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佳音
照片可以为匆匆飞逝的时光留痕。一张孩童的照片承载着父母对他无限的期盼与爱意;一张中学的毕业照,定格下他们的青葱岁月;一张全家福,是家庭幸福美满的象征。
我家的客厅里,也挂着一张合影。以碧蓝的天空为幕布,丰茂的草木为陪衬,我们在老家的门前拍下了这张全家福。照片的背面写着:“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照片里,我站在太公的右手边,午后和煦的阳光倾洒在我的发梢,微微映射着朦胧的光。对儿时的老家,印象已是淡了,那唯一清晰的轮廓便是太公的身影。
太公九十多岁了,已经没有了牙齿,残余的几绺头发像恣意生长的野草。他总是弓着背,背手而站,笑眯眯看着我的时候,眼角的皱纹攒成了一团。
太公有一个铁盒,摇一下会“踢踏踢踏”地响。铁盒的盖子已下凹了好几处,就像大雨过后路边积的水洼。那盒子里装着各种硬币,每次我出门游逛,太公便悄悄地塞几枚硬币到我手中,催促似的叫我买“好东西”吃。
太公还有一辆破旧的三轮车。夏天第一批稻穗弯下腰的时候,他就会将我“塞进”后车斗,喜气洋洋地踏着小三轮带我下田。我们路上会经过李伯伯的青菜地、王奶奶的萝卜地、赵爷爷的南瓜地……等到了田埂上,却忽然下起了雨。我们没有带伞,太公将我抱下车,稻田里原本就灌着水,这会儿又下起了雨,太公说“真是水漫金山了”。太公老了,背不动我,他笑眯眯地拍拍我的肩膀,说道:“来,你跟着我,每一脚都要踩在太公踩过的地方。”说罢,他便向前迈去。
太公的脚印里,也有一小汪水,混着泥泞平躺着。前面太公似乎走得艰难,又显得那么稳当,卷起的裤管下是已经溅满泥点子的干瘦黝黑的小腿。雨水钻进了鞋子,而我并不以为意。现在蓦然回想,当年那场小雨似是又淌进了我的双眼。
走到稻田中间时,雨停了,被雨点敲打过的水稻垂穗而立。太公的手抚摸过一株稻子,我也学他抚摸稻子,却直接折下一串稻穗来。金黄的稻谷饱满而又圆润,还莹莹泛着水光。我一本正经地将稻穗凑近鼻子嗅了嗅。稻香的味道已然寻辨不清,只朦胧地记得那是经雨水洗刷后的清爽还带着一点温暖,是令人感到幸福的味道。
只是后来,老家房子拆了,田地被征收了,太公也搬到了城里。
此后,我每经过稻田便要驻足闻一下,然而,再也没有遇见与记忆中相同的稻香了。所幸老家拆迁之前太公曾折了一株青稻为我做成书签,现在就摆在那张合影的旁边,迎着阳光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