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司沃斯先生的房子》中的后田园诗

2024-07-05 11:27王婷婷张奇才
关键词:自然敬畏

王婷婷 张奇才

摘 要:文章基于后殖民生态批评理论框架,从后田园诗角度分析《毕司沃斯先生的房子》中人与自然的关系。小说中,英美等殖民国家以各种形式压迫着特立尼达,而这种压迫与对自然的压迫紧密相连。受到英美等殖民国家的影响,特立尼达人民的思想和心理在一定程度上被西方同化,他们也加入到掠夺自然的进程中。然而拥有能动性的自然会抵抗人类的意愿,通过巨大的力量向人类示威和报复。自然给人类带来死亡,也孕育着新生。自然的伟大让人类敬畏,而这种敬畏的态度也就成为人类放弃人类中心主义和改善人与自然关系的起点。

关键词:《毕司沃斯先生的房子》;后殖民生态批评; 后田园诗; 自然; 敬畏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

1672-1101(2024)03-0043-06

收稿日期:2022-06-24

基金项目:安徽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一般项目:托妮莫里森小说中的生存美学研究(AHSKY2020D129);淮南师范学院2023年度校级科学研究项目:高校“四新”建设背景下大学英语教学中大学生思辨能力的培养研究——以淮南师范学院为例(542023XJYB022)

作者简介:王婷婷(1983-),女,湖北随州人,讲师,硕士,研究方向:英语语言文学。

Post-pastoral in A House for Mr.Biswas

WANG Tingting1,ZHANG Qicai2,3

(1.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Huainan Normal University,Huainan,Anhui  232038,China;2.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Nanjing University,Nanjing  210023,China; 3.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Anhui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Huainan,Anhui 232001,China)

Abstract: This paper attempts to analyz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an and nature in A House for Mr.Biswa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ost-pastoral in the theoretical framework of postcolonial ecocriticism.In this novel,in the post-colonial era,colonist countries are oppressing Trinidad in various ways.The mindset of the people in Trinidad is then assimilated by the western countries,and the oppressed Trinidadians join them in exploiting nature.Nature,with its unique agency,resists mens oppression and avenges itself.It is true that nature may inflict death upon men,but death is just one of the many facets of nature.Nature is in a balance of fluidity between death and birth,growth and aging.Nature instills awe,which may count as the start of a new era where anthropocentricity may be abandoned an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nature and man is likely to be radically transformed.

Key words:A House for Mr.Biswas; postcolonial ecocriticism; post-pastoral; nature; awe

印度裔英国作家奈保尔(V.S.Naipaul)被认为是21世纪最无争议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1]59,其代表作《毕司沃斯先生的房子》(以下简称《房》)被许多读者视作他最具影响力的作品[2]3,受到学者广泛关注。许多学者从后殖民主义视角探讨了作品中离散所导致的身份认同危机[3-5]。也有学者对《房》中的自然予以了深切关注,如布鲁斯·金(Bruce King)就关注到了《房》中自然的暴力,但是他主要着眼于小说中自然的象征意义,认为自然的暴力象征着具有破坏性的空虚和无序[6]41-57。还有学者关注到《房》所反映出的生态危机[7],但是未能分析生态危机产生的深层次原因。综合来看,已有相关研究的关注点要么是后殖民语境下人的困境,要么是生态危机,要么是自然的暴力,较为狭隘和片面。后殖民生态批评理论框架下的后田园诗研究将人的困境、生态危机以及自然的能动性共同纳入关注视野,因此从后田园诗角度探究《房》中人与自然的关系,有助于弥补以往研究的不足。

一、田园诗、反田园诗、后田园诗

田园诗也称牧歌,通常描绘乡村、田园优美的自然风光与牧民的生活与生产活动。作为文类,它是一种诗歌形式,歌颂乡村生活的简朴、纯洁、与自然的和谐,以及农牧民生活的快乐和单纯。作为一种歌颂乡村生活、自然环境的文学模式,它可以出现在诗歌中,也可能出现在小说、戏剧等其他文类中[8]84。但是,田园诗本质上是对乡村生活的一种虚构的或者理想化的模仿,在面对社会不公时表现出了麻木和胆怯,包藏了遁世和逃避的态度,根本无法成为变革根深蒂固的社会体制的催化剂[9]83。

与之相对,“反田园诗(anti-pastoral)则是对田园诗的这种理想化和浪漫化倾向的质疑,是对乡村生活的更加现实主义的呈现,是一种关于乡村的去理想化和去浪漫化的写作”[8]88。但是反田园诗在认识架构上仍然具有一定的狭隘性。“在现代社会的认识架构下的生态批评,关注的不仅仅是‘乡村和‘风景,更多关注的是环境。我们在知识、态度和意识形态方面都取得了进步,这个我们否认不了。”[10]147一种对“成熟的环境美学”(mature environmental aesthetics)的追求应运而生,这种新的尝试能够跳出田园诗、反田园诗的圈囿,有助于我们从整体上把握自然世界[10]148。吉福德(Terry Gifford) 把追求这种“成熟的环境美学”的文学作品命名为“后田园诗”(post-pastoral)[10]150。

吉福德在1999年出版的专著《田园诗》(Pastoral)中归纳了后田园诗作品呈现的主要特点:对于自然的敬畏;我们所处的自然世界具有创造性和毁灭性,在生死、死亡和重生、生长与腐朽的流动性中处于平衡状态;我们的内心状态受外部世界影响,内心也映射了外部的自然;自然与文化密不可分;逐渐提高的生态意识可以提高生态良知;对于自然的掠夺与对于弱势群体的压迫、剥削密切勾连,要改善人和自然的关系,人类需调和自身内部矛盾。

二、弱势群体和自然受到的压迫

吉福德关于“后田园诗”的论述得到了其他学者的呼应。哈根(Graham Huggan)和蒂芬(Helen Tiffin)将“后田园诗”阐释为:坚持生态原则的后田园诗反映了环境正义和社会正义之间的共生关系,这种关系不仅仅体现在局域层面,还体现在更高更宽广的层面[9]115。这种关系在一定程度上与环境种族主义相通。环境种族主义强调“种族与环境在理论和实践中的紧密关系,对一方的压迫与对另一方的压迫相连,对一方的压迫会强化对另一方的压迫”[11]145。《房》中特立尼达的遭遇印证了这种观点,西方殖民国家从过去到现在持续地压迫着特立尼达人民和自然,而且对两者的压迫之间还存在着密切联系。

有研究者认为“我们在小说(《房》)中看不到殖民者的身影,也很难寻绎到什么宗主国与殖民地、殖民者与被殖民者之间紧张的对立与冲突的痕迹”[4]43,但事实上小说对于英美等国的殖民行为存在着浓墨重彩的描述。首先,殖民行为以军事存在的形式出现。当图尔斯家族在矮山暂住时,美国人也来到村子里并打算在那里修建一个营地。军用卡车不分昼夜地穿过矮山,当卡车数量不够时,他们还租用了W.C.卡特尔的卡车[12]328。为了方便运输,美国人在西班牙港外修建了“平整光滑的美国高速路”,美国营地里“有戴着头盔拿着步枪的美国士兵站岗”[12]403。其次,英美等国操纵了特立尼达的行政管理乃至法律。随着美国人在特立尼达的人数增长,为美国人工作的非法移民也越来越多。为了保证有足够的劳动力,美国不仅迫使特立尼达接收这些来自其他岛屿的非法移民,还迫使特立尼达颁布法律“禁止像莎玛以前那样无故驱逐房客”[12]348。

《房》中,英美等殖民国家在特立尼达维持着大量军事存在,操控着特立尼达的行政管理以及法律,并以此为基础将特立尼达转变为经济作物种植地和工业产品倾销地,造成特立尼达经济结构严重失衡。首先,特立尼达的农业经济结构严重失衡。文中,作者笔下的特立尼达无垠的土地上几乎尽是甘蔗和稻谷,其他农作物非常少见。特立尼达人民选择这种单一的农业经济结构,除了是其较为契合特立尼达独特的地理特征之外,更主要的原因在于殖民统治的影响。西方殖民者一旦完成了入侵,建立了行政架构,他们会刻意地引入外来的植物、动物,对当地的生态系统造成巨大的影响[9]6。殖民者利用加勒比地区优越的自然条件、肥沃的土地和从非洲贩卖来的黑奴大办甘蔗、咖啡等经济作物种植园,而特立尼达则成为宗主国的“种植园”“大农场”。二战结束后,加勒比地区的一些岛屿虽然注意到农业的多样化,扩大了粮食作物的生产,但经济作物仍是农业部门的主体[13]14。畸形的单一经济结构使加勒比地区长期处于贫困和落后状态,使得加勒比地区必须依靠经济作物换取殖民国家的工业品和粮食[13]16。文中,港口的起重机不停地装运着进口来的面粉,装运任务是如此繁重,以致于忙中出错,面粉“从高空落下,不幸砸死了原来的船务记者”[12]263。从这个细节可看出这个国家的面粉生产不够充足,必须依赖进口。可即便进口了面粉,“在店铺里,争夺储存的生满象鼻虫的面粉的纠纷时有发生”[12]304,面粉的供应仍然是供不应求。其次,特立尼达严重依赖英美殖民国家工业产品。英美汽车经销商在特立尼达的生意很是火爆,为了扩大影响,他们把宣传广告印制在日历上。文中,就连主人公毕司沃斯购买的也是一辆英国产的普莱福克特车。除了这种表面正当的、冠冕堂皇的工业品输入,文中还描写了非正当的工业品输入。当毕司沃斯登上南美洲旅行路线的美国船时,“船上的厨子邀请他加入走私相机镁光灯的团伙”[12]263。这些英美工业品的大行其道,表明特立尼达的工业发展严重不足,工业品市场已被资本主义大国侵占[14]25。

一方面,殖民国家通过在特立尼达的军事存在、对行政管理和法律的掌控实现了对特立尼达人民的剥削;另一方面,殖民国家大肆攫取特立尼达的自然资源,破坏了特立尼达的生态环境。此外,殖民国家对特立尼达生态环境的破坏不仅进一步加剧了对特立尼达人民的控制,也加剧了特立尼达人民的文化身份认同危机。

当成年的毕司沃斯回到幼时待过的地方时,他看到的是林立的石油钻塔和布满油污的泵,儿时的水塘已被抽干,“那个他曾经在里面看见黑色小鱼的小溪已经被水坝截住,变成了一个水库”[12]24。英美殖民国家参与和掌控的油井[15]、水坝[16]等大型现代化工程,如同那些种植了经济作物的田地一般,占据了毕司沃斯和外祖母的故居和自然的领地,改变了特立尼达的生态环境。石油钻塔和水坝的修建,不但导致数以万计的当地人民被迫从故土搬离,给他们的日常生活带来不可逆的影响,而且也给特立尼达人民带来了隐性的危害。在发展中国家,水坝的建造总是会涉及到官僚政客、水坝承建方和作为国际资本载体的世界银行等诸多角色之间的勾联[17]3。虽然有来自于世界银行的贷款扶持,但兴建大坝的巨额造价必然会将如印度、特立尼达这样的(前)殖民地国家更进一步地推向债务包袱之中[17]35。因此,与世界银行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英美殖民国家对特立尼达的掌控也势必会加剧。大型工程兴建的隐性危害还表现在特立尼达人民的文化身份认同危机上。自然和文化之间存在着紧密联系。“土地定义我们,而不是我们给土地下定义。”[18]175兴建水坝和石油钻塔改变了特立尼达的自然环境,包括特立尼达在内的加勒比地区成为“世界上地貌被人为改动程度最大的地方。”[19]64自然环境的改变也必然会给特立尼达人民的文化身份认同带来影响。“外祖母的房子也消失了”[12]24,水坝和油井等人类工程一定程度上割裂了特立尼达人民与历史和传统的联系。毕司沃斯的脐带曾经被埋在土地里,象征着人与土地的连接,但是如今埋在土地里的脐带消失了[12]24,意味着当地人与土地的亲密联系也被割断。以往土地具有的“不规则”[12]24性、特殊性被规则性和“整齐划一”[12]24所取代,土地不再是生活体验记忆的载体,土地被抽象化为没有历史意义的几何空间,丧失了神性;而土地属性的统一化也映射了个人属性的特殊性的丧失,如象征毕司沃斯个性的被埋掉的第六根手指“已经化作尘土”[12]24。

三、弱势群体对自然的压迫

英美等殖民国家通过引入单一的经济作物、兴建大型工程改变了特立尼达的生态系统以及特立尼达人民和土地关联的生活理念和文化,造成了包括来自印度的移民在内的特立尼达人民的文化身份认同危机,当地人民的文化和传统的多样性逐渐被西方文化的统一性所替代,当地人民的心理逐渐被西方同化。例如,在图尔斯家族中,圣诞节被当作重要的节日度过,而印度特有的宗教节日则逐渐式微,墙上的宗教挂画已经被英美汽车经销商分发的日历以及一副巨大的象征着消费主义的印度女影星的照片挤没了[12]190。他们向往着宗主国优良的教育,急于将自己的孩子送往英国和美国。当留学英国的奥华德要从英国回来时,图尔斯家族的每个人都兴奋不已,认为他具有“非同凡响,甚至超乎常人的理解”[12]419。他们把英美杂志编辑给出的写作建议奉为至宝;他们聆听的是美国歌曲“你永远在我心中”[12]397;他们把拥有一套莫里斯家具当作是身份的象征;他们为了能够获得更多的健康知识阅读的是美国杂志《你的身体》;他们的孩子们也觉得给美国人工作是体面的。由于英美等殖民者给居住在特立尼达的这些印度人在宗教、教育、音乐、就业选择、生活方式和健康意识等方面的意识形态上的影响极其深远,他们会错误地把宗主国当作天堂。当阿南德在英国抑郁不得志时,毕司沃斯还给他邮寄了一本由两名美国女性心理学家编著的《以智慧克服紧张》[12]468,心甘情愿地让美国人控制着自己和儿子的心理和思想。

在心理和思想被英美等殖民国家控制以后,特立尼达人民效仿英美等殖民者肆意掠夺自然的作法也就不足为奇了。“在殖民国家进行全球范围的征服和统治的过程中,其他民族被看作自然的一部分,可以像动物一样处置;其他民族也被同化并接受他们对待自然的观念。”[9]6

在《鲁滨逊漂流记》中,当鲁滨逊因为轮船失事而漂流到偏远的小岛上以后,他即刻在岛上勘察地形,接着开始圈占土地,种植农作物,饲养动物。他自己手工制做面包和各种陶器,他解救了黑人“星期五”并和星期五建立了主奴关系。鲁滨逊在小岛的经历被看作是资本主义扩张的典型代表。而当图尔斯家族举家搬迁到矮山之后,他们在一定程度上也重复了鲁滨逊压迫自然的殖民过程。矮山这块土地像是一块“处女地”,在这里他们发现了“克里斯托弗·哥伦布路”的指路牌[12]321。即便学界对于哥伦布是否为发现美洲大陆的第一位欧洲探险家仍然存有争议,但是毋庸置疑的是,哥伦布成为了殖民主义“发现”(discovery)的代名词。“发现”可以和殖民的暴力联系起来[9]116。图尔斯家族在矮山发现的哥伦布的指路牌,一方面可以理解为特立尼达所承载的惨痛的殖民创伤记忆,另一方面也预示了被西方文化洗脑、同化了的特立尼达人民将重复殖民者的作法,给这片土地带来新的暴力。

图尔斯家族到达矮山以后,开始对矮山周围进行观察、凝视,而随之产生的是强烈的剥削自然的欲望。可可树、咖啡树、豆类植物均是经济作物,他们可以由此获利;饲养牛、羊可以给他们带来经济回报,骑马让他们享受了奴役动物的优越感;在他们眼中,各种树木的功能仅仅在于可以变成木板,树木只是货币的符号而已。当图尔斯太太看到藤蔓时,她说“就像绳子那样结实,孩子们可以用来跳绳”[12]322。当看到荒废的花园时,她说“这是盖礼拜堂的好地方”[12]322。自然在他们眼中只是可以利用的客体和他者而已,这种想法是源于工具理性的生态扩张主义的典型表现[20]25。他们带着这种目光看待自然,破坏自然的种种行为与殖民者如出一辙。

他们不仅具有剥削自然的欲望,还已然具备了剥削自然的能力,并且以拥有此种能力沾沾自喜。生火是人类的一个重要技能,它使得人类可以吃上熟食、更好地保护自身安全。此外,生火的技能也让人类拥有了更大的破坏自然的能力。在矮山居住时,图尔斯家族中的人就表现出了他们对于生火能力的集体无意识的自豪感。“孩子们向往放火烧林子如同向往一个庆典。”[12]342他们不满足于小规模的火焰,于是找来当灯油的柏油充当助燃物,把柏油随意浇在灌木丛上点着。当火势变大时,“他们议论着火苗不同的颜色,他们心满意足地倾听着火焰燃烧时发出的噼啪作响的声音”[12]344。使用火的能力如同鲁滨逊的火枪一般,让人类在与自然的遭遇中所向披靡。

受到欲望的驱使,他们用自己不断增加的技能武装自己,开始了对自然的蚕食鲸吞。图尔斯家族在矮山尝试了各种利用自然的方式,这些方式也成为了人类不同产业的缩影,每种产业都以自然的损害为代价。他们开辟了土地,成功地种植了南瓜。塔特尔砍倒了十几棵雪松,雇佣黑人塞尔菲尔为他制作家具。他们生产了书架、桌子、衣柜。制作家具成为人类手工业的象征,加工对象则是自然界中的树木。而雇佣黑人同欧美殖民国家在资本原始扩张时期依靠黑人劳动力的作法有着巨大的相似之处。塔特尔卖了一棵又一棵的雪松,“格温德卖了一卡车又一卡车的橙子、番木瓜、鳄梨、酸橙、西柚和可可豆以及豆子”[12]328。他们的买卖行为成为商业活动的象征,但是他们获取商品的手段却是只看中眼前利益、无计划非可持续性的滥砍滥伐和肆意采摘。塔特尔贩卖木板积累了资金以后买了一辆卡车出租给美国人,格温德贩卖水果后西装革履“开出租车招徕美国人的生意”[12]353。他们成为第三产业从业者的代表,服务了利用和剥削特立尼达自然和人民的美国人,而结果就是自然会间接地受到更多破坏,特立尼达人民会受到更多压迫。更为严重的是,塔特尔在矮山开办了象征着开采业的采石场,甚至还售卖土地。他对自然的剥削变本加厉,牟利的对象演化成万物赖以生存的土地本身。

四、让人敬畏的自然

在许多文学作品中,自然都表现出了自主能动性。如,《古舟子咏》中的老水手射杀了信天翁之后,他和其他水手就遭遇种种怪异和灾难。在长诗的最后,全船所有的水手,除了老水手,都以死亡告终。在水手冒犯自然和遭受毁灭性的灾难之间,可以明显地看到自然复仇的能动性。《贝奥武夫》(Beowulf) 第三部分巨龙攻击耶阿特人[21]102以及《白鲸》中大白鲸毁灭皮阔德号捕鲸船和亚哈船长的做法都体现了自然复仇的能动性。哈拉维(Donna Haraway)使用“狐狼”(coyote)一词指称具有能动性的自然,这一称谓充分表现了自然的诡计和狡诈[22]161。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在《房》中,在英美等殖民国家和特立尼达人民的压迫下,自然表现出了让人敬畏的能动性和多面性。

首先,《房》中的自然拒绝配合人类,它抗拒人类的愿望。童年的毕司沃斯企图和小牛建立良好的沟通。他想喂给小牛各种各样的青草,“但却无法理解为什么小牛不情愿从一个地方被领到另一个地方”[12]10。毕司沃斯把小牛带到小溪边,想让小牛尝试水中的竹叶,“而小牛懒洋洋地悲哀地站在他的旁边,对竹叶没有一点兴趣”[12]11。图尔斯家族来到矮山,想要在那里饲养牛和羊。但是“母牛们冲破了板球场上的围栏。绵羊们四散逃窜,冲破了竹桩,把树苗啃得精光”[12]327。家族中的寡妇们想要在这里办一个养鸡场,但“鸡躲到树丛里去,学会飞到高处,并把鸡蛋下在寡妇们找不到的地方”[12]337。

其次,《房》中的自然是丑陋的自然,抵抗着人类的审美诉求。一直以来,人们大多习惯于华兹华斯笔下那美丽、给人心灵带来慰藉的自然。在他的笔下,自然“有一些力量能使我们的心受感染”[23]73,自然“会用宁静和美打动”[23]31人们,能“引导我们从欢乐走向欢乐”[23]191。而《房》中的自然却呈现不同的样态。毕司沃斯见证的自然界往往是“错综复杂的灌木”与“枯朽的滋生着蚊虫的丛林”[12]142。毕司沃斯看到的树木似乎“都在茂盛的同时枯萎……没有生命的光彩”[12]161。就连海水散发的都是“陈腐的咸腥味”[12]248。自然展现的是荒凉与杂乱,压抑人心,无法给人类带来审美的愉悦。毕司沃斯心灰意冷地发现,在“这片每天被太阳灼烤的单调乏味的绿色土地上绝无浪漫可言”[12]53。

最后,《房》中的自然威力巨大,在遭受人类压迫时并非一味地逆来顺受,而是会报复人类。《房》通过狂风和暴雨显示了自然的巨大威力。“大雨真正落下来之前先带来狂风的咆哮,预示着大雨的降临:风的咆哮是风卷过树林,瓢泼大雨横扫过远方的树林的咆哮。然后就是急骤的敲打屋顶的雨声,随之雨声淹没在好似千军万马齐奔之中,声音是如此之响。”[12]228“雨点敲打着湿透的地面,溅起一道道白光。”[12]229“屋顶一阵晃动,一声嘎吱响,接着是延续的噪声,阿南德知道一张瓦楞铁皮被风扯掉了。”[12]231“一阵怒号席卷了他们……雨像鞭子一样抽打进来。”[12]232《房》中的自然的暴力比起李尔王遭遇的狂风骤雨有过之而无不及,它不仅摧毁了毕司沃斯刚刚建好的房子,也击垮了他的精神。此外,随着图尔斯家族在矮山对自然的疯狂掠夺,自然开始有意识地报复图尔斯家族。“吉祥、德行都已经从这个家庭里消失了。”[12]336“一连串的死亡接踵而来。一个叫沙门的采橙子并送孩子们去上学的女婿在一个下雨的早晨,从长着苔藓的橙子树枝上滑下来,摔断了脖子。他几乎立刻就毙命了。”[12]333接着哈瑞死了,然后是帕德玛。如同拉图尔行动者网络理论中的行动者一般,自然具有了自主行动的能力,给图尔斯家族带来了巨大的灾祸。

自然的威力和报复造成的死亡让人敬畏,但死亡毕竟是自然众多面孔中的一副。具有后田园诗特点的文学作品让我们“认识到我们所处的自然世界具有创造性和毁灭性,在生死、死亡和重生、生长与腐朽的流动性中处于平衡状态”[10]153。毕司沃斯出生时,他的外公处于一种“老不中用”和“等死”的状态,认识到“我们无法改变命运”[12]1。毕司沃斯弥留之际已经无力偿还房子贷款时,女儿赛薇回来了,她找到了一份薪水丰厚的工作,此时一切都有了转机。“一切都水到渠成,毕司沃斯先生刚刚停付薪水赛薇就开始工作了。”[12]470在他衰老弥留之际,新的一代风华正茂。毕司沃斯给儿子写信说:“在这之后你怎么能还不相信上帝呢?”[12]470或许我们可以把“上帝”和“命运”理解成一种抽象意义上的理念和原则,在成长与衰老、死亡与重生的转化中,“上帝”和“命运”象征着自然那种具有张力和辩证的平衡。这种认识也在一定程度上解构了人类中心主义,它促使我们认识到自己的渺小,敬畏自然。而敬畏自然这种生态意识也是改善生态良知的重要前提[10]163。

五、结束语

《房》中,英美等殖民国家或国际资本在殖民地国家拥有着巨大的影响力,他们以各种形式压迫着殖民地国家,这种压迫与对自然的压迫紧密联系。受到英美等殖民国家的影响,殖民地国家人民的思想和心理一定程度上也被西方同化,他们加入到掠夺自然的进程中。而自然并非一位地被动,它拥有能动性,会抵抗人类想当然的意愿,并通过巨大的力量向人类示威和报复。自然是多面的、流动的,它给人类带来死亡,也孕育着新生,死亡与新生、衰老和成长在自然中不断转化。自然的伟大让我们敬畏,而这种敬畏的态度也成为人类放弃人类中心主义和改善人与自然关系的起点。

《房》中,特立尼达人民意识到自然是让人敬畏的,但是他们还未能清晰地认识到自身对于土地和自然的责任,也未能采取具体的措施和行动来弥补人与土地、自然之间破裂的关系。在《大河湾》《抵达之谜》以及“印度三部曲”(《幽暗国度:记忆与现实交错的印度》《印度:受伤的文明》《印度:百万叛变的今天》)等作品中,奈保尔以非洲、英国与印度等地域为考察对象,继续着后田园诗书写,保持着他对后殖民语境下人民与自然关系的关注。在这些作品中,人与自然的关系、人的生态意识均有变化和发展,因而对于奈保尔作品的后田园诗研究仍有巨大发掘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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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吴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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