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哑哑
它的叶片在黄昏时收起
毫无疑问,一种力正秘密作用于它
超出我的视力,却如此确切
牵引它张开,合上,再张开
绿面紫背,来自南美洲的热带雨林
因此令人疑心像土著人一样通晓巫术
而最大的巫术,是忠实于本源
并与之保持相同的节奏
也就是说,与太阳合上拍子
远,近;你离开,你回来
于是一种音乐诞生,回响于
恒星与细胞之间的全部空间
作为一种植物,它活着
但好像比我们更活一点
大雪之后,香椿树
的果实在大风中
落在地上
在原子亿万次的
聚合中,这一次它们
以精巧如花枝的
形式呈现
而后,是漫长的
离散
所以,现在我们
要倾听,要靠近
当我在浴室
一只燕子忽然浮现
这里是北方,是冬天
窗外天空寂静
一只燕子携着它的全部时空
如一道闪电,掠过意识之海
暖风,雨滴,黄昏浮动的
花草香,屋檐下明亮的青石
多年不见了,燕子
我一刻也不曾疑惑
你来自何处,为何出现在此
我知道我们早已相识
请飞下去,燕子
门前的苹果花还没有落
密布偶然的命运地图
还未打开,少年还是婴儿
请尽可能低地
掠过他的天空,燕子
让他记住你的身姿和叫声
成为今后无法追忆的记忆
请飞下去,燕子
我知道,你不远万里回来
只是为了把我再次变成
一片北方的田野
田野中站着、做着梦的树木
纷飞的雨滴穿过枝丫
也被你轻捷的翅膀掠过
谢谢你,燕子
今天,一面镜子
从远处向我而来。
在网页上,我点击购买
完成支付,69元。
据称它工艺精湛,采用的原料
无可挑剔。它到来的速度
是这个消费时代的平均时速。
不过,它依然只是
一面镜子。因为它是镜子,
是容纳空间、物质与存在的
明亮虚空。目睹时间。
我在房间里为它预留了位置,
固定在客厅通往卧室的墙上,
使命是让我们看见每天的自己。
实际上,它会把更多的事物
收入其中——背影,追逐的猫,
滚过地板的毛絮。
你无法想象它看见的全部。
它是一道崭新的门。
我们将从中穿过,进入,
并从那里回望,看见
这里的自己。
寒冷没什么不好。
寒冷是清澈的,
帮我们再次确认
温暖的事物
不管多远,都是近的。
一盏灯。手心的温度。
甚至一碗热汤
也因今夜的寒冷穿过记忆而来。
寒冷清除掉多余之物。
摩天大楼无用。广告牌无用。
河山无用。你只想抱紧
你已经拥有的。
被子,火炉,此刻的爱人,
或者只是自己。
你缩小你生活的疆域
到必不可少的范畴;
精简自己的野心,凝聚成
一团节省的火苗。
寒冷帮我们学会忍耐,
学会在凝滞中
相信变化的可能。
最重要的,寒冷测试我们的心肠
是否也结了冰,
待在房子里的人
不要忘了自己的幸运,
忘了总有人还走在风里
必须把寒冷
扛在肩上。
一整天都不能忘记
那只小刺猬
在马路中央,阳光照着它
内脏在肚子外,粉色的
(昨晚它在哪一片草丛
晚饭吃了什么?)
没有警戒线、围观
没有亲人哭号着扑上去
算不得一起交通事故
我也是匆匆一瞥的路人
路过它的死
想起还是第一次见到刺猬
——世界,这是
多么残忍的相遇
在故乡的寒夜
一阵风摇动星空
星星们重新排列:
在天穹的西部
一个起伏的小段落
尾部叠句闪烁
一颗星镶嵌其中
如用旧的词汇
放出新的光芒
一句箴言,正在头顶
引领整个夜空的秩序
紧绷的光线彼此碰撞
构成它内部回响的音韵
而在最偏远的北方
那个孤零零的
几乎被遗忘的标题
如命运的入口
等待着走向它的人
一坐到桌子前
它就跟过来,将脑袋伸到
我敲键盘或握笔的手下——
它不让我做我的事
而是要求马上得到它
想要的东西。
它已经不年轻了,但皮毛
密实光滑,包裹着
精巧的骨骼,温热的血流
神经电光石火,在体内穿梭
更深处,一颗心怦怦跳动
工作了八年之久。
现在它想要我的一只手
去做它需要的事:
抚摸它,轻轻地。
——为什么它渴望这样?
回答这个问题,就像回答
我们自身的问题一样难。
(几乎是这个宇宙最深的
奥秘:我们想要,但我们
不理解。)
好在并不总是需要回答
只需像它期待的那样
把手交给它,交给一只猫咪
此时我们便温柔地同在。
一个男人在河岸上
走走,停停
停下来,细细察看脚边的河水
继续向前时,放慢脚步
似乎在犹豫错过了什么
或是,他想要找回某种
曾经遗失的重要之物
这是严冬的正午时分
树木的线条在空中静止,阳光苍白
充满河岸,并化身为
河面无穷的闪烁和跳跃
水草墨绿,顺从于水流的脉脉
放心,它们不会从美梦中醒来
他走到河岸尽头,折返
沿着刚才走过的路,再次察看
一番,芦苇的残茎,未消融的雪
掠过耳边的风如此细小
在万物凝滞的时分,一条河的流动
无疑是一种诱惑
我理解了。他想要坐下来
把鱼线抛向闪烁的河水
但他并不急于完成
这是一件重要的事
当你决定把鱼线抛向河面
你必须,先选好你的岸
一个地点,也是一个起点
一个入口,把连绵的时间分开
正如鱼钩一闪,进入河水
一些鱼的命运会改变
而你也将自己抛入了寂静之海
在此度过三个、四个小时,甚至更多
当你起身,你也许已经是一株
芦苇,你看到的今天的落日
也是一百年后的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