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江明
上一期专栏就“治安战”的所谓危害性论调我做出了一些批驳,也引发了一些读者的讨论和提问,其中有不少读者坚持认为,非常规战争或者反游击战与常规战争相差甚远,因此如果长期专注此类战争,必然会损害军队的常规战斗能力。其中最典型的就是步兵分队在大规模战争中的步坦协同和步炮协同能力。
在此必须说明,我并不认为军队长期专注于非常规战争对常规战争的能力毫无影响,但是其影响恐怕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从美国军队的经验就可以看出,经历了长期的非常规战争后,确实会出现一个很有意思的变化,就是情报员和特殊任务部队开始主导战争。在阅读了大量文献和走访了一些前线作战人员后,我发现美国军队的这种现象非常普遍。
在反恐战争中,特种部队承担了大部分的直接地面战斗,比如在“9·11”事件发生后,首先进入阿富汗执行任务的就是特种部队护卫下的中情局行动人员。他们负责与反塔利班的北方联盟武装力量取得联系,随后美国陆军特种部队开始与北方联盟武装协同行动。由于美特种部队的加入,让反塔利班武装获得了空中战术支援和美国直接提供的技术情报,他们得以从被塔利班武装打得落荒而逃的弱旅,一夜之间变成碾压对方的劲旅,这个操作被美军特种部队总结为“赋能”。
特种部队和情报人员开始成为战争的主体,过去常规战争中作用巨大的炮兵、装甲部队和远程火力打击单元成为辅助性的单位。在后续的反恐战争中,资源更多地向特种部队和情报机构倾斜,每逢军事行动,此类单位往往疲于奔命,而其他成本投入巨大的常规战争作战单元,则最多只能打打下手。久而久之,此类单位一直未能在实战中获得太多有价值的经验。
如果仅仅是短期存在这种现象还好,然而反恐战争持续了十多年,这无疑会出现很多负面的影响。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些打下手的单位,由于在长期的反恐战争中缺乏存在感,只能通过调整自身的装备和战术定位来找到自己的新位置。
其中最为典型的就是美国海军的濒海战斗舰项目,其立项时间节点约为“9·11”事件的3年后。此时美国海军已经意识到,此前用与苏联海军争夺制海权的远洋舰队,在反恐战争时代已沦为昂贵且作用有限的军种。因此,他们希望通过濒海战斗舰项目,让海军获得沿海地区对陆地浅纵深的作战能力,以支援特种部队或者游击队一类的单位,甚至打算用濒海战斗舰取代即将退役的佩里级护卫舰。
虽然濒海战斗舰拥有隐形、高航速、高自动化、模块化任务模组等先进技术,但由于过度专注沿岸干涉,且无法在拥有强大制海能力的对手沿海生存,在大国海战中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定位,也无法承担航母打击群的协同角色。为此美国海军于2020年不得不再次启动星座级护卫舰的招标,濒海战斗舰最终被证明是个走了弯路的发展方向。
2003年3月20日,美国海军 FA-18大黄蜂战斗机从星座号航空母舰甲板上准备起飞,作战目标是伊拉克巴格达等城市。图/视觉中国
与之类似的项目还有昂贵且外形科幻的朱姆沃尔特级驱逐舰,该项目与濒海战斗舰一样,也是基于美国海军在21世纪初的需求而立项,当时认为未来海战风险较低,海军应该更专注于对地攻击——该项目如今也因为成本过高且不适用于未来战争而不得不被叫停。
美国海军可能是反恐战争最大的受害者,在阿富汗这样的中亚内陆国家,除了海豹突击队和海军航空兵之外,水面和水下作战力量几乎帮不上忙。所以海军建设目标显得非常无所适从。如果真要探究“治安战”对战斗力的影响,那么美国海军可以说是最典型的案例。
但如果我们认真梳理美国海军所走过的弯路,最终会发现这种局面其实跟“治安战”本身关系并不大。无论濒海战斗舰还是朱姆沃尔特驱逐舰,其实都没有参加过什么治安战,之所以会有这种现在看来昂贵且无法适应未来战争的装备立项,实在是因为2000年前后这个时间点,美国海军在海上确实独孤求败,继续发展决战于大洋深处的海军装备,潜在对手似乎就只有外星人了,这个方向很难说服国会批准新型装备的研发计划,最后只能围绕当时的现实对手,尽量制造一些大而无用的伪需求。所以,与其说是“治安战”导致美国海军走弯路,倒不如说是美国海军多年缺乏明确的对手和建设方向,根本不知道走哪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