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秘《轩辕传叁外传：天之痕》的中国传统美学

卫泊键

电子游戏是集美术、音乐、文学等于一体的一种艺术形式。随着技术的进步，越来越多的电子游戏与地区文化相结合成为文化传播的重要载体。国产游戏诞生于本土，其思想内涵与表现技法和中国传统美学紧密结合。现采用设计文化学的研究方法，结合国产游戏分析中国传统美学思想在电子游戏中的体现，并浅谈未来国产游戏的发展。

随着两次工业革命的完成，技术进步不断推动着经济的发展，人类的物质生活水平产生了质的飞跃，人们逐渐重视精神文化需求。随着20世纪后半叶计算机图形学技术的发展，电子游戏这种特殊的产品进入大众的视野，并且随着计算机图形学和电子视听技术的发展，电子游戏在艺术性和表现力上丝毫不逊色传统艺术，成为新的艺术门类。1997年，华东师范大学教授吴冠军提出“游戏是第九艺术”的概念。2011年5月9日，美国全国艺术基金会（The National Endowment for the Arts，NEA）正式宣布“电子游戏是一种艺术形式”，标志着游戏作为一种艺术门类已经得到社会的广泛认可。

中国国家新闻出版署发布的《2023年中国游戏产业报告》显示，2023年中国电子游戏市场收益达到了3029.64亿元，这标志着电子游戏在社会中已经占据重要地位。从报告来看，中国游戏市场收益主要来源于网络游戏。相较于追求消费和收益的网络游戏，单机游戏在艺术方面有着更为完整的故事单元，在中国游戏市场也有着非常大的进步空间，因而本文选择单机游戏展开艺术学方面的探讨。

《轩辕剑》是中国大宇资讯股份有限公司旗下的DOMO小组制作的单人RPG系列游戏（角色扮演类游戏），第一部作品发行于1990年，属于中国单机游戏从无到有的开创作品之一，《轩辕剑》系列的特色是历史角色扮演。本文探讨的《轩辕剑叁外传：天之痕》（以下简称《天之痕》）是《轩辕剑》系列的第五部作品，发行于2000年。《天之痕》作为一款经典国产游戏，在中国玩家中的影响力十分深远，研究《轩辕剑》中的中国传统文化元素在数字时代的应用案例，对于未来国产游戏的创作具有良好的参考价值。

视觉：融入中国传统国画风格

游戏研究领域有一个著名的MDA模型，即机制（Mechanics）—动态（Dynamics）—美学（Aesthetics），玩家在进入游戏后最先感受到的是游戏的美学层面，而游戏设计师在设计游戏时最先考虑的是游戏机制层面，即玩法层面。游戏的美学指的是游戏画面进入玩家感官系统的部分，也是游戏的视觉体验。电子游戏是一种以视听为主要表现形式的艺术门类，视觉层面的设计包括角色、场景、UI及演出动画等，这些对游戏的设计都具有重要作用。而《天之痕》独特的美学风格就是采用了传统美学和现代设计相结合的模式。

《天之痕》以中国历史和古代神话为故事背景，在视觉层面的设计令玩家印象深刻，场景美术设计师试图将传统国画元素加入游戏的内容中。传统国画是我国传统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分属于强调意境的艺术门类，其讲究意境，更强调写意，即对自然进行符合心性的概括和提取，将创作主体的“意”与创作客体的“境”相结合。南朝谢赫在其著名的画论《古画品录》中提出了“六法论”，其中“气韵生动”被列为榜首，即通过运用绘画技巧重点表现对象的神韵，惟妙惟肖地传达人物风采。

在20世纪90年代，美国、日本制作的单机游戏中很少看到传统国画的身影，这是因为计算机技术和数字绘画技术起源于西方，因此，早期电子游戏中的美术多以西方写实风格作为主体内容，国画独特的艺术表现手法尚未与计算机显示技术相融合。直至计算机图形技术和显示设备得到发展之后，中国的美术设计师终于可以利用扫描设备在电脑端绘制国画资料，使得国画元素设计进入玩家视野。

《天之痕》在游戏中使用了大量的国画元素，甚至在游戏地图中的“仙山岛”部分直接使用手绘国画作为游戏场景，形成了非常鲜明的中国风格。《天之痕》在“仙山岛”的场景绘制中采用了设色的绘画方式，用毛笔的描线手法绘制山水、树木、花草；采用数字绘画中的分层技术绘制云雾，将古典的国画技法与现代数字绘画有机结合，打造出一种极具中国风的仙境场景。在设计场景时，设计师将一些物象抽象化、夸张化，如“仙山岛”场景设计中“对弈亭”旁的大蘑菇（如下图所示），使得场景设计既有传统国画的意境感，又富有情趣。在游戏中玩家通过控制虚拟人物，行走在中国画场景中，游戏独特的交互式体验让玩家仿佛身临其境，沉浸在一山一树一花一草的山海之中，获得极具新奇的视觉享受。

“仙山岛”的游戏场景是典型的意境世界，代表着中国人传统理念中的“桃花源世界”。世上本没有仙界，也无人见过仙界，但是玩家一进入“仙山岛”便仿佛进入“世外桃源”般的仙境，这就是国画带给人的意境感。同时，苔痕、草色、竹林、小溪这些场景与中国传统音乐相互配合，仙境便在玩家的心中油然而生。

叙事：结合中国传统文学叙事元素

《轩辕剑》系列的剧本属于历史角色设计，即在真实历史的基础上加入幻想、演义的内容进行文艺创作。例如，我国历史上著名的《三国演义》《封神演义》《隋唐演义》等都属于此类作品，由于这类作品建立在真实的历史事件基础上，更容易使玩家代入时代背景及主角的心理情境。《天之痕》的背景故事设定在公元581年中国的隋朝时期，隋文帝南灭陈朝统一中国，使中国长达近300年的南北朝时期终于走向了终结。公元601年，陈国遗民集结了数万兵马兴起反抗，意图复国，隋文帝立即下令平乱，平叛队伍中有一位身披斗篷的神秘少年（宇文拓），他手持神器“轩辕剑”（相传为轩辕黄帝所持佩剑），随手一击便瞬间将数万陈国军队消灭殆尽。

《天之痕》男主角为虚构的南朝陈国皇子陈靖仇。在隋朝诛杀陈国皇族时，他的师傅陈辅用自己的孙子交换了襁褓之中的陈靖仇，使得陈靖仇免于追杀，后来一心教导陈靖仇复兴陈国。这段故事设定参考了中国春秋时期的经典故事《赵氏孤儿》，但是并非简单的“王子复仇记”故事设定，而是借鉴了中国传统哲学思想中的“天下”观念，将复国报仇的小义升华为“舍生取义、杀身成仁、拯救天下苍生”的大义，彰显了东方的仁义精神。主角陈靖仇从一开始为了复国出山到拯救天下苍生而放弃复国使命，故事主题由此升华。

《天之痕》的两位女主角为月河村的于小雪和鲜卑族的拓跋玉儿。游戏中的两位女主角性格各异，但都拥有中国传统女性的优秀品质。于小雪代表着中原传统女性的温柔细腻，拓跋玉儿代表着外族的勇敢坚毅。游戏中也提到了“华夷之辨”的问题，后来在拓跋玉儿姐夫张烈（原型为虬髯客）与李世民的交谈中得以消解，只要是心怀天下的正义之人，又何必拘泥于族类呢？这正体现了中华民族的包容性。

《天之痕》的剧情设计采用了“起承转合”的结构，从男主角陈靖仇离开伏魔山寻找神农鼎开始，一路上结识两位女主角，再到与隋朝太师宇文拓交战为全剧高潮，以主角打败BOSS撒旦（西方魔界的统领）为游戏结局。而李世民、秦琼、程咬金这些真实历史人物的出现更带给玩家真实的游戏体验，玩家仿佛置身于历史的棋盘之中，跟随历史的潮流前进。

游戏剧本中多处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侠义”与“仁义”的精神。例如，陈靖仇师傅为了封印四凶之一的“饕餮”，甘愿舍弃自我与饕餮共同封印在伏魔山洞中；李世民等英雄豪杰为拯救天下苍生甘愿放弃自己此生最大的心愿等，这些代表了中国传统哲学思想中的“同体大悲”精神，也是中国传统哲学中的最崇高的部分，体现了中国传统哲学思想中“仁”的精神，在绝望面前仍不失希望，即便面对悲惨的结局也要拼尽全力保留最后一丝美好，这正是中国传统故事吸引力的体现。

人文：延续中国传统神话题材的“赛博”

中国传统文化博大精深，源远流长，如春秋时期具有浪漫主义精神的楚文化、汉代的神灵文化、唐代时期的“唐传奇”等。在中华五千年的历史中，文化在不同的媒介中流传，从仓颉首创文字，到造纸术，再到如今的信息时代，媒介的转换对信息传播的重要意义。20世纪90年代是中国国产电子游戏的起步阶段，传统的武侠文化、神话题材成为国产游戏的内容来源。从这一方面来说，电子游戏无疑是继小说、电影、动画之后信息承载性最强的载体，笔者认为我们不仅应当意识到游戏的娱乐功能，也要了解游戏作为信息传播的载体功能。

《天之痕》包含大量中国神话故事，并在怪物设计方面参考了《山海经》中怪物的描述，如传统的“四凶”，即饕餮、梼杌、穷奇、混沌，以及“仙山岛”中的西母峰、蟠桃、刑天、海中建木的盘古大神等，都是中国古代神话中家喻户晓的神灵，玩家在与这些虚拟人物互动的过程中，也加深了对中国古代神话的兴趣。

游戏也涉及武侠文化作品中“侠文化”的内容，“侠文化”起源于春秋战国时期，这一时期儒家与法家均对“以武犯禁”的社会群体持否定和压制态度。司马迁在《史记》中辩证地看待游侠群体的《游侠列传》与同样彰显“侠文化”的《刺客列传》，提出了“救人于厄，振人不赡，仁者有乎；不既信，不倍言，义者有取焉”的观点，被后世传承并发扬光大，司马迁将侠义内涵提升至“义”的阐释使“侠”的存在真正具有文化意义。在中国，任侠之风虽被历代统治者视为危害社会体制及稳定的动乱因素，但中国的“侠文化”却与历史传记、文学传奇相伴而生，蕴含着扶危济困、舍生忘死的精神内涵。

除了《轩辕剑》系列外，中国早期的国产RPG游戏，如《仙剑奇侠传》《古剑奇谭》等，都在一定程度上运用了中国古代神话和武侠元素。例如，《仙剑奇侠传》中的“六界”《古剑奇谭三》中关于轩辕黄帝、西陵族等部落的故事。电子游戏作为二十一世纪重要的文化产品，正是中国古代神话题材得以展示的重要舞台。

作为一款经典的国产单机游戏，《天之痕》在美术设计、剧情叙事、哲学内涵等方面都颇为出色。从视觉层面上，游戏美术设计师将中国传统国画的美学特征和计算机图形技术结合起来，使中国传统美学延伸至计算机中的赛博空间，制作出了具有中国传统浪漫主义风格的游戏。从剧情上，游戏情节跌宕起伏，人物细节刻画生动感人，玩家在游戏结束后，仍对其中的故事情节流连忘返。从哲学内涵上，整个游戏设计围绕着中国古代神话故事进行，从“天道”与“人道”的关系出发，强调了“人间有情，更胜天道”的精神。总体而言，这款游戏可谓是国产RPG游戏的巅峰之作。

在中国国产游戏刚刚起步的20世纪90年代，大宇资讯旗下的《轩辕剑》和《仙剑奇侠传》系列游戏让玩家看到了“中国风格游戏”开发的可能性，在西方魔幻元素的游戏模式之外确立了一种强调“心性”与“天下”观念的东方哲学风格。正是这两款游戏的发布让中国的玩家也能在游戏中体会中国传统文化，见证中国传统文化在二十一世纪的传承与发展。而《轩辕剑》系列与历史联系密切，在游戏时玩家也能从中收获不少历史知识，具有教育意义。

目前，我国正处于建设文化强国的重要时期，中国游戏从业者应当坚守“文化自信”理念，植根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通过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融入游戏设计从而展示给全世界。2015年掀起了移动端游戏的热潮，国产游戏传统的“宏大叙事”主题逐渐式微，中国游戏的设计与开发面临挑战。在中国经济不断发展的今天，中国传统文化需要以一种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方式走向世界，而世界也需要进一步认识中国，电子游戏是当今时代具有一定影响力的信息载体，在未来，期待能有更多包含中国传统文化元素的电子游戏登上世界银幕。

（作者单位：中国传媒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