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月我退休

贵翔

三十多年前，刚刚走出大学校门的老梁，如一棵稚嫩的树苗被植入街道系统的沃土，几十年的风风雨雨，生根、长芽、开花、结果，当年的树苗变成了一棵树枝茂密、树干嶙峋的老树。那个一脸稚气、透着机灵的小梁也成了脸上画着“五线谱”、沉着稳重的老梁。

“下月我退休”从老梁嘴里说出来看似轻松，实则却如打翻五味瓶，酸甜苦辣咸多种滋味一起冲进鼻孔。其中有对多年从事街道工作的不舍，有告别亲如手足同事的酸楚，也有迎接退休后闲适生活的喜悦，唯独没有“船到码头，车到站”的放松。

要说放松，老梁几年前就有过一次绝好的机会。那时，单位轮岗，组织上打算安排在街道基层干了一辈子的老梁到总工会，但老梁出于对街道社区工作的那份执着，谢绝了领导的美意，继续留在街道一线。

如今，老梁在单位独当一面，即将迎来退休，老梁除了要和他的同事们一起做诸如社区卫生清整，防盗、防火、防诈宣传，走访驻街企业等日常工作，还要对他多年来一直联系的几个“关系户”再逐一看望一下，也算作一个告别。

老梁第一家去的是小区的王大爷家。他每次去王大爷家除了要买上几斤应季水果，还要带上他的理发工具，一把如今早就被理发师淘汰的手动推子和一把塑料梳子。每月给王大爷还有他患有脑瘫的外孙子理发，老梁已经坚持了许多年。这天上午十点多，老梁再次走进王大爷家时，心里有一些酸酸的感觉。他一边给王大爷理发，一边说：“王大爷，我下月就要退休了。”王大爷顿时一愣，马上转过头来看着老梁说：“你都六十岁了吗？”一双昏花的老眼里已经有了泪影。老梁本想说：“以后您理发的事，我已经托付给了同事小马。”可看到老人这不舍的样子，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忙说：“您理发的事，我会继续负责，您就放心吧。”听了此话，王大爷才如释重负地说了声：“让你受累了。”又重新坐好，让老梁继续理发。

从王大爷家里出来，老梁还要到周大娘家去看看。老梁本来是和周大爷熟悉，因为周大爷从年轻的时候就好京剧，拉得一手好京胡，如今退休了在社区的业余京剧团是首席京胡。同样喜欢京剧的老梁，到社区联系工作时，如果赶上京剧社团活动，就在周大爷的伴奏下唱上几句，过过戏瘾。两人还加了微信，经常互相转发一些京剧唱段。去年冬天，老梁一连给周大爷发了几条微信消息，总没见回复，他觉得反常，就到周家看看。让人难过的是，周大爷前几天突发心肌梗死去世了。从此，老梁经常联系的居民中，就加上了刚刚失去老伴的周大娘。

这次，老梁在周大娘家门前按了几次门铃没见应答，以为大娘出去买菜了。刚要走，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派出所驻社区的民警打来的，说周大娘正在银行，因为要给一个不明账户汇款，不仅银行柜员的话不听，民警来了也劝不住。“听说您和大娘熟，赶紧过来劝劝她吧。”老梁听罢，赶紧扫了一辆共享单车飞快地奔到民警说的那家银行。本来情绪很是激动的周大娘，见了老梁果然平静了不少，在听了老梁掰开揉碎的劝导后，终于打消了汇款的念头，跟着老梁走出了银行的大门。

把周大娘送回家，老梁一看表，离下午上班的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此时肚子也饿了，就到路边一个小摊上买了一套烧饼里脊，准备回单位吃一口填饱肚子。本来老梁有个中午吃完午饭小憩一会儿的习惯，毕竟年纪大了，如果不休息一会儿，下午工作时精力就有点跟不上。看来今天的午睡算是没戏了，老梁边走边想。忽然听到前边一个居民小区里有吵吵闹闹的声音，老梁紧走几步进了小区，见一个楼门口，一个中年妇女正和一个二十多岁的壮小伙争吵，小伙子的身边还停着一辆电动自行车，楼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这两位当事人老梁都认识，而且为了帮助那小伙子就业，还帮着他租过摊位。原来，这个小伙子本来住在这个大姐的楼上，为了自己方便，就从窗户顺下来一根电线，给电动车充电。大姐说飞线充电是有关部门明令禁止的，而且这种做法确实有安全隐患，让小伙子把车放到小区专设的充电区去充电。可小伙子不肯听，还和大姐吵了起来。

老梁觉得大姐这种安全意识难能可贵，二话不说，上前一把拔掉小伙子的充电线，告诉小伙子大姐说得对，赶紧把车推走。说来也怪，一见老梁，刚才像个金刚的小伙子，立刻矮了一截，推着电动车走了。

想到这半天遇到的几件事，老梁心里有些别扭，但他马上强迫自己想点美事加以排解，这也是他常用的法子。

要说老梁的美事还真不少，除了下月就要退休，还有结婚一年的女儿已经怀孕，明年老梁就能当姥爷了。再有，老梁除了爱好京剧，还喜欢书法，他女婿已经给他买了湖笔、端砚，还有一刀上好的宣纸。等退休后，他每天都可以专心地写写他喜欢的魏碑了。但如果当了姥爷，这练字的事恐怕就要往后排排了。老梁这样想着，心里原有的那些郁闷已去了大半，走进办公室时，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

当天快下班的时候，单位领导开会回来，传达上级会议精神，说最近各地接连出现居民在室内给电动车充电引发火灾的情况，上级要求各街组织人员连夜在所辖区域突击检查，从今晚起，街里人员分成六个组，连续一周开展对楼内充电隐患的专项排查。

科室排班时，科长根据领导的嘱咐，并没有给老梁排班，但老梁当然不会接受这种照顾，说：“下月我才退休，我要站好最后一班岗，还是把我排上吧，以后想跟大伙儿一起工作都没机会了。”就这样，老梁和大家简单吃了晚饭就分头到所属小区去挨家挨户排查隐患，宣传安全充电，遇到不理解的居民还要耐心解释、劝诫。

当晚九点半左右，老梁和同事小高走访完最后一户居民，从五楼下来的时候，感觉一阵头晕……小高眼看着老梁蜷曲着身子趴在了地上。小高想把他搀起来，但感觉老梁没有一点儿应有的配合，借着手机的一点儿亮光，见老梁双目紧闭。小高立刻心跳加快，两腿发软，掏出电话拨打120……

老梁被救护车拉到了一家医院，医生让留院观察。小区居民得到了消息，纷纷来探望老梁。苏醒过来的老梁告诉前来探视的居民们：“大伙儿放心吧，我没大碍的。”大家走后，老梁心里暖洋洋的。多年来，他干社区工作辛苦付出，小区居民都看在了眼里。小区居民早已把他当成了自家人……

选自《中老年时报》

2024年4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