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轰鸣

卢艳艳

黎 明

半夜醒来听到离去之物

返回的声响：是鸟的啼叫

漫过潮湿的空气

是车的汽笛，划过淌水的街道

城市如港口一直等待着

水天交接处送来，卸载的货

在一片低沉灰暗的天空下

一艘船正驶离梦境

通往熟悉又陌生的现实

那里有一扇门，它最初的开启

迎来最初的信使

让我即使在睡眼惺忪时刻

也能放下顾虑 ，拨开层层树丛

人们来到这片林子

是为了打猎和钓鱼，欣赏林间

鸟儿的跳跃，但往往让自己

也成了猎物和鱼，于是

人们用漫长黑夜，蒙蔽黑夜

用短暂黎明，看见黎明

而淅淅沥沥的雨再过些时间

就会加深远山清晰的轮廓

银杏和芦苇，轻薄的倒影

地球仪

一天天，我一个人守着这个地球

以有形之手，代替无形之手

将它轻轻转动，以便看清

每一方土地的形状，每一寸河流的走向

城市很小，但我身处辽阔空间

无论屋内，还是屋外

在我眼中，都自成星系

都是宇宙尘埃的一部分

至于天空，这亘古长存的帐篷

其中，有那么多原本用来隔开空间

后来被撕裂的幔子

通往遥远的他乡、异国

飘过的云，降下的雨，是越过

我看不见的阻碍，或一无挂碍

欣然到来。不分国籍，不分场所

落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如果我也能反向而行之

那么此刻，我在地球之上

不管转至哪片上空，都是我的天堂

之 间

雨落在眼前，沿着挡风玻璃

表面。向上爬升——

两种透明之间

形状的边缘构成微弱的边界

显形的结果为内在撑满后

出发，即是终点的圆状物体

一边开始，一边结束

我是造物者的一闪念

为水滴时，驰骋速度越快

便逃得越快，途中留下的痕迹

仿佛一路甩掉的无望和渴望

剩下的，更轻盈地向前奔

为气泡时，像我看到闪电

划过天边，像写满诗歌

的纸片，没有变得更轻盈

但注定一张接一张飘走不知去向

渐渐慢下来，水滴停在玻璃上

等待雨刮器左右摇摆

无论扫向哪边都像一记闷棍

我侥幸停在，水滴的现实和气泡的想象之间

像候鸟一样

像候鸟一样，来到栖息地

白天睡觉

太阳下山时出来飞行

越颠倒黑白

越容易产生奇迹

你在西伯利亚遭遇的寒流

早已决定了余生的温度

你从前曾与人分享过多次的

蓬勃、枯竭和晦暗不明

仿佛又在江南的漫天柳絮中

复活了。时间

不存在倒叙，但事件可以反复

从前听到人们的脚步声

就会感到危险

本能地扑腾翅膀，被逼飞行

而现在只会蜷伏在

早已破喙的壳里，寄望于

又一次以太阳下山之名

完成宛如新生般的如梦初醒

雪 后

太阳继续照拂大地

不是出于责任感，而是出于惯性

雪来时，它离开大路

或者，躲进某个口袋

反正是任何我看不到的地方

再大胆想象下

也许，今天的太阳

是上次出现的那一个的拷贝

这就是为什么过完了今天

还有明天，走过了一个十字路口

还有下一个，但仍没到自己的位置上

雪落下，风吹过

满街都是衣衫褴褛的树

在怀念全身发光的日子

它们深夜见过的人，有的在雪停止后

长出了深寒入骨的阴影。又是一个

刚用雪的乳霜保养过的世界

太阳在继续完成任务，我在继续

接受他人赋予的、自己制造的雪

一辆车驶来，不是雪中开走的那一辆

———泥里有新的轮胎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