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陌生的小路

默风

一条陌生的小路

前几天去荒地农场，一条小路通向

陌生的清晨。在那里，灰尘和欢笑一样年轻

在那里，青草和庄稼一样高

我身在其中，从世事中

提炼出古老的人生箴言。现在，这条路变

得坚硬

只剩下一副骨架，任由电瓶车、拖拉机、

汽车

如何辗过，生活的真相一直

在那里，在裂纹中

在石子的寂静里，找到了失传的母语

星星都睡觉去了

昨夜星星都睡觉去了，只剩下

一瓦黑蓝在时间的叙述中出发。我躺在草

地上

四周被黑暗吞噬，我试图找到真凶

可真凶，只是一株植物的倒影

在天山脚下生长，符合一位癫疯主义画家

抽象的

描摹。越看，越像一处陷阱

越看，越想知道，还有谁深陷此生。此刻

世间所有的寂静都比不上——

头顶上的那抹黑蓝。越孤独就越耀眼

蚯蚓记

小时候听母亲说，把蚯蚓切成几段

就会长出几条完整的蚯蚓

我将信将疑，周末去苹果地干农活，一铁

锹下去

不小心把几只蚯蚓切成两半，它们极力

蠕动着、挣扎着，就像母亲分娩我时产生

的那种痛苦

后来，母亲重新把它们放进土壤

用泥土盖上。此刻，我们谈论生命，多么

脆弱

此刻，我们眺望人生，多么短暂

唯有土壤下的震颤和咯咯声，传得很远、

很远

万物睡去

我牵着几米和米一的手，慢慢走在

乡村小路上。仿佛当年父亲

牵着我，给我温暖、坚强、阔远，给我与

生俱来的

野性。时间正在抚育一个婴儿，像夕阳在

暮色中

消失的那样，世界和我们轻轻摩擦着

它用树叶，用月光，用萤火虫……以及部

分的小我

成全世界，也爱着这个世界，在信仰之中

慢慢描摹

为坚硬的生活淬火上色。就像此刻，我陪

着他们在

山坡上一边看着万物睡去

一边赞美薄凉无尽的高远

没有人知道这个幕晚，寂静正在修复着什么

身 份

生在新疆，自然的我有粗狂之美

生在荒地农场，自然的我带着土话口音

生在一个农民家庭，自然的我有着泥土的

味道。这些

都是我的前定，曾经为这些难受过自卑过

甚至渴望选择再次重生。一天下午

我正在书房写作，突然听到咚咚咚敲门声，

开门一看

只见奶奶背了一筐土豆放在了门口

它们齐整整地睡着

被泥土包裹着。在这个秋天

我和它们一样，有着质朴的身份，与清醒

植物家谱

骆驼刺模仿家谱，扎根于这片土地

长刺，开花，结果，枯萎，深深根植于我

们的性格里

在沉默的风里诉说姓氏的源头以及走向

我相信，荒漠的草本植物都有锋利的个性

像我的父亲，表面平静

实则正在酝酿风暴，变得深不可测。我想，

这些都跟

自然环境的塑造有关系吧，足以唤醒

某种失传的、类似信仰的东西，把希冀送

往黎明

此刻，骆驼刺的脉络愈加清晰，一朵朵粉

红色的花

被尖刺包围着，成为西部演变的词证

与月光谈话

深夜，月光在我笔下流泻

有时像玉盘，有时像乳房，有时什么都不像

更多的时候，我喜欢把它画成托什干河

河两岸长满了很多名字好听的植物，吐纳

又重叠。它们

轻灵的影子和生长的声音储存其间

一场雨过后，它们的眼睛更加明亮

短暂的，清新的，呈现出历史久远的轮廓，

在那个夏天

越陷越深——历经了无数风霜雨雪

在新的语义中

找到了归宿……它们相互喘息着、爱着

缓慢的日子

在乡下，时间就是预言。是草木

乡音、河流、道路、月光……它们近在咫尺

却又在无法测量的时间长河中隐匿。从小

到大

我一路记录它们的形貌

痛苦被放大，欢乐在缩小，一棵白杨呀！

那灰白的

粗裂之身，任由风雨如何拍打，依然在坚挺

伫立和仰望，用承受的尺度坦然面对

后来，在这样缓慢的日子里

我学会了隐忍、克制、说安慰的话，仿佛

要爆发

又终归于平静——

直至让世界成为自己狭隘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