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尧臣诗怼进士贩私茶

刘永加

“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七件事之说，一般认为始于宋代。在宋代，茶与柴米油盐酱醋一样，成为了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东西，文人对茶多有关注，其中就有一件梅尧臣诗怼进士贩私茶的趣事。

茶叶私贩盛行

梅尧臣，北宋著名诗人，安徽宣城人，世称“宛陵先生”，曾任桐城等三县主簿、建德县令、屯田员外郎和尚书都官员外郎等职，被称“梅都官”。

宋仁宗至和元年（1054年），因母亲去世，梅尧臣回老家宣城为母亲守孝。居丧期间的梅尧臣，不仅研读医药书籍，常为邻里农民治病，还十分关心时事。一天，当地官场的朋友来拜访，给他讲了一件怪事，就是官府查获了几起进士文人贩私茶的事，以及被查出的文人丑态百出的情形。梅尧臣听后，非常气愤，没想到士子文人也如此有辱斯文，竟干起了走私的勾当。朋友走后，他心有怒意，奋笔疾书写下了《闻进士贩茶》一诗：“山园茶盛四五月，江南窃贩如豺狼。顽凶少壮冒岭险，夜行作队如刀枪。浮浪书生亦贪利，史笥经箱为资囊。津头吏卒虽捕获，官司直惜儒衣裳。却来城中谈孔孟，言语便欲非尧汤。三日夏雨刺昏垫，五日炎热讥旱伤。百端得钱事酒卮，屋里饿妇无糇粮。一身沟壑乃自取，将相贤科何尔当？”

宋代茶叶消费剧增，成为大宗商品，由于茶的运销量大，收入可观，宋朝廷把茶的产销完全收归官营，建立了“榷茶”官买制度，在全国各重要产区设置榷货务都茶场来收购私营“民茶”，进行统购统销。

梅尧臣画像。

正是由于国家对茶叶的专营，造成了茶叶利润大，所以在宋代私贩茶叶十分兴盛。丰厚的茶利也诱使特权阶层利用自身权力从事私贩活动。据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记载，他有一个名叫任术的友人，曾担任过延州临真县尉。一次任术在携家人出城门时，“家人怀越茶数斤，稠人中马惊，茶忽坠地。其人阳惊，回身以鞭指城门鸱尾。市人莫测，皆随鞭所指望之，茶囊已碎于埃壤矣”。可见县尉任术一家还干着贩卖私茶的勾当，这可是严重的违禁品啊，好在他急中生智，转移路人注意力，成功地化解了一场灾祸。不仅如此，除了地方官员，就连使臣也私自夹带茶叶出境。据王明清《挥麈录》载，“太守王彦恭趯，虽不学而有识，适使臣者行囊中有私茶，彦恭遣人捕获，送狱奏治，别差使臣护送，仍厚饷以济其渡海之费。”官员都凭借自己拥有的特权，无视朝廷的法令法规，甚至搞权钱交易，把私贩茶叶当作生财之道，广大小商小贩、失业园户、茶盗茶寇以及无业游民，因生活所迫铤而走险私贩茶叶，则更为普遍。

梅尧臣这首诗中写到的进士贩私茶就是突出的表现，说明私贩茶叶蔓延到了士人雅士阶层。本来士人学子负笈求学、进京赶考，书箱里装的是书，可是现在他们中的一些人也加入私贩茶叶的大军中来，把书箱作为便利工具，装上茶叶，凭着侥幸心理走私过境，一旦被查获就撒泼耍赖，“津头吏卒虽捕获，官司直惜儒衣裳。却来城中谈孔孟，言语便欲非尧汤”，实在令人可恶，所以梅尧臣听说此事后，立即写下了这首著名的诗歌，予以揭露和谴责。

禁榷与通商

宋代盛行的茶叶私贩活动，在很大程度上冲击了朝廷的茶叶专卖政策，不仅影响到了国家的财政收入，而且破坏了正常的社会经济秩序。

对此，朝廷没有坐视不管，先后出台法律法规，对私藏或私贩茶叶的予以重处。据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载，宋朝廷规定：“置榷货诸务，百姓有藏茶于私家者，差定其法着于甲令。匿而不闻者，许邻里告之，赏以金帛。咸有差品仍于要害，处县法以示之。诏从其请，凡出茶州县民辄留，及卖鬻计直千贯以上，黥面送阙下，妇人配为铁工。民间私茶减本犯人罪之，半榷务主吏盗官茶贩鬻钱五百以下徒三年，三贯以上黥面送阙下。茶园户辄毁败其丛株者，计所出茶论如法。”黥面，就是在脸上刺字、涂墨，以表示其犯罪的身份。就像《水浒传》中的宋江、武松都曾被黥面，而成为他们一生中的耻辱，所以这种刑罚很是严厉了，但仍然挡不住不法之徒偷贩茶叶的决心。梅尧臣在《闻进士贩茶》一诗开头写“山园茶盛四五月，江南窃贩如豺狼。顽凶少壮冒岭险，夜行作队如刀枪”，写的就是这种不顾性命的亡命之徒，他们甚至武装起来，对抗朝廷的管理，来达到贩卖私茶谋取高额利润的目的。

梅尧臣还有一首《黄敏复尉新城》诗也写道：“新城接桐庐，山茗久所利。江东亡命儿，贩不为黥劓。堂上千金子，捕以操凶器。恐非吾徒为，勇少乃可避。”这首诗是说，即便私贩茶者被抓获，受到黥劓之刑，但高额的利润依然诱惑着这些亡命之徒铤而走险。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所致呢？为此，梅尧臣在任建德县令时，曾深入所辖官港茶区亲自考察茶叶生产销售的全过程，写出了《南有佳茗赋》一文，对这种现象进行了剖析，他指出：“一之日雀舌露，掇而制之以奉乎王庭。二之日鸟喙长，撷而焙之以备乎公卿。三之日枪旗耸，搴而炕之求乎利赢。四之日嫩茎茂，团而范之来充乎赋征。当此时也，女废蚕织，男废农耕，夜不得息，昼不得停，取之由一叶而至以掬，输之若百谷之赴巨溟。华夷蛮貊，固日饮而无厌，富贵贫贱，不时啜而不宁。所以小民冒险而竞鬻，孰谓峻法之与岩刑。”正是因为茶叶的特殊性，最高级的作为贡品献给朝廷，二等都给了公卿，三等投入市场来赚取高额利润，最后一等的是用来完成赋税的。为此，男女老幼，荒废了耕织，昼夜不息，为了采茶制茶而拼搏；有的人则不畏严刑酷法，冒险竞相私贩茶叶，攫取利益。

梅尧臣等文人们的大声疾呼，以及私贩茶叶日趋严重的现实，让宋朝廷不得不进行了深刻的反思，而后采取了积极的改进措施。

参知政事欧阳修是梅尧臣的好朋友，他们之间经常唱和赋诗，欧阳修不仅通过梅尧臣的茶诗了解到了很多私茶贩卖的情况，他自己也调查过榷茶的弊端，为此他没有等闲视之，制定了新的茶叶通商法，上奏宋仁宗。

宋仁宗对此很是重视，也感觉到了榷茶制度的确需要改变了，于是在嘉祐四年（1059年），采纳了欧阳修的建议，下诏书开始实行通商法，规定商人与园户可自由交易，只需交纳茶税。

就这样，宋仁宗废除旧法，全面通商，农户税收一下子就减少了一半，官府也只抽取商贩利润而不参与实质性经营。朝廷的收入并未减少，人们花同样价钱终于可以买到好茶了，而园户、茶贩、官员、士人等私卖走私现象更是一时绝迹，这也许与梅尧臣的诗怼进士贩私茶不无关系吧。不过，通商法下，以大茶商、交引商为代表的豪商富贾的利益受到影响，引起他们及其朝中代理人的强烈不满。后来，向宋徽宗邀媚取宠的蔡京，借茶租、茶税钱的流失影响财政收入为由，于崇宁元年（1102年）罢通商，复行禁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