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海军成立前后

吴殿卿

中华民族自1840年鸦片战争之后百余年的历史，是一部海权尽丧，饱受帝国主义列强侵掠、蹂躏的屈辱史。为了彻底改写这一历史，建立起巩固的海防，毛泽东、周恩来等老一辈共产党人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斗争，直至1949年，创建人民自己海上武装力量的庄严使命，才提上日程。

中央决定组建海军

1949年1月6日至8日，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在西柏坡举行。在毛泽东主席亲自起草的会议决议《目前形势和党在一九四九年的任务》中指出：“一九四九年及一九五〇年我们应当组成一支能够使用的空军，及一支保卫沿海沿江的海军，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这是我党在会议文件中第一次正式提出创建人民海军问题。它充分反映了党中央建设人民自己海军部队的强烈愿望和决心，并没有具体计划、部署，只是作为“可能性”，而且是在“一九四九及一九五〇”两年内。但刚刚过了一个多月，至2月中旬，中共中央关于创建海军的规划设想即发生重大改变。

解放战争形势迅猛发展。随着平津战役的胜利结束，不仅作为国民党军事主力的陆军部队基本被歼，空军、特别是海军部队，也开始土崩瓦解。2月12日，刚刚修竣出厂、准备择日南下的护航驱逐舰“黄安”号，在国民党海军集中的青岛港起义，舰上官兵连同家属70余人冲破层层封锁，于翌日驶抵江苏解放区连云港。2月17日，国民党海军长山岛巡防处201号扫雷艇22名官兵在山东南长山岛鹊嘴港宣布起义，连夜驶达解放区烟台港。与此同时，早在1948年底就与上海地下党组织取得联系的国民党海军海防第二舰队司令林遵，已就起义相关问题与华东军区进行数次磋商。驻泊青岛的接29号艇等沿江沿海多地国民党海军部队与当地共产党地下组织取得联系，带舰只或个人的起义、投诚也在酝酿中。中共中央、中央军委经慎重研究，决定即刻着手创建海军部队。2月19日，中共中央军委在批复华东军区，同意其1949年建军扩编计划的同时，指示由华东军区和第三野战军成立华东军区海军司令部，“接管和训练”起义的国民党海军部队，尽快启动人民海军创建工作。

对承担创建海军的任务，第三野战军兼华东军区司令员陈毅有思想准备。毛泽东曾明确表示，由四野负责组建空军，由三野负责组建海军。三野部队多年来大都一直在江浙一线沿海、沿江转战，承担组建海军任务义不容辞，只是没有想到会这样快就提上日程。为迎接即将展开的渡江南进战斗，华东野战军和华东军区部队于2月初刚刚作了调整。遵照军委指示，华东野战军正式改称第三野战军，所属部队整编为七、八、九、十等四个兵团。军以上领导班子很快配备完毕，并各履其职，倾心抓渡江训练。那么到底谁主持组建海军？海军部队兵种多、装备技术复杂；起义、投诚的国民党海军官兵大都有一定文化，受过专门训练。主持海军组建工作的人，不仅要有带兵经验，而且要有一定文化水平。按照这个条件，陈毅与谭震林、粟裕等三野领导同志议论过几次。这时，原华中军区副司令员张爱萍进入考察视野。

张爱萍临机受命

1949年1月，张爱萍从苏联回国。赴苏治病期间，他时刻关注着国内解放战争形势的发展，期望早一天重返前线。三大战役胜利结束后，全军官兵准备渡江南下。随着身体恢复，张爱萍通过大连党组织向三野首长并党中央报告自己的情况，请求归队参加渡江作战。

3月，人民解放军百万大军按照中共中央的战略部署在长江北岸由东而西依序展开，渡江战役爆发在即。张爱萍依然没有收到令其归队的答复。他决定不再等了，径自登上进关的火车。火车到天津，军管会主任黄克诚派了一辆吉普车送他赶路。

张爱萍

3月25日上午，张爱萍抵达安徽蚌埠市孙家圩子，以渡江战役总前委委员身份出席正在召开的第三野战军各兵团负责人会议，听取各部渡江准备工作情况汇报，研究渡江作战部署。他了解到，第三野战军是渡江战役的主力，担负中、东两个突击集团作战任务。原华中军区部队编入第九兵团，司令员宋时轮、政委郭化若。其他各兵团及各军指挥班子，也已调整配备完毕。张爱萍明确表示，只要能参加作战，任什么职都行。

3月27日，总前委渡江准备工作会议结束。陈毅、邓小平在向中央军委报告会议情况的同时，请示了张爱萍任职问题。据张爱萍说，陈毅与他进行了一次令他终生难忘的“促膝长谈”。

陈毅说，知道你回国后，研究过你的工作，也向军委报过，留你任前委委员是军委首长同意的。前一段，有的领导还提议让你去做外交工作。你知道，随着大城市一个个解放，外事工作越来越多，搞外交、做统战工作，要有文化，有与外国人打交道的经验，我们部队这方面的人才很少。不过，这些都已过去了，现在要交给你的是另一项任务，一项非常紧迫的新任务—主持组建海军，军委首长指示由你任司令员兼政治委员，全面管起来。

听了陈毅的话，张爱萍没想到会让自己去组建海军。他说：“司令员，海军兵种多、技术性强，太复杂。我自己连游泳都勉强，怎么领导建海军？这个海军司令，我干不了！”陈毅说，马上进行的渡江作战、下一步沿海岛屿解放，需要海军；陆续起义投诚的国民党海军部队，也要有人接管、训练。组建自己的海军，是历史逼着我们去干的，不但要干而且非干好不可。要你去干，是党中央对你的信任，说明你是合适的人选。眼下部队的干部，真正上过学系统读过书的很少。你上过中学，到部队后进过抗大，还当过抗大的教员，怎么就干不了？军委已经定了，这话不要再说了。

讲到这里，陈毅说：等彻底打败了国民党反动派，我们就要建立新中国—谁见过新中国是什么模样？目标很明确，没有剥削、没有压迫，让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可具体到底怎么搞？以后遇到的新问题、新任务多的是，还不都要在干中学、学中干？

张爱萍决定服从组织安排，并请示组建海军的时间。陈毅答复：毛主席、中央领导都强调要尽快，上个月“黄安”舰、“重庆”舰已起义到解放区，还有几个国民党海军部队在待机起义，这些部队要接管、整编。但现在部队首要任务是渡江作战，组建海军的地点、抽调部队一时还定不下来。你可随三野前委和司令部机关行动。具体什么时候启动组建海军、在什么地方，粟副司令你们视情决定。

召开组建海军工作会议

4月初，为了靠前指挥渡江作战，三野前委和司令部机关由孙家圩子南下，张爱萍随三野机关进驻江苏泰州市城郊的白马庙。

到白马庙后，张爱萍除出席三野前委会议，参与渡江作战重大决策外，全副精力投入到组建海军的调查研究中。其间，他还找出了任职淮北军区司令期间刘少奇送给他的俄国小说《对马》。该书是写20世纪初俄日海战的。书中有关海军管理、训练、打仗的章节，张爱萍反复看了几遍。

1949 年4 月23 日，华东军区海军在江苏泰州白马庙成立。这是举行成立大会的会址

4月20日20时，渡江战役打响。21日，东、西两个突击集团同时发起渡江战斗。通过两天两夜的激战，至22日，国民党军经营数月的所谓千里“立体江防”被全线冲破，人民解放军百万大军胜利渡过长江，并按照原定计划向纵深展开。渡江战役第一阶段的任务圆满完成。同时，国民党江阴要塞守军7000余名官兵在中共地下党组织策动下成功起义，国民党政府代总统李宗仁于22日下达紧急撤退令，南京的国民党党政军机关在短短一天时间里撤逃一空。

23日，三野前委指挥所获悉：在镇江江面驻泊的国民党海军第三机动艇队23艘舰艇（其中炮艇8艘，登陆艇11艘，巡逻艇4艘）官兵宣布起义。国民党军联勤总部运输艇队8艘艇船和焦山炮台守备队的官兵，也积极响应。接到这一消息，张爱萍与粟裕、张震等很兴奋。联想到国民党海军海防第二舰队起义，第三野战军前委决定启动组建人民海军。

23日上午，粟裕就海军组建问题与张爱萍进行了具体交谈。粟裕说，总前委已指示即刻启动组建海军。昨夜镇江国民党海军部队已宣布起义，近日林遵的第二舰队将整体起义（此次起义于当日下午3时在南京以东笆斗山锚地举行）。接管、整编这些起义部队训练，迫在眉睫。如海军司令部机关一时不便组织，可先搞一个精干的办事机构，进行起义部队接管、训练。至于兵力调配，现在大部队刚过江，战斗还在进行，难以一下子调给你多少干部、部队。可先给你配几位助手。一位是司令部的作战参谋黄胜天，近年来他一直做国民党海军情报工作，对起义部队比较熟悉；一位是二十八军八十四师参谋长李进，他现在就在这边。还有两位同志，一位是军工部采购科科长张渭清，他过去长期在上海搞地下物资采购，熟悉装备，各方面关系也熟。还有一位是我们机关的管理员温礼芝同志。他们两人可以给你管管后勤。其他干部，根据形势发展再逐步选调。

关于成立大会，粟裕说可以到江阴举行。国民党江阴要塞官兵21日起义后，特种兵纵队司令员陈锐霆已于22日上午前去接管了。据此，按战役部署原定攻占江心洲、夺取对岸的扬中县的教导师所属第三团，已令其启渡后直接转向下游去江阴。教导师部队过江后没有部署新任务，师部机关连同三团可以给你。同时，军委批复，苏北军区海防纵队协助十兵团渡江后也归你们，待命接收起义投诚的国民党海军部队。十兵团四个军大部已于22日过江，现正在宁沪铁路沿线展开。海防纵队分散在各部协助渡江的官兵，近日也到江阴报到。

听了粟裕关于组建海军的指示，张爱萍决定召开组建海军工作会议。会场位于三野前委指挥室所在的二层小楼，这座小楼原是当地一个乡绅办私塾的“读书楼”。为靠前指挥渡江战役，三野司令部和渡江战役指挥机关进驻白马庙后，将前委指挥所设在小楼里。海军组建首次会议会场，就设在三野前委会议室正厅。

23日下午1时，张渭清、李进、温礼芝以及八名战士，相继走进会议室。张爱萍传达了三野首长的指示，他说，今年1月份，毛主席就提出了组建海军、空军的任务。随后，毛主席、党中央领导经研究进一步明确由四野组建空军，将组建海军的任务交给我们三野。经请示总前委同意，华东区人民海军于今天正式成立。

接着，张爱萍简单询问了各单位与大家谈话的情况，粗略划分了几个干部和战士们各自职责，宣布江阴要塞国民党部队起义后，特纵陈锐霆司令员已于昨日率部接管。第一批参加人民海军的部队，三野教导师机关及所属三团，野司直属侦察营等单位，有的已抵达江阴，有的近日也将陆续报到。成立机关、接收机构等大量工作，要到那里去落实。起义部队要接收、整编，缴获、接收的舰艇装备要管理，时间紧迫，必须争分夺秒。现在大家回去准备，晚饭后集合乘车去江阴。当夜，张爱萍、黄胜天等一行13人赶到靖江八圩港，24日一早渡过长江抵达江阴镇。

1989年2月17日，中央军委批复：同意以1949年4月23日华东军区海军成立日期为人民海军成立纪念日。

华东海军机关成立

张爱萍到江阴后，立即会见了先行抵达的三野教导师师长冯文华、政委汪大漠及参谋长孙公飞等。24日上午，粟裕率三野前委指挥机关渡江南下也抵达江阴。张爱萍陪同粟裕接见了江阴要塞起义有功人员，报告了日前召开的海军组建会议情况及工作规划。粟裕肯定了张爱萍关于海军组建工作部署，签发了三野前委关于成立华东区海军司令部致“华东局、总前委并报中央军委”的电报。电报全文如下：

海军接管及训练机构，拟定名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华东区海军司令部”，以张爱萍为司令兼政委。部队正在作战一时无法抽调干部，暂在司令部、政治部下分设司令部办公厅，以冯文华为办公厅主任，张元培为副主任（专管后勤）；政治部办公厅，孙克骥为政治部办公厅主任，汪大漠为副主任。其他如李进、杨进、申铁鸣、孙公飞等，暂不确定职务，以便将来调剂。并由野司抽调野直教导师师部及政治部全套机构及该师一个团、师直炮兵营、野直侦察营和苏北海纵共约四千人，作为海司之机关及武装。

三野教导师机关、野司侦察营、苏北海防纵队的官兵先后到江阴报到。由三野派出协助国民党海军海防第二舰队司令林遵做率部起义工作的两个同志，即二十九军八十五师政委孙克骥、三野政治部联络部副部长杨进，也赶来江阴领受任务。

随后几天里，张爱萍一边抓紧时间与陆续到来的各部领导干部研究机关组建、部队整编等工作计划，一边等待总前委、中央军委对三野前委24日报送关于成立华东区海军司令部电报批复。为尽快全面启动海军组建工作，张爱萍请示粟裕，向三野前委报告划归海军部队官兵报到情况及整个工作进展。粟裕答复：张爱萍及海军机关主要领导干部任职，都是报经总前委、军委首长同意的。批件暂时未到，时间紧迫，你们可以先干起来。并于当日（4月27日）再次以三野前委名义给军委、总前委发报，催促“请即批示海令及建议”。电文说：“前电请以张爱萍同志为海军司令兼政委，并称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华东区海军司令部之建议是否可行，请即批示。并请规定关防大小样式，以便进行工作。”5月4日，军委、总政治部联署批复电报下达。电文说，24日、27日两次电报同时收到。同意三野前委报呈关于司令部组织形式，张爱萍任华东军区海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及冯文华、孙克骥、张元培、汪大漠任职意见，同意华东海军司令部党委会组织及其人选。

4月28日下午，华东海军机关成立大会在江阴要塞司令部院内举行。会议开始，张爱萍首先宣布了华东区海军临时党委的组成人员，司令部机关部门设置及领导名单。接着宣布了华东区海军列编部队：原苏北军区海防纵队改编为华东海军第一纵队；第三野战军教导师第三团及师直炮兵营、第三野战军直属侦察营，合编为华东海军警卫团。随后，他发表了题为《为建设发展新中国人民海军而奋斗》的讲话。

张爱萍对官兵们加入新建的人民海军表示热烈欢迎，并对大家思想进行了分析。他说，大家刚从渡江战役前线下来，起初不知道自己是来干海军，这两天朦胧地听说了一些，便不安心起来，许多同志表示不愿意“陆改海”。但是，党组织已经决定改了，许多工作等着我们去做，如果带着这样的思想问题，怎么能做好工作呢？前几天我军横渡长江，胜利地占领了国民党首府南京，现在我军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南中国进击。但是，敌人是不甘心失败的。他们会凭借尚存的海空军，依靠沿海岛屿继续顽抗，与人民为敌。珠江口仍被他们封锁，上海、广州等重要港口城市仍在国民党手中。我们要解放这些岛屿、城市，完成解放全国的历史重任，就必须建立自己的海军。从鸦片战争到八国联军，到日本侵华，100多年来，帝国主义几乎都是从海上入侵的，新中国成立后，如果人民手中还没有强大的海上力量，没有稳固的海防，我们的政权也难以巩固。干海军是革命的需要、人民的需要，党叫你到海军来是对你的信任。历史会证明，创建海军意义深远，人民海军大有干头。

接下来，他进而指出，建设海军有没有困难？有！从目前了解的情况看，困难比预先估计的要大很多。在困难面前有两种态度，一是知难而进，二是知难而退。我们革命战士、共产党员要的是前一种态度。不怕困难、迎难而上是我们的光荣传统。有毛主席、党中央英明领导，有广大人民群众的支持，再大的困难也能克服。通过我们大家同心同德努力奋斗，我们一定会建设起自己的人民海军。

最后，张爱萍列出了当前亟须落实的11项工作任务，号召大家虚心地、勇敢地、努力地学习，担负起建设人民海军的光荣任务，以最快速度“建设一支具有一定护航和军运能力的海军，待命配合陆空军解放东南沿海岛屿和台湾，最后解放全中国。”

后来担任海军副司令员、军事科学院政委的张序三回忆这次大会时说：“这是我头一回见到张爱萍司令员。他才39岁，身材修长，腰板笔挺，两眼深邃特别有神。当时，我的感觉是这位四川口音的首长口才真好，讲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而且他讲话还喜欢带着手势，那手势特别有力。就是从那时起，我坚定了干海军的信心，在海军干了一辈子。”

会后，华东军区海军司令部、政治部办公厅各科室以教导师师部官兵为基础相继成立，并遵照大会确定的11项任务，各司其责展开工作。5月1日，华东军区海军办事处在南京成立，负责国民党起义舰艇及官兵的接收工作，并派出代表协助各舰舰长按照解放军的传统和制度管理部队，进行政治思想教育；同日，华东海军第一纵队派员赴镇江接收已由三野第八兵团接管的国民党海军第三机动艇队艇只23艘及被第九兵团俘获的舰艇4艘。13日，为迎接上海解放，在苏州西跨塘成立“上海市军事管制委员会海军接管部”，张爱萍兼任部长，张元培任副部长，下设军事、政工、舰船、后勤、造船厂等五个接管处及接管组。5月27日上海解放后，海军接管工作迅疾全面展开。随着战争形势发展，华东军区海军机关还在上海、福州、青岛等沿海各大城市设立“登记原国民党海军办事处”，招收各地有海军工作经历的闲散人员；与此同时，整修、购置舰艇装备的工作也有序展开。

在张爱萍和华东军区海军临时党委领导下，华东军区海军不仅建立了两个堪遂行战斗任务的水面舰艇大队，初步实现了“建设一支具有一定护航和军运能力的海军”的目标，且通过创办海军学校，为海军机关及沿海各地海军部队建设培养、储备了专业人才。（责任编辑 崔立仁）

作者：原海政编研室主任，海军大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