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曲筑诗城：耦园的女性视角与造园图解

金无忧

耦园是苏州园林的重要代表之一，被称为“爱情之园”，在作为严永华居所的同时，更是其文学创作的场所与内心情感的寄托。园林中的女性视角不仅是性别上的影响，更是反映出时代发展中女性在园林营造中的重要作用。本文通过耦园中的女性视角，从布局、山水营造、植物配置与建筑设计四个方面，解析造园手法，感知女性视角于宅园营造的特殊意义。

原始社会人类居住在天然的洞穴之中，作为住所的洞穴被隐喻为女人的子宫，如同“孩子的宫殿”。随着历史的变迁，造园技术不断发展，园林逐渐成为文人雅士的住所。女性同样是园林中的主体，园林营造上的“自然”“隐逸”与女性温和的特质有着密切的联系。明清时期，随着古典园林发展达到极盛，园林在满足女性日常消遣的同时，更需要满足女性对精神的追求。

耦园作为苏州园林的重要代表之一，前身是涉园，同治十三年在涉园基础上扩建并易名。作为沈秉成与其夫人严永华的居所，园林对严永华而言并不仅是闺阁空间，更是其文学创作的场所与情感的载体。本文以耦园为研究对象，对耦园中的女性视角与造园手法进行探讨，探析清代女性与园林的关系，以及女性对园林营造的影响。

一、严永华与耦园

耦园的女主人严永华，是清朝同治年间著名的书画家，在耦园的规划设计中也有所参与。元代以后，园林逐渐从女性爱情的发生地成为女性情感的寄托与归属。于女性而言，“一勺水，亦有曲处；一片石，亦有深处”。耦园以爱情为主题，无论是其整体布局还是其装饰细节，都尽显江南女性的温婉与才情。

耦园位于苏州内仓街小新巷，三面环水，一面临街，南北均建有水埠码头，保持着苏州水城建筑的历史风貌，在现存苏州古典园林中为孤例。严永华和沈秉成曾分别在诗句中写道“卜邻恰喜平泉近，问字车常载酒迎”“永春庭下春常在，应见焦荫老鹤迎”，从二人诗句中可见，与男主人的社交活动相比，严永华更重视个人情感世界的满足。这与严永华的归隐之心不无关系。严永华曾多次在自己的诗中表明归隐的意愿，因此，耦园之“耦”，既是佳偶双栖，亦是归隐耦耕。

二、耦园中的女性视角

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阴阳学说在时代发展中逐渐具备自然哲学的性质，蕴含了两性中的女性主义色彩。耦园中的自然属性以及其中的花鸟草木与女性的容颜情态相互映衬，使本无性别属性的园林空间具备一定的女性特质。

中国传统社会中的男女使用空间有明显的分隔，以男性为“外”，以女性为“内”。但耦园的女性空间贯穿在整个园林空间之中，或通过园内游廊将空间进行连接，或通过漏窗形成漏景、透景，产生“隔而不断”的空间体验。融会贯通的空间与严永华的社交方式有关。严永华的社交不局限于女性群体之中，沈秉成曾与许星台等文人好友在城曲草堂宴饮聚会，严永华也会参与其中。耦园东园以城曲草堂为主厅堂，是一个完全开放的场所，即使在晚清两性关系文化发展的推动下，在传统上该空间仍然为男性所用。严永华在这样的空间中与文人雅士进行交流，这种社交方式淡化了建筑空间的男女之别。

从明代中晚期开始至清代，女性价值有所发展，女性身体和情感都更加自由。前文提到严永华有归隐之意，耦园的建成，无论是园名还是园内营造，都有所体现。严永华在耦园中的生活是自然野逸的，园内自然景观都是外界的缩影。耦园遵循封建制度下的性别尊卑，但女性活动空间更加自由灵活，这不仅给了女性提供更灵活、畅通的活动空间，也从情感上给女性提供了更多的精神自由。

耦园虽给女性提供了更多的身体和精神自由，但依然受封建社会发展高峰期性别秩序的影响，对女性的角色和地位的要求有一定秩序，对女性的精神有一定的社会规训。阴阳学说作为我国古代重要的哲学理论，并不局限于哲学范畴中，也会上升到家庭秩序中，性别伦理中“阳尊阴卑”的部分依然深藏在耦园之中。耦园园内道路皆畅通，但部分路径虽贯穿中轴部分，却多设置于楼内，使女性行动处于内部，耦园中栽种的植物，亦具有阴阳相生的关系内涵。由此可见，女性在耦园中的自由仍然被禁锢在传统思想和阴阳学说之中。

三、耦园造园图解

《黄帝内经》对宅园的阴阳关系描述为“夫宅者，乃阴阳之枢纽，人伦之轨模”，阴阳学说理论贯穿耦园营造，以下将从耦园的对称布局、山水营造、植物配置和建筑设计四方面，对耦园造园手法及内涵进行探析。

（一）对称布局

古典园林大多以曲折自然为表现形式，打造“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效果，而耦园一宅两院式的布局，将生活起居的住宅设置于两院之中的中轴线部分（图1），内含阴阳和合的哲学内涵，以体现夫妻二人和美、平等的关系。阴阳学说中以“阴阳交合谓之生”，东西花园分别为男主人和女主人的主要活动空间，住宅位于耦园中部，住宅的规则外形，及其对称、直线的形制特点，与东西花园的自然、起伏的曲线、不规则的特点形成了曲折、虚实的对比，以构成“阴阳合道”的理想人居模式。

东西二园在总体尺度上有明显的区分。东园在尺度和营造程度上都明显大于西园，是为符合阴阳学说中“左阴右阳”以及“阳尊阴卑”的关系。耦园的假山石多位于园北，水体多位于园南，东西花园中，又包含各自的阴阳关系，分别强调主阳与主阴的特性。

（二）山水营造

山水在园林营造中有特殊的内涵，分别象征男性和女性。耦园山水营造有“两山一水”的特点（图2），两山分别是东花园黄石假山，与西花园湖石假山，分别象征着夫妻二人。山水映衬不仅是阴阳关系的体现，同时也是夫妻亲密关系的象征。黄石假山位于耦园中央，以坚硬的石块材质和刚硬分明的线条，象征男主人的坚毅以及高洁情操。湖石假山与织帘老屋南北相对，外形瘦长，象征女主人的柔和细腻。

除了两山的对比关系外，水也有对比关系。水体营造上，东花园有受月池，西花园有义井。二者出于风水学的考究，使得东花园黄石假山与受月池的体量都略大于西花园的湖石假山与义井，通过方位、体量上有明显的对比，使家庭吉祥平安。耦园水景与水面的曲桥系严永华设计，出于“景莫妙于曲”的理念，通过带状曲桥将水面与耦园景观联系起来，使湖面景观产生独特风味。此外，出于山阴水阳的考虑，东西花园内皆是以假山为主景，营造山水相映成趣、阳中有阴的景观意象，假山与水体在呈现阴阳对比的同时，亦是阴阳互补的关系。

（三）植物配置

东园为耦园主要的花木栽种区域，植物营造多围绕黄石假山与受月池。从耦园“藤花舫”“樨廊”“筠廊”“纫兰室”等建筑名称可见，耦园曾栽种紫藤、竹、兰等有一定文化象征的植物，大多具有文人情操高雅、夫妻同心、情深意重之义。

耦园东花园植物营造与西花园植物营造的差异有现实与阴阳学说两方面的因素。东园的植物营造受光照、土壤肥沃程度的影响，植物生长程度本身就优于西园，植物更加蓬勃茂盛（图3）。且从阴阳学说看，东西花园原本就有阴阳两性，东花园的植物营造略强于西花园，也有“阳强阴弱”，是夫妻两性阳刚与阴柔的体现。

（四）建筑设计

从建筑命名上看，藤花坊、望月亭、纫兰室等建筑中的“藤花”“月”“兰”等词汇，有女性柔和的意象，在耦园中即指代严永华，表达了女性于耦园的意义。

耦园建筑数量与种类繁多，主体建筑贯穿东西二园，东花园男主人的主要活动空间内亦有女主人的使用空间，这与严永华的文人爱好不无关系。东花园内有无俗韵轩，为夫妻二人读书的空间；双照楼是位于东花园东北角的双层建筑，二层为严永华的居所，一层供男主人与好友相约文人活动使用，可见虽是传统意义上的男性空间，亦有女性专属的部分。双照楼前设有望月亭，亭，从传统意义上讲，本身即具备女性特质的建筑。望月亭得名于池中的月色倒影，在中国古人的月神崇拜中，月的盈缺象征人的团聚与离散，月包含着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黄石假山及周围建筑形成山水图画，有夫妻二人相偎相依之意。东南角听橹楼为严永华的专属建筑，听橹楼临近河道，水面传来的橹声不仅寄托了女主人对故乡的思念之音，同时也是与丈夫分离时的相思之音。

严永华与沈秉成因诗词歌赋结缘，双照楼内画作以植物与鸟雀之间的互动与情谊，象征文人之间的惺惺相惜以及夫妻之间的夫唱妇随。东、西花园墙面各有象征夫妻二人的漏窗。西园鹤寿楼有象征女性阴柔的椭圆形同心双环形水花纹砖雕漏窗，东园有象征男性阳刚的圆形八瓣太阳花漏窗（图4）。水花纹与太阳花纹既有阴阳相对之义，同时也有象征夫妻和睦、阴阳相融的“日月同辉”的内涵。漏窗使园林空间在不同花纹的线条交错之中融为一体，花窗柔和的线条与多样的花纹，与建筑整体平直的线条形成刚柔并济之感。

四、结语

诚然，作为封建社会的产物，古典园林或多或少反映出特定历史时期内“男尊女卑”“阴阳相对”的认知，但耦园中的阴阳融合相生，以及两性情感上的平等，在当时有着进步意义。耦园在体现夫妻情感的同时，亦能反映出女性对园林营造的影响，女性的情感与活动给园林空间增添了生气与活力，使宅园空间与园林空间的营造在情感层面更加完善，使得女性视角与古典园林相互塑造。从女性视角思考园林营造手法，丰富了园林营造研究的视角，也值得现代园林的营造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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