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晓 管俊
《燃情岁月》作为美国西部史诗电影的代表作品,在宏大的叙事背景下,情节涵盖丰富的爱情和亲情关系表达,也描述了20世纪初美国西进运动中民族与政府、自由与秩序、原始与文明的激烈冲突,其多元要素引发了很多话题和评论。本文从戏剧冲突分析的视角解构影片价值观表达,并尝试讨论原著作者或影片导演对自由主义的个性表达。
《燃情岁月》简介
1994年是电影史上值得铭记的一年,这一年有多部伟大的作品问世,包括《肖申克的救赎》《阿甘正传》《低俗小说》《霸王别姬》《这个杀手不太冷》等。其中,根据Jim Harrison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Legends of the Fall》(中译名《燃情岁月》或《秋日传奇》)成为了美国西部史诗电影的代表作。影片叙事恢弘,构图优美,历史背景涵盖从美国南北战争、西进运动到第一次世界大战、胡佛总统时代的黑金政治和禁酒令,时间横跨近半个世纪。James Horner为影片制作的配乐《The Ludlows》兼具优美旋律和荡气回肠的史诗感。在这段音乐和夕阳背景下的蒙大拿州牧场的壮阔景色,为影史留下了永恒的经典。
影片上映之初,相比同年的经典之作,被批评涉嫌“好莱坞式煽情”,故事情节既脱离现实又落入俗套,人物关系和价值观混乱且虚伪,因此最终只获得了第67届奥斯卡最佳摄影奖。时至今日,影片仍然时常被批判为男权主义的颂歌、倡导女性附属价值观,是幻想的父权乌托邦。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人认识到影片人文精神关怀的深度,对美国历史进程和社会问题的深刻反思。本文讨论导演Edward Zwick如何用戏剧冲突和对比完成对主要角色价值主义的描述,以及对美国西部征服史中各种文明冲突的象征和隐喻。
参加过西进运动的威廉上校因无法忍受美国政府对印第安人的驱逐和屠杀提前退役,带领家人和旧部定居美国蒙大拿州。妻子伊莎贝尔因无法忍受西部寒冷艰苦的生活而回到东部城市,留下了威廉上校和三个儿子、印第安人“一刀”等旧部共同开垦牧场。小儿子塞缪尔多年后从哈佛大学毕业并携未婚妻苏珊娜回到家中,苏珊娜的到来打破了几个男人平静的生活,塞缪尔的两个哥哥——艾尔弗莱德和崔斯汀都对苏珊娜产生了爱慕,而自幼就成为孤儿且向往自由的苏珊娜很快就爱上了狂放不羁的崔斯汀。随后一战爆发,三个儿子共赴沙场,塞缪尔牺牲,崔斯汀因没有保护好弟弟而深深自责,即使回乡后与苏珊娜的恋情得到了父亲的认可,但依然无法摆脱内心的煎熬,离家出走,云游四海以求解脱。大哥艾尔弗莱德独自进城经商并成功从政,苏珊娜在无尽的等待中终于心灰意冷,嫁给了艾尔弗莱德。崔斯汀在自我放逐多年后内心得到片刻宁静,回到家中并与印第安混血女子“伊莎贝尔二世”结婚生子。在禁酒运动中,崔斯汀和父亲贩卖私酒导致意外发生,“伊莎贝尔二世”死在禁酒警察的流弹之下,崔斯汀开始疯狂报复。最终,苏珊娜因无法面对缺憾的感情而自杀,艾尔弗莱德回归家族,一家人共同完成了复仇。崔斯汀把父亲和孩子托付给艾尔弗莱德,从此浪迹天涯,直至走完传奇的一生。
电影作为意识形态的腹语术,自然会表达出当时当下的某种价值理念。作为一部美国西部片,影片或者说原著的主线价值观是在新自由主义浪潮下的反政府、反战情绪,以及围绕这条主线所衍生出的对自由和自然原始力量的歌颂。可以说导演是通过描写一个美国家庭的历史,拍摄了一部美国国家电影。
众所周知,戏剧由冲突组成,影片中创作者在运用冲突和对比手法表达角色的价值观和主义,隐喻文明冲突和社会问题方面,无疑是做得非常优秀的。从解构的角度,可以将影片所呈现的冲突与对比归结为三个层次,从而组成整部影片的完整的价值观表达体系。
主要角色的价值观表达
影片中的主要人物是高度脸谱化的,每个人的价值观异常鲜明。反战反政府的威廉上校,自由主义的象征崔斯汀和苏珊娜,功利和现实主义者艾尔弗莱德,被文明世界“驯化”过的完美理想主义者塞缪尔……影片中几乎所有的个人价值观和主义表达都在激烈的戏剧冲突中展现,这当然是故事片拍摄的典型方法,但运用得当,对人物形象的立体化起到立竿见影的作用并不容易。
如果说塞缪尔与父亲关于战争的争吵,苏珊娜对艾尔弗莱德表白的拒绝和对崔斯汀的接受,表现出了塞缪尔幼稚的理想主义价值观和苏珊娜对自由狂野力量的迷恋,都属于正常叙事套路。那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影片开始的旁白介绍了威廉上校退隐的原因,但真正让威廉上校形象跃然纸上的是戏耍因“个人矛盾”追踪通缉犯的警察,怒斥艾尔弗莱德应将塞缪尔的死因归责于发动战争的政府,讽刺为艾尔弗莱德参选国会议员献金的财团那不可告人的目的,等等这些生动片段。上校夫人的信件中描述了苏珊娜的成长经历,但我们第一次了解到苏珊娜也和崔斯汀一样是“追随自己内心而活的人”,是在她突然得知塞缪尔擅自决定参战时,对未婚夫表现出的深深失望。
艾尔弗莱德在给自己母亲的信中写道:“亲爱的母亲,我也许已经在世上找到立足点了。海伦纳是一个现代化的城市,充满了活力和冲劲,我在这感到生气蓬勃。付出努力的人有机会出人头地,我因诚实和公平交易闯出名堂。市内最有影响力的人均是我的朋友。”可以看出,母亲是这世上唯一认可艾尔弗莱德世俗成就的家人,也能深深体会到他对得到父亲认可的渴望。但艾尔弗莱德努力取得的一切,在威廉上校的眼里还不如崔斯汀带回来的一群马。这个巧妙的表达,生动地表现出威廉上校作为一个反政府主义者对自己和印第安下属共同养育出的自由主义的象征——崔斯汀的认可,以及对政府和现代文明的排斥。如果这个情节还不足以看出艾尔弗莱德对规则和世俗力量的执念,我们可以在崔斯汀和苏珊娜确立恋人关系后两兄弟的争吵中看出端倪。艾尔弗莱德坚定地表示:“你不会让她幸福。”言外之意,不遵守规则,没有社会成就的男人,是不会给女人带来物质保障、安全感乃至幸福的。
我们当然通过演员的表演就可以感受到不同的性格特质,但导演将每个角色价值观的表达巧妙地嵌入各种戏剧冲突和对比情节中,显得格外生动和感人。同时,导演也抓住了一切冲突情节中蕴藏的机会表达其对自由和人性的赞美。
对社会文明冲突的隐喻
影片始终围绕个人自由意志与社会道德律令的矛盾,原始自然与现代文明的对抗,以及身在其中的各个角色的人生悲剧展开叙述。其中,最富戏剧性的冲突关系莫过于纵贯全剧的崔斯汀和艾尔弗莱德两兄弟。两人的人生轨迹像两条火车轨道一样永远无法相交,即使剧终艾尔弗莱德回归家族,崔斯汀也很快离开。在苏珊娜的墓前,艾尔弗莱德向崔斯汀坦露心迹:“我遵守一切规矩,神的、人的规矩。而你从不遵守任何规矩,可是他们却都更爱你,塞缪尔、父亲,甚至是我自己的妻子。”这一情节将全剧的戏剧冲突推向了高潮,导演在此赤裸裸地表达出在自由与世俗规则这对矛盾中对前者的巨大倾斜态度。
可以说艾尔弗莱德是剧中比自杀的苏珊娜更大的悲剧角色,他一生无法得到父亲和爱人的爱,生活充满了委屈和苦闷。他努力经商成功、竞选国会议员,都是为了得到父亲的肯定,但威廉上校早已认识到政府的虚伪、战争的邪恶,对所谓现代文明彻底失望,他绝望于理想主义者塞缪尔被政府愚弄走上战场,愤怒于功利主义者艾尔弗莱德加入国会走向邪恶。可以说威廉上校与长子艾尔弗莱德的冲突,是贯穿全剧的另一条冲突主线,而导演借此充分表达了崇尚原始、敬畏自然的价值取向与以侵略和征服为底层逻辑的西方现代文明的激烈冲突。
借由战争和爱情这两个主题,导演在影片中直白地表达了原始野性的力量对孱弱的文明世界的压制。相较于对现代文明虚伪和虚弱的批判,影片更侧重于表达对荒野自然的敬畏。抱着满腔热情与理想的塞缪尔在一战战场上表现得软弱无力,验证了威廉上校对迫切想踏上战场的年轻人的描述——“傻瓜”。如果说艾尔弗莱德的参战相对塞缪尔来说更掺杂了一些功利主义,那崔斯汀来到欧洲战场完全就是为了保护弟弟。塞缪尔的死第一次唤醒了崔斯汀内心的熊,他以印第安人的方式血洗了敌方阵地,塞缪尔那脆弱的理想主义在崔斯汀狂暴的战斗力对比下显得不堪一击。在这里,导演第一次明确地表达出对自然力量的崇敬。
本片对于爱情关系的描述备受诟病,主要问题就是通过男性野性力量对女性的征服过程,来展现对自由、原始力量的崇拜,表达过于直接和自恋。在网球场上塞缪尔和艾尔弗莱德双双不敌苏珊娜,场下塞缪尔与崔斯汀讨论性事被哥哥奚落不够自信。而与此同时,大家迎接塞缪尔回家时,崔斯汀打猎归来,姗姗来迟;夕阳余晖中独自驯服野马;战争结束再次出现时如同英雄归来。三个场景都采用逆光拍摄,崔斯汀光环加身,仅仅三个回合就让接受正统教育的苏珊娜彻底沦陷。可以说,导演将崔斯汀彻底描述为原始力量的化身和自由主义的象征,通过苏珊娜在三兄弟中做出的选择,崔斯汀和艾尔弗莱德因苏珊娜而起的每次冲突,最大限度地美化了现代文明进程中原始、自由力量的珍贵和传奇意味。
作者个人的自由主义价值观
在影片显而易见的价值观表达之下,反复回味后,依然可以发现原著作者或者编剧和导演想要共同表达的对自由主义价值观的更深层次的解构和个人取向。需要指出的是,该部分的分析见仁见智,正所谓“千人哈姆雷特”。
时至今日,自由主义可以说取得了普遍意义上的胜利,它所标榜的“自由”“反政府干预”的精神已被全社会广泛接受。影片虽将崔斯汀描写成一个被人敬仰的传奇,但导演依然表达了某种意义上的反思。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头野兽,世俗的规则有其积极的社会意义,亦可以带来某种平静和幸福,彻底的自由主义和完全的个人价值观会付出高昂的代价。崔斯汀的结局是传奇的、是被传颂的,但人生过程和周围爱他的人是悲剧的,我们敬仰或者批判这样的人,是因为我们无法活成这个样子,是因为“这样的人,不是疯了,就是成了传说”。崔斯汀的一生,内心的熊时常被唤醒,他试图放逐自己寻求解脱,但与原始自然的距离太近,会被自然的力量反噬,最终崔斯汀死于与熊的搏斗,象征着他与自然的彻底结合,也验证了人类的灵魂无法拯救灵魂本身。
而苏珊娜的一生,貌似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纯粹自由主义的现实版本。很多评论者站在女性视角对影片进行了一系列的点评,他们批评影片中描述的男权、父权主义,批评剧中女性对男性的依附,甚至认为苏珊娜的女性气质是对现代文明的孱弱的暗喻。但笔者认为剧中苏珊娜的最终结局并非完全的无奈和悲剧表现。跳出性别视角,在无法获得真正的精神自由和归属,无法面对充满缺憾的情感之后,苏珊娜选择从一而终,宁缺毋滥,用死亡寻求终极的解脱和平静,不失为拯救灵魂、和自己和解的一种方式。作为剧中唯二的纯粹的自由主义者,崔斯汀的选择更加勇敢传奇,苏珊娜的选择更加决绝洒脱,应该说两位追随内心的人物表达,都是人类精神世界中值得尊敬和追随的典范。
《燃情岁月》自问世后一直被公认其表达的价值观是一元的,在某种程度上也确实如此。剧中角色爱憎分明,性格鲜明,是人性和价值观的高度抽象,对崔斯汀的人物塑造堪称现代神话。正是这种立场决绝的价值观,让爱这部电影的人念念不忘,让乐于思辨的人无力吐槽。但无论如何,影片的质感和表现手法代表了好莱坞电影工业的巅峰,由小见大,通过对影片中精彩的戏剧冲突的剖析和学习,相信对于笔者、读者的文学和电影审美会大有裨益。
作者简介:
宗晓,男,汉族,1981年5月生,山东人,硕士,高级工程师,研究方向为机械设计,就职于宇迹(北京)科技创新有限公司;管俊,就职于宇迹(北京)科技创新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