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馈赠

2024-06-21 02:21周励
书屋 2024年6期
关键词:曼哈顿纽约

从北大荒到曼哈顿,旅美三十九年,足迹遍布一百三十多个国家,七次探索南、北极,我撰写的《曼哈顿的中国女人》《曼哈顿情商——我的美国励志生活实录》和《亲吻世界——曼哈顿手记》三部曲,概括了我从北大荒到纽约的人生履历。尤其是第一部自传体小说《曼哈顿的中国女人》引起轰动,登上当年全国书展畅销书榜首,获《十月》文学奖,被评为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最具影响力的文学作品和中国百年畅销书之一。2022年,作家出版社又出版发行了该书三十周年纪念版。

我曾是兵团五师医院内科医生(1972年医科毕业),1978年回沪后在外贸局担任医务室医生,业余时间开始写作。1985年被纽约州立大学录取为比较文学硕士研究生,携四十美元自费赴美留学,后转为MBA(工商管理硕士),1987年创业,从事进出口贸易,并担任美国时尚品牌买方代理。三十多年往返于中国和美国,亲眼见证了中国的改革开放和经济崛起。曼哈顿有我的奋斗青春和燃情岁月。我与五百多万旅美华人最大的愿望,就是中美两国人民世世代代友好下去,为世界和平繁荣做贡献。

常有人问我:是什么让你萌生写《曼哈顿的中国女人》这部小说的念头?为什么会写这部作品?你的初衷何在?

回想起北大荒时代,十八岁的我带着两箱书下乡干苦力活儿,背着“历史问题”的沉重档案袋,苦心志,劳筋骨,心灵不仅不死,反而如同一座宫殿。每天收工回来腰酸背痛,夜晚在大炕上借着草棚里微弱的煤油灯光,如饥似渴地阅读书籍直到深夜;或者一边在荒原上放牧猪群,一边高声背诵着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或者屈原的《离骚》:这样的治愈式阅读体验是我最深刻的北大荒记忆。1985年到了美国,我最大的爱好也是阅读书籍,特别是历史人文书籍。写《曼哈顿的中国女人》的序言时,除了手下几张空白的稿纸或那本厚厚的红色笔记本(已经捐给复旦大学图书馆收藏)之外,周围尽是堆得满满的客户发来的英文传真、函电、国际快递信件、来样、合同、信用证……我被纽约商场风云与知青往事风暴同时裹挟,仅用了九个月,在业余时间完成了四十万字的自传体小说。

我在开篇题词:“此书谨献给我的祖国,和能在困境中发现自我价值的人。”

这就是我写《曼哈顿的中国女人》的初衷!

至今我仍觉得,我的金色童年是成长中最珍贵的日子,从孩童起,我血液中就浸透了对祖国和文学艺术的热爱。

在纽约经商获得财务自由后,我除了阅读美国原版畅销书,如塞林格的《麦田守望者》、赛珍珠的《大地》、谭恩美的《喜福会》等,1987—1990年常去哥伦比亚大学东亚系图书馆或中国城的东方书店。我喜欢在东方书店购买《十月》《收获》。记得有一次看到莫言的作品《天堂蒜薹之歌》,感动得热泪盈眶,爱不释手。1991年我开始构思自传体小说,我在纽约东方书店记下了《十月》最后一页的传真号码,写好序言和第一章并打字后,即一页页发传真给《十月》。没想到第三天我就收到《十月》资深编辑王洪先热情洋溢的回信,他主动表示立即在《十月》1992年第一期刊出。

自传体小说《曼哈顿的中国女人》第一章《纽约商场风云》于1992年刊登在《十月》杂志第一期,第四章《北大荒的小屋》刊登于同年第四期。边写边登,写了九个月,有时含着泪水,一半以上内容写的是苦难、挣扎和奋斗。当时我想:我对得起十年北大荒兵团岁月的战友们,也对得起1985年录取我为比较文学硕士研究生的那位纽约州立大学美国教授,以文学的方式见证与留存历史,让人们以史为鉴,永不重演“文革”悲剧,这也是我写这本书的巨大驱动力之一。

第一部自传体小说问世后,不少读者问我为何用《曼哈顿的中国女人》作为书名。其实这个书名既象征着中国的改革开放,又来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纽约第五大道客户对我的称呼。那时在纽约第五大道来自中国大陆的女性不多,我是他们见过的第一位来自上海居住纽约并可以随时见面的人,故他们亲切地叫我“曼哈顿的中国女人”。我决定以此作为书名,挺贴切。1993年,日本NHK电视台专程来曼哈顿拍摄《中国留学生在纽约》纪录片,我是主角,摄制组感叹道:“美国第五大道的客户们对朱莉亚可真好!”

行笔至此,我回想和美国客户的互动细节:1990年8月20日,我儿子安德鲁出生,书中第一章《纽约商场风云》的人物、第五大道38街一位八十多岁慈眉善目的白头发美国企业总裁给了我一张两千美元的现金汇票作为庆贺,我坚决不收,谈完业务丢下汇票就跑了。过了几天开会,客户又塞给我。我认真地说:“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钱不能收。”这位白卷发老总裁目瞪口呆。不久后江苏省外贸集团来纽约洽谈,老总裁热情安排林肯豪华礼宾车接待,车里放着各种名酒点心,但我们不习惯在轿车里谈事,很快我们几位都晕车了。老总裁连忙道歉。

又过了八年,兢兢业业的白卷发老总裁去世了,我很悲伤。接他班的大儿子专门打电话告诉我:“我父亲讲你是他见过的最能干最纯洁的中国女人,他的遗言是让我们三个儿子一定要好好对待朱莉亚,尽可能多给‘曼哈顿的中国女人订单。”我感动得潸然泪下。

书中另一位人物,第五大道37街白发苍苍、外貌威严的美国企业总裁,他的眼睛像湖水一样蓝。尽管富甲一方,但午餐他总是只啃一根黄瓜、一个苹果和吃一点鸡丁沙拉,非常节省,平时也不请中国公司吃正餐。我对他讲:“中国公司很辛苦,百忙中千里迢迢来到纽约拜访您,作为礼节您应当请他们晚宴。”他听我的建议订了一家昂贵餐厅请客,以后他把小气的习惯逐步改了(这个细节我写到了书里)。有一次蓝眼睛老总裁叫我去他办公室,不谈订单和交期,而是谈他正在看的丘吉尔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二战回忆录》,他知道我对二战历史,以及丘吉尔、罗斯福、艾森豪威尔和朱可夫感兴趣,我有这部书中译本全套。我们谈了一个多小时,他家在新泽西州,是一栋靠近大海的豪宅,前后有二十公顷绿地和网球场,但这位看上去像好莱坞演员的美国老绅士却非常孤独,妻子早逝,儿女离婚,平时他就住在酒店,下班后他唯一的爱好就是阅读,只有阅读时他才会发出由衷的微笑(这是他能够确信的唯一“幸福”),周末他回家由一位老保姆、一位厨师照顾。年近九十的蓝眼睛老总裁在花园里坐着看书时突然头部低垂、书本落地,溘然离世,他大儿子——新总裁邀请我参加了葬礼,我是唯一被邀请的中国人。风华正茂的大儿子兴趣广泛,喜爱开私人飞机,交名模女友,前妻就是欧洲名模,与父亲的保守风格截然不同。葬礼结束后,他微笑地对我说:“我父亲的遗言是一定要尽可能多给你订单,他很欣赏你这位‘曼哈顿的中国女人。”

正是这两位内心良善的第五大道老美,给了我“曼哈顿的中国女人”这个称呼。我从他们身上学到了许多东西,至今依然怀念他们。

1992年初,我回国洽谈业务,抽空专程去北京拜访了《十月》主编谢大钧和责编王洪先,并且与北京出版社签了五万册(销量)的合同。没想到这本书于7月出版引起轰动,不断重印,据报道,共发行了一百六十万册。

回想自己曾是一个裤子上打着补丁、脸上带着自信的市少年宫小伙伴艺术团合唱队队员,1961—1966年常参加少年宫的篝火晚会,我决定把《曼哈顿的中国女人》出版的第一笔稿费捐给上海市少年宫,后来又陆续捐赠了一百五十万元人民币给边远山区人民和祖国各项文化事业。

1978年,我从北大荒返城以后,在文学阅读上,受到许多中国优秀作家作品的影响,譬如王蒙的小说,我还很喜欢路遥的《人生》和《平凡的世界》。我的自传体小说《曼哈顿的中国女人》写作过程非常顺利,百分之九十基于真实生活,百分之十属于文学润色,其实真实生活比书还要精彩。譬如带四十美元来到美国,我被介绍到美国食品业富豪家照看孩子,每周星期天下午随富豪夫妇坐直升机到纽约私人机场,再换乘私人小飞机飞往佛罗里达西棕榈温泉豪宅(与特朗普的海湖庄园同一条街,因为女主人六岁的男孩在那里的私立学校读书),每个星期五下午再随主人全家飞往纽约回到他在曼哈顿的公寓。打工生活让我想起《蝴蝶梦》《简·爱》这些文学名著,对刚到美国的我是一个极大的文化冲击,也让我了解到美国社会巨大的贫富差距。2012年泰坦尼克号沉船一百周年时,我和妹妹就在歌诗达协和号豪华邮轮上,船启航不久居然就撞礁侧翻了,三十八人罹难,我和妹妹逃过一劫,这个悲剧完全是“人祸”,目前那位意大利船长还在监狱里服刑。这一事件的详情我根据亲身经历写下来,先在《解放日报》的《上观新闻》副刊上发表,后来收入《亲吻世界——曼哈顿手记》中。

《曼哈顿的中国女人》荣登当年中国书展畅销书榜首,荣获文学界权威的《十月》长篇小说文学奖。后来,出版社又交给我成百上千热情的读者来信。这本据说是“家喻户晓”的书中,我写了我们这一代人的苦难与奋斗,写了改革开放的中国与世界的新架构,写了我们这代人不灭的理想、激情与勇气,在全国引发了轰动与剧烈反响。著名美籍华裔学者和文学评论家董鼎山认为,这部书“描述了一个时代,影响了一代人”。

对这本书有不同看法,从学术讨论的范围看都是正常的,但也出现过不正常的声音。我在《鲁豫有约》访谈节目中讲了雨果在乔治·桑葬礼上的致辞:乔治·桑杰作力量的特点是善良。乔治·桑是善良的,受人赞美有一个替身,就是遭人嫉恨。凡是戴上桂冠的人都要受到抨击,这是一个规律。

我和乔治·桑相比是非常幸运的,除了极个别不值一提、令人啼笑皆非的非议外,我的第一部书不断被再版和重印,直到今天都很受欢迎。最令人高兴的是,三十年来,在中国和世界各个角落,我随时会遇见因为这本书改变了她或他的命运而热情向我倾吐的读者。我常想:我真是一位幸福的实现了理想的知青作家!非常巧,我不久前又收到一位著名旅美企业家的微信留言:“周励,谢谢你,我就是看了你的书才决定到美国来留学闯荡的。”

《曼哈顿的中国女人》出版之后,我没有马上写第二本书,其中重要的原因之一,如海明威所讲:“一个人一生中写一本好书就够了。”

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不想再写书了。原因很简单:苦难在《曼哈顿的中国女人》一书中全部写完了。我相信缺乏苦难的作品难以打动人心,我喜欢含着眼泪充满感动地写作。我想起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他的笔尖总带有一种魔力,他塑造的每一个人物和事件都是一条通向人间罪恶深渊的坑洼小道,永恒的黑暗、疯狂、流放、监禁、死亡……可他笔下却是“从痛苦中产生美,用痛苦的烈焰温暖着他的时代和人世”。既然缺乏苦难岁月,那么我还有资格写我的第二本书吗?

大约是在2000年,我在瑞典诺贝尔奖颁奖大厅,一个人悄悄地走向讲台。

我闭上眼睛,双手在胸前合拢,耳畔是斯德哥尔摩春天的鸽哨声……我亲吻了一下这个深棕色檀木的诺贝尔奖颁奖台。

在这里,我敬仰的作家罗曼·罗兰、福克纳、丘吉尔、海明威、约翰·斯坦贝克、肖洛霍夫等拾级而上,来到这个讲台,正是为了催生一批又一批人类灵魂的挖掘者——新的作家啊!

宇宙苍穹能够读出世代流传的文字,激动过的陌生心灵在古老又稍纵即逝的时空里一起轻轻吟唱,一页页书的扉页如占星师的魔法棒发出深邃的光芒,悄悄地改变着心灵和命运,这便是读者对作家的默默褒奖。

在瑞典诺贝尔奖颁奖大厅,我为自己是一个用“人类心灵深处从远古以来就存有的真实情感”写作的身在美国的中国人而感到欣慰。

我收到了千百份中国读者的来信,许多人询问我是否有新作品诞生。在一个太阳冉冉升起的早晨,一位作家好友在越洋电话中对我说:“你应当再写一本书。你要写一个女人的心灵世界,写你的美国生活,写中美之间的交流与冲撞,写与每一个读者有关的你的世界……”她热情的“力”,穿透了纽约的天空,于是我又拿起了笔。

我第二本书在2006年推出。我想,既与我在美国的二十年有关,又与每一位读者有关,那么就让这本书叫作《曼哈顿情商——我的美国励志生活实录》吧。

《曼哈顿情商——我的美国励志生活实录》虽然是散文集,但从内容上,可以看作《曼哈顿的中国女人》的续篇,书中展现了我在曼哈顿二十个春秋的真实生活场景。我在《寻找路易十四太阳王》一文中说:“独自行走,尽情寻找我关心的古迹,历史与人物,这是我在美国20年最喜欢做的事情。”此语是我对这本书最好的概括。

我这第二本书,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关键词是“寻找”。寻找中涉及不同时代、不同类型的人物,对这些历史与现代人物做出不同评价与情感表达。

在《寻找腓特烈大帝》的开头,我写道:

作为德国人的媳妇,我常常伴随丈夫去德国探亲休假。从结婚一开始,我的兴趣就让麦克的父母和亲戚朋友们感到吃惊。我总是在老老实实地安静了几天,和大家一起吃够了德国香肠火腿啤酒后,告诉人们我必须离开。……

有一次在酒窖的家庭聚会中,麦克的父母和姑妈让我把我在德国休假期间的个人计划念给大家听:

寻找——(尽可能找到,哪怕一点足迹)

音乐家:

巴赫、亨德尔、海顿、贝多芬、莫扎特、舒曼、勃拉姆斯、舒伯特、门德尔松、约翰·施特劳斯、瓦格纳。

宗教、哲学、文学及其他:

马丁·路德、斯宾诺莎、康德、黑格尔、费尔巴哈、尼采、弗洛伊德、莱布尼茨、海涅、歌德、马克思、腓特烈大帝、路德维希二世、俾斯麦。

我轻声地一个个念了那些名字,并请他们尽可能提供帮助。麦克的父母亲友们停止了开心的大吃大喝,几乎一致地叫了起来:“朱莉亚!”

从他们的目光中,我看到他们对一个中国女人的疑惑。他们每天看到我陪着小儿子和几个德国亲戚的孩子们欢乐玩耍打球,谁也不会想到我突然要离开,去寻找这么多几乎快被遗忘干净的人。他们当然不会理解。在北大荒时……我已经深深感受到了马丁·路德与斯宾诺莎,我曾经怀着快乐之心阅读海涅那本了不起的《论德国古典哲学的历史》,怀着失恋之痛贪婪地阅读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以后,来到美国后,又在纽约大都会歌剧院欣赏歌德的《浮士德》(古诺作曲)以及无数瓦格纳的歌剧……20年婚姻一晃而过,现在,每次去德国,麦克和他亲戚们都习惯了:我总会和他们一起愉快相处几天,然后像一颗子弹头一样射出,不见了踪影!

距离第二部作品又过去十四年。2020年,我在纽约又写了“曼哈顿三部曲”之三《亲吻世界——曼哈顿手记》。在自序里我写道:“亲爱的读者,如果你爱好文学艺术和历史,爱好户外运动和探险,请与我同行——到一个与人类辉煌历史进行对话的安静世界去。”

从曼哈顿出发,我追随自己的梦想探险南极点、北极点,探索攀登珠峰和马特洪峰。在风雪行旅和日夜兼程的难忘日子里,那些历史上震撼人心的时刻,譬如斯科特和阿蒙森的南极点竞赛,那些从希罗多德开始一代又一代历史学家与探险家对古埃及的伟大探索与不懈追求,一直激励我前行,也激励着我笔耕不辍。

《亲吻世界——曼哈顿手记》第一部分是二战历史散文系列《被遗忘的炼狱:跳岛战役探险录》,主要根据近年来我对跳岛战役进行的实地考察而写成。

我像考古学家一样去仔细发掘历史记载或有或无的实物与事件,并去硫磺岛纪念馆和美国国家档案馆考证核查,为的是探讨真实战争中的人性及狼性,有时甚至是人性至狼性的转换,解开鏖战杀戮背后不为人知的隐秘。

今天的人也有可能变成狼。这个念头让我来回环绕太平洋万里冒险,田野调查,以便唤醒人们重新聆听“被遗忘的炼狱”的警世诤言:以史为鉴!

在人类进入全球化时代的二十一世纪,在世界性疫情蔓延的严峻时刻,我在书中的自序写道:“记得早春二月时,白天我与北美文友一起为武汉各医院张罗募捐运送口罩防护服,晩上万籁俱寂,我打开电脑开始写作,时常心潮澎湃地写到晨曦微露。”

我因在帕劳浮潜而开始对太平洋战争开展田野调查。我是个浮潜爱好者,二十多年来浮潜了太平洋、大西洋和印度洋多处。

那时,我在帕劳海底看到日本军舰残骸、美军飞机残骸,一边浮潜一边担心:我会不会碰到日本神风特攻队飞行员的骸骨?

我了解到,在帕劳的南端有一个贝里琉岛,曾经发生过激烈的战斗,而且这场战斗的惨烈程度和美军死亡的人数超过了硫磺岛战役。

当时我跟导游讲我要去贝里琉岛,导游讲那个地方不好去,有美军墓地和日军墓地,中国游客从未去过。我坐上满是日本游客的船去了,船长讲:“你是我看到的第一个中国人。”

……

在上海市作家协会举办的《亲吻世界——曼哈顿手记》新书发布会上,著名学者沈志华教授讲:“我们搞二战史研究的许多人都不知道贝里琉岛战役,周励是用文学与探险发现,让冷酷的太平洋战争历史鲜活了起来。”

著名文学评论家、复旦中文系原主任陈思和在《亲吻世界——曼哈顿手记》序言中写道:

我们阅读周励的文章需要有足够精神准备,准备承受那种心灵的冲击,它逼迫我们重新穿越时间隧道,再去体验一场场地狱般的血与火的生死考验。

这种冲击来自人类的理性精神。尤其是第一部分《被遗忘的炼狱:跳岛战役探险录》的六篇作品,被“遗忘”其实是被忽略……在世界战争的疯狂情绪支配下,狭隘的民粹主义者、军国主义者、复仇主义者……乌云密布,猖獗一时,他们的鼓噪声弥漫世界,而这个时刻,真正清醒的理性主义者最难坚守自己的精神阵地。就如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真正的英雄不是成千上万唱着战歌赴死的烈士们,而是法国作家、《约翰·克里斯朵夫》的作者罗曼·罗兰,他祭出了“超越混乱之上”的人道主义标杆,为狂热的世人挽回一点做人尊严。周励传承了罗曼·罗兰的理性精神,对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太平洋战争,她踏遍跳岛战役遗址,翻阅历史文献无数,写下了毫不煽情的文字:

从1941年12月7日到1945年9月2日,太平洋战争中盟军(包括中国)超过400万军人阵亡,2500万平民死亡;而轴心国超过250万军人阵亡,500万平民死亡。二战,给今天的人们带来太多的思考:以史为镜,以史为鉴。

这些年,我携带着文学传记周游世界,七次探索南极、北极,攀登珠峰大本营和马特洪峰。2017年11月26日我抵达人类梦想的终极地之一:南极点。我感到了生命是瞬间,生命在高处。

我迷恋上南极、北极和珠峰探险史和探险家传记,开始挑战极限,寻找欧美探险家的足迹。行走天下,边走边写,发表了大量探险文学作品和文化散文。

在美国,我是纽约罗斯福故居读书会所的成员,2017年跟着会所到法国波尔多参观酒庄和古堡,突然听说在一百公里以外是孟德斯鸠的故居,我说我不去酒庄和古堡了,叫了一部车子,径直开到孟德斯鸠故居。

我在车子里就想到北大荒岁月,当时在北大荒白天种地,晚上看书。《论法的精神》里有一段话震撼了我:“言语不构成犯罪,它仅仅栖息在思想,有时候沉默不语,比许多的语言更能表示意义。什么时候,把言语定为罪,那连自由的影子都看不到了。”我当时看了这段话,开心得不得了,觉得孟德斯鸠是我精神上的情人。这次我亲身来到了孟德斯鸠的故居,当年他就是在这座庄园里写了《论法的精神》!

有心灵的地方才能觅见脚步,与历史人物对话,旅程才充满激情与乐趣。我在书中第三章大量书写了探险家阿蒙森、斯科特、沙克尔顿和理查德·伯德对我探索南极点、北极点的影响。特别是抚摸着沙克尔顿的墓碑,念着英文墓志铭让我心潮起伏:“人活着就是要竭力得到生命最好的嘉奖,而唯一的失败就是不再去探索。”

最后,我想以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索尔仁尼琴的获奖感言结束本文,这段箴言一直如晨钟暮鼓,激励我心:“作家的任务就是要涉及人类心灵和良心的秘密,涉及生与死之间的冲突的秘密,涉及战胜精神痛苦的秘密,涉及那些全人类适用的规律,这些规律产生于数千年前无法追忆的深处,并且只有当太阳毁灭时才会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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