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文中的解构与再生

2024-07-02 07:05熊焕颖
作品 2024年6期
关键词:尤三姐互文解构

熊焕颖

杜峤的小说让我联想到T.S.艾略特典故层出不穷的诗歌、乔伊斯古今时空平行的皇皇巨作《尤利西斯》,还有博尔赫斯书卷气十足又天马行空的小说……如果非得用一个关键词揭示杜峤小说与这些现代派大师作品的内在相似性,那么最为贴切的或许是“互文性”一词。但杜峤的小说并不是为互文而互文,而是在互文中颠覆和解构传统经典中蕴含的价值观念,探索和生成契合我们时代的新观念和新意涵。

首先,杜峤这批小说最显著的文体特征是互文性。简而言之,所谓互文性是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文本之间的互文关系,即克里斯蒂娃所说的“任何文本都是对另一个文本的吸收和改编”。小说中,杜峤通过用典、引语、戏拟、拼贴、改写等诸多手段与古今中外各种体裁形式的文本建立起互文关系。如《照相记》借现代红学考证研究的方式与《红楼梦》以及苏轼之间建立互文,《白马记》以美术生的绘画及其莫名恋爱史与韩干《照夜白图》、李公麟《五马图》等名画建立互文,《复仇记》则借一段长途跋涉后新婚仪式模拟20世纪70年代人们对著名诗人“月球”的朝圣仪式,而《结婚记》可以说是对《红楼梦》中柳湘莲和尤三姐爱情悲剧的改写与再创作。在杜峤小说里,互文并不仅仅是一种修辞手段或写作技术,而是已经升华到了创作本体论的高度。换言之,杜峤小说是建立在一种互文的写作美学基础上的,没有互文就没有杜峤小说。或许,我们可以称之为“互文小说”。

其次,杜峤小说呈现出了一种时空的褶皱之美。在杜峤小说里,我们会看到不同时空的文本彼此交织、堆叠、镶嵌,造成了一种类似时空褶皱的独特美学效果。在《照相记》中,有“我”与春懿的情感故事、“我”与小真的生活故事、苏廷乾考据《红楼梦》作者苏X及其先祖苏轼的故事、研究“神秘学”的物理教授启发苏廷乾的故事等,这些故事发生在不同的时间和空间层面,但却被作者通过互文的手段并置在同一篇短篇小说的时空之中,造成了现代市民生活之琐碎、古代文人生活之厚重、现代学者研究之轻朽等不同风格、不同观念的内容编织在一起,犹如五彩斑斓的织锦共存于同一画面。这或许恰恰是《照相记》中的“照相”这一行为意象的真谛,即将不同时空的故事定格在某一个“绝对时间”,并以此“创造、衍生出无数以其为底本的时间”,也就是所谓的“刹那即是永恒”。这是一种佛教的时间观念,但何尝又不是一种现代物理学的相对时间观念呢?其实,《照相记》类似博尔赫斯的小说《小径分叉的花园》,都是探讨一种现代的相对时间观念,只不过前者采用了互文的美学,后者则采用了奇幻美学。

此外,杜峤小说是解构的废墟之上再生的新奇之作。杜峤应该非常推崇《红楼梦》,在这批小说中就有两部与它发生了互文关系。可以说,《结婚记》是在对柳湘莲和尤三姐爱情悲剧解构的基础上再生的小说。在《红楼梦》中,我们看到尤三姐因为柳湘莲的误解刚烈地自刎而亡,展现的是传统父权制社会中女性地位低下和爱而不得。但在杜峤笔下,这个故事被解构,演绎成了一个渺渺真人度化柳湘莲,却被后者当成尤三姐并不顾一切追求她的故事。在这个故事中,我们看到尤三姐一心想完成太虚交代的度化柳湘莲的任务,不再执着和沉迷于爱情,也因此跳脱出了传统的父权制社会的权力之网。在角色的反转中,柳湘莲成了执着的追求者,他为了爱情而帮助“尤三姐”找回风月宝鉴,也因此而屠杀了贾府几乎所有的人。在这里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人物、情节倒转的新奇之美,更看到了一种类似《哈姆雷特》结局死亡盛宴中所传达的现代观念——虚无。最妙的是,这种“虚无”的观念与《红楼梦》所传达的“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虚无又是相一致的。

总而言之,杜峤小说可谓是一种“互文小说”,他将互文升华至创作本体论的高度,并以此构建和制造了一批具有后现代解构意味的作品。这些作品将不同时空的人物、知识、观念整合在同一个现时画面里,使小说变成了一个折叠时空的装置,不仅呈现出独特的时空褶皱之美,更激发了读者对现实生活中某些固有观念的批判和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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