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因病致郁,因郁致病”理论的偏头痛-抑郁障碍共病探析

2024-06-21 16:44高宁宋伟伟
中国医学创新 2024年13期
关键词:偏头痛

高宁 宋伟伟

【摘要】 偏头痛-抑郁障碍共病是临床常见合并症。随着心身医学发展,偏头痛的治疗常同时兼顾心理干预。基于“因病致郁,因郁致病”理论,从中西医角度探讨偏头痛与抑郁障碍的双向关系,开拓临床诊疗思路。

【关键词】 偏头痛 抑郁障碍 因病致郁 因郁致病

Analysis of Migraine-Depressive Disorder Comorbidity based on the Theory of "Depression-induced Disease and Disease-induced Depression"/GAO Ning, SONG Weiwei. //Medical Innovation of China, 2024, 21(13): -188

[Abstract] Migraine-depressive disorder comorbidity is a common clinical complication.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psychosomatic medicine, the treatment of migraine is often combined with psychological intervention. Based on the theory of "depression-induced disease and disease-induced depression", exploring the two-way relationship between migraine and depressive disorder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hinese and western medicine, and develop clinical diagnosis and treatment ideas.

[Key words] Migraine Depressive disorder Depression-induced disease Disease-induced depression

First-author's address: Department of Encephalopathy, Rushan Hospital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Rushan 264500, China

doi:10.3969/j.issn.1674-4985.2024.13.041

1995年美国疼痛学会提出疼痛是“第五大生命体征”。2020年国际疼痛学会将“疼痛”定义更新为:在有实际或潜在组织损伤情况下所表现的一种不愉快的感觉或情绪情感体验[1]。由此提示疼痛具有“感觉”和“情感”的二元性,亦强调疼痛具有生物、心理和社会内涵,即情感改变是和疼痛相辅相成的。《中国偏头痛诊治指南(2022版)》指出偏头痛的临床特征:(1)一种常见的原发性疼痛;(2)具有反复发作性和多为单侧、中重度、搏动性的特点;(3)恶心、呕吐、畏光和畏声为常见伴随症状;(4)我国1/7的偏头痛患者可有先兆症状。2016年全球疾病负担(global burden of diseases,GBD)将偏头痛列为神经系统失能性疾病中的第二大常见病[2]。抑郁障碍同样是严重的致残性疾病[3]。两者均为严重影响生活质量的常见病。临床上,偏头痛常与抑郁障碍并存,二者共病导致预后更差。抑郁障碍促使发作性偏头痛转化为慢性偏头痛及药物过度使用性偏头痛的风险增加,进而使偏头痛治疗的难度加大、患者依从性变差、治疗效果不佳。由此,二者共病不容忽视,临床治疗需同时兼顾,治疗偏头痛时给予抗抑郁等心理治疗干预措施,以达到增效、减痛、防复发的作用。

偏头痛患者早期因头痛困扰导致抑郁障碍的产生,此为因病致郁;疾病后期因抑郁障碍导致偏头痛复发及加重,即为因郁致病。目前偏头痛及相关情绪障碍的有关研究越来越被业界所重视。本文在论述“因病致郁,因郁致病”观点的基础上,参照中西医学两种理论思想以探讨二者共病的双向关系,以期为临床诊疗工作拓展思路。

在中医学中情志因素为重要病因。《中医内科学》教材中72.55%的疾病的病因中可见情志致病因素,如情志抑郁、情志过极、情志失调、情志所伤、七情所伤、五志过极、忧思劳倦等[4]。中医郁证古已有之,延续至今,然其含义古今不同。早在《黄帝内经》《丹溪心法》有“五郁”理论、“六郁”之说,现狭义郁证专指情志致郁。本文讨论主要是以狭义的郁证为范围。

1 “情志致郁”理论溯源

古代文献对情志致郁理论的认识首推《黄帝内经》。“喜、怒、忧、思、悲、恐、惊”——七种情志源自《黄帝内经》。虽《黄帝内经》中未明确提出情志致郁的概念,但已经认识到情志变化,如七情得太过与不及会引起气机失调,影响气血运行,导致病变发生。如《素问·举痛论》言:“思则心有所存,……正气留而不行,故气结矣”,《素问·本病论》云:“人或恚怒,气逆上而不下,即伤肝也”,《灵枢·癫狂》记载:“癫疾始生,先不乐,头重痛”,《灵枢·寿夭刚柔》有云:“忧恐忿怒伤气。气伤脏,乃脏病”。综上所述,《黄帝内经》中认为情志愁闷抑郁不舒为致病因素。

汉·张仲景《金匮要略》讲述的“梅核气”“百合病”“郁冒”“肝着”“脏躁”等病症,均为情志致郁所致疾病,并创制了甘麦大枣汤、半夏厚朴汤、百合地黄汤、小柴胡汤等治郁方剂,为后世医家据此辨证施治、选方用药提供了依据,其意义影响深远。

隋·巢元方在《诸病源候论》中亦云:“结气病者,忧思所生也。……止,气留而不行,故结于内”,故创立导引法以去除结气,用来治疗因忧思致气机留滞不畅而引起的“结气病”。

南宋·陈无择开创“三因学说”,记载于《三因极—病证方论》中,即内因、外因、不内外因,对后世影响深远,并阐发内因即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认为“七情为人之常性,动之则先自脏腑郁发……为内所因”,由此七情乃“郁”之内因,表明情志为独立病因。对七情致郁的致病病机指出:“喜怒忧思致脏气不行,郁而所生”“脏气不行,郁而生涎……皆七气所生所成”,首次将“郁”明确为病机,即情志致郁使脏腑气机郁滞不畅,脏腑功能失调,则生痰涎。

元·朱丹溪在《丹溪心法》提出气、血、火、食、湿、痰——“六郁”学说,又以气郁为先,认为百病之源与情志致郁关系密切,即“气血冲和,百病不生;一经怫郁,诸病生焉。故人身诸病,多生于郁”“人以气为主,一息不运则机缄穷,一毫不续则弯壤判”“五脏六腑所以相养相生者,亦以气也,盛则盈,衰则虚,顺则平,逆则病”,也表明七情致郁引起气血郁结,诸郁相继而生,六郁之间互为影响。

明·徐春甫《古今医统大全》中记述“郁为七情不舒,……郁之久,病变多端。男子得之,……或变嗝噎,气满腹胀等证;妇女得之,……或为堕胎,崩带虚劳等证。”“大抵七情六淫,……无往而不郁也。治之宜各求其属而施之,则无不愈者。”其中诸多医案论述情志致郁,认为情志是形成“郁”的病因,郁久而疾病多变。

明·张景岳《景岳全书·郁证》云:“如怒郁者,方其大怒气逆之时,则实邪在肝”“又若思郁者,……思则气结,结于心而伤于脾也”“又若忧郁病者,……总皆受郁之类。盖悲则气消,忧则气沉,必伤脾肺;惊则气乱,恐则气下,必伤肝肾,此其戚戚悠悠,……心脾日以耗伤。”由此,张景岳在历代医家思想的基础之上据不同情志致病特点,提出“情志三郁”的观点,即怒郁、思郁、忧郁,提出情志致郁引起气机失调而疾病生;首次提出“因病致郁,因郁致病”理论,即“凡五气之郁,则诸病皆有,此因病而郁也;至若情志之郁,则总由乎心,此因郁而病也”,表明情志与疾病之间互为影响、互为因果,即情志致病亦可因病致情志不畅。

自明清以来,情志致郁逐渐受到重视。清·李用粹《证治汇补·郁症》中描述了七情郁症的诸多临床表现,如虚怯、噎膈、痞满、腹胀、胁痛、经闭堕胎、带下崩中,可见百病兼郁如此,并记载“故有病久而生郁者,亦有郁久而生病者。”亦表明“郁”与“病”双向影响、互相转化。

清·张璐《张氏医通·诸气门·郁》中描述:“郁证多缘于志虑不伸。而气先受病。……郁之既久。火邪耗血。……及思想无穷,所愿不得,皆能致病。为证不一。”亦表明情志不遂是引起郁证的重要因素,郁证初起在气分,影响气血运行,日久耗伤正气变生他证。

清·叶天士的《临证指南医案·卷六·郁》描述了大量情志致郁的病案,认为服用药物“以草木功能”并“不能令其欢悦”,指出“盖郁症全在病者能移情易性”,即情志致病难以仅凭药石之力治愈,情志不畅往往贯穿疾病始终,易致病情反复,由此调摄精神尤为重要。

清·何梦瑶《医碥》中《卷二·杂症·郁》亦云:“六淫七情,皆足以致郁……除喜则气舒畅外,其忧思悲怒,皆能令气郁结”。清代林珮琴《类证治裁·郁症》论治中亦指出:“思虑则伤神,忧愁不解则伤意,悲哀动中则伤魂,喜乐无极则伤魄,盛怒不止则伤志,恐惧不解则伤精。此论气血之损。又言尝贵后贱,虽不中邪,病从内生,名曰脱营。尝富后贫,名曰失精,以及病发心脾,不得隐曲,思想无穷,所愿不得,皆情志之郁也”。认为情志致郁令气血失调,病从内生。

综上,情志致郁既是临床上常见致病原因,又是常见临床症状。情志异常导致脏腑功能失调,发生心身疾病,既可以表现为心理障碍又可促使疾病发生或加重。情志和疾病可相互影响,互为因果,交错出现。随着时代的发展,现实生活中人们面临着生活、工作、学习等诸多方面的压力,其心理压力也随之增大,情志致病的病患也越来越多。追溯情志致郁的发展源流,出现于先秦时期,形成于隋唐时期,兴于金元时期,盛于明清时期。今之郁证,是基于明清情志致郁理论上的狭义的郁,主要是指情志病证,因情志不舒,气机郁滞而产生,其表现形式如传统医学不寐、脏燥、百合病、梅核气等病证,类似于今现代医学的抑郁症、焦虑症、癔症及神经衰弱等疾病。

2 偏头痛-抑郁障碍共病中医认识

偏头痛在中医学中属“头痛”范畴,另有“首风”“头风”“偏头风”之名。偏头痛易反复发作,久之患者会出现抑郁等心境变化,形成郁证,此为“因病致郁”;患有抑郁障碍易使头痛发作频率增加,由发作性转为慢性,此为“因郁致病”。抑郁障碍等精神因素可诱发偏头痛,同时长期的偏头痛也会引起抑郁障碍的发生。二者共病的中医解释主要从以下三方面进行阐述。

2.1 形神合一

偏头痛-抑郁障碍共病是人类社会、科技文明发展的背景下常见的共患病,两者互为因果,属于现代医学中“心身医学”中心身疾病的范畴。心身医学正是研究精神和躯体的相互关系,注重身心同治,亦是中医形神一体观之形神共治重要学术思想的体现。

中医情志病学强调形神合一整体观,两者对立又统一。形神合一首见于《素问·上古天真论》:“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其中“形与神俱”是中医学形神一体观的体现。生命必须包括形和神两方面,形与神是统一不可分割的整体。肌肉、血脉、筋骨、脏腑等组织器官为形之表现,情志、意识、思维等心理活动为神之现象[5]。形神合一是将人体的脏腑经络、气血精微与精神活动、思维情志视为密切关联的有机整体,此整体观与现今心身医学论述的“神经系统、精神器官与非神经系统、非精神器官的界限不能作截然割裂”理念不谋而合,表明人是形神兼备的统一体[6]。

张景岳在《类经》中提及:“形者神之质,神者形之用;无形则神无以生,无神则形不可活”,说明如下两点:(1)形为神之宅,形病伤神,即躯体疾病可以导致情志异常。《素问·脏气法时论》曰:“肝病者,两胁下痛引少腹,令人善怒”,《灵枢·本神》曰:“心气虚则悲”,《灵枢·经脉》曰:“气不足则善恐,心惕惕如人将捕之”,《景岳全书》曰:“伤形则神为之消”,均表明脏腑功能失调(形病)时,会引起情志异常变化(伤神)。(2)神为形之主,神病伤形,即情志异常导致脏腑功能失调,发生心身疾病。《素问·调经论》提出:“神有余则笑不休,神不足则悲”,《素问·疏五过论》有云:“暴乐暴苦,始乐后苦,皆伤精气,精气竭绝,形体毁沮”,《灵枢·百病始生》曰:“喜怒不节则伤脏”,《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言:“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灵枢·口问》亦曰:“悲哀愁忧则心动,心动则五脏六腑皆摇”,均说明七情太过或持久发生,既表现出烦躁易怒、忧愁思虑、神志恍惚、哭笑无常、悲伤惊恐等情志异常(神病),也可以导致心悸、胁痛等五脏六腑机能失常或器质性病变(伤形)。由此从病理角度解释了“神能役形”,即“神病伤形”[7]。

综上,传统中医文献虽未提及关于“偏头痛-抑郁焦虑共病”病因病机的具体研究。然中医“形神合一”理论,从生理和病理两方面论述形与神的关系,均提示偏头痛(形病)与抑郁障碍(神病)两者关系密切、相互影响,临床治疗时亦提示 “疗形勿忘治神,调神勿忘治形”[8],当心身同治。

2.2 脏腑经络相关

偏头痛属中医“头痛”范畴,以内伤头痛最为常见,以肝为主,涉及脾肾,多与气、郁、火、痰、湿等因素有关,其中以郁为首。因肝藏血,主疏泄,畅气机,喜条达而恶抑郁,七情所扰,病归于肝。故偏头痛与抑郁障碍二者共同病位在于肝(胆)。偏头痛多以头的偏侧,如额、颞、枕部的疼痛为主,其经络辨证多位于足厥阴、手足少阳经[9]。肝胆互为表里,两经皆布于头,肝经行于头之巅,胆经行于头之侧。清朝医学大家叶天士在《临证指南医案·头痛》中记载:“头为诸阳之会,与厥阴脉会于颠,……厥阴风火乃能逆上作痛”,肝气郁结,经络阻滞不通,则发为头痛,晋·王叔和《脉经·头痛》曰:“足厥阴与少阳气逆,则头目痛”,均说明偏头痛发作与肝胆经有关。如张介宾于《类经》中有言:“胆附于肝,相为表里,肝气虽强,非胆不断,肝胆相继,勇敢乃成”,表明肝主谋略,胆主决断,肝胆共同作用于情志活动的调节[10]。《灵枢·经脉》亦言:“是动则病:口苦,善太息,心胁痛,不能转侧。……是主骨所生病者:头痛,颔痛,目锐眦痛”,即所谓“经脉所过,主治所及”,足少阳胆经经脉循行部位病变可表现出头痛及情志不畅。综上,偏头痛与抑郁障碍有相同的病理生理机制,其共同病位在于肝胆[11]。

2.3 中医体质相关

体质现象是人类生命活动重要表现形式,与疾病和健康关系密切[12]。人类基因组学研究也表明不同人群中有着基因多态性的差异,对疾病易感性亦不同。大量研究表明,体质的差异会影响偏头痛的发生、病程及预后,提示偏头痛与中医体质存在一定的关系[13]。中医体质学亦认为中医体质在七情发生、致病和情志疾病防治中有重要的地位和作用[14]。“心身构成论”认为体质是特定躯体素质与心理素质的综合体,即“形神合一”思想的中医体质学体现,因此不同体质表现出不同的身体状态和心理状态[15]。谈荣珍等[16]对抑郁症常见证型与体质及其关系进行文献研究分析发现:在所有抑郁症患者中气郁质居于首位,在抑郁症、脑卒中后抑郁症和女性抑郁症患者中居于首位的是肝郁气滞证。张春兰等[17]选择2017—2019年3年期间诊治的400例研究对象,偏头痛组与健康体检、无偏头痛的对照组各200例,对两组研究对象进行体质辨识,分析偏头痛与中医体质的相关性,结果显示偏头痛组多为气郁质。王永丽[18]针对偏头痛人群的发病特点及其中医体质特点的研究分析发现偏头痛患病人群中以兼夹气郁质最为多见。因气郁质患者易情志不遂,气机郁滞,神无所养,则发为抑郁;肝疏泄失司,气血运行失和,气机郁结,经络不通,清窍被扰发为偏头痛。

综上认为,偏头痛及抑郁障碍患者中医体质特点以气郁质多见,病变脏腑以肝为主,病因病机主要为肝气郁结。

3 偏头痛-抑郁障碍共病西医认识

诸多临床研究已证明偏头痛和抑郁障碍之间联系紧密。Amiri等[19]的一项研究表明,偏头痛会使患抑郁症的风险增加近2倍。这两种疾病之间的关系是双向的,即偏头痛患者抑郁症患病率增加,反之亦然[20]。偏头痛与抑郁障碍共病的研究是当代医学领域的研究热点,二者共病的病因及发病机制尚未完全明确,两者共病机制可能与4项内外因素有关,包括遗传基础、脑部结构基础、神经递质变化、环境[21]。

3.1 遗传基础

偏头痛与抑郁症均存在遗传因素,且有共同的遗传基础。Schur等[22]一项双胞胎关于偏头痛和抑郁症的共有的遗传易感性研究发现,抑郁症、偏头痛的遗传率分别预估为58%、44%;运用双变量结构方程模型预估,在抑郁症和偏头痛中20%的变异性是由于共同的遗传因素造成的。另一项由Yang等[23]在澳大利亚对5 319对双胞胎进行的研究发现,有偏头痛先症者的同卵双胞胎患抑郁症的相对风险显著增加,这种关联在同卵双胞胎中更为显著。在台湾,Chen等[24]研究发现,患有偏头痛的患者发生抑郁症的优势比为4.09,而未受影响的兄弟姐妹发生抑郁症的概率为1.40,研究表明偏头痛和抑郁症这两种疾病存在家族聚集性,亦表明偏头痛患者的兄弟姐妹患抑郁症的概率显著增加。多项研究已发现5-羟色胺(5-HT)转运体基因(SLC6A4)的启动子区(5HTTLPR)[25]、多巴胺D2受体基因[26]和D4受体基因[27]、GABRQ及GABRA3基因[28]为二者共病的相关基因,亦提示有神经递质的参与。2018年,一项研究使用单核苷酸多态性和基于基因的全基因组关联研究基因型数据分析,发现偏头痛和严重抑郁障碍之间存在显著的遗传重叠[29]。2020年一项基于miRNA生物标志物调查偏头痛和抑郁症之间的关联的研究发现,偏头痛的12个miRNA生物标志物中有11个与重度抑郁有关[30]。Bahrami等[31]使用迄今为止最大的样本和新的统计工具分析发现偏头痛的多基因结构与抑郁症有大量的重叠,并确定了14个抑郁症和偏头痛共同相关的遗传位点;且在37个抑郁症和偏头痛的定位基因中,强调了PAX5、ELAVL2、L3MBTL2可能定位于致病的单核苷酸多态性(SNP),在体内外验证方面可能大有意义,亦具有药物开发的潜力。由此可见,大多数影响偏头痛的基因变异位点会影响抑郁症的发生,即确定了偏头痛与抑郁症之间共享的特定位点,暗示了共享的分子机制。

3.2 脑部结构基础

抑郁与疼痛有着相似的解剖结构及神经回路,例如岛叶、前额叶、前扣带回皮质及杏仁核和海马体等解剖结构,下丘脑-垂体-肾上腺轴、边缘叶及其附属结构、上升和下降的疼痛传导通路、5-HT能通路和去甲肾上腺素(NE)能通路等[32]。5-HT能和NE能的上行纤维投射到中脑导水管周围灰质、中脑网状结构、中缝背核等部位,下行纤维可投射至三叉神经脊束核、延髓孤束核、脊髓后角和侧角、脑桥和延髓网状结构等,5-HT能和NE能它们两者都参与了精神、情感活动及疼痛的调节;下行抑制通路的神经递质主要为5-HT和NE,此两种递质的减少会减弱下行的疼痛调节作用,导致抑郁焦虑障碍及相关的疼痛性躯体化症状[33]。有报道中缝核、蓝斑及导水管周围灰质的功能异常与偏头痛疼痛的始动过程相关[34]。

多项文献报道,与偏头痛或抑郁症患者相比,偏头痛合并抑郁症患者具有不同的大脑结构。许多结构或功能影像研究发现,偏头痛合并抑郁症在特定的大脑区域出现异常。Yang等[35]对93例患者进行了一项运用功能磁共振(fMRI)扫描检测脑活动异常情况的研究,结果发现:(1)右侧中央旁小叶和右侧梭状回的改变是偏头痛合并抑郁障碍组所特有的异常脑区;(2)偏头痛患者左侧丘脑、额上回内侧眶及额下回三角部均有改变;(3)偏头痛患者出现的情感症状与右侧中央旁小叶、左侧距状沟和左侧额上回的脑活动有关。Ma等[36]使用静息状态fMRI成像进行研究,提示偏头痛抑郁共病组患者的左内侧前额叶皮层活动异常,此区域异常对偏头痛和抑郁症常见症状的确定有所帮助,并可能成为偏头痛合并抑郁症的治疗靶点;此外该研究还发现偏头痛合并抑郁症患者右侧丘脑和梭状回的发育轨迹不同,这些轨迹与疼痛和情绪的识别、传递、控制和记忆相关。

3.3 神经递质

神经递质的异常对抑郁障碍和偏头痛的疾病过程均具有重要影响,常见的神经递质包含5-HT、NE、多巴胺(DA),共同参与情感、行为、疼痛的调节[21]。

3.3.1 5-HT 5-HT神经递质失衡被认为在抑郁症和偏头痛的发病机制中起着重要作用[37]。抑郁症和偏头痛的病因学理论侧重于大脑的5-HT功能研究,如曲普坦类药物(选择性5-HT受体激动剂)针对偏头痛的临床应用中取得特异性治疗效果,选择性5-HT再摄取抑制剂(SSRIs)类药物在抑郁症的治疗中亦为指南A级推荐[21],表明5-HT的功能障碍参与了偏头痛和抑郁障碍的发病机制。三环类抗抑郁药可通过促进5-HT信号转导,进一步支持5-HT对偏头痛患者的影响,从而降低偏头痛发作的概率[38]。三环类抗抑郁药已被应用于抑郁症患者,并被证明可以缓解慢性疼痛。以往的研究发现,三环类抗抑郁药可以通过阻止5-HT和NE在突触间隙的摄取而有效地提高5-HT的浓度[39]。综上提示偏头痛和抑郁障碍存在共同的神经递质机制。

3.3.2 DA 有研究证实DA作用于偏头痛和抑郁症。研究报道,DA D2受体基因与伴有先兆、重度抑郁和广泛性焦虑症的偏头痛具有相关性[26]。此外,偏头痛的前驱症状通常以DA能症状为特征[40],而抗DA能药物往往有助于治疗这些症状[41]。在抑郁症的研究中发现,抑郁症中的快感缺乏与DA奖赏系统的功能障碍有关,表现为特定脑区的DA活动水平下降[42]。另外,对DA通路进行干预的抗抑郁药物对于抑郁症的治疗有独特的效果,如阿戈美拉汀可改善快感缺失,安非他酮也可以增强奖励系统功能、兴趣和精力,以改善快感缺乏,而不引起性功能障碍、体重增加和嗜睡。

3.3.3 NE NE与5-HT共同参与疼痛下行抑制通路的调控,下行疼痛抑制效应的减弱与两种递质水平的减少、耗竭有关,可引起抑郁焦虑障碍及相关的疼痛性躯体化症状[33]。

综上,抑郁障碍与偏头痛有相似的病理生理机制、解剖部位、神经递质,亦提示偏头痛与抑郁障碍脑部结构基础有紧密相关性,促使了两种疾患的易共病性。

3.4 环境和应激因素

有报道偏头痛和抑郁症的家庭聚集性具有共同的环境因素[23]。Schur等[22]发现偏头痛与抑郁障碍共病有共同的遗传因素,并强调环境因素或基因-环境协同作用在偏头痛和抑郁症病因中的影响力。Swanson等[43]探索多种应激源(童年创伤、婚姻问题、失业、家庭经济问题、工作压力、慢性应激和社会支持的变化等)对偏头痛与抑郁障碍共病影响的研究发现,偏头痛和抑郁症之间存在双向关系,矫正应激源可明显减弱二者之间的相关性;此外,还发现慢性应激会导致抑郁和慢性疼痛。综上表明,环境和应激因素为偏头痛与抑郁障碍共病的危险因素。

综上所述,偏头痛与抑郁障碍常合并存在。从中医学角度,古代医家对于“情志致郁”的认识源远流长,其中“因郁致病”“因病致郁”理论影响深远,提出情志与疾病之间互为影响、互为因果,而现代医学也证明了偏头痛与抑郁障碍双向影响。对于偏头痛患者,伴随情绪障碍发病率较高,其抑郁情绪往往为患者主观症状且起病隐匿,临床工作中需重视二者共病的存在,提高对抑郁障碍的识别,治疗时需同时兼顾,以达到增效减痛的效果,预防复发,改善生命质量。因中医治痛证有所长、治郁证亦具优势,故笔者认为,传统医学与现代医学两种思想相互参照、相互辅助,拓展思路,深入研究和丰富偏头痛与抑郁障碍共病的治疗方法和手段,可提高临床疗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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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3-10-09) (本文编辑:陈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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