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湖骨笛失声记（上）

孟考考

贾湖骨笛推开玻璃门，在日光灯下伸了一个大懒腰。他个头儿很高，浅棕色的皮肤上有几处黝黑的疤痕。

“贾湖老先生，早上好。”石峁（ｍǎｏ）口簧捧着一张宣传页，抬起头打招呼。

“超（早）山（上）豪（好）。”贾湖骨笛一张嘴，圆孔里喷出几股气流，吹得石峁口簧后退了几步。口簧眯着眼问道：“你，感冒啦？今天的声音不太对呢。”

“纳（哪）尼（里）伯（不）多（对）？”贾湖骨笛清了清喉咙，一股更大的气流朝着石峁口簧冲过来。口簧只能紧紧扒住玻璃，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站稳。“大风”终于停了，石峁口簧手脚并用地按住贾湖骨笛身上的孔洞：“说话。”又是一阵巨大的气浪。然而，除了几个孔洞发出了奇怪的高音，其余的孔洞只有“噗”的一声。

“贾湖先生，你现在是一只不能唱歌的笛子了。” 石峁口簧叹了一口气，“你昨天去哪儿了，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娃（我），娃（我），娃（我）……”贾湖骨笛涨红了脸，他想说话，但喉咙已经不受他的控制。

“我想起来了，你昨天去参加同乡会了——‘贾湖骨笛的聚会，对吧？” 石峁口簧坐在软垫上，双肘向后撑着抬起头看向贾湖骨笛，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让我猜猜看，你是不是跟他们一起飙高音啦？怪不得他们说演奏厅的灯泡碎了好几个。”

石峁口簧顿了顿，又说道：“这可麻烦了。”

贾湖骨笛的邻居们

贾湖骨笛的“高音”吸引了同在一个展厅里的彩陶鼓、象纹大铙，还有一只画着乐舞图像的黄釉瓷扁壶。

“谁麻烦了？” 彩陶鼓挺着圆滚滚的大肚子挤在最前面。

“他。”石峁口簧指了指贾湖骨笛，“你听他的声音——他昨天学人家飙高音，把自己的嗓子弄坏了。”

“娃（我）呀（也）伯（不）似（是）户（故）夜（意）的。”贾湖骨笛没好气儿地说。

“你这个声音，确实不太对呀。” 彩陶鼓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说，“你是不是淋到雨啦，有一次我受了潮，声音也是怪怪的。”

“这几天可都是大晴天呢。”象纹大铙摇了摇头，他有自己的判断，“你一定是发声习惯不对。有好多人喜欢尖着嗓子说话，实际上这样最伤嗓子了，你们听我的声音……”整个展厅里都充斥着象纹大铙的声音，大家纷纷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你的声音倒是不尖锐，但是也太洪亮了吧。”从黄釉瓷扁壶背后走出一位戴着毡帽的“外国人”，他皮肤白皙，鼻梁高挺，一对大眼睛藏在深邃的眼眶中。他眨了眨眼睛说：“你们聚会的时候不能光唱歌，还应该跳舞呀。”

话音刚落，他便抬起右脚，露出一只华丽的锦靴，接着左脚轻轻点地，快速地旋转起来。他的右臂像翅膀一样伸向远方，左手叉在腰上。一块莲花状的毯子一直跟在他的脚下，他转到哪里，毯子就飞到哪里。

“你们看，我跳得美不美！” 他越转越快，衣摆带起的风越来越猛烈，石峁口簧连忙躲进象纹大铙张开的大嘴中，双手扒着口沿，伸出头向外看。

另一个“外国人”用横笛伴奏。这是一支欢快的曲子，在场的乐器们都忍不住跟着哼唱：石峁口簧发出了一声“尖叫”；象纹大铙是有节奏的“铛铛”声；彩陶鼓陷入陶醉地“咚咚咚”；终于，贾湖骨笛也加入其中，只不过他的声音太奇怪了，像一只铁铲在坚硬的锅底划来划去。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盯着贾湖骨笛。

医生在哪里

彩陶鼓挺着大肚子凑到贾湖骨笛面前，低声说：“你这个嗓子，确实……”

“确实出问题了。”大嗓门儿的象纹大铙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咱们的音乐会马上就要开始啦，你的嗓子……”他挠了挠头。

贾湖骨笛低着头不说话，用脚在地上划来划去。他摸了摸自己的喉部，重重叹了一口气，声音像一只正在漏气的气球。石峁口簧拉住垂头丧气的贾湖骨笛，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上面隐隐约约有几个大字：“义诊”“医馆”。

“今天在东展厅有义诊，好多医馆都派人来了，咱们或许可以去看看。”石峁口簧抖了抖那张纸。

东展厅里乱糟糟的，地上可见零星的废纸、杂物，两三个老态龙钟的文物互相搀扶着从展厅里向外走。展厅正中央摆着五张大桌子，他们依次走过去，上面写着：西王母疗养院、嫦娥盛世美颜中心、女娲心理诊所、织女天庭医学部……桌子上零零散散放着一些宣传页，但是并没有人守在那里。

“你们来晚啦，他们早走了。”一个仕女俑有些无奈地说道，“只待了半个小时，还有一位，据说一直都没出现。”

“我在，我在。”一位灰色头发的女人急匆匆地走进来，她从一个巴掌大的小包里掏出名片、一大摞纸、水杯和一只柠檬黄色的钢笔。

最后，她拿出宣传单递给贾湖骨笛他们 ：“你们好，我叫孟里奶奶，欢迎你们来我的医馆参观。”

（未完待续）

文物小剧场

贾湖骨笛

新石器时代 河南博物院藏

这支七孔骨笛是用鹤类尺骨（翅膀处的骨头）制作而成的。目前贾湖地区一共出土有40多支骨笛，根据研究，认定其为世界上年代最早的可吹奏乐器，距今约7800～9000年。

彩陶鼓

新石器时代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彩陶鼓通长36.9 厘米，距今约4000～5200年，鼓身上有系口，可以悬挂在人的身上。彩陶鼓的外形像一个大喇叭，两端皆可蒙皮，由于两端的口径不同，敲击时可以发出“疾而短”“舒而远”两种声音。

黄釉乐舞图瓷扁壶

北齐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这件器物出土于北齐范粹的墓葬。壶的腹部，双面印着相同的乐舞图像，四人在弹琵琶、击钹、击掌、吹笛，另有一位在翩翩起舞，五人都是异域长相，头戴毡帽，身穿紧袖窄口长袍。这位舞者跳的可能是“胡腾舞”，以旋转、跳跃、腾踏的舞步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