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雪莲
在我手指的敲打下——水从瓦檐缓缓落下。寒星跨越迢迢银河,照耀着街道和庭院;灰鸟掠过洁白的纸张,感受着欢愉和幸福;小溪从林中跑出来,对孤独的旅人唱起了歌。
在我手指的敲打下——鸢尾吐出蓝色的火苗。我和那个仰望星空的人重新坐在了一起,穿着蓝花衣裳或红花衣裳的蜻蜓,在夏天的田坎上飞来飞去,它们透明的羽翼扇动着村庄薄薄的斜阳。
幼稚园放学的孩子,叽叽喳喳寻找着各自的母亲。仿佛从山顶洞刚刚跑出的类人猿。
在我手指的敲打下——货轮行驶在宽阔的长江;汽车行驶在川藏高速公路;斑斓的石头坐在张家界的悬崖上。
噢,在我手指的敲打下——这些“存在的水滴”。显示了它们在人类长河中的色彩、声音、姿态,这是“我的”手指的幸福、价值和意义,也是“你的”幸福、价值和意义。
在我手指的敲打下——
让我走吧。让我离开清晨和正午,走进黄昏。总有一道斜坡,一段河堤,一座歪歪斜斜的小房子,等着我。
此时,飞鸟收起了翅膀,白云停止了流浪。满坡蒿草和流水都歇下来,缓缓告别人间。只有黄昏,温柔的黄昏会收留那些无处可去的人。
让我走吧。让我离开太阳和它夺目的光芒走进清凉的月下。噢,月亮是坚定的。
将她的银币与清辉慷慨地赠予万物,赠予穷人,也赠予富人;赠予圣贤,也赠予车夫、小贩、流浪汉,让它银色的纤足越过栅栏和胭脂花,拂尽你日子的劳作与疲乏。
让我走吧。让我离开夏天,走进秋日。让我跟夏天轻轻告一个别,轻轻拥抱这些衰老的马桑、青蒿、芭茅、飞蓬、狗尾草,将她们苍老的容颜刻进你的记忆,也让你记住那些曾经深爱过的岁月。
它们编织了夏天欢乐的桂冠,也必将裁出秋天宁静的花边。
让我走吧。让我离开城市和人群。唉,这被桥梁、公路、银行、商贸大厦挤得面孔扭曲变形的城市,这被钢的意志和铁的手腕统领的人群,它不适宜我。
让我走吧。让我顺着溪水和月亮的指引觅一座仙山。那山上没有牛羊和人烟,只有寒庙一座,被高大的树木和鸟鸣缠绕宫墙飘满落叶,屋檐泊着雨声在风雨交加的世界,仍有一个敲钟人。
让我走吧。让我离开耕作和砍伐过度的土地,走进流水。让那清澈的妙手医治你身体的暗疾和流血的伤口。你在流水上写下的名字和诗篇,必将被下游的人们捞起,并破解漂流瓶中隐藏的密码。尽管你写诗,并非令人绞尽脑汁破译它。
让我走吧。让我离开这破旧的房子和窗户,离开这些旧家具,碗碟,拖鞋和内衣。它们梦魇般缠住我,使我无法睡眠或呼吸。让我独自一人,前往那新的高处:
一个虚空。
给我一张干净的书桌,一个宽大的露台,可以温书、习字、做梦、数星星。
让我走吧。让我离开昙花般的欢乐和幸福,走进永恒的孤独与痛苦深处,让我逮住那条冰凉的小花蛇,把它放在我胸口,给它一个温暖又美丽的窠臼。让它引诱我吃掉树上的果子,让我重生或者毁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