看看。看看就看看!孩子们兴奋地趴在他的肩上、背上,吊在他的胳膊上、腰带上,到了河对岸。一开始看到的风景也还差不多,但是越往南走,草木越茂盛,禽兽越繁多,他们真以为走到了无人野地。可是当他们正追着一群鹿在林间撒欢时,被一群半大小子给挡住了去路。

“嘿,哪里来的傻大个子?”领头的少年大声质问,“敢到我的地盘上来抢食吃?”

孩子们都愣了。小奔也愣了。从来没有人叫他傻大个子!也从来没有人敢叫他傻大个子!

第三章 双向战斗

“小巨人往南方去了”

奔父托黑熊部落的风、发二人叫儿子回来帮忙,久久不见二人和儿子回来。倒是陆陆续续有不同的部落民给他带来了儿子的消息。他们都是成群结队而来,为了观赏奔父创造的奇迹。每来一拨人,就跟他说一次:“我们部落的孩子都跟着小奔闯天下去了。”方圆数百里之内的部落民都视奔父爷儿俩为天神,奔父干的活计,就是创造世界了。他教野牛部落在附近的山里挖煤,再挖个土坑把煤烧成焦炭,又用焦炭烧水带动蒸汽机。他的蒸汽机是用飞船上的一些“小”东西改造的,比如烧水的锅炉,原本是个灭火器,也就七八米高,搁在石头垒成的炉灶上,干活儿的人得不停地往火里扔焦炭才能保持水开。锅炉产生蒸汽,蒸汽进入汽缸,汽缸驱使飞轮转动。转动的飞轮能干很多事,比如发电,比如带动火车、轮船,还能带动水泵抽水。但奔父首先需要用它来打铁,好造出更多的工具来。

实际上,奔父的蒸汽机大部分时候都闲着,因为打铁首先得炼铁,目前他还没正儿八经炼出铁来。赤山部落有铁矿,他用五头野牛跟人家交换了一座矿山,但人家不愿意出力帮他采矿石、背矿石。他一个人也干不了那么多活儿,何况他是个工程师,需要统筹整个复飞计划,不能啥事儿都亲自干。围观的部落民一来,他赶紧演示他的蒸汽机,把锅炉烧得滚烫,巨大的飞轮转成了一个黑色的旋涡。接踵而至的部落民,不懂奔父想要干吗,但都被巨型机器和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给鼓动得热血沸腾,就莫名其妙地加入了创造世界的行列——从采铁矿、运矿石开始。或许他们都很好奇,从那个黑色旋涡里,能甩出些什么来?难道把这些红色的石头从这面扔进去,就能从另一面跳出一个人或者一头牛?然而大多数人只干了不足一天,就给累得打了退堂鼓。他们都十分不解——当神怎么就这么累?怎么还不如我们原始人过得自在?

为了留住更多干活儿的人,奔父想尽了办法。他告诉部落民们,等他的飞船能飞了,他会带大家到天上去转转。翻译耳机词汇量不够,没准确翻译他的意思,部落民以为他要带大伙儿去天上做神,因而很兴奋。但也有人提出了质疑——到了天上是不是还得干这些脏活儿累活儿?奔父大摇其头,跟他们描绘各种美好景象,还承诺带他们环游地球,一日看尽天下花。部落民心动了,但也没几个人留下。奔父想起船上还有各种吃的用的,可以当作部落民的工钱,就搬了出来。牙膏状的简易食物就算了,各种荤的素的罐头、各种口味的饮料,还有用凉水就能加热的“自嗨锅”,搁了一堆。摇椅、遮阳伞、大帐篷,只要部落民扛得动,统统拿去。他甚至答应替部落民们打猎。这才招揽了一些劳力。

每当累了、难了时,奔父会想:要是儿子在身边,肯定会好很多。至少小奔一个人能顶六七个部落民。最后来围观奔父的一个部落民告诉他:“小巨人往南方去了。”他的意思是,小奔过了大河,河那边,是一个他们不怎么涉足的地方。

奔父带着儿子打猎的那些日子,爷儿俩也是在大河边折返的。奔父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人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消息。

他有心亲自去找找儿子,叫儿子不要走得太远,可是眼前一堆活儿缠着他,他总觉得走不开。

遇上真对手

在大河之南,小奔的队伍没有受到欢迎,这完全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可是对方竟然不把巨人小奔瞧在眼里,叫他“傻大个子”,这可让他们瞠目结舌了。

“他是巨人,从天上来的,是天神!”队伍中有几个孩子骄傲地宣示。

拦路的少年们不为所动。领头的捶捶胸膛,说:“我才是巨人。我就是天神。”他身后的小子们齐刷刷地捶了捶胸膛,也都说:“我们才是巨人!我们就是天神!”

看着这帮裹着蟒蛇皮的家伙认真又傲慢的样子,小奔的小朋友们感觉很可笑。

“你们跟我们长得一样,算哪门子巨人,哪门子天神?”他们嚷嚷。对方领头的说:“有本事的才是真正的巨人和天神,没本事就只能是傻大个子。”他身后的小子们又跟着说:“有本事的是天神,没本事的是傻大个子。傻大个子,哈哈哈哈!”

孩子们感觉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你们有什么本事?挨打的本事吗?”他们纷纷举起了武器。他们以为,自己这边占着人数优势,还有小奔撑腰,只要稍微虚张一下声势,对方就会乖乖地服从。可是领头的少年把手里的长矛往天上一举,对方呼啦一下站成一排,摆出了交战的架势。

在领头的少年身后,一直站着一个举旗的家伙,高高的草席旗上,涂画着一只张着大嘴的鳄鱼。这时他站到了头领的身旁,并且把旗举得更高,没有一丁点儿退缩的意思。形势很明显了。

“战吗?”“为什么不呢?!”也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声,孩子们一哄而上,挥舞着长矛、木棒、石斧,朝对方身上招呼。可是扑在前面的那一拨人刚一交手,武器便纷纷被对手磕飞了,就在他们愣怔的当儿,对方一脚把他们踹翻,兵刃抵近了身体。他们甚至都来不及躲。

“住手!”半空中响起一声炸雷。

敌人愣住了,握着武器的手停在半空。紧接着,一根绑着象牙的奇怪棍子在他们中间跳着舞,挑飞了他们的武器。棍子的速度并不快,姿势中还透露着小心,好像怕把人给伤着。这给了至少半数的敌人反击的机会,他们砸碎了象牙,可是当武器磕上棍子时,立马就被震折或者震脱了。

在死神眼皮子底下晃了一圈的孩子们,长长地舒了口气。当然,出手救命的是巨人小奔,和他已经没了能量的能量枪。

“打架就是打架,为什么下死手?”小奔居高临下地问。在他的世界里,除非发生战争,人们之间都是和睦相处的,尤其是小孩子,决不会拿致命的武器对准同类。就算是在地球上,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狠的小孩。

“就是,为什么下死手?”

“为什么下死手?”

他的队伍里有小孩子跟着他质问。

但小奔不知道,他们只是在起哄而已,因为他们太知道原始社会的法则了,在别人的领地打猎,自然会引发战争。小奔的副手——队伍中那个叫生火的人类小孩,心里也很清楚,自己的同伴是在无理取闹。他感觉很羞耻,所以他举手制止了他们。

“咱们输了,就该退出他们的领地。”生火对同伴们说,又朝对方的首领说,“天下很大,要打到更多猎物,咱们最好是合在一起,跟着天神小奔往更远的地方去。”

没想到,这话惹得对方一阵大笑。“你是想让胜利者投降吗?”对方首领说。少年昂首看着小奔,又说:“傻大个子,你是哪儿来的天神?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看你身手不错,不如跟着我们算了,将来我们打下天下,给你一块最大的领地,够你吃喝。”

小奔听了,觉得很可笑。这帮部落少年,口气好大啊!是的,他是身手不错,在他的老家黑洞洞星,他可是练过击剑的,要不是能量枪不称手,他早把这些小家伙打个落花流水了,哪还能让他们得空反击?可是他们竟然现学了生火那一套说法,想招募他!

“到底谁才是胜利者?”他略带讥笑地问。

“就是,谁才是胜利者?”

“谁才是胜利者?”

他的队伍里的小孩子又附和着他问。

首领少年脸上掠过一丝诡笑,忽然摘下斜挎在背上的弓,照着小奔就射了一箭。这个动作就像是进攻的信号,余下的少年一起射出数十支箭,密密麻麻地飞向小奔的上身。小奔仰面躲过第一支箭,刚低头见又有箭来,下意识地又是往后一仰,箭虽然躲过了,却失去了重心,像一座小山一样重重地倒下去。着地的一刹那,从五脏六腑传来生生的疼痛,小奔感觉到一阵反胃,差点吐出来。随同那阵恶心,涌上来一股强烈的羞耻感。

敌人迅速爬到他的身上,一个个身手矫捷,一看便知训练有素。他们张弓搭箭,对准他的面门,脸上露出了得意的讥笑。

“谁才是胜利者?”首领少年问。

小奔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答话。

他的头还晕着。

跟随他的那些小孩,也都晕着。对于他们来说,刚才这一幕发生得太快,根本就想不到,也来不及反应,就算反应好像也没啥用。但他们还是反应过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更多的箭对准了敌人。

“你们偷袭,不算好汉!”生火大声说。

对于原始人来说,有没有“好汉”这个词,谁也不知道,不过大概有类似的说法吧。二当家生火从人格上作出了战术反击,孩子们自然像是又找到了新武器,便一齐鼓噪:“你们偷袭,不算好汉!你们偷袭,不算好汉!”

他们喊得很大声,好像声音越大,越能消除自己心中的愤怒和羞耻——是的,他们也羞耻,因为对方踩在脚下的,是他们的神,虽然小奔从不承认,但他们就是靠他才团结到一起的,也是靠他提底气、壮声威的。

敌人在小奔胸膛上站成战术圆圈,大部分人防备着地上的孩子,只有首领少年和两个同伴威胁着小奔。

小奔扭过头,对生火说:“这是我和他们的战斗,跟你们没关系。”

在他的心里,自己的队伍其实已经败了。他自己呢,当然也败了,可他也难免在心里辩解,自己只是大意了,正像生火说的那样,被敌人偷袭了。在这之前,自己不还赢了一阵吗?所以只能算是一比一平,双方还没决出胜负。接下来,他得给自己挽回这个面子。

第四章 化敌为友

胜与败

对于小奔来说,地球人的长矛就像一次性筷子——当然他并不知道筷子是什么东西,你知道就行了;地球人的箭,就像牙签——虽然对他的杀伤力不大,但要是被射到脸上,那侮辱性极强。所以,他既要再一次打败敌人,又得保护好自己。跟生火交代过那一句,他就迅速用大手挡在了自己面前。几乎在同一瞬间,数支箭射到了他的手掌。而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毫不耽搁地抓向了敌方的首领……

他以为这一抓必中。擒贼先擒王,只要把敌人的头头捏在手里,自己就算赢了这一局。可是当他的手将到未到之时,对方已经感受到了疾风,只见首领少年猛一前扑,躲过了他的抓握,他的手只是撞翻了另外两个少年。他虽然意外,却一点儿也没有犹豫,伸手又去抓那个小人儿,小人儿就地一滚,滑下了他的胸膛。他侧转身,用中箭的手又是一抓,小人儿灵活地跳开了,他手上的箭却深深地扎进手掌,疼得他不由得失声大叫。只听一声呼哨响过,那些站在他身上的少年,或跑或滚,纷纷跳落到地上,去追赶他们的首领。他们的速度飞快,转瞬间已经跑出了上百米远。小奔恼羞成怒,扯掉手上的箭,翻身而起,只几个跨步就追到了他们身后。他抬起脚,使劲踩向这些带给他羞辱的小人儿……

数十个少年,尽管分散着跑,可是小奔的大脚踩下去,怎么也得踩死几个。小人儿们一边奔跑一边呼叫,叫声此起彼伏,充满了紧张。大脚从天而降,他们频频回头看着,眼神透露着惊恐。尤其是首领少年,一直用手指着小奔的脚,好像在警告同伴赶紧逃开这巨大的灾难。小奔心里一阵不忍,忽然把脚往前一滑,越过小人儿们的头顶,踩在了他们前面的地上。与此同时,他的小腿肚子上传来一阵刺痛。那是他所熟悉的,被箭射中的感觉。

其实在小奔刚刚决定放过对方的时候,他已经发现,对方的撤退不是逃跑,而是假装逃跑,用一句古话来说,就是“佯败”。既然是佯败就会有埋伏或者回马枪。小奔的大脚,是他们的目标。在看似慌乱的奔跑中,小家伙们你呼我应,结成队形,当大脚来到头顶之时,便一齐朝着脚底板举箭发射。小奔看见他们张弓搭箭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躲了。不过就算是他没有那一念不忍,径直踩下去的话,有多少箭射来也都是不怕的——他又不像原始人那样光着脚,而是穿了厚底的登山靴。假如他真是光脚,又没有改变主意放对手一马的话,那就不一样了,不等他踩扁对方,自己的脚底板先会被射中,再被地面的箭推进脚掌,完全地陷进肉里——那样,他就成了一个跛脚的巨人。

小奔大跨步站成一个“人”字,看着敌方的小人儿一个个消失在丛林里,心中恼恨又起,不由得想:这真是一帮歹毒的家伙!

他的队伍从后面赶过来,先朝丛林里射了一波箭,才以胜利者的姿态围到自己的首领身边,催促他和他们一块儿去追击敌人。小奔摆摆手,坐到地上,拔掉小腿肚子上的箭,看着伤口自动愈合,一言不发。

孩子们以为他们伤了小奔的心,赶紧解释说,刚才他躺在地上时,其实他们是想帮忙的,可是不管射箭也好还是掷矛也好,都可能会伤到小奔,所以他们就没有那么做。他们还说敌人已经被小奔打跑了,说明小奔才是胜利者——小奔当然是胜利者,而且是他们永远的神!所以他们说着说着就变成了欢呼,好像胜利的是他们自己。

小奔很无奈。他不知道这帮小朋友是真的把他当胜利者还是在安慰他,反正他自己觉得自己又败了一次——敌人虽然跑了,可受伤的是他自己呀!他在为自己刚才的一念之仁而懊悔纠结。他想,早知道对方这么歹毒,自己那一脚踩死他们几个人也无所谓,何必多此一举,饶他们一命,却让自己再一次受辱呢?这样想着,他的脑海里就重新勾画了一遍刚才的情景——他毫不犹豫地踩扁几个野蛮人少年,就像踩死了几只老鼠,其他少年惊慌逃走,而他又赢了一局,心中充满了豪气……不对,他以为会豪气满胸,可是踩死人这件事就这么假想一下,也让他感觉很是糟糕。他慢慢地琢磨着,终于明白,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对地球人有了感情。

其实小奔和父亲初遇地球人时,这些原始人在他们眼里就像人类眼里的小动物一样,是既可以当宠物又可以当食物的,因为陌生,爷儿俩对他们的态度就很平淡。后来当他孤独时,一帮野孩子找上了他,他成了孩子头儿。他们一路翻山越岭,游戏玩耍,队伍越来越大,而他渐渐把自己当成了他们中间的一员,好像他也被同化成了地球人。哦,爱屋及乌,既然他自我感觉像个地球人了,那他是不能毁灭别人的生命的,所以,他才会放过敌人,又为假想中踩扁了对方而难受。

他不是神。但相对于地球人来说,他终究是个强者。他不能欺负弱小。父亲曾说,真正的强大,是对弱者的保护和对他人的宽容。他虽然中了几支箭,却救了几个人的命,他并没有败。相反他是胜利者。人命没了就没了,而他的伤口已经愈合。

他不由得笑了笑。同伴们也跟着笑。他抬头看看夕阳,站起身,拾回自己的能量枪,带他们去找逃跑的那帮家伙。

“这还是我跟他们的事,你们保护好自己,也不要轻易伤害他们。”小奔说。

同伴们一阵欢笑。

“让他们保护好自己!”

“我们不会伤害他们,只会打败他们!”

他们开心地叫嚷着,好像已经忘了对方有多强。

生火大喊了一声,他们才认真起来:“小心敌人有埋伏!”

像一路上所经过的许多地方一样,这里也是丛林和草地交错连绵,不知道有多少野鸟野兽藏于其中。从丛林外面看里面,光线昏暗,可是一旦走进去,虽然阳光被树冠遮蔽,视线却变得更清楚。找到敌人的踪迹并没费多大劲。丛林里有一条明显的小道,看来是敌人经常走出来的。小奔打头,领着大伙儿顺着小道往前走,不时拨开挡在脸前的树枝。孩子们跟在他的脚后面,挺矛的挺矛张弓的张弓,都十足地戒备着。

走出丛林不远,便看见前面有一个村寨。小奔把生火放到肩头,让他观察了一下。村寨不大,房子跟大河北边的差不多,可能也是在土坑上盖的草木房。一条壕沟环绕着村寨,看不见沟底是积水还是尖木桩。沟内侧环绕着一圈木围栏。一根带皮的粗圆木倒在沟上,连接着内外两边。村子中央是一个广场,广场上搭着一座十几米高的木头架子,架子下站着他们正在寻找的那群少年。夕阳的红光静静地铺在草地、村落和少年们的身上,一条河在不远处的树影里若隐若现。

“生火,你看出什么了?”小奔问。生火说:“我看出来了,他们正在等咱们。”

话音刚落,他们看见,广场上的木头架子动了。一根翘起来的大木头,被少年们扯着粗麻绳往下一拽,少年们再迅速低头。同时,它的另一头从架子后面翘起,弹出了一块大石头。大石头径直朝小奔飞来。

大石头比地球人脑袋还大,可是对小奔来说,它却还不如自己的拳头大。他提起能量枪横空一扫,“砰”的一声,正打中石头,石头一瞬间碎裂成小块,散飞出去。那一声响就像炸雷,震得孩子们心惊胆战,耳中嗡嗡直响。生火在高处目睹这一壮观景象,虽也吓得不轻,但更为小奔的神勇而感到激动。短暂的愣怔之后,他兴奋地跳跃欢呼,庆祝首领的取胜。下面的孩子们也不再发呆,跟着他一起呐喊。

突然,村落广场上又掷来一块大石头。小奔把能量枪斜拖在身后,凝神以待。孩子们也屏住呼吸,目光随着石头飞行的轨迹移动。石头飞近了。孩子们仰头观望,眼睛睁得老大。小奔奋力挥枪,枪却从石头下面掠过,没有击中。一晃眼的工夫,大石头打在了小奔胸前。生火眼见石头飞来,吓得往小奔肩下一躲,不料滑脱了手,“哇哇”大叫着直往地上掉去,幸亏半空中勾住了小奔的腰带才没摔扁。小奔被大石头击中,像是挨了重重一拳,胸口一阵憋闷。紧接着石头落地,骨碌碌滚到一边。脚下的孩子们早已吓得四面散开,逃过了一劫。小奔来不及生气,见第三块石头飞来,也不去挡,而是低头躲过,把枪交到左手,捡起了刚才掉在地上的石头。

孩子们都躲在草丛里偷看,目光随第三块石头飞向远处,直到石头落入丛林,发出一阵“咔嚓”声。等他们回头,小奔已经把手里的石头扔了出去。这块石头和对方掷来的第四块石头在空中擦肩而过,落向村中广场。小奔双手握枪,稳稳一挥,准确地把第四块石头打飞,抬腿朝前方跑去。

巨树下的战斗

广场上的少年们又匆忙抛掷了一块石头,改用弓箭来阻止小奔的进攻。羽箭密集飞来,小奔只挥枪挡了几下,就不管了。他轻松地跨过壕沟,几步来到广场上,一枪砸飞了抛石器。少年们并不逃跑,而是躲到房屋后面继续朝他射箭。他伸手挡住面部,把房屋一座座挑翻,让对手无处藏身。少年们既不怕也不慌乱,只是围着他转圈,一边躲枪一边射箭。他的身上已经中箭无数,虽然对他也不会有什么大的伤害,可是痛点密密麻麻,十分难受。顷刻间整个村寨都让他荡平了,少年们已经无处可躲。他无意伤害他们,每砸一枪都会偏离对手,只是想吓唬他们住手。然而对方却不领情。小奔改变策略,把枪放平了贴地轻轻一扫,少年们被枪推动,夹杂在房屋的草木和碎泥块中间归成了一堆,好像做了夹心饼干,怎么使劲也动不了了。他们的首领跑得快,躲进了村边一棵巨树的树洞里。小奔也不理他,安然地坐在地上,一边拔箭一边得意地笑,问他们承不承认失败。

少年们就像夹心饼干上的一粒粒巧克力、碎坚果或葡萄干,他们一边挣扎一边对小奔破口大骂。小奔对原始地球人的骂人话已经了解了很多,但他并不生气,反而在房屋的废墟——就是“夹心饼干”上拨一拨,帮被埋住脸面的少年透透气。生火带着他们的队伍也过来了,孩子们围住“夹心饼干”,狐假虎威地嘲笑对手。生火没在“饼干”里看见对方的首领,忙问小奔那少年的去向。小奔伸手朝巨树指指。便在这时,从树冠中飞出一支箭,不偏不倚,正射在小奔的眉心上。小奔站起来,跑到树下,却不见树上有什么人。他拿枪在树杈间敲了几下,正要俯身去捣树根上的大洞,一张大网从天而降,把他的上身兜了个严实。他看向紧跟而来的自己人,只觉眉心像是被热水滴在了冰上,消融出了一个圆洞,圆洞很快扩大,把他整个脑子都给化掉了。他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便失去了意识,轰然倒下。

孩子们散开又围上,割网的割网,拔箭的拔箭,生火还指挥两个同伴去壕沟里取了水,往小奔脸上泼。树上又有箭射下,射倒了好几个伙伴,他们一边还击一边分出一些人钻进树洞去捉人。

树顶那少年在枝杈间躲来藏去,总是射不到,但孩子们已经认出了他就是敌人的首领。少年首领的箭射得很准,逼得他们不得不退到废墟后面还击,可是这样一来,敌人被树冠挡住,他们就更射不到他了。埋在废墟里的少年们正在挣扎,孩子们一来,赶紧往他们身上堆墙皮阻止。

生火带人钻进树洞,发现里面上通树顶、下有地穴,不由得吃惊。巨树的整个树干都是中空的,树筒子上面透出了一小片天空,人用四肢在树壁上撑住就能登上树顶。在齐肩高的一个树窟窿里,画着一只面目凶恶的鳄鱼,就跟敌人打的旗子上画的一样。鳄鱼前面摆着羊腿、鸡、鱼三样祭品,孩子们都看得出来,这里供的是敌人部落的图腾。他们紧贴树壁,朝上射了几箭,都放了空。一个小孩探头往上看,反被树上的少年首领射中了肩头。生火提醒大伙儿不要暴露在敌人的视线范围之内,又还了几箭,留两个人张着弓戒备着树上的少年首领,领着其余人顺着一道缓坡小心翼翼地下到地穴。

地穴里黑乎乎的,有一股霉味儿。跟在生火身后的小孩刚用火石打了两下火,便中了一支冷箭,生火赶紧把他扑倒在地上,吩咐大伙儿往外走。后面的人立马转身后撤。黑暗中,生火的身上也中了一支箭,他忍着剧痛把受伤的同伴拖到了树洞外。

“去抱草,点火熏他们!”生火生气极了。

没受伤的小孩在树洞口朝躲在废墟后面的同伴喊:“多抱些茅草过来!”

两边配合着,一些小孩掩护,一些小孩抽出废墟里的茅草运进了树洞。生火吩咐两个小孩取过倾倒的陶罐,把没来得及泼到小奔脸上的残水洒在草上,点燃了,茅草就发出了青灰色的浓烟。有的小孩背起伤员,有的小孩朝树冠上射箭,生火指挥着队伍,绕过巨人小奔横在地上的庞大躯体,躲到了废墟后面。

树洞被小奔的身体挡着,只能看见细细的一条缝隙,浓烟从缝隙中飘出,在巨树粗糙的树皮上如水般流散。大股的烟从树筒子的顶端冒出,被树冠一挡,便在枝叶间来回地转,转着转着就把整个树冠都灌满了。树冠兜不住更多的烟,烟就从树叶间升腾起来,徐徐地往天上冒。照这个阵势,树冠上肯定再也藏不住人了。生火派了一队人,绕到树那边去堵敌方首领。他和伙伴们在抓兔子、逮狐狸时,经常用这个办法。少年首领只有两条路,一条是顺着树干从外面爬下来,一条是钻树筒子回到树洞,但是树洞里有火,倘若他要铤而走险的话,也只能是再多吸点儿烟,仍然会被他们逮住,或者直接就遇难了。火还在烧,烟还在冒,树上却没有动静,树洞里也没人出来,倒是中了毒箭的小奔悠悠醒了过来。

部落民的毒箭,其实只有麻醉作用,毒性并不强,要不然他们打的猎物也没法吃了。药不一样,或者药量不一样,效果就不一样,平时中了毒箭的牛啊鹿啊,多的时候需要花一天时间才能醒来。小奔体型大、体质好,只晕了一会儿,就恢复了意识,能清楚地听到周围发生的一切,只是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正在攒劲儿的时候,他感觉到脚心被烤得很疼,鼻子里也有烟钻了进来,抬起眼皮看见面前的巨树浓烟滚滚,不由得一个激灵,崩开罩在身上的网,趴到树洞前,三两下就把里面的茅草掏了出来。

废墟中的敌方少年既怕首领被熏,又怕他们的“神树”被烧,一直在对生火和他的伙伴们展开骂战,见到这种情形,不由得都住了嘴,静静观望。紧堆在一起闷烧的茅草火并不大,被小奔扬散了,倒因为空气充分蹿起了火焰,一会儿就烧掉一大片,残存的草秆横七竖八撒了一地。巨树跟小奔的腰围差不多一样粗,不过要比他高半截。小奔救完火,站起身,抬头朝上看。树冠中的烟虽然淡了,却一直没散尽,枝叶间的情景,也看不大清楚。

小奔回头,问生火:“人还在上面?”

生火急道:“小心冷箭!”又说,“树洞里也有人!”小奔并不在意,朝树冠吹了口气,说:“你下来吧,咱俩谈谈。你的人我一个也不伤。”

树上没有回应,“夹心饼干”里的少年们倒急了,纷纷阻止首领下树。

“他不下来能去哪儿呢?”小奔说。说完又朝树冠吹了口气。

太阳掉入山后,凉风忽起,树冠中的烟纷纷逃逸。小奔看见树枝上耷拉着一个人,急忙四肢并用往上爬。爬到顶,果然见是少年首领,少年已经被烟熏晕了。他把少年叼在嘴里,爬下树,放地上用手指轻按他的胸口,朝他嘴里吹气,吹得少年脸旁尘土四起。少年长舒一口气醒过来,见小奔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慌忙起身,张弓搭箭就要射击。小奔早从身上拔下一支箭,在少年首领的箭上一压,他就使不上劲了。

“先救了树洞里的人吧。”小奔说。

少年首领满腹狐疑地看着小奔,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救你的人,不打仗了。”小奔说。

废墟里有少年喊:“小巫师还在树洞,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被熏死啦!”

少年首领扔下弓箭跑进树洞,一声声地呼唤小巫师。一会儿他出来了,站在树洞口,满眼愤恨地看着小奔。小奔心里咯噔一下,嘴唇动了动,想问,但没问出声。

“小巫师是不是死了?”废墟里,敌方一个少年问。

少年首领并不答话,直勾勾地看着小奔,问:“你是谁?从哪里来?到我们这儿来干什么?”小奔说:“我是来自黑洞洞星的小奔,和大河北边的朋友们到南边来打猎。我们无意和任何部落发生战争,只想一路往南行。你放心,我们不会和你们争地盘,休息一晚上就会离开。至于小巫师的死,我很抱歉。你能不能抱他出来,我们一起哀悼,送他离开?”

他身后的伙伴们听了这话却不甘心了,纷纷叫嚷:“凭什么哀悼他们的人?他们还射伤了咱们好几个人,得让他们偿命!把这个领头的也杀了!”

小奔看向生火。生火半躺在地上,痛苦而坚定地点了点头。小奔又看向别的伤员,他们一个个呻吟不止,有的还昏迷未醒。

“你等我一下。”小奔对少年首领说。说完,他绕过废墟,蹲到伤员身边一个个察看。伤员们都还活着。他舒了口气。他拔掉一个伤员臂上的箭,舔了舔手指抹在伤口上,让同伴用麻布条包好,告诉他们说,一会儿就会好。

野孩子们看着他再一次做出了奇怪的举动,一个个差点惊掉下巴,连废墟中的一众少年都扭过头来看,脖子都快扭断了,只有三个小孩在废墟前用箭指着少年首领,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小奔转向生火。生火的腰上插着一支箭,大概没伤到要害,看上去脸色苍白,精神却还可以。

“你知道我伤口好得快。”小奔一边说一边拔掉了身上残余的箭,“其实我也能帮别人快速复原。这是我爸在别的星球上找矿时发现的。他们常常像我这样救助外星人。”

“外星人”这个词,小奔说的其实是“别的星星上的人”,这样生火才能听懂。

“那你动作快点儿。”生火说。

他刚说完就晕了过去,因为小奔就在那一瞬间拔掉了他身上的箭。等他悠悠醒转,小奔已经处理完所有的伤员并重新站到了少年首领面前。意外的是,在他俩中间还趴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小孩,小孩正在大口地吐着水。身边的伙伴告诉他,这个小孩就是小巫师。小巫师在壕沟里大喊救命,被小奔救了上来。少年首领和小巫师都被小奔救了一命,面色已经缓和不少,但仍板着脸,请小奔带着他的人离开。小奔没有马上表态,目光在被毁的村寨间缓缓扫了一圈,落在了小巫师的身上。

“你们部落怎么没有大人?”良久,小奔才忽然向少年首领发问。

少年首领一愣。

生火和一众孩子们也是一愣——是呀,从来没见过全是孩子的部落!

没有大人的部落

少年首领尚未答话,小巫师喘过气来,他匍匐着,像小野兽一样转向小奔,拜了几拜,说:“天神!这世上原来真有天神啊!我父亲说他能跟天神说话,我一直不信,没想到今天竟然真看见了天神!天神啊,以后我就侍奉你,请你给我们部落降福!”

小巫师拜完了,就抬起眼看着小奔。小奔想,天神就天神吧,总比被当成敌人好。他点点头,把目光投向少年首领。小巫师赶紧站起来,跑到少年首领身边,附耳说了一番悄悄话。少年首领皱起眉,摇了摇头。

“他这么大,我们养不起他。”少年首领说。“我们可以跟他走,把领地能扩多大就扩多大。”小巫师说。少年首领看向小奔,说:“你把我们的人先放了,咱们再商量。”

小奔一笑,回身把一只手五指叉开插进废墟底部往上一托,困在里面的少年们就一个个松动,从中跳出来。他们迅速集结到首领身后,再次举起武器,摆出了迎战的阵势。

少年首领示意他的人放下武器。小奔盘腿坐下,顿时拉近了跟部落少年之间的距离。小巫师从废墟中抽出一些木头,在旁边点了一堆篝火。柴火噼啪作响,爆起点点火星,火星飘到空中,悄然隐身,好像瞬间移到天上变成了星星。

“我们听说过你。”少年首领说。他的语气,依然显示了他的强硬,但他确确实实是在跟小奔沟通了。“你们从大河北边过来,一定知道离大河不远处有面咸水湖。”他继续说。

小奔队伍里的咸水部落小孩出声响应。

在更往北的黑熊部落,也有人从河滩盐碱地里刮土熬盐,小奔是见过的,可那只是小打小闹,勉强够一个小部落自己用。而咸水部落不同,他们有一面湖,湖里的水不能喝,但只要随随便便舀一罐,就能熬出一把盐,黑熊部落得花两三天才能熬出这么多。不管是炖肉还是烤肉,都是撒点盐才更好吃。

少年首领接着说:“咸水部落的人不打猎,他们拿盐跟我们换肉。他们说北方有天神,房子从天上塌下来,回不去了,天神差点儿吃光地上的野兽。他们又说天神不是天神,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巨人。巨人想上天,让几个部落在地里挖黑色的石头,石头点着冒出黑色的烟,一直钻到天上,天上的人看到了,就会放下绳子把巨人吊上去。他们一会儿说巨人有两个,一会儿又说只有一个,还有的人说有一整个部落的巨人。我不相信他们说的。现在你告诉我,你到底是天神还是巨人,你们到底有几个?”

小奔看看小巫师。小巫师和几个少年不知道从哪里抬出来两只羊,正忙活着架在篝火上烤。他们又点了一堆篝火。

“我是从天上来的,从另一颗星星来的。”小奔指指繁星点点的夜空说,“你脚下踩的,不是无边无际的平地,而是一颗大圆球,从天上看,这颗圆球也是一颗星星。我能从我的星星飞到你们的星星,但是你们不能飞到我的星星,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你们才把我当成天神。”少年首领不可思议地看看天上,又看看四周,问小奔:“你是怎么飞过来的?”小奔说:“坐船,能在天上飞的船。”少年首领追问:“船在哪里?”小奔说:“在北方的野牛部落。船没了力气,飞不起来了。我父亲正在给船做吃的,它吃饱了就有力气了。”少年首领问:“飞船吃什么?”小奔说:“在我们的星星上,它吃一种石头。但你们的星星上没有这种石头。我父亲在想办法,让它吃了这里的东西也能飞。”少年首领沉默片刻,双手合在胸前,朝小奔弓下身,说:“天神之子,我愿意做你的朋友。”

小奔伸出大拇指,少年首领在小奔的指头上击了一掌。两支队伍化干戈为玉帛,先点起火把来,在夜色中呼啸着,惊起许多鹿呀羊呀兔呀。他们猎了一些吃的,既算合作也算较量了一场技艺。而后他们便一起坐下来,一边吃着烤肉一边聊天。吃饱了又切磋狩猎技艺,掷矛、射箭、赛跑、摔跤,良夜未半,两边的人便都混熟了。生火和一众伤员,不知不觉已都恢复正常,也加入进来。

这个没有大人的部落,是南边巨象部落的少年训练营——当然,部落民用的不是这个说法,只是简单地叫作孩子部落。巨象部落之所以叫巨象部落,是因为他们那里大象多。他们的部落也大,有五六百人。巨象部落有个传统,小孩子只要满十二岁,就会被送到孩子部落去独立生活,经历艰苦的生存磨炼。如果有幸活到了十六岁,又会被召回大人部落,做部落的战士。在训练营都是大孩子带小孩子,学习狩猎和打仗的本领,过的是军事化的生活。首领是在比武中胜出的,就像狼群争王一样。如果首领满十六岁了,在他离开之前会接受别的孩子的挑战,赢了他的就能接任首领,要是没人能赢他,就让孩子们互相挑战,最终胜出的就是新首领。

现在的少年首领叫急流,十四岁接任,现在十五岁了。他认为孩子部落既然已经跟大人部落分开了,就应该有自己的名字和图腾。他们选了鳄鱼作为部落名字,因为部落不远处的河里有鳄鱼,而且鳄鱼够霸气。他们的图腾也因此从大象换成了鳄鱼。

在明年卸任之前,急流想干点儿大事,比如越过大河征服咸水部落,以后他们吃盐就不用拿肉换了,他们还可以用盐跟别的部落换武器什么的。没想到,他们还没出征,倒有个孩子脸的巨人带着一帮小孩跑到了他们的地盘上。几场战斗下来,他们有输有赢,但最终败在了小巨人是不死之身上。急流本来对小巨人是排斥的,但后来想到,他要成大事,正好可以请小巨人帮忙,两边联合了,一起征服别的部落,这样胜算更大。而且小巨人说他和他的人要一直往南方去,就是说他们是只征服而不是占领,那等他们走后,被征服的部落还不就归鳄鱼部落管了?打定了这个主意,他就想着开干。鳄鱼部落的少年们都对小奔的飞船十分神往,想去看看。他想先去看看也好,要是能和小巨人一起坐飞船去征服别的部落,整个天下都有可能是他的,而且天下人会对他心服口服。

在聚会上,急流特别向小奔和生火介绍了小巫师——小巫师身兼多职,既是巫师,又是军师、医师和设计师。当巫师,他负责祭祀天地、求神保佑、预报天气;当军师,他帮急流出主意、想办法,常冒出许多金点子,跟小奔联合打天下。虽然是生火最先提、急流拿的主意,但若不是他给添了话,也不会那么快就被急流接受;当医师,他会采掘一些草药,或者用矿物质炼制各种药丸,给受伤的同伴治病疗伤,麻倒小奔的箭毒就是他研制的;当设计师,主要是在军事上,之前攻击小奔的抛石器就是他设计的,伙伴们的服装也由他来制作、缝补。可以说,他是鳄鱼部落的学霸兼保姆。

小奔好奇小巫师怎么会出现在壕沟里,小巫师就告诉他,巨树树洞下的地穴里有一眼井,井水连着环绕村寨的壕沟和不远处的那条河。每到祭祀时,小巫师会往井里投放肉块,河里的鳄鱼闻到血腥味就会来享用。那会儿小巫师被烟熏得受不了,跳下井游进了壕沟,想悄悄爬上来偷袭,不料却遭到了鳄鱼的追捕,幸亏被小奔及时打捞上来。他还告诉小奔,最初大人们给他们选这块地建村寨,是看上了这里地势高,不光有水用,还不怕被水淹。从前护寨壕沟里的水都是孩子们一罐一罐从河里扛过来的,天气热时,水蒸发快,天天都得补,鳄鱼部落甚至把扛水当成了一个锻炼项目。后来他从巫师的专业角度好好打量了一下村寨附近的地势,发现只要打条地道,就能把鳄鱼河的河水引到壕沟里,再也不用怕水干,再也不用拿陶罐扛水。树洞下的地穴,就是打地道时挖出来的。他把地穴当成了自己的工作室,成天钻在里面搞发明创造,从来不用练习格斗,也从来不去打猎。

小巫师对小奔嘴里的飞船最感兴趣。他问小奔,飞船是不是像独木舟,长长的一棵大树,中间挖了个槽来坐人?地上的河里有水,能划船,可是半空里啥也没有,船怎么飞?小奔告诉他,在独木舟的空槽里堆上一层层的陶罐,才有点儿像他的飞船。天上没有河,飞船是靠喷射能量石的能量来反向推动的,就像人放个速度足够快的屁,能把身体反推向前一样。小巫师想了想,问小奔,既然人在飞船的“陶罐”里而非“独木舟”里,为什么不把飞船叫“飞罐”?他还不相信天上没有河,不然雨雪是怎么来的?屁要是能让人飞起来,那得多大的一个屁?小奔给他解释,“陶罐”只是打个比方,它们还是船的一部分。又给他讲地球的水循环。小巫师一点就通。为了更好地解释飞船是怎么飞的,小奔让小巫师把刚才吃剩的两只羊的膀胱拿来,吹得像气球一样,再一松手,那两只膀胱就飞了出去。小巫师恍然大悟。

小奔心里十万个不愿意回到父亲身边,于是他和急流商量,只派野牛部落的两个小孩带鳄鱼部落的人去看飞船,他和大部队在鳄鱼部落等着他们回来,顺带帮他们把被毁的村寨重建好,而后他们便一起征战天下!

然而事与愿违。第二天上午,当大伙儿从尽欢之后的美梦中时,从南边来了一个少年,带来了巨象部落遭到入侵的消息。

在巨象部落更南边,有几个更加凶悍的部落,他们北上猎象,挑起了和巨象部落的战争。酋长召少年士兵们回去参战。急流和一众少年血脉偾张、群情激昂,马上就要出发应战。小奔这边,以生火为首的野孩子竟然也兴奋得不得了,纷纷呐喊着要去助战。小奔想,既然他成了急流的盟友,自然要一起去。可是他心里的征战天下,其实还是召集更多部落的孩子们一起打猎玩耍。打猎和打仗可不是一回事,尤其是跟大人打仗,那可是要死人的。他可不想做这些野蛮的事,甚至不想看到那些野蛮的场面。但眼前的形势,也只能走一步瞧一步了,说不定他能以“天神”的威名不战而屈人之兵,那样就皆大欢喜了。

正要走时,从北边又来了两个报信人。这两个人是黑熊部落的,一个叫风,一个叫发。他们告诉小奔,奔父需要他回去帮忙改造飞船。急流看向小奔。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小奔身上。小奔摇摇头。

“请告诉我父亲,我要去打一场正义的战争。”小奔对风和发说。风和发看看蓬头垢面的小奔,又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问:“你有汽水没有?”

小奔当然没汽水,便吩咐小孩子们去给报信人打点井水。报信人喝了水,却还不走。急流又叫人给了他俩半只吃剩的烤鹿,他俩才有了重新上路的意思。

这时小巫师走到急流面前,说:“我觉得我还是先去看看飞船的好。听小奔说,飞船上有比弓箭还厉害的武器,叫作枪炮,能喷火。小奔手里那根枪,没火了,要有火,一枪能把一千步之外的大象轰没。我拿了新武器,或者学会造枪炮了,就去找你们,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

急流一向是信任小巫师的,他把自己最宝贵的石刃骨刀交给小巫师,留给他防身。小巫师随后就跟着风和发北上了。而小奔则随着急流,一起南下去巨象部落。

第五章 南辕北辙

巫师的小孩

当小巫师在夕阳下远远地看到冒烟的高炉时,他以为那就是天神的飞船,正在“放着屁”却一头扎进土里的飞船。风和发笑话他,然后朝他指点在夕阳最后的余晖里反射着红光的一座小山。他还没看清模样,太阳就藏到了山后,只留下一片幽暗。

“像小山一样大的一只癞蛤蟆!”小巫师凭着仅仅一瞥的印象,作出了自己的判断。

风和发笑得发癫。

走近奔父的劳作场,小巫师首先闻到了一阵阵从来没有闻过的气味——烧煤的味、烧矿石的味,气味复杂浓重,弥漫在各处,比屁还难闻。巨大的黑色飞轮在空中转动,黑面孔的部落民在地上背石头、和泥浆、筑高炉。飞轮带动一根棍子发疯似的来回抽动,棍子另一头的木头房子里发出了巨大的风声,一根粗大的管子从木头房子一侧伸出来,正对着他认为是飞船的大柱子的底部,吹得里面的大火堆通红通红的。“癞蛤蟆”趴在不远处,更像癞蛤蟆了,只是没有腿。没有看见巨人奔父。

风和发一边跟部落民打招呼,一边领着小巫师走向“癞蛤蟆”。“癞蛤蟆”的肚子上有个好几人高的大方洞,洞下有梯子。三个人正沿着台阶一级级地往上爬,从洞里冒出一个黑乎乎的大圆圈,紧接着一个比小奔高大许多的巨人出现在了洞口。巨人的大脚踩在台阶上,造成台阶的震动,并发出嗡嗡声。小巫师连忙躲到一边,趴在齐胸高的台阶上仰面望向巨人。

巨人手里拿着一根奇怪的大棍子,棍子下端是那个翘起来的大圆圈,上端是个长条大疙瘩,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风和发朝巨人大声喊话,巨人只从喉咙里“嗯”了一声,顾自下了台阶,朝一堆厚厚的黑色圆盘走去。走近了,巨人抬起手里的棍子,把圆圈伸向圆盘,棍子另一头的大疙瘩忽然发出了一阵尖叫。尖叫引得正在干活儿的部落民一个个扭过脸来。巨人朝他们摆摆手,又走向高炉附近那堆红色的石头。当棍子上的圆圈靠近石头时,大疙瘩也发出了声音,但声音没刚才那么刺耳。巨人把圆圈移向另一块石头,又移向下一块,然后又是一块,一块块地扫下去,大疙瘩总会发出高低不同的声音,仿佛部落民在吹骨笛。巨人一边听,一边若有所思,好像一个蹩脚的音乐家。忽然他又扭身回到那堆圆盘跟前,抽下一块扔到地上。当他把棍子上的圆圈朝圆盘按下去时,小巫师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然而刺耳的尖叫声却没有再次响起。巨人在圆圈上踩踩,端起棍子,嵌入圆圈的圆盘随之而起,拖动圆圈倒吊下来。

巨人再次把圆圈伸向那堆圆盘。

神奇的事发生了。最上面的一块圆盘突然抖动起来,一颠一颠地往前移。就在它将要掉落之时,突然翻身而起,径直飞向圆圈。在发出“砰”的一响后,和圆圈中的圆盘贴在了一起。巨人身子晃了一晃。紧接着两块圆盘一先一后掉到地上,后一块砸在前一块上,发出振聋发聩的响声。那是小巫师从来没有听过的一种声音。

巨人把两块圆盘放回圆盘堆,提着棍子往回走。他看上去仍然若有所思,既没有开心,也没有不开心。当他从小巫师身边经过时,小巫师崇敬地望着他,就像在仰望一位真正的天神时该有的表情。

刚才发生的一幕,给小巫师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他不知道那堆圆盘是什么东西,但肯定不是活物。巨人能把这样一块东西召唤到自己身边,说明他真的拥有神力,而他手里那根奇怪的棍子,就是神棍!——不不不,是法棍!——不不不,是法杖!他不由得想,他若拥有这根法杖,是不是就能呼风唤雨呢?要是父亲早就拥有这根法杖,部落的人也不会因为质疑而窃窃私语了。他感觉自己来对了。

风和发在上一级台阶朝巨人喊:“小奔不回来,打仗去了……”

巨人猛地站住,回头看向风和发。风和发朝他不停地挥手。

“小奔?”巨人用部落民的语言问。风和发使劲点头。

奔父下梯子时,他俩喊的是“我们回来了”,没提小奔,怪不得奔父没理他们。

奔父一招手,继续上梯子,进了大方洞,也就是“癞蛤蟆”的肚子。小巫师跟着风和发一块儿进去,摸着大洞光滑的墙壁,来到一个极宽大的洞穴。洞穴一侧——应该就是“癞蛤蟆”的肚子上——整整齐齐地开着三扇窗户,天光透进来,照见一大片乱七八糟奇奇怪怪的东西,既像石头,又像树枝或者兽骨,可是哪一样都不是,而且大都比奔父高。光线照不到的地方,则幽幽暗暗的,影影绰绰,也有东西在里头。小巫师想,这里肯定就是小奔待过的大“陶罐”。不过,他感觉更像是在一道怪石嶙峋、杂木丛生、危险重重的峡谷里。

奔父坐到椅子上,开口便问小奔的情况。他说的是部落语。小巫师觉得,天神会说人话,理所当然。

风和发站在奔父的大脚前,先讲了一大通他们跋山涉水的辛苦,奔父一直耐心听。等讲到小奔了,他们却只简单地说了几句话,又开始讲他们回程时的艰难。奔父这才打断他俩,又问了一遍:“小奔这段时间都干啥了?过得怎么样?”

风和发看向小巫师,向他招招手。小巫师走到跟前,仰望着奔父,忽然想跳舞唱歌,因为他爸爸在跟天神说话时就是这样做的。只是,天神从没在他爸爸面前现过身,他们只是通过声音来交流。对了,还有供品和燃烧香草发出的烟。

见小巫师发着呆不说话,奔父向他倾了倾身体,风和发也用指头捅了捅他,小巫师这才反应过来。他本来就伶牙俐齿,此时便将他对小奔的所见所闻统统讲了一遍。

奔父认真地听着。每当说到小奔受伤时,他总是很平静。可是当说到小奔攻击别人时,他就会很紧张,还会问:“对方受伤没有?要不要紧?”当听说小奔替别人疗伤时,他则会点头微笑。小巫师觉得这个爸爸和别的爸爸不一样,随即从心里涌上一股暖流。他感觉,这是一位仁慈的天神。

等他说完了,奔父发了一会儿呆,叹口气,说:“小奔太孤单了。他不回来也好。”小巫师觉得,眼前的这位天神,很像他们部落的爸爸们。可是下一句话就又不像了。

奔父接着说:“我只希望他一直有分寸,不会真的伤害到别人。”

这样说话,不只不像,而且大大相反。部落里的男人们,一个个都崇尚武力,时时刻刻把别的部落当作敌人,被冒犯了要打,没被冒犯也要打,甚至孩子们在训练时,互相之间也毫不留情,鼻青脸肿、头破血流是常有的事。他为什么不想让小奔变成一个战士?小巫师想不通。如果奔父是个善神,那他遇到恶神怎么办?

奔父不知道小巫师在想什么,说完那句话,他就低头去摆弄一直握在手里的那根丑陋的棍子——他的天神法杖。他把棍子一头的长条大疙瘩卸下来,放到地上,瞥见报信的人还在,便起身拿了几条塑料包装的外星肉干,一人发了一条。风和发把肉干夹在胳膊下,问奔父要汽水,可是奔父没有汽水了。

小巫师没有跟风和发一起离开,他表示要留下来跟天神学东西。奔父仿佛没有听见,伸手扳动了桌上的一把“刀”。蓦然,“陶罐”里充满了刺眼的光。小巫师沐浴在闪耀的光里,直勾勾地盯着桌台上面的“小太阳”,心想这一定是天神在施法,这是神迹。他心潮澎湃。他想学这样的法术。

事实上,我们知道,小巫师眼里的“小太阳”,其实只是电灯而已。他眼里能点亮“小太阳”的“刀”,也不过是简陋的开关。但电灯在地球上要数千年之后才会被人类发明,他当然不认识。他只是傻傻地、痴痴地盯着电灯看,好像着了迷,直到奔父把大手挡在他面前,示意他不要看。这时他发现,他的眼睛不管看到哪儿,那里都会出现一团圆圆的黑影子。

“别看灯,伤眼睛。你要跟我学什么?为什么学?”奔父说。

原来“小太阳”叫作“灯”,小巫师想。翻译耳机遇到不会的单词直接音译了。

“天神能教的我都想学。”他说,“我父亲是巫师,我将来也会当巫师,可是他教我的那些都没用。哦,也不是都没用,反正大部分没用。”

奔父感慨万千。他想教儿子,可是儿子不想学,倒是一个野蛮人部落的小巫师看到了这些知识和技能的价值,虽然这小子一定是把这些科技手段当作了法术。

“我是专门来找天神学本事的。”小巫师又说。

“那你留下来吧。”奔父说。

自此,小巫师就成了巨人奔父的徒弟。奔父告诉他:“这是电,那是铁。”小巫师一下子走进了奔父的科技世界,并逐渐学会外星语,成了奔父实现归乡计划的得力助手。

奔父在炼出第一炉铁后,就在巨型蒸汽机上加挂了一台自制的简陋发电机。发电机的磁铁和线圈都是从飞船的附件上拆下来的,比如饮料机,所以风和发就喝不到汽水了。奔父引了一根线到飞船舱内,点亮了一盏自制的大电灯,还给一些维修工具通了电,好制造他需要的工具,比如金属探测仪,也就是被小巫师误认作法杖的那根丑陋的棍子。发电机是磁生电,金属探测仪是电生磁,所以金属探测仪需要电池才能在野外工作。从“法杖”上拆下来的长条大疙瘩就是奔父自制的电池,可是因为粗陋,刚才他做试验时忽然没电了。刚开始他是把探测仪当探测仪用的,可是看见他炼出来的铁盘那么可爱,他不由得灵机一动,把铁盘嵌在探头上,临时改造出来一块电磁铁。小巫师看见的铁盘飞行,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磁力现象。

金属探测仪是用来探矿的。奔父想制造核聚变发动机,除了钢铁,还必须用到一些复合材料和特殊的金属,比如石墨纤维、碳化硅、氧化锂、铍、钨、锆等,也不用都找到,但某几样材料必须够用才行。他设想,可以制造一台履带探测车,用电池或者小型蒸汽机做驱动,到处去找矿。假如电池一时不耐用的话,可以故技重施,用探测车的蒸汽动力系统给探测仪供电。只是知易行难,这一切靠他一个人做起来,实在是难上加难。小巫师一出现就给他帮了个大忙,因为小家伙在来时的山里发现了一些黄色的石头。他见奔父用红石头炼铁,就问他那些石头有没有用,结果奔父跑去一看,是高纯度的铜矿石,做电线非常有用。奔父心下大慰,把小巫师当成了他的福星。

奔父的这些努力,使用的都是外星人的科技——他是黑洞洞星人,外星当然指的是除黑洞洞星之外的星球,包括地球。其实,如果他不出现在地球上,地球人自己也能发展出这些科技来,就像我们现在依赖的许多东西,电器、电子产品等。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又说:“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奔父落难在地球,就只能用地球上的材料来自救。假如他的飞船能量没有耗尽的话,他当然用不着这么折腾。黑洞洞星上的能量石含有超高能量,并且每块能量石都像磁石一样,有正负极,异极相吸,同极相斥,将两块能量石同极相对放在飞船推进器里就能产生持续的能量子流,为飞船提供一切所需能源,可谓方便之极。好在飞船上各种物品所需的材料和地球所能提供的其他材料大同小异,即便没有能量子流,也可以导电,这便使奔父把它们改造成各种工具和设备成为可能。

“路漫漫其修远兮。”

奔父,努力吧!小巫师,加油!

队伍不好带

巨象部落并不是第一次遭到入侵了。由于地处广袤的平原,他们的生存条件要比大河以北的山区部落好很多。可平原不利于防守,别的部落动不动就会进入他们的领地。巨象部落专门设了一个少年训练营培养战士,就是为了增强抵抗力量。敌人在南,孩子部落在北,同时也有保护孩子的考虑。若在平时,大人们也不会召还没毕业的孩子们打仗。可是这次不一样了,以前单个部落来犯,这次合起伙来向他们发难,让他们难以招架,部落几乎面临着灭顶之灾,所以他们才不得不喊他们来增援。

孩子们也知道任务急切,所以行军速度很快。但是走着走着,小奔原先的人马累了、饿了,他们想歇一歇。

急流不同意,他想尽快赶到巨象部落。

“边走边吃,不误事儿。”急流说着,脚下不停。

“你是去打仗,又不是去送死,不攒足了劲儿怎么打呀?”生火说。

他说得有道理,可是他说得很难听。急流很生气。“你要是怕死就别去了。”急流说。急流的意思是说,生火是胆小鬼。生火才不在乎他怎么说,累了就是累了,饿了就是饿了。生火说:“何况我们的人有不少都受过你们的箭伤,现在还没完全好,他们需要休息。”说话时,他看了看小奔。小奔也才受过伤,而且是急流朝他射的箭。

生火说的都是实话。可是在小奔听来,话里夹枪带棒,让他心里涌起了不安。小奔原先的队伍,来自大河以北好几个部落,算是个小小的部落联盟。以急流为首的鳄鱼部落加入之后,联盟壮大,大家仍然以天神巨人小奔为头领。两边的人这么快就开始闹别扭,小奔难免生出担忧。

急流也不示弱,说话像吃了枪药一样:“你们想怎么休息就怎么休息吧,我们先走了。人多了也不一定有用。”

生火一挥手,后面的孩子们就都停住了。他们有的坐到草地上,有的干脆躺倒,有的撒尿,有的吃肉,一个个把自己放松下来。

小奔走到急流身边,说:“欲速则不达。路还远,歇一会儿有好处。”他说了个成语。但我们都知道,这个成语当时还没有。不过神奇的是,急流听懂了。

小奔的天神地位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尽管急流我行我素惯了,但还是给小奔面子的。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父辈们训练我们就是为了这一天,我们怎么能轻慢这件事?”急流说,“再说了,我的人天天拉练,一口气能走一天一夜,不需要休息,不能被别人拖了后腿。”他也用了个成语,可谓用得恰如其分。当然,你只当是我从他的话翻译过来的。用成语表述会更凝练,地球人都知道。

小奔迅速转了转脑子,发现有三种应对办法摆在面前:一种是劝急流休息,一种是劝生火行军,一种是两边各行其是,而他只能和一边在一起。前两种办法看来都不好办,那就只能用最后一种了,可是他到底支持谁呢?

按他的体力来说,他是不需要现在就休息的。可是他选择了留下来。他跟生火这帮孩子更亲近,他们中间有初愈的伤员需要他照顾,他……不想打仗。俗话说:“性格决定命运。”这是他的本能选择。如果换一个有野心、有心机的人的话,可能就会在权衡之后选择跟更强大的鳄鱼部落在一起了。但是他并不想称王称霸,他只想玩。部落之战,不管谁对谁错,那都是人类的战争,而他是个外星人。外星人向来都是星球土著的假想敌。

他跟急流说,入夜后,他会带着剩下的人马和他们在宿营处会合。急流说:“好。”

一伙人马绝尘而去。

小奔返回去,见生火正和野孩子们商量部队的名号。

问之,则曰:“人家鳄鱼部落有自己的名号,咱们也得有一个,不然人家怎么称呼咱们?”

小奔想了想,倒也是,有个名号,好区分,而且也能方便这本书的读者指称他们。可是他心里隐隐又觉得,早不取名晚不取名,刚刚结盟就取名,这不是在跟急流的人马划清界限吗?但他又不好说什么,只好听他们商量。商量来商量去,他们定了个名号叫“一股绳”。挺清奇的一个名字。

“我们要像一股绳子一样团结。团结就是力量。”生火总结说。一个野孩子说:“绳子能绑猎物、绑野兽、绑鳄鱼,绑什么都行。”

别的孩子都哈哈大笑。小奔感觉心里很不是滋味。“那鳄鱼部落和一股绳部落,是不是还应该有个总的名号呢?”小奔说。

大伙儿都沉默了,个个都假装在思考,脸上却带着不屑的笑。

“就叫一股绳子绑鳄鱼。”一个小孩说。还是刚才说话的那个小家伙。听了他的话,大伙儿再次爆发出了欢快的笑声。小奔没笑。他摇摇头。“怎么?嫌长吗?”小家伙问。

这个小孩叫蟋蟀,只有十岁,是这群孩子里头最小的一个。小奔十四岁,比他大不了多少,但心智上与他已经有了相当的距离。平时他很爱护这个小孩,当蟋蟀爬山累了的时候,小奔总是会把他扛到肩上,而站在巨人肩膀上的蟋蟀,便一直兴奋地向所有人描述他所看到的更远的风景。

“那就直接叫绑鳄鱼。”蟋蟀接着说。小奔把手平摊在地上,蟋蟀跳上来。他把蟋蟀托到面前,说:“蟋蟀,你原来是哪个部落的?”蟋蟀说:“娃娃鱼部落。”小奔说:“咱们这百十号人,来自七八个部落,要是照你这种起名的办法,是不是不能叫一股绳了?要把部落名都串起来,比如,野狼吃黑兔和娃娃鱼?”蟋蟀大笑,笑完又说:“那不行。”“为什么不行?”“因为鳄鱼部落和我们不一样,跟我们不是一头儿的。”“从前不是,但现在是了。”“那他们看不起我们怎么办?”“那你就证明他们错了呗。你不会真觉得我们不如鳄鱼部落吧?”

蟋蟀没有回答,只是嘻嘻地笑。

生火一直没吭声,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着急流他们离去的方向,好像若有所思。这时他站起来拍拍手,大声说:“一股绳的战士们,吃饱了没有?吃饱了就上路!跟鳄鱼部落比一比!”

孩子们纷纷站起身,小跑着前进,连小奔都不得不迈大了步子才能跟上。

“那一股绳和鳄鱼部落合起来到底应该叫什么名字?”蟋蟀追着小奔问。小奔说:“一股绳和鳄鱼部落的事,得和鳄鱼部落的人一块儿商量吧?”

起名号这个事,便暂告一段落了。

平路好走,但时间长了也很累人,再加上日头已经偏西,凉风刮起来无遮无拦,冷得人缩起来,孩子们恨不得找个地洞像鼠类一样钻进去。不过这回他们倒不喊要歇着了,像是跟自己怄了一口气,存心想在耐力上胜过鳄鱼部落。小奔也想,鳄鱼部落的小孩也是小孩,再怎么英勇,等天黑了怎么也得歇歇吧?何况,急流答应了他会会合的。可是眼见着太阳落山了,月亮出来了,就是看不见鳄鱼部落的影子。

“大伙儿再往前走走,说不定他们就在前面的林子里。”小奔给同伴们加油。

然而,林子里没有。

“看见了吧?不远处是个土丘,他们肯定得在土丘后面避风。”小奔又给自己找继续走下去的理由。

土丘后面,啥也没有。

小奔把手伸向蟋蟀。蟋蟀摇头,他要自己走。

生火和别的小孩也都不信,鳄鱼部落的小子们能日行千里、夜走八百,连个盹儿都不打!

大伙儿继续走。走到一条小河边,他们清楚地看到,鳄鱼少年们的脚印过了河。他们也过河。河对岸,一片夜色苍茫,风吹得树林和草叶“哗哗”作响。

“我看他们是诚心想甩掉咱们!”生火生气地说。

小奔也有这个担心。“但是,他们的部落——我是说巨象部落,确实危在旦夕呀,他们心里肯定非常着急。”小奔说。

牢骚再次从孩子们的胸中涌出,在黑夜里化作了一团团热气。

他们总得生堆火烤烤吧?小奔想。他把手伸向蟋蟀。蟋蟀又躲。他说明自己的目的,蟋蟀便站上来。他举起手臂,把蟋蟀托得高高的。蟋蟀望了良久,终于给了他一个否定的答复。

“除了天上的星星,一点儿火光都没有。”蟋蟀说。

那好吧,大伙儿像从前一样,埋锅造饭。孩子们顿时欢腾起来。他们好像并没有经过一整天的行军,依然保持着旺盛的精力,抓兔子,捞鱼,捉蚂蚱,搓草籽,获取一切能吃的东西,或烤或煮。吃完,他们还吹了吹牛皮,耍了一阵子,才裹了满身的干草,挤到一堆儿睡觉。

小奔和他们保持着距离。他怕自己翻身压到他们。他也困了,可是他睡不着。他望着夜空、星星和月亮,想起他的妈妈。妈妈还在黑洞洞星。要不是飞船完全失去能量,他们是可以给她发个求救信号的。星际通讯必须有足够的能量。他又想起他的爸爸。这个勤劳的人休息了没有?他的飞船改造计划,进行到了哪一步?

天蒙蒙亮,小奔听到一阵大象的悲号——不,是一只小象。他抬头看了一眼。紧接着,他听到了部落民“哟哟嗬嗬”的呼喊声。听上去有好多人。

小象的身影从远处丛林中冲出来,鼻子一甩一甩的。部落民仍然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小奔正打算起身,却见生火在朝自己打手势,叫他不要动。他随即意识到,既然有人在狩猎,说明这里是某个部落的领地。他本能地趴在地上,静静地观望。

部落民也现身了,只有三个人,个个身手矫捷。

小象跑到河边,猛然一扭头,顺着河岸朝他们的藏身处跑来。

哎呀,怎么办?

第六章 融入蛮荒

战争可不像打猎那么简单

你说遇到这种情况,到底该怎么办呢?

如果不想被追象的部落民发现,那他们只能祈祷小象在接近他们之前停下脚步——不得不说,这样对小象很残忍,虽然被猎杀是它这个物种在原始时代的命运。假如部落民存心想练练长跑,不到跑不动了不掷矛,那他们只好返回河对岸不与之正面接触——当然这样也免不了被对方发现,从而招来更多的部落民给他们制造麻烦。要么他们就直接朝着南方狂奔而去——反正从那三个部落民来的方向看,大批的部落民离他们还有不小的距离。

小奔正盘算着,生火从草丛中跳出来,一边大呼小叫一边朝小象跑去。一股绳的兄弟们一窝蜂跟在他的后面,开启了狂欢模式。

他们要干吗?小奔心存疑问。从前生火有什么想法都会跟他说,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反常地提前采取行动了。

小象被突发情况吓得停住,长号一声又折身向南跑。生火带着孩子们去追象,那三个部落民倒放弃了目标,简短交流后,飞也似的跑向了远处的丛林。

“别让他们走!拦住他们!!”生火朝小奔大喊。

是不能让他们走。小奔紧跑几步,挡住部落民的去路。部落民惊恐地抬头,试图朝小奔掷矛,但其中一个还算理智地阻止了同伴的莽撞行为。

生火和孩子们跑成一个扇形,就像一股绳子一样,把小象圈到了小奔这边。小奔双手一握,把小象捧到了手里。

“小象,送给你们。”生火指指小象,又指指三个部落民,气喘吁吁地说。

什么?!

小奔手一松,小象挣脱,跳到地上,瞅准空子往外直跑。孩子们又要挡,被小奔喝止了。

“为什么要送给他们?”小奔问。生火急道:“给他们个见面礼呀,咱们好从他们的地盘上过。”

小奔恍然大悟。是的,虽说他们这一路并没怎么受到来自陌生部落的刁难,可是他们也礼尚往来,每经过一个部落的领地,都会给人家一两只猎物,以感谢对方让自己借路,就好像付了买路钱。然而,自从遭遇鳄鱼部落后,他不觉提高了防人之心,下意识地把陌生的部落民当作敌人,所以才有了之前那一通盘算,倒不如生火头脑冷静。

可是他不想把小象送给部落民。“小象应该回象群,而不是被人吃掉。”小奔说。在他的心里,象不是猎物,尤其是小象,只不过是象的孩子。此时小象已经从孩子们中间穿过,狂奔而去。

“你们是巨象部落的吗?”蟋蟀从队尾跑到前面来问。三个部落民面面相觑,谁也不回答。“他们不是巨象部落的,巨象部落还远得很。”生火说。“难道巨象部落不会逃到这里吗?”蟋蟀说。

他的话一落,小奔和生火也有了同样的疑问。其中一个部落民在他们的注视下,轻轻点了两下头,另外两个也连忙点头。这就等于说,他们承认是巨象部落民了。

“那你们见到鳄鱼部落的小孩了吗?就是你们的少年战士。”生火说。“哦,你们是?”最早点头的那个部落民问。生火说:“我们是一股绳,鳄鱼部落的联盟。”“哦,他们就在那边,我们带你们过去。”部落民说。

小奔和伙伴们跟着三个部落民,一起走向远处的丛林。眼见走近了,走在前面的部落民掏出一根竹哨,说:“我告诉他们一声,让他们过来接你们。”随即把竹哨放到嘴里。尖利的哨声划过耳际,耳膜都快被震裂了。

不久,丛林里冒出一大拨人。带路的部落民迅速朝他们奔跑过去,同时不断挥手、呼叫,发出信号。那一大拨人拿着武器,呼啸着迎上来。一簇簇箭射向了孩子们这边。

孩子们都愣住了。这哪里是迎接?这是进攻啊!而且是成年人向小孩子的进攻!他们怎么能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发起进攻呢?

小奔忽然想到,之前自己的谨慎是对的,这伙人不是巨象部落民,而很可能是他们的邻居,这些家伙趁巨象部落跟南边的部落打仗,也来侵占他们的地盘。他上当了,生火也上当了,整个一股绳都上当了。这些人已经把他们当成了敌人,他不由得气血上涌,挥枪击向陆续飞来的箭矢。

“对面的人听着,你们赶紧退出巨象部落的领地,不然小巨人我打你们个落花流水、无家可归!”小奔大喊。

敌人并不理睬他说了什么,反而把箭更集中地射向了他。

生火指挥孩子们迅速摆开迎战阵型,回击了一轮飞箭。可是,他们的力气小,根本就射不到对方。小奔怕伙伴们受伤,迎着箭雨冲了上去。生火稳住孩子们,等敌人靠近了才再次下令射箭。此时对方已经开始掷矛了,这比箭的杀伤力更大,若不是小奔挡在前面,他们根本无法招架。

小奔身上中了数十支箭、七八支矛,他一边挥枪击挡一边把矛拔下来扔掉。敌人见他只是防守,胆子更大,竟然扯出两根绳子来要绊他的脚。他踩住绳子,索性把能量枪贴近地面横着一扫,把一大群敌人全都掀翻在地。野孩子们一拥而上,用石斧、石刀、长矛、弓箭攻击敌人。小奔本想阻止混战,不料脚上被扯绳子的敌人狠狠地扎了一矛,痛彻心扉,顿时坐在地上。敌群虽然栽了个四仰八叉,却没受到重创,立马站起来迎战,打得孩子们节节败退。小奔眼见双方各有死伤,心下大急,坐在地上伸手去抓敌人,抓一个扔一个,一会儿工夫便扔掉了大半,而他的双手也被对方砍扎得伤痕累累、血流如注。孩子们缓过劲来,又朝敌人射箭。敌人见小奔勇猛,呼哨一声,撤向了丛林。

太疼了!小奔遍体鳞伤,浑身无力。虽然伤口在快速愈合,但是由于失血过多,他感觉有些头晕。恍惚中他看见地上躺着一片大人、孩子,自己人在哭泣、痛叫,敌人在呻吟、咒骂。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一个小不点的身上。那是蟋蟀。蟋蟀满身是血,脸色苍白,胸口高高地插着一支矛。他把蟋蟀放到手心,轻声地呼唤。蟋蟀艰难地睁开眼睛。

“小……小巨人,都怪我,是我把……把他们……错当成了巨象部落。”蟋蟀断断续续地说。

泪水涌上小奔的眼睛,他说:“不,我也有错,我太大意了!”

蟋蟀瞪着眼睛,看着他,好像要说话,可是一直没有说出来,只是眼中的光彩正在一层层散去。小奔一眨眼,大颗的眼泪掉落到蟋蟀的胸口。看着泪水贴着矛柄绕成一圈,他心里闪过一丝希望,可是随即便熄灭了。虽然他的体液有疗伤的功能,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长矛紧挨蟋蟀的心脏,他无法安全地拔出来。何况蟋蟀已经停止了呼吸。他没有起死回生的本领。他捧着蟋蟀,不由得痛哭失声。

生火把小奔从崩溃的情绪中唤了回来,还有好多伤员要救。他们把伤员抬到小奔面前,清理好伤口,承接小奔的一两滴泪水,然后便把伤员放到一边静养。大部分伤员都可治,但仍有十几个小伙伴已经失去生命,小奔也无力回天。看着伙伴们损伤惨重,小奔的眼泪止也止不住。生火怕浪费,便用喝水的皮囊接了不少。敌方伤员见轻伤的孩子们很快便痊愈如初,一个个大为惊奇,哀求生火也给他们点几滴泪水。生火恨恨地拔掉他们身上的箭,往伤口上撒尿。孩子们也都围过来,学着生火发泄自己的悲愤。

最后他们面对那个假装巨象部落民欺骗他们,又因吹哨子引同伙进攻他们的人。

“你们到底是哪个部落的?”生火问。

那个敌人躺在地上,满眼的桀骜不驯。

“你可以杀了我,但不能侮辱我。”他说。生火说:“好。我已经没尿了。”

他告诉生火,他们是南边白龟部落的,在和其他部落北上打猎时,因为遭到巨象部落的阻拦,双方爆发了战争。他们此行是要去剿灭巨象部落在大河边的少年训练营。

“看来鳄鱼少年们已经南下了。”敌人说,“而你们跟他们是一伙儿的。”

生火要杀这个人,但被小奔拦住了。

“让他回去报个信,就说我会把白龟部落赶尽杀绝,为一股绳的战士们报仇。”小奔说。

小奔赠予那个敌人一滴眼泪,放了他。而后小奔派出两个少年跟踪那个人。

一战再战

小奔亲自拔掉了蟋蟀身上的长矛,轻轻地,缓缓地,唯恐把他弄疼。他们把所有牺牲的伙伴都埋在了向阳的土坡上,并堆上石块,防止被野兽毁坏。

为了让所有的伤员都恢复元气,他们原地休息了一整天。

孩子们情绪都很不好。他们有的后悔跟着鳄鱼部落来打仗,想回家了;有的对白龟部落恨得咬牙切齿,急欲报仇。夜晚他们围着篝火争论接下来该何去何从。“这就是生存。”生火说。

在原始时代,部落民要与野兽斗,与风雪斗,与疾病斗,也会与别的部落斗,死生之事,常常面对,孩子们也都明白,这就是生存。只是从前他们还能躲在大人们的身后做旁观者,相对安全,而这次他们切身体会到了战争的残酷。他们害怕了。

“我们从离开各自的部落的那天起,就没想着要再回去。”生火接着说,“所有的部落都一样,人多了,就要分家另过,小孩长大了,就得自谋生路。我们既然从原先的部落分出来了,就是一个新的部落,我们不能再合并到父母的部落里去,那样会显得我们很无能,也会被大人们瞧不起。我们只有强大了,再回去看望他们,他们才会感到荣耀。我们生存在外,他们也会为我们祝福。”

“可是他们都会变老,如果我们不回去,他们将来怎么生存?”有人提出了异议。“他们现在都还很强壮,你家里也有年幼的弟弟,弟弟们长大后会留在他们身边。”生火说,“而我们不一样,我们是跟着天神小巨人闯天下的人,是天选之子,我们必将找到属于我们自己的领地。”

“那我们还去帮鳄鱼部落打仗吗?”又有人问。生火说:“不,我们只为自己打仗。”顿了顿又说,“鳄鱼部落可能已经不存在了。”

但是小奔却不允许他们去复仇,他希望自己一个人解决这件事情。

“你们也看见了,我有不死之身,而一股绳不能再损失任何一个人。”他说。“不,我们要跟你一起去。这就是生存!”孩子们说。“这就是生存!”他们更齐声地说了一遍,声音更加洪亮。

将近夜半,跟踪吹哨人的少年回来了。小奔把他俩带到一边,了解了情况后,打算一个人悄悄去找敌人。但生火也已醒来,阻止了他:“你还是不是我们的头领?”

小奔叹口气。其实把伙伴们留在荒野,他也不放心。他点点头。

“那就带我们去。”生火说。

探子说,吹哨人赶上自己的部族,又跟更多的部族会合到了一起,看上去,有上千人。巨象部落的村寨已经被烧光了,只剩下了灰烬上的点点火星。他俩推测,天亮后敌人就会来找他们。

孩子们大多都已醒来。生火和小奔商量了一下,决定趁夜偷袭敌人。孩子们跟着探子,一路狂奔。黎明时分,他们望见了敌人的营地,闻到了烧焦的草木和冷却的烤肉的味道。他们在箭头上缠草,抹上动物油,点燃了,射向敌人的营帐。一座座牛皮或粗布缝制的营帐燃烧起来,敌人身上着了火,狂奔而出。更多的敌人从梦中惊醒,仓皇向他们发起进攻。小奔先是用他的大榆木弓射翻了一片营帐,而后举着能量枪迎向敌人。

“为了蟋蟀!”他高喊。“为了一股绳的同伴!”孩子们高喊。

启程之前,小奔剥了一大片糙树皮,作为自己的盾牌。此时盾牌保护着他,他的战斗力一直保持在最高点。想到蟋蟀和小伙伴们的惨死,他不再手下留情,能量枪扫过去,敌人一簇簇地飞到空中,又摔下,再也无法起身。敌人都被他给吓住了,纷纷转身逃跑。没跑多远,蓦地又从暗处冒出一拨人来,截住他们又是一阵厮杀。两面夹击之下,敌人死的死、逃的逃,很快就只留下了一片片烧焦的营帐。

半路杀出来的是急流和他的鳄鱼少年们。他们和一股绳会到一处,跟在小奔身后继续追击敌人。小奔像发狂的野马,在草木丛中胡乱踩踏。生火怕同伴们遇到危险,叫小奔停下,小奔充耳不闻。突然一条飞石索缠住了小奔的小腿,他一个跟头翻出去,滚了好几滚。等他想站起来时,脚腕却疼得撑不起身子。

飞石索是系着石块的多头皮带,部落民多用来绊倒大型野兽。敌人慌乱中扔出的这条飞石索,是专为捕猎大象制作的,没想到关键时刻竟然救了他们一命。小奔摔倒,他们得以逃了个不见踪影。

小奔解开飞石索,等待受伤的韧带复原。急流和生火各自带着他们的人围上来。

先前,急流不宿营等待,确实有瞧不起一股绳的小兄弟们的意思,但也真的是家园遭难,心里着急。果不其然,等他们心急火燎地赶到巨象部落的村寨,入侵者已经把他们的家园毁了,亲人们尸横遍野。盛怒之下,鳄鱼少年们找敌人复仇,最终还是因为人数悬殊而败走了。他们躲在土沟里,听敌人欢庆了大半夜,打算在天将明未明敌人睡得正熟时偷袭,不料却被小奔他们抢了先。正面对抗肯定是赢不了的,他们原本只是想烧掉对方一些营帐,见小奔和敌人打起来了,他们先射了一阵火箭,才趁势加入战斗。不料竟然取胜了,而且是大胜。他们这才真正把小奔视为头领,也不再轻视小奔的伙伴们。

见过巨象部落的惨状,一股绳的孩子们也不再计较鳄鱼少年的失信。敌人虽然落败,但是逃走的仍然有数百人。他们得团结一心,做好防备。

风吹叶落,萧萧如雨。在蛋黄色的晨光中,他们开始打扫战场,重建家园。

鳄鱼少年们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斜斜地铺在断壁残垣之上,泪水在他们的眼眶里打转。一股绳的孩子们也不由得满心凄然。看着眼前的情景,他们似乎都能看见巨象部落与敌人激战的场面,那是怎样的惨烈!

掩埋了亲人们,鳄鱼少年和一股绳的朋友学着父辈,挖了泥土筑墙,简单地搭起了住所。他们重修了木围栏,加深了围村的壕沟,还造了一架巨大的抛石器。他们收集了敌人来不及拿走的武器、食物和衣装,烧毁了敌人的尸体和一些没用的东西。小奔仗着身高力大,着实帮了不少忙。

累了一整天,晚上随便吃了点东西,他们倒头便睡。

半夜时分,村外忽然响起了喊杀声,一支支火箭破空而至,落在新修的土屋中间。敌人有样学样,也来偷袭了。

孩子们并没有全都睡去。小奔藏身在草地和森林的交界处,急流也带了一半鳄鱼部落的少年散布在村寨周围,敌人一现身,他们就迎了上去,并吹起牛角号向寨中的同伴示警。村寨里的少年拽动抛石器,转着圈地朝敌人发射大石头。一开始,少年们还能勇猛作战,但在人数占着优势、有备而来的敌人的猛攻下,他们渐渐无法招架。敌人还带了大量的飞石索,专门对付巨人小奔。小奔纵有神力,也挡不住那么多石索,只能尽快用石刀割断缠在腿上的绳子,接着战斗。敌人渐渐缩小了包围圈,而他们渐渐退回到了村寨里面。小奔砸毁护寨壕沟上的木板桥,阻止敌人进寨。白天筑起的墙壁为他们挡住了敌人大部分的箭和矛,他们又略微占了一些优势。敌人砍倒大树,多次想搭上壕沟,在他们密集的射击下都没有成功。然而,敌人最终还是把一棵树歪歪斜斜地搭到了壕沟两边,他们毫不惜命地踩着树干冲锋,有的被射落沟底,有的冲进了村寨。不得已,孩子们再次与敌人短兵相接。敌人如野兽般号叫着冲进破烂的村寨,好些个一股绳的孩子绝望大哭。

蓦然,一声高亢嘹亮的象的叫声在夜空中响起,紧接着便传来了大地震动的声音。小奔被数条飞石索绊倒在地,正挥舞着能量枪阻止敌人接近,听到象鸣,心中不由得一惊——难道还有更多的敌人在围猎象群?如果这些敌人加入进来,他和小伙伴们肯定就没法看见明天的太阳了。他不由得心生焦躁,朝敌人扔石块时差点砸中自己人。孩子们也更加害怕,不知道象群为什么会在黑夜里狂奔。哪知敌人比他们还感到意外,一个个分了神,慢了手,忍不住朝象群来处张望。倏忽之间,凉风大起,从风中传来了敌人此起彼伏的惨叫。火光摇曳之中,只见一群庞然大物冲到敌人中间,牙挑脚踏,几乎一瞬间便撞碎了包围圈。寨外的敌人纷纷逃命,寨内的敌人也失去了斗志,不知所措。急流和生火连忙呼唤大伙儿反击,很快便扭转了战局。

并没有人在追捕大象,反而是象群把敌人当成了猎物在追赶。急流怕大象越过壕沟攻击伙伴们,指挥大伙儿举起火把握紧矛,在壕沟内侧站成了一圈。一只母象出现在壕沟边上,眼睛中闪耀着火光。一个鳄鱼少年举矛欲掷,小奔把手按在了他的手上。从母象身后走出来一只小象,它把鼻子伸向小奔,轻声叫着,抬起前腿蹦了两蹦。母象也叫一声,朝小奔点了点头。母象转头,朝着夜空长嗥一声,慢慢往草丛深处走去。小象跟上,又回头朝小奔望望。众象一只只跟到母象身后,浩浩荡荡,渐渐远去。

看着象群隐入夜色,孩子们一个个恍如做了一个梦。

“那只小象好像认得我。”小奔说。“你救过它一命。”生火说。“不算吧……”小奔若有所思。

走还是不走

天亮后,孩子们再次打扫战场。他们又损失了二十几个同伴。在敌人的尸体中没有找到他们的大头领和那个吹哨子的骗子。大伙儿默默地掩埋了牺牲的同伴,烧掉了敌人的尸体,然后各自坐在废墟和草地上发呆。

一阵冷风吹过,天上飘起了细雨。孩子们一个个淋湿了头发,冷雨钻进脖子,让人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能救的小奔都救了,是用他的唾液。他已经流不出泪水,心中只剩下了愤恨。虽然敌人损失的人比他们更多,但是这些部落少年在他心里已经与他血肉相连。他只觉得无论消灭多少敌人都不足以挽回他们的生命,填补他们在他心中留下的空洞。他希望部落少年们能振作起来,继续追击敌人。

有一个从北边来的少年站出来,表达了北归的想法。“我们不能再打仗了,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很快死去。”他说,“我们应该回到各自的部落,和大人们一起打猎,过原来的生活。就算部落之间有争斗,小孩也是安全的。”

“不,我们不能回去。”生火说,“我们需要的是壮大自己。虽然我们损失了不少人,但是我们三战三胜,已经显示了我们的力量。只要我们再征召些人手,善用战术,一定很快就能把这个部落联盟灭掉。那时,我们在大河之南就有了威名,会有很多部落听从我们的命令,向我们进贡。梧桐,现在退却,是懦夫的表现。”

叫梧桐的少年有些生气。“不,你太莽撞了。”他说,“你想要做什么,那是你的事,你不能拉别人一起送命。”

他举起胳膊环视一周,大声说:“一股绳的兄弟们,愿意回家的,跟我一起走。”在泥泞的草地上,几个小孩稀稀拉拉地站起来。他又问了一遍,孩子们把目光投向小奔。

“小巨人,你怎么看?”梧桐问。小奔坐在壕沟里侧,双脚踩在外侧边缘。“你们都回去吧。”他说,“我和鳄鱼部落的少年们一起去报仇。”

生火也举起胳膊,走到小奔脚边,说:“愿意跟着小巨人征战天下的,站到我这边来。”

孩子们慢慢起身,有的径直选择了阵营,有的又观望了一阵。不久,梧桐和生火的身边便各聚了一群人。两边人数几乎一样多。

梧桐带着伙伴们,扶着伤员,朝北走去。“你们不能走,我们是一股绳!”从生火阵营里传出来一个声音。梧桐停顿了一下,又接着往前走。

等他们走出草地,快要进入丛林了,一个小孩问:“他们没有了小巨人,遇到危险怎么办?”

一阵沉默之后,小奔说:“有我没我,都不会改变什么。这就是生存。”

孩子们齐声说:“这就是生存。”

第七章 征战天下

热气球送来了火药枪

北风越吹越冷,鳄鱼部落的少年们脱下蛇皮衣服,换上了兽皮。他们在小奔和北边来的小伙伴们的帮助下,重建父辈们的村寨,并沿用了巨象部落的名称——他们打算,等他们有了后代,再把鳄鱼这个名号传下去。他们也教北边来的朋友们格斗术和战术,好一起打败共同的敌人。

一股绳虽然只剩下了一半人,但还是叫一股绳,而不是半股绳。他们和巨象部落仍然奉小奔为首领,合称巨人族。

巨象部落的酋长急流很清楚他的敌人是谁,他自小就听长辈们念叨过他们的名字:白龟、伏牛、靠山、江边、手斧……纠集各个部落侵入巨象部落领地的,就是手斧部落的酋长手斧。

手斧联盟残余的部落民一路逃一路添油加醋,把小巨人和大象合体成为全是巨人少年的形象,还加入了更多夸张的成分,所以当巨人族的少年们南下追击敌人时,他们的声名早已传到了各处,南边的部落民以为他们个个都是巨人,嘴里长着两米长的獠牙,手上举着大树干,一脚踩下去就能踏平一座村寨……他们还给领头的小奔起了个外号“狂奔”。败兵们这样说,只是出于害怕,可是当传说把恐惧深深植入更多的部落民心里后,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所有没见过小奔和他的伙伴们的部落民都把他们当成了怪兽——是怪兽,就得打,不然就会被怪兽吃掉。于是巨人族还没到,敌人却越来越多了。

等南边的部落民真见到巨人族时,发现他们只不过是一帮半大小子,连唯一的巨人也是个小孩模样,不由得笑话手斧联盟的人又胆小又没本事。手斧联盟盟主手斧告诉他们,他们看见的只是假象,等到了夜里,这些小孩就会变身成会喷火的巨人,抢食物、杀人、吃小孩。部落民将信将疑。小奔他们并不知道手斧耍了手段,以为手斧在哪个部落,哪个部落就是手斧的人,结果双方一交战,就算他们并没有变身成怪兽,也成了那个部落真正的敌人。而他们的人却无增有减。他们不但没有灭掉手斧的残余势力,反而被他的新联盟追得东躲西藏,常常得忍饥挨冻。形势对他们很不利。

有一天,生火向小奔建议,可以驱赶象群攻击敌人。大批的象群正在向南迁徙,正好可以利用。小奔不同意。他觉得大象是有灵性的动物,不能吃,也不能强迫人家参战。

“等大象全部去了南方,咱们就没机会了。”生火说。

小奔仍然摇头。

生火没有再争辩。隔天夜里,他领着一股绳的兄弟,悄悄摸到一群大象的屁股后头,突然燃起火把,大声叫嚷。象群惊起,发疯般地奔跑。他们在路上安排了人,阻止象群跑乱,象群就按照他们设定的路线跑向了敌人的村寨。敌人的村寨被踏平了,但大象也损失不少,敌人的长矛和护村的尖头斜木桩给它们造成了极大的伤害。许多小象掉进壕沟里,有的折断了牙,有的跌伤了腿,有的夹在里头上不去下不来,发出凄惨的叫声。

小奔大发雷霆,把生火骂了个狗血淋头。他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配合着麻醉药,才把受伤的象全部治好。

狡猾的手斧,又逃跑了。

急流带着他的人去追击手斧,而手斧在他到达之前又拉拢了新的部落。他只好无功而返。

急流也想把希望放在象群身上,遭到了小奔坚决反对。“咱们不能再树敌了。”小奔说,“咱们应该和这边的部落谈判,让他们交出手斧。”

他们来到手斧藏身的部落之外,向部落民喊话,只要能让他们报仇,就可以避免战争。部落民没答应,反而告诫他们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再多待一会儿,就会被视为挑衅。他们只好忍着怒气暂时退回到树林子里。

急流派人日夜轮流监视手斧的行踪,手斧却躲在村寨里一直不出来。当大批的部落民出动打猎时,巨人族的少年们又不得不一退再退,避免与他们作战。不止如此,这些部落民还在手斧的策划下,联络了更多部落来打怪兽,把少年们逼得无处可躲,好像他们才是猎物。迎战吧,又不见得能把真正的仇人干掉。他们真是一筹莫展。

生存才是第一位的。不得已,他们只好回到巨象部落,打算先度过寒冬,食物充足时再出去报仇。

雪下了一场又一场,日子过得很慢。部落少年们从来没经历过这么冷的冬天,他们感觉老天爷可能遇上什么伤心事了。可是小奔不就是天神吗?他们问小奔:“天怎么会这么冷?”小奔说:“可能是太阳收缩了,也可能是火山喷发的烟尘挡住了阳光。”少年们看似懂了,于是又问小奔能不能让太阳别缩着,或者能不能把烟尘吹走。小奔说他不能。他们又问奔父能不能,小奔说他爹也不能。少年们很疑惑,既然天上的神们这也不能那也不能,那他们到底整天在忙些什么?小奔就给他们讲,其实他们也是人,只不过是外星人……日子很长,除了打猎、操练,就剩下讲故事了。地球上的部落少年们倒是因此长了不少见识,只不过他们都当神话听了。

一日,少年们正在打兔子,远远看见天上飞过来一只鸟。鸟越飞越近,他们以为是一只鹰,就准备射下来。没想到“鹰”越变越大,竟像一团乌云,云中好像还闪着电。再飞近些,他们发现这“乌云”又很奇怪,下面吊一个超级巨大的篮子,篮子里还有人在大声叫嚷。他们感觉又来了天神,但不知道是善神还是恶神,便纷纷隐蔽起来。只有小奔一直在抬头观望,脸上渐渐现出了喜色。

“是小巫师。”他朝少年们说。

从篮子里扔出来一根带钩的粗绳子。小奔一把抓住绳子,使劲往下拽,却只让空中的筐和大口袋晃了晃——是了,吊着篮子的哪里是什么云,老大一个口袋嘛,篮子里的人他们也看清了,除了小巫师,还有两个大人,是叫作风和发的送信人。少年们全都聚拢过来。上下两边的人说着话,头顶的大口袋慢慢瘪下去,把篮子放到了地上,却兜头盖住了一片人。小奔把大口袋揭开,底下的人全都乐呵呵地笑。小巫师、风和发从篮子里搬出十几把火枪。小奔不由得眼前一亮,心跳顿时加速。

“我们是来带你回去的。”小巫师说,“枪留下,人走。”“为什么?”小奔脱口问道。“因为天神奔父想你了。”小巫师说,“他怕你打仗受伤,也担心你伤了别人。”小奔心中涌起一股抵触的情绪,说:“不行,我要报仇。”

小巫师没能说服小奔,风和发苦劝了一会儿也没有效果,不仅如此,小奔还看上了热气球,要求他们留下来帮他实施一个反攻计划。

热气球是奔父用降落伞改造的。他原本正在制造找矿车,可是心神却极不安宁,总是想到、梦到儿子小奔,便临时起意,造了个热气球派人来接小奔。火枪是他教小巫师带着部落民造的。造枪是因为老虎下山袭击了留守的部落妇女,搞得男人们人心思归,不好好干活儿,他便给妇女们造了枪防身。小巫师为了给急流送枪,主动要求跟着风、发坐热气球南下。正好季风是往南刮,他们一路顺顺利利地找到了小奔。沿途梧桐和一股绳的另一半少年看见过热气球,以为是别的天神降临人间。

小奔让生火带着火枪队,他和急流等巨象少年乘坐小巫师驾驶的热气球,从地面和空中同时进攻手斧联盟。从天而降的箭雨和能喷火伤人的棍子吓蒙了敌人。他们四散奔逃,溃不成军。小奔大胜,却仍然没有俘获手斧和吹哨人,心情很是郁闷。小巫师和风、发趁机再次劝小奔回到奔父身边,再次遭到他拒绝。

夏天来临之前,热气球是无法北归了。小巫师对照着密码表,用简易的无线电报机向奔父报告了情况,便把热气球和电报机留下来,和风、发踏上了北上的归程。

奔父收到儿子平安的电报,心中稍稍感到一些安慰,却又莫名地叹了一口气。

“儿啊,你和地球人玩得开心吗?”奔父发电报问。小奔不由得鼻子一酸。“开心。”他回道。

大江

有了火枪,巨人族的战斗力大增。生火跟小奔说,报仇这件事虽然很重要,但并不是最重要的,他们应该联合别的部落,也搞个联盟,然后吞并更多部落,做天下的主人。小奔没这个想法。等他玩够了,奔父也修好了飞船,他就会返回黑洞洞星。他不觉得做地球人类的主人有什么意思。急流也认为,生火只不过是自己想当所有部落民的首领。生火又上火又着急。

“报完仇,咱们接下来干啥?”他问。假如他看过周星驰的电影,他可能下一句会说:“做人如果没梦想,那跟咸鱼有什么分别?”当然,这事不曾也不会发生,所以他说的是:“咱们总不能傻乎乎地玩到大,结果发现没有一块地方是属于自己的吧?不光这样,咱们在北方的部落,也有可能被手斧这样的人给灭掉。那时候,咱们不就无家可归了?”

他这些话是对急流说的,也真把急流给触动了——巨象部落差点被手斧联盟灭族,可不就是刚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惨痛教训?而且急流也并不是没有合并别的部落的雄心,他只是报仇的心太急切了。

生火又转向小奔,说:“小巨人,你饭量那么大,不扩大地盘、发动更多的人打猎种粮,怎么吃得饱?”

小奔不由得脸上一阵发烧。

生火又说:“手斧联盟进攻巨象部落,猎杀了无数大象。象群帮咱们打败手斧后,咱们就把大象当成了朋友,不仅不能伤害它们,还要保护它们。可是天下像手斧这样的人有多少?咱们不做首领,难道让他们做?他们做了首领,为所欲为,咱们人少,怎么纠正他们?”

经他这么一剖析,小奔也觉得,自己一时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目光短浅了。爸爸说过,飞船得一百个地球年才能返航呢,自己就算是玩,也该有个长远打算。于是三个人取得了共识,提着火枪去找别的部落谈判。巨人加火枪,说服力太强,凡是没受到手斧蛊惑的部落,都同意跟巨人族联合,奉小奔为盟主。当然少年们只是用火枪打猎展示了一下热兵器的威力,并没有拿它们针对无辜的部落民。部落民还旁观了巨人族和手斧部落残余力量的战斗,对小奔更是心服口服,各部落的少年们争先恐后地加入小奔的队伍。手斧又一次吃了败仗后,再也不敢在部落间停留,一溜烟跑了个无踪无影。巨人族一路南下,收服了更多部落,不断壮大。

越往南,气候越温暖,水草越丰美,猎物也越多,部落民还能吃产量更高、味道也更可口的大米,和大江大湖里的大鱼——从北方来的巨人族当然也吃鱼,不过水煮的他们不怎么吃得习惯,动不动就烧烤。他们还发现,南方各个部落的房屋都长着腿悬空而立,不像北方半截屋子都埋在土里。

走着走着,他们被一条大江给拦住了——南方部落爱把宽大的河流叫做江,而面前这条江简直宽大到了极点,波澜壮阔,无法渡过。他们想,手斧肯定过不了江,只是不知道会逃向上游还是下游。于是他们打算兵分两路——生火带着一股绳拿着火枪往上游走,小奔和急流领着巨象少年往下游走。正准备各自启程,忽然刮起了北风。小奔童心大起,决定先乘坐热气球过江看看,北风短暂,等风向恢复正常,他们很快就可以返回来。

热天北风稀少,容不得迟疑。少年们找了块平地,点燃吊篮里的炉子,慢慢张开了气囊。炉子里烧的是木炭而不是煤,也不是天然气。煤太沉,气球托不动,煤层里倒也有大量的可燃气体,但奔父没有压缩和储存气体的设备。好在用他的降落伞改造成的气囊轻盈无比,在木炭热量的烘托下,摇摇晃晃地升起来了。等吊篮离地,小奔先跨了进去。巨象少年们跟着跑了一阵,纷纷跃上来,爬进篮里。热气球被他们压低两次,贴地飞行了一段距离,之后缓缓升空,在北风吹动下,飞到了江水之上。加热炉的样子很像涮羊肉的铜锅,下面烧火,上面是一个小火山一般的尖顶套子,热气就从套子口喷出来。少年们使劲烧火,唯恐气球掉进江里。热气球倒争气,不断升高,离水面越来越远。风也越来越大,江景还没看够,就把热气球吹到了对岸。此时小奔想降落,便捏起一块极薄的铁板盖住了气口。不料大风不遂人愿,一个劲地把他们往高处、远处刮,刮得他们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忽悠忽悠飘飞了一天一夜。

太阳再次升起之时,热气球把他们带进了不知距离大江多远的群山里。受山势阻隔,风明显变小了。他们爬上一座挨近的山头,正四下观望,失去压舱物的热气球挣脱钩锚的大树,飘飞而去。

过了许多时日,他们历尽辛苦,走出群山。在北归的途中,江南各部落的少年纷纷加入进来。等他们乘坐竹排回到江北之时,他们发现,此次登陆的地方并不是当初乘坐热气球离开的地方,被他们留在岸边的少年不知道在哪个方向、距他们多远。而且他们想到,既然他们能乘坐竹排过江,难道手斧就想不出办法来吗?如此一来,手斧到底去了哪里,也成了一团迷雾。

最后,他们决定,大部队仍然按照原计划顺江而下,去找手斧,另外派两个人往上游去找找留守的同伴。

第八章 尽情玩吧

小巨人变成了稻草人

小奔背上挎着榆木弓,肩上扛着能量枪,披散着一头浓发,带领数百号少年奔走在大江边上,声势浩荡,威风凛凛。

江水蜿蜒流向东方。一天,他们遇到了一个打渔的部落。部落民像见到亲人一样欢迎他们。他们感到很奇怪。却听到部落酋长跟他们说,天神的使者刚刚离开不久,没想到天神就光临了,这真是莫大的荣幸。他们感到更加奇怪。酋长接着说,使者名叫生火,领着一支扛着会喷火还能要人命的棍子的队伍。他们恍然大悟,同时更加奇怪——生火不是应该往上游走吗?怎么跟他们走的是同一个方向?难道他发现了手斧的踪迹?可是酋长把脑袋摇得很坚决——并没有叫手斧的破落户来过,生火也没有在追什么人。急流大怒。小奔也不由得生了气。他们稍作休息,便顺着酋长指的方向追了上去。

日月轮替,秋风又起。他们在一个落叶飘飞的黄昏追上了生火。生火的队伍驻扎在向阳的土坡上,在尖顶的毛皮帐篷之间“坐”着一个巨大的稻草人。乍见之下,小奔吓了一跳,他以为看见了另一个自己,一个在平行世界里潦倒破败的自己。生火看见小奔和他身后的队伍,好像也被吓了一跳,而后便热切地跑上前,欢笑着,不停地说着想念的话。见小奔不时把狐疑的目光投向稻草人,他便领着他们过来,向他们介绍自己的杰作。

稻草人不是生火因想念小奔而做的,那还不至于,也不会有那个效果。生火说,小奔乘坐热气球过江之后,他就领着一股绳溯江而上。走了许多时日,他们来到了群山脚下。江水把群山冲出了一道大口子,但这道大口子还不够大,所以峡谷里的水流比平原上湍急。峡谷两边,山势也万分险峻。所以走水路肯定过不去,走山路也极困难。既然他们过不去,手斧当然也没这个本事,手斧顶多看看风景、发发感叹,也就退缩了。生火经过深思熟虑,决定还是回到平原上搜索手斧,毕竟平原很大,而他们追手斧时只走了条直线,留下了大片的盲区。

稻草人是他们在沿着山脚北上的路上做的。大江边上的部落民,有的还不相信他们是天神的族人,跟他们发生过几次冲突。为了更顺利地取得各个部落的信任,他们便用树枝搭建了巨大的骨架,往里面塞上野草,又缝了野牛皮当作衣服,扮成了小奔的模样,到处抬着稻草人走。稻草人的脸是在整张羊皮上画出来的,身上凡是露出来的地方也都裹上了羊皮当皮肤,粗粗一看,还真像个样子。有了天神像,生火再跟部落民讲故事时,他们就信了,还当真对着稻草人膜拜。只是时间久了,风吹日晒雨淋,稻草人变得有些邋遢,有点儿对不起小奔的英武形象。如今,他已经替小奔收服了大河之南、大江之北的大部分部落,正顺江而下,希望和小奔会合——虽然他从在江边等不回小奔又散归各自部落的少年们那里得知小奔许久未归,但他相信小奔一定会从大江之南返回,今天果然就心想事成了。

原来西边也有群山,生火也是被大山给挡住了。小奔有些无奈。他稍稍跟生火讲了讲他和急流在江南的经历,生火也不由得唏嘘感叹。

他们所在的土坡正对着稍远处一个河流环绕的大部落。生火说,他们正准备抬着小奔的神像去拜访人家。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小奔这个真人在,还需不需要他的神像?小奔希望拆掉。但生火有些舍不得。小伙子们都喊:“不要拆,不要拆。”小奔笑笑,没强求。于是乌压压一大群半大小子,抬着稻草人,簇拥着小奔,浩浩荡荡就朝前面的部落进发了。

酋长领着部落民出来,不理小奔,偏偏对着他的造像又是行礼又是献祭——就是给好吃的,惹得小奔对稻草人都有些嫉妒了。临走时,酋长坚决要求留下神像。孩子们没想到这东西竟有这么大的魅力,不由得对自己造出来的稻草人也涌出了一股崇拜之情。

自此以后,各个部落都树立了小奔的造像,有的用树枝和稻草扎造,有的用泥土塑造,还有的在巨大的石头上雕刻,小奔的光辉形象遍地开花。

聚散

小奔乘坐热气球过江之时,无线电报机留在部落少年们的手里。后来少年们跟随了生火,电报机也就到了生火的手里。但是生火不会用。他告诉小奔,他听电报机“嘀嘀”响过几次,但已经长时间没有声儿了。小奔检查了一下,是他爸爸自制的电池没电了。他想他爸爸了,想给他爸爸报个平安。他用土办法,咬了咬电池,但没给电池续上一丁点儿电。他对生火和急流说,他需要回趟“家”。正好他二人也都想再要些火枪,他们便率领着大部队一起北上。

小奔确实想爸爸了。不过,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跟奔父说。自从飞船降落地球以来,他其实一直在想能更快回到母星的办法。最近果然就让他想到了。或者说,是想起来了。虽然他一直依靠大人出行,从没自己驾驶过飞船,但在他记忆的深处,所有的飞船都有定位系统,会不断地把位置信号发送到某个特定的设备上。当他和爸爸乘坐的飞船不再发送位置信号,妈妈会不会注意到?会不会来找他们?就算妈妈一时注意不到,飞船上还有雷达,他们完全可以用雷达向母星发送信号。想到这两点,他内心激动难耐,并且非常不能理解,父亲怎么就会想不到?

走到巨象部落附近,一只“大鸟”追上了他们。“大鸟”是用木头和钢铁做的,自己不会飞,要靠人力驱动。驾驶“大鸟”的还是小巫师、风和发,小巫师把握方向,风、发在他身后使劲蹬轮子,就像骑自行车一样。“大鸟”做得极为精巧,在齿轮带动下,不需要风、发花太大的力气,就能扇动翅膀飞上天。

小巫师还带了一台小型手摇式发电机,接上电报机,摇动起来,就能发电报了。小奔赶紧让小巫师发报告诉父亲,他正在回“家”的路上。

小巫师和风、发已经找了小奔好久。小奔知道,父亲也想他了。“大鸟”先飞了回去。小奔见到爸爸时已是冬天。

如果不是自家飞船矗立在面前,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来对了地方——眼前是一个尘土飞扬、烟雾弥漫的大工地,各种粗陋的建筑拔地而起,粗野的机器像发怒一般轰鸣,部落民来来往往,匆忙得如同蚂蚁。爸爸从一座“城”中跑出来,向他绽开了满面尘灰的笑容。小奔觉得,爸爸才像是部落民的王,他简直成了特大号的地球人!当然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更像是个野人。

爷儿俩相见,奔父给了儿子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便给儿子介绍,这个是烧铁的,那个是炼钢的,这边用来分离海水,那边用来制造金属零件,环形墙里将组装他的核聚变发动机……他俩离开地球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九十九年!

“儿子,你回来就不走了吧?留下来帮爸爸。”奔父用热切的眼光看着小奔。

冬风吹。小奔的眼里滚出了两滴清泪。他抹掉泪水,问出了心里疑惑的那两个问题。

奔父盯着儿子,眼神涣散,好像大脑有些短路。小奔想,看来自己说中要害了,爸爸这一年多都白忙活了!

下一秒,奔父又轻轻抱住了儿子。他说:“小奔,妈妈确实有可能注意到飞船失去信号,即便如此,她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啊!咱们最好做点儿事情,不要干等着救援。至于咱家的雷达呢,它原来由能量石提供能源,一百个烧炭的发电机也带不动啊!”

小奔说:“一百个带不动,那造一千个行不行?不比你造核聚变发动机容易?”

奔父叹口气,说:“就算造一千个,带动雷达了,但发电机带动的雷达只能产生电磁信号,而电磁信号的传播速度比能量石产生的能量磁信号慢多了,等妈妈收到信号再找到咱们,估计我的核能发动机也造好了。再说,造那么多发电机,只是个简单重复的粗活儿,爸爸希望你能学会核能知识,将来黑洞洞星没有能量石了,就像咱们现在遇到的困境一样,你就能用上了……”

又来这一套。小奔听得有些不耐烦。当父亲从飞船上拿出黑洞洞星上的包装食品招待他时,他已经打定了再次离开的主意。

在一片狼藉的飞船活动舱里,奔父向儿子抱怨地球的人类素质太低,比如他们见奔父拆飞船零件,他们也偷偷拆,然后拿回去垫猪圈;蒸汽机咣咣地打铁,催着他们把锅炉烧旺,他们却抛下煤车跳进河里去洗澡;奔父失去能量石后,每天需要吸收太阳能才能恢复体力,他们也便趁机偷懒;尤其是看着奔父干活儿受累的样子,他们渐渐地把他看成了普通人,跟着干的劲头越来越小。他极希望儿子留在身边帮自己。小奔没敢应声,当晚就溜走了。

父亲哪里是什么地球人的王啊?活脱脱一个苦力!

小巫师早就给急流准备好了枪支弹药,而且是改良版的,火药不再跟子弹分别装膛,直接装在了弹壳里。这样不只装弹快,而且火药不会受潮,战斗力又提升了一大截。但巨人族现在已经有大几百号人了,做不到人手一支,大部分人还是只能用弓箭。生火少拿了一些。他不打算跟着小奔和急流继续追击手斧联盟的残余势力,而是决定以小奔使者的身份,巡视天下,一来尽量稳定和扩大以小奔为王的部落联盟,二来给奔父招募一些干活儿的人。部落联盟不联盟的小奔无所谓,反正他也不是地球人,不过给父亲招人这件事倒是打动了他,他满口赞成。急流对生火有意见,但他没有说。他觉得,生火就是想打着小奔的旗号自己做王呢。他心里隐隐担忧,将来生火很可能会成为自己最大的对手。

小奔和急流仍然回到了大江边上,继续沿江往东搜寻。他们一直走到陆地的尽头,看见了茫茫大海。在这里他俩又发生了分歧,小奔想造一艘大船出海看看,急流想去往大江的上游翻越西边的群山。

“你报仇的心淡了。”急流说。小奔体会了一下,他心里的仇恨确实没那么深。但他说:“要是手斧躲到海岛上去了呢?”

急流没见过海,他不知道海里有什么、海那边是什么,他更相信陆地。

“好吧,一年以后,咱们在基地相会。”急流说。

他们把奔父的大工地叫作“基地”。

小奔说:“还是在巨象部落吧,报仇以后,祭奠一下族人。”

急流忽然有些感动。

他们就此分道扬镳了。

长不大的小巨人

小奔划着竹排出海,漂流到一座火山岛上。大雪纷飞之时,他再次乘坐岛民帮他制作的木筏子,一个人离开了。他来到最初离开的那片陆地的边缘,顺着海岸线南下,一直到达它的最南端。

可能是天气炎热的原因,这里的土壤是红色的。岸上密林遍布,群鸟飞舞,纯红、纯黄、纯蓝色的大花傲然挺立,犀牛、大象、鹿群到处游走,随随便便撸一棵树就能得到一大把酸酸甜甜的果实。小奔满心喜悦,他好像走进了梦想中的地方。他又结交了新的朋友。他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和住在木屋里的人类相处。他们一开始对他充满了敌意,可是他以友好的态度消除了他们的恐惧,赢得了他们的信任。他不再是天神,也不是王,他只是众多野孩子中长得特别高大的那一个。他还驯服了一只老虎。当他们猎鹿时,老虎也帮他们围堵。孩子们采摘了橄榄、龙眼、荔枝,一个个往他嘴里投喂,看谁扔得准。他在清可见底的河里湖里捞鱼捞贝,给他们煮了、烤了吃。他和孩子们跑遍了群山之南大片的地方,无忧无虑,欢乐无边。如此过了四五年,有的孩子长大了,便不再跟着他玩,但他也不愁,因为总有新的小孩加入进来。因为没有明显的气候变化,小奔也不知道时间究竟流逝了多少。直到有一天,一个熟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个熟人是急流,他率领着一大支队伍越过群山,来到了山南。

他很意外地和小奔相遇了。

小奔第一眼并没有认出他来。因为,站在他面前的,已经是一个大人了。而他,虽然体型巨大,可是面容一点没变。

黑洞洞星人寿命长、发育慢,这没办法的。

可是,小奔的心理还是受到了冲击。

第九章 重返母星

战神

急流来到小奔的乐园之时,小奔正在和一帮野孩子看一只熊猫偷蛋。熊猫趴在一棵大树的树杈上,探身向上,伸直了前肢想要抓一个鸟巢,不想后爪一滑,胖胖的身子从树上掉下来,两只前爪勾着树杈直晃悠。就在这时,一只白色的大鸟从林中飞来,鸣叫着向它发起了攻击。熊猫使劲地把后腿搭到树杈上,一边后退一边拍打大鸟。忽然它停下来朝右侧看了一眼,然后飞快地溜下大树,晃动着大屁股钻进了草丛里。用胳膊支撑着脑袋侧躺在地上的小奔坐起身,看见林中出现了一大群人。他拾起大弓,搭上箭,拉满了弓等待着。不久,人群走近,为首的那个人叫出了小奔的名字。

小奔还是小奔,但急流已经不是原来的急流了。小奔看着眼前这个成熟稳健的野蛮人首领,过往的一幕幕情景从脑海中飞掠而过。隔着岁月的一重重帘幕,他仿佛看见了父亲赤膊劳作的样子。

“手斧又逃到山南来了吗?”小奔问。

他和本地的野孩子们坐在一边,用水果和烤鱼、烤肉招待远道而来的朋友。每个小孩都没穿衣服,只在腰下挂了一片大叶子,小奔也一样。急流和他的人坐在对面,享受着此刻的安宁。他们都已经是正儿八经的成年猎人了,穿着麻布衣服,袖口和裤脚都用草绳扎得紧紧的,脑门儿上冒着汗。

“没有。”急流说,“手斧早就死了。”

他告诉小奔,他俩在海边分别以后,他顺江而上,穿过重重峡谷,翻越西边的群山,历尽千难万险,进入了一片辽阔的谷地。谷地气候宜人,不受外界影响。在和当地的部落民遭遇后,他说明了他的来意,表明他只要报了仇就会离开,而不会抢占他们的地盘。当地部落民告诉他,手斧和他的人已经战败身死,被他们埋在了山洼里。他们拿出手斧的遗物来作证明——一个熊骨头盔和一把木柄石斧。急流拿着这两样东西,回到巨象部落祭奠了他的族人。他又扩建了部落村寨,打算过像父辈一样的生活。过了些日子,生火来到了巨象部落。这时生火已经自封为王,自称是天神奔父的使者。他身边除了十几岁的少年,还跟着一帮成年人,这些人都听他的号令。生火希望急流和他结成联盟,承认他是联盟的盟主。急流当然不愿意、二人不欢而散。临走时,生火让急流再考虑考虑。

急流明白,生火是先礼后兵,下次他来就不会这么客气了。为了不被生火吞并,他派人去基地找小巫师要枪,结果派去的人回来说,基地已经被生火的人给控制了,他们根本没办法靠近小巫师。

“那我爸呢?”小奔问。

急流告诉他,生火的人没敢打扰奔父,他们只是偷偷看管住了小巫师,让小巫师给他们造武器。他高傲地想,他和他的人都是神箭手,天生的战士,哪能因为枪少人少就输给别人?于是他们加固了部落村寨的防护,赶制了数架抛石器和大批的箭矢,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不久,生火就带人来攻打他了。生火声称急流害死了天神奔父的儿子,聚集了大群愤怒的部落民……

“什么什么?我爸的儿子?那不就是我吗?”小奔被搞糊涂了。

原来,小奔出海以后,那些想跟小奔走又没走的少年都回到了生火身边。生火以为,没人能从大海上活着回来,就想当然地以为小奔已经死了。为了继续借用天神的威名,他领着各部落的酋长去拜见过奔父一次。奔父认得生火,在飞船舱门口问了他几句小奔的情况。生火也没说小奔去了海上,只说他到处玩去了。奔父叹了叹气,又进去忙自己的事。酋长们远远看见奔父神情疲累,以为他在为儿子伤心。生火打算攻打巨象部落时,他们便一起来为小奔报仇。

生火人多枪多,急流没打赢,丢失了村寨。他一路逃过大江,生火才不追他了。江南各部落把小奔当作风神和他们的王,他们不相信乘坐热气球飞天的小奔能被大海淹死,对生火的所作所为非常反感。急流知道枪比箭厉害,也不急着反攻,一边训练部落民一边又派人去接近小巫师,想来个里应外合。

小奔出海的第二年,大河流域下了一夏天的大雨。大雨引发洪水,淹没了整个大地。飞船附近的部落民躲进船舱,逃过了一劫,但是奔父因为长时间没吸收太阳能,变得奄奄一息。太阳重新露面,地球人把奔父抬出飞船,晒了足足三天他才恢复元气。急流的人趁机见到小巫师,跟他说了基地外面发生的事。小巫师把小奔出海的事告诉奔父,奔父拄着一棵树便踏上了寻找儿子的路途。

当时奔父已经造出了蒸汽机船,用来在基地南边的山里拉铜矿石。他一个人开着船,顺河南下,一直开进了北方的大河,又顺着大河往东,去了入海的方向。沿途很多部落民都见过他。可是自从铁船驶进大海,就再也没有了奔父的消息。

听到这里,小奔站了起来。他心潮汹涌,泪水直流,忍不住朝着密林发出一声大吼,吓得林中百兽千禽不敢出声。

“真的再也没有我爸的消息了?”小奔问急流,“一个人也没再见过?”

急流摇摇头。

小奔不想再听后来的事了,他想去找他的爸爸。“基地还有没有蒸汽机船?”他问。急流说:“有。”

小奔之前乘坐竹木排漂流海上,受了许多罪,简直是九死一生。他知道,要在海上寻找爸爸,至少得有蒸汽动力的船才能不受风向和潮流的影响。

“那艘船已经归了生火。”急流说,“船上装了火炮,在大河上下来来回回地巡逻。奔父天神造的找矿车也被改造成了有枪有炮的战车。他们还造了许多手雷,扔出来,能炸倒一大片人。我反攻了几次,损失惨重,只好再次退到江南。前段时间,他们把战船从海上开进了大江,我的人在像要毁灭世界一般的火器的轰击下,不得不翻越南方群山,暂时躲避一下。听说,天下各部落的人现在都叫生火为战神。”

“战神?他不过是有一些最低级的武器罢了。”小奔不屑地说,又不禁反问,“小巫师怎么会替他干活儿?”

急流说:“小巫师脑子里常有些新奇的点子,对造东西很着迷。他在你爸爸身边,常常问东问西,学了不少东西。奔父天神一心想修好飞船,也希望有人能帮上他的忙,小巫师又聪明,就得到他的器重,成了基地的工头。小巫师本来不想给生火造武器,可是他带的人也会造,而那些人跟生火是一伙的。他又忍不住去做奔父天神跟他说过的那些东西,做好后,就被生火的人抢去了。听说他现在正在造能在天上飞的蒸汽‘大鸟’,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大鸟’就带着机枪飞过群山来了。”

小奔决定翻过群山去找生火,要回父亲的蒸汽机船。

急流也带着他的人一起折返了回去。

妈妈

路过把小奔的热气球当衣服穿的山民部落时,小奔和急流见到了那位曾经跟随他们的山民巫师。巫师把他们领到了生火的驻地之外。

银河之下,旷野之中,小奔、生火和急流再次聚到了一起。

生火也长成了一个大人,英武不输急流。看着这个旧日的小伙伴,小奔不由得想,他们是不可能再在一起玩了。生火也看了小奔很久。虽然,他在全天下都树立了小奔的“神”像,但在他的心里、眼中,小奔依然是小奔,是一个讲义气、心眼好的小巨人。见到这个外星小孩平安归来,他也是开心的。

“你说吧,小奔,这个天下怎么分,我听你的。”生火说。小奔没说话。他在数人。数完了,他问:“生火,当初一股绳过大河时,一共有多少人?现在还剩下多少人?”生火微笑着看着他,沉默了几秒钟,说:“小奔,这就是生存。”小奔说:“不,生存不是你死我亡,你们可以共存。天下很大,不是你的也不是急流的,更不是我的。我和爸爸可以帮你们,教你们种植粮食、饲养牲畜,让每个人都过上安定富足的日子,而不是像以前一样自相残杀、肆意争夺。我爸爸犯了一个错误,他太着急回去了,所以只顾着改造飞船,没有看到你们的需要。而我和你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我是你们的朋友,我既是一股绳的一员也是巨象部落的一员,我有责任帮助你们。但是我一个人不行,我必须找到爸爸,向他学习更多的知识,再传授给你们。当然我也会帮爸爸制造核能发动机,尽快实现他的计划。等飞船重新上天的那一天,我甚至可以带你们一起走,去银河深处、群星之间看一看。”说完,他看向急流。急流说:“生火,我确实输给了你。我打算跟小奔去寻找奔父天神,然后回到巨象部落,守护祖先原来的领地。如果你觉得天下太大,你一个人顾不过来了,你可以找我替你分担。”

生火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们所在的地方,有一条河通往大江,小奔和急流在此乘坐蒸汽铁船一路北上,又折而向东,驶向大海。

一天,小奔在甲板上睡觉,梦见自己指挥着乌泱泱的地球人,和同样数不清的敌人开战,炮火连天,地动山摇。敌方统帅是小巫师,他俩要争做地球的皇帝。他正等待战果之时,他爸爸走进了他搭在半山腰的牛皮大帐。

“你给我带什么武器来了?”小奔见面就问。奔父啥也没带,他自己还是拄着一棵树走来的。“那我怎么玩儿?”小奔又问。奔父想了想,说:“你的游戏机我修好了,通电就能用。”小奔说:“游戏有什么意思?全是假的。”奔父说:“你需要的知识全在我脑子里,咱俩一边干活儿我一边教你,争取早点返回黑洞洞星。”小奔说:“我顾不上干活儿,我得打仗。”奔父说:“地球人也是人啊,你不能把打仗当儿戏。”小奔说:“就算我不打仗,他们也会自相残杀。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说小巫师的吗?他们笑话他,说‘这个小孩好奇怪,他竟然爱学习’,可是又说‘是他打败了小巨人’,好像是因为他爱学习所以能打败我一样。可是不是这样的,我觉得是你太偏心了,你把厉害的武器都给了他……”

奔父费尽了口舌,也没劝动儿子,就一个人回去了。他按照自己的计划,向着制造核聚变发动机的目标缓慢而坚定地前行。小奔总会派人来打探他又造出了什么可以转化为武器的东西,他便时刻提防着不让儿子把这些东西偷出去,但小奔总会用他的科技造出新的武器。地盘扩大后,小奔还发现了石油和天然气,他便开发回来送给爸爸制造新的机器。正当小奔准备乘坐战船出海征战时,气候突变,下起了连天的大雨,滔天的海浪吞没了他的船队。奔父跑到海边来找儿子,幸存的人告诉他,小奔去了西方。奔父拄着一棵树往西方寻找。这一路上,他看见地球人家园破败,境况凄惨,不由得心生不忍,尽力出手为他们排忧解难。走了数十天,终于在一片骆驼草原上找到了小奔。小奔正带领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部落民往西迁徙。

“东边全是水,我们追着太阳走。”小奔说。此时小奔的个头已经比奔父高了,并且比父亲要强壮许多,做首领久了,说话时透出唯我独尊的威严。“洪水总会退的。咱们不能舍弃飞船,否则怎么回家?”奔父说。“飞船能飞了我会知道的。”小奔回应他。

旭日的红光把小奔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和爸爸告别,头也不回地走在人类族群的最前面……

梦做得很零乱,又毫无道理。好像有些事真实发生过,有些事又不知道是从哪里钻进他的脑壳的。忽然他被枪炮声惊醒了。一阵海浪喷上甲板,淋了他一头一脸。月影暗淡,一只黑色的“巨鸟”正从空中往下喷火。甲板之上,急流和他的人向“巨鸟”发起了回击。小奔一激灵,站起来,挥着胳膊朝天上大喊。“巨鸟”停止了攻击。甲板上也安静下来。

是小巫师。

小巫师把“巨鸟”降落在江边。急流也把铁船靠了岸。小奔一步跨到岸上,见到了和在梦中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巫师。

小巫师也长成了大人。只不过他并没有穿着巫师宽袍大袖的衣服,而是穿着用飞船上的太空服改做的制服,活像个宇航员。

小巫师本来是来偷袭生火的,没想到船上的人已经换成了急流和小奔。他告诉小奔,奔父出海时带了一部电报机,起初他俩一直有联系,直到两年前,奔父在遭遇一次大风暴时给他发了最后一次电报。奔父对小巫师说,他的蒸汽铁船没燃料了,很可能会沉没。如果他回不来,请小巫师千万不要放弃飞船基地,因为他相信,小奔一定会活着回去。奔父把返回母星的办法写在笔记本上,他请小巫师把笔记本转交给小奔。他还说,请小奔一定不要找他,不管漂流到什么地方,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他都可以自己想办法回到基地。

“大海太大了,你根本没法知道他漂到了哪里,但是请你一定要相信他能活着回来。”小巫师说。

小奔想试试小巫师的蒸汽“巨鸟”,或许从空中更容易发现爸爸。但是“巨鸟”相对于他来说,还是有些小,而且携带不了太多燃料。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和急流调转船头,返回到了飞船基地。

在路上,当小奔打开爸爸留给他的笔记本时,他意外发现,上面写的并不是制造核动力发动机的知识,而是一封信!在信里,爸爸承认,依靠飞船定位器或者雷达,确实可以更快地得到救援,离开这颗星球。他之所以固执地要制造核动力发动机,只是希望借这个机会让儿子学到一技之长,顺便培养一下儿子吃苦耐劳的精神。可是他却忽略了小孩的天性,跟儿子沟通不够,对儿子的照顾也不够,不光没帮上小奔的忙,还让他陷入了危险之中。他希望此行能够找到儿子,如果他没找到,而儿子看到了这封信,那便表明儿子是安全的。在飞船的保险柜中,还存着一块能量石,是小奔出生那天采到的,他一直留着作为纪念。小奔可以按照他写下的方法,把这块能量石安装在飞船雷达上,然后造九百二十一台发电机,带动雷达,激发能量磁,向母亲发送求救信号。

“假如你妈妈已经收到飞船定位信号,此时应该已经在来这里的路上了。因此,你也可以不这样做。只是这样做可能更保险一些。”爸爸最后说。

小奔大喜。回到飞船基地,他代替了爸爸,领着部落民挖矿、炼铁,制造发电机。晚上,他便阅读爸爸留在保险柜里的笔记——全是制造核动力发动机的知识。

一年后,他向母亲发送了能量磁信号。又过了两年,一艘飞船降落在了小奔父子的工地上。小奔的妈妈从飞船上走了下来。

小奔见到母亲,先问了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的?”妈妈说:“怎么都跟你们联系不上,把人急死了!”

小奔愣了愣,仿佛已经回到了母星的日常之中。妈妈开着飞船,在地球的南极找到了爸爸。他们修复了之前的飞船,给它补充了能量石,就一起返回家园。离开之前,他们抹去了在地球上留下的一切痕迹,包括留在部落民脑子里的东西。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小奔问。妈妈说:“根据星际联盟公约,我们不能干涉一颗具有智慧生命的星球的自主发展。”“可是,我那么多朋友……”

“儿子,你长大了。”奔父抱住他的肩膀,说,“你学会了那么多东西。”“但那不是一回事……”小奔很无奈。

爸爸妈妈总是从大人的角度想事情,跟他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于是,他们带着新的问题,回黑洞洞星了。

【作者简介】李晓虎,山西洪洞人。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近年致力于儿童文学创作,作品散见于《中国校园文学》《科幻世界·少年版》《科学故事会》等刊,并入选多种选本。出版有儿童故事集《老爸是台故事机》、长篇儿童小说《逐马少年》、少儿科幻小说《狼背上的女孩》《宠物星球》《孙悟空的跟屁猴》等。曾获少儿科幻星云奖等奖项。

责任编辑 梁乐欣 蓝雅萍 练彩利

特邀编辑 张 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