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绿房子里的米基
最后一瓶啤酒喝光了,还是睡不着
摇滚乐的音量开到最响,甩动灰白的长发
稀疏的脑袋,已不见年轻时的发量
他找出几顶假发来,逐个戴上
仿佛又回到热血沸腾的岁月
角落里心爱的吉他
随着456和弦,弹出的还有细小的灰尘
后来他累了,一屁股坐在壁炉前的地板上
那些傍晚塞进炉膛的木头
它们已经熊熊燃烧过了
此刻焦黑,腐朽
还保持着木头的形状,冒着最后的微光
说实话
波布列克博物馆
唯一的文物
是96岁的老馆长阿诺
一到重要的日子
就把他搬出来,让人们参观
九十岁,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了
拖拉机,收割机,牛羊和牧场
都已交到儿孙手里
天气好的时候
去山顶的酒吧坐一坐
在人世间待了这么多年
也没离开过这个村子
总也修缮不完的羊圈牛圈,老房子
绑得再结实的铁丝网,一夜之间
也会被撕开
总有可怜的羊羔、牛犊被叼走
听到咩咩、哞哞的叫声
拎着猎枪出来,狼已经跑远
他是打中过一头狼的
他开了一枪,就一枪
那天正下着雪
雪上点点的血迹,很快又被雪覆盖了
那匹老马又披上了棉氅
在马场的东北角
一个背风的角落
夏天它也待在那儿
每天出门遛狗
狗子都冲它汪汪叫几声
它也不理
狗子也就没了兴致
它应该没有多少时日了
毛发打结
两眼混浊
年轻的马儿们
四蹄飞腾,发出求欢的嘶鸣
都与它无关了
偶尔见它,俯身被主人抱在怀里
两头相抵,似道不尽千言万语
班尼的计划
老皮特儿死后的第三年
波布列克20号
被班尼买走了,小镇上
没人要的破房子,无主的破院子
到了他手里,很快就会成为
路上最靓的仔
小木匠班尼,隐形富豪班尼
没日没夜地工作
如果不提他是一个犹太人
你就看不到
他在波布列克的计划
波布列克的冬天
大雪后,总有人早早醒来
在齐膝的雪里,埋头苦干
要在校车到达之前,把路铲出来
等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们
叽喳着登上校车
等他们的叽喳声,渐渐驶远
浑身冒着蒸汽的人
才放下铁锹,互道早安
聊几句,便回到各自家中
端着热咖啡
挨着火炉坐下
膝上的报纸,大概看看
看看世界,又有什么新的荒唐
又到月底
玛哈每次来酒吧找我
都不是来喝酒的
总是这样开始
我给她泡一杯龙井
她低垂着头
还未开口
门帘似的长睫毛下
已积满泪水
噼里啪啦,掉进面前的茶杯
好一会儿,这个让四个孩子
在破皮卡车里等她的母亲
我的昔日同学
叙利亚难民玛哈
隔着桌子,紧紧抓住了我的手
门外的西亚马克
西亚马克,昨天半夜
又来敲我的门,太烦人了
他难道不知道,只做了半年同学
一个伊朗人、一个中国人的我俩
真算不上朋友,何况
我打心眼儿里不能原谅
一个打老婆的男人
我的狗,汪汪地叫
再不情愿,我也得披上睡袍
走下楼梯去开门
我没法儿不开门
骤亮的廊灯下,是一个父亲
发烧的女儿裹在他的夹克里
两只没穿袜子的脚
露在外面
今天好大的雨啊
晾衣绳上的衣服忘了收,被雨点又打湿了
披上雨衣,出门遛狗
草地里的牛,也在雨里淋着
它们一动不动,或是
喜欢这种痛快的冲刷,或是没得选择
牵着导盲犬的男人还是远处的小黑点儿
他一点点变大,向我走来
如果他看得到,他会说
我也是个小黑点儿,正向他走去
两只狗哼哼着,要挣脱我们手中的绳索
向彼此靠拢,他已经认出了我
脸朝着我的方向,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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