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晚期父庚罍铭文新考

2024-06-17 12:53张洋帆
文物鉴定与鉴赏 2024年9期
关键词:卜辞金文铭文

张洋帆

摘 要:父庚罍是一件商代晚期的青铜器,铭文内容涉及商代的族氏文字、货币问题。通过对金文中相关铭文的考释,父庚罍铭文可隶读为“廿朋五步”,其“廿朋五”应表示为“百朋”之意,“五”字下两“止”形释为“步”字,阐释此组铭文显示此族不仅有出门做生意之意,而且还有开创使用“百朋”这个大数之寓意。

关键词:父庚罍;百朋;步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4.09.007

父庚罍铭文作为一组商代的货币经济类族氏文字,不仅涉及商代货币经济问题,还关系到其他经济类“族氏铭文”的释读问题,故此组铭文的释读显得尤为重要。首先,朱活先生在《商币篇》①中考释此组铭文为族徽(即族氏文字),表示肩荷百朋(廿朋乘五),中间两“止”相叠形,当为“步”字。寓意出门做生意,此族的兴旺靠经商。其次,黄锡全先生在《商父庚罍铭文试解》②一文中指出,铭文应释读为“廿朋五夅”,中间两“之”向叠形,应释为“夅”字或“廿五朋夅”。同时认为父庚罍“廿朋五夅”可能为记载铜罍的价值数额。对于以上两种说法,通过对计量贝的单位“朋”以及“步”“夅”二字的考释,在以往学者的基础上对父庚罍铭文进行隶定,并进一步阐释此组铭文显示此族靠经商兴旺,并且这一时期开始用“百朋”这个大数来作为贝的计量单位。

1 字形考释

1978年,辽宁喀左县坤都营子乡波汰沟村小波汰沟出土了一件商代晚期铜罍,罍上有一组铭文(图1),其铭文中“父庚”二字的隶定学术界无争议,但因对其上半部分铭文释读的不同,对此罍称法不一,有称其为“朋五夅父庚罍”,或称其为“朋父庚罍”。由于命名不同,对查找此罍资料造成了一定的困难,笔者认为在此罍铭文的释读大家未认同之前,应该以学术界无争议的“父庚”二字为此罍命名,称其为父庚罍。

对于父庚罍铭文族氏文字的释读,朱活先生首先做出了释读,认为铭文为“肩荷百朋,即廿朋乘五”,中间两“止”相叠行,当为“步”字。黄锡全先生释读其铭文为“廿朋五夅”或“廿五朋夅”。俞绍宏在《辽宁所出商周铜器铭文辑、解》一文中对辽宁地区所出的有铭青铜器进行了统计,称父庚罍为朋五步罍,对此罍铭文释读为“朋五步父庚”,认为铭文中“五步父庚”以外的字形为族徽文字,有学者释为“朋”③。该文中认为“朋”为族徽有误,其族徽应为“父庚”之外的字形,而非“五步父庚”之外的字形。

对于以上学者对父庚罍铭文的释读,笔者在此提出不同看法,认为此铭文应释读为“廿朋五步父庚”,其族氏文字为“廿朋五步”。首先,铭文上半部中的应释为“廿朋”,金文中关于“廿朋”的铭文如下[按(1)(2)(3)……排序]:

(1)戍嗣子鼎(商代晚期,《集成》④ 02708):丙午,王商(赏)戍(嗣)子贝廿朋,在管宗,用作父癸宝餗,唯王管太室,在九月,犬鱼(图2)。

(2)德鼎(西周早期,《集成》02405):王易(赐)德贝廿朋,用乍(作)宝尊彝。

(3)燕侯旨鼎(西周早期,《集成02628》):燕侯旨初见事于宗周,王赏旨贝廿朋,用乍(作)又(有)始(姒)宝尊彝。

(4)效卣(西周早期后段,《集成》05433):隹(唯)四月初吉甲午,王雚(观)于尝,公东宫内(纳)飨于王。王锡公贝五十朋,公锡厥世子效王休贝廿朋。

(5)鲜簋(西周中期前段,《集成》10166):隹(唯)王卅又四祀,唯五月既望戊午,王在京,禘(禘)于昭王,鲜蔑,(祼),王赏(祼)玉三品、贝廿朋,对王休,用乍(作),子孙其永宝。

上述铭文从商代晚期延续到西周中期,其中“廿朋”的金文字形分别为(1)、(2)、(3)、(4)、(5)。父庚罍中的与上面“廿朋”的金文字形相近,应释为“廿朋”之意,其形上为“贝”,正是贝的计量单位。

对于五下“之”字形,应释为“步”字,而非“夅”字。父庚罍中其字形为,像两个倒着的“止”形,也像是两个足迹的形状。关于“止”字,甲骨文中“止”字有、、、、其形⑤,其中与之形相近,说明两“止”字相叠,并非绝对的倒“止”形。商代金文中“止”作形,乃足趾之距的象形初文,金文中的“步”有以下之形,如(步爵,商代晚期,《集成》07474)、(步爵,商代晚期,《集成》07473)、(步觚,商代晚期,《集成》06632)、(子步祖辛尊,商代晚期,《集成》05716),将与商代晚期金文中的“步”形对比看,金文中“步”足迹方向向前,而足迹方向向后,但其形状都是形象的足迹状,两者方向相反,但根据甲骨文中“止”字形有倒写之形,故金文中也能出现“步”字的倒写之形。综上,笔者认为父庚罍铭文中“五”字的下一字释为“步”字较妥。

2 铭文解读

上文中对父庚罍铭文字形隶定为“廿朋五步父庚”,其族氏文字为“廿朋五步”。对于“廿朋五”所表达的意思,学术界仍存在争议。朱活先生认为“廿朋五”为百朋(廿朋乘五),黄锡全先生认为是二十五朋(廿朋加五)。对此,根据甲骨文和金文中合文数字的理解,笔者赞同朱活先生认同的百朋这一说法。

在甲骨文中关于“朋”的卜辞如下:

第一条卜辞:(吉《合集29694》)叀贝十朋。

第二条卜辞:(《合集40073》)……征不,易贝二朋。

第三条卜辞:(《怀特142》)其三十朋;其五十朋;其七十朋。

在以上三条卜辞中,第一条卜辞中释十朋,第二卜辞中释二朋,是较为常见的“数词+量词”朋的用法⑥,第三条卜辞中,释读为三十朋、五十朋、七十朋,可以理解为三乘十朋、五乘十朋、七乘十朋,而不是十加三朋、五加十朋、七加十朋,类似的数字在金文中也有出现,如以下铭文(接上文铭文排序):

(6)宰椃角(商代晚期,《集成》09105):庚申,王在阑,王格,宰椃从,锡贝五朋,用作父丁尊彝,在六月,唯王廿祀,翌又五,赓册。

(7)小臣邑斝(商代晚期,《集成》⑦ 09249):癸巳,王锡小臣邑贝十朋,用作母癸尊彝,唯王六祀,肜日,在四月,亚疑(图3)。

(8)小臣静卣(西周早期,《新收》1960):唯十又三月,王宛京,小臣静即事,王锡贝五十朋,扬天子休,用作父丁宝尊彝。

(9)效卣(西周早期后段,《集成》05433):唯四初吉甲午,王观于尝,公东宫纳飨于王。王锡公贝五十朋,公锡厥世子效王休贝廿朋。

(10)遽伯睘簋(西周早期,《集成》03763):遽伯睘作宝尊簋,用贝十朋又四朋。

以上铭文(6)五朋、(7)十朋、(8)五十朋、(9)五十朋,其中铭文(8)(9)中释读为五十朋,当为五乘十朋。郭沫若在《释五十》一文中提道应是“五十”之合书,而非前人误读“十五”⑧。根据郭沫若先生对的释读,笔者认为“廿朋五”更不应该理解为二十五朋,并且父庚罍铭文中无“又”字,如铭文(10)表达用贝十四朋为“十朋又四朋”,超出整十之数加“又”字。

此外,郭沫若先生还提出不足十百千之数,于文每加“又”⑨,如以下铭文(接上文铭文排序):

(11)商鼎(商代晚期,《新收924》):甲子,王易寝孳赏用作父辛尊彝,在十月又二,遘祖甲日,唯王廿祀。

(12)麦鼎(西周早期,《集成》02706):唯十又一月,邢侯延献于麦,麦锡赤金,用作鼎,用从邢侯征事,用飨多诸友。

(13)鼎(西周中期前段,《集成》02721):唯十又一月,师雍父省道至于胡,从,其父蔑历,赐金,对扬其父休,用作宝鼎。

(14)伯吉父鼎(西周晚期(宣王世),《集成》02656):唯十又二月初吉,伯吉父作毅尊鼎,其万年子子孙永宝用。

(15)朿戈(西周早期,《新收》330):内铭:朿;援铭:兹戈友十又二。

(16)函皇父鼎(西周晚期(厉王世),《集成》02745):函皇父作周妘盘盉尊器,鼎簋[一]具,自豕鼎降十又[一]、簋八、两罍、两壶。周妘其万年子子孙孙永宝用(图4)。

(17)伯大祝追鼎(西周晚期,《新收》1455):唯卅又二年八月初吉辛巳,伯太祝追作丰叔姬爵彝,用祈多福,伯氏其眉寿黄耇万年,子子孙孙永宝享。

(18)小克鼎(西周晚期,《集成》02796):唯王二十又三年九月,王在宗周,王命膳夫克舍命于成周,遹正八师之年,克作朕皇祖厘季宝宗彝。

(19)大鼎(西周晚期,《集成》02807):唯十又五年三月既霸丁亥,王在□侲宫。

(20)坂鼎(商代晚期,《新收》1566):内壁:乙未,王宾文武帝乙肜日,自管偁,王返入管,王赏坂贝,用作父丁宝尊彝,在五月,唯王廿祀又二。内底:鱼。

从以上铭文分析看,金文中表达几十几的时候会用“又”来连接,如铭文(11)(12)(13)(14)中表达超过十月的月份的时候都用了“又”,(11)为商代晚期铭文,记载月份为“十月又二”,即表示为十二月;(12)(13)(14)分别为西周早期、中期、晚期的铭文,其“十又一月”“十又二月”表示为十一月、十二月;铭文(15)中记载戈的数量为“十又二”,即其数量为十二;铭文(16)中记载鼎“十又一”,即表示十一;(17)(18)(19)为西周晚期铭文,记载超过整十的年份为“卅又二年”“二十又三年”“十又五年”,即分别表示为三十二年、二十三年、十五年。以上铭文的时间段是从商代晚期至西周晚期,其在表达超过整十的数时,会加其“又”。此外,在铭文(10)中,在表达用贝十四朋的时候,表达为“贝十朋又四朋”,特别是在铭文(20)中,记载二十二为“廿祀又二”。

由上分析可知,黄锡全先生认为父庚罍铭文“廿朋五夅”中“廿朋五”,理解为“二十又五朋”,即廿加五(20+5)这一说法是不妥的。另外,黄锡全先生对“五”字下字形隶定为“夅”,认为父庚罍铭文当读为“廿朋五夅”或“廿五朋夅”,“夅”是“降”的古本字,“夅”有下、落、差之意,理解铭文为二十五朋弱或不足二十五朋,“夅”是“朋”下的计量单位,“夅”指半朋,1朋为10贝,“廿朋五夅”为225贝,“廿五朋夅”则不足250贝。笔者认为“夅”应为动词,作为计量贝的量词是不合适的,应释为“步”字,有行走之意,父庚罍铭文应表达此族要出门带着大量的贝出本做生意,而且“步”做足迹状,颇有开始之意,此族或开使用“百朋”这个大数之先例。

“百朋”当时虽也存在,但出现次数不多,只在以下铭文中出现:

(21)子黄尊(商代晚期,《集成》06000):乙巳,子献在太室,白□一、耴琅九又百、王赏子黄瓒一、贝百朋。

(22)荣簋(西周早期,《集成》04121):唯正月甲申,荣格,王休赐厥臣父荣瓒、王祼、贝百朋。

从铭文(21)(22)中可知,商代晚期出现“百朋”仅1例,西周早期的时候有“百朋”,但并不多见,上述铭文中的“百朋”应为合文数字。

综上,父庚罍铭文中“步”除有出门行走之意外,还有开始之意,“廿朋五”表示为“百朋”,表明商代晚期这一时期开始使用“百朋”这个大数来计量贝。

3 结语

通过金文对“廿朋”“步”字形的隶定,首先,父庚罍铭文字形被隶定为“廿朋五步父庚”,其族徽(即族氏文字)为“廿朋五步”。其次,通过对甲骨文中几十朋卜辞的分析,以及对金文中“五十朋”的分析,认为“廿朋五”应为“百朋”之意。同时,通过分析金文中几十几之数,超过整十部分于文加“又”字,其“廿朋五夅”释为“二十五朋又五夅”不妥。最后,关于“五”字下两“止”形,通过分析甲骨文、金文中“止”字形以及金文中“步”字形,认为应释为“步”字,而非“夅”字,且认为“五”字下两“止”形,应为动词,认为后黄锡全先生理解“夅”字为量词不妥。父庚罍铭文中的“廿朋五步”为一族的族徽,有此族出门做生意、靠经商兴旺之意,认为此族开使用“百朋”这个大数之先例。

注释

①朱活.商币篇:兼谈建国以来出土的商代货币[J].四川文物,1985(1):5-11.

②黄锡全.商父庚罍铭文试解[C]//王宇信,宋镇豪.纪念殷墟甲骨文发现一百周年国际学术研究会论文集.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425-427.

③俞绍宏.辽宁所出商周铜器铭文辑、解[J].大连大学学报,2012(4):59.

④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M].北京:中华书局,2007.本文中简称为《集成》。

⑤于省吾.甲骨文字诂林[M].北京:中华书局,1999:758.

⑥赵鹏.西周金文量词析论[J].北方论丛,2006(2):61.

⑦钟柏生,陈昭容,黄铭崇,等.新收殷周青铜器铭文暨器影汇编[M].台北:艺文印书馆,2006.本文中简称为《新收》。

⑧郭沫若.甲骨文字研究[M].北京:科学出版社,1962:119-128.

⑨郭沫若.甲骨文字研究[M].北京:科学出版社,1962:118.

参考文献

[1]郭沫若.甲骨文字研究[M].北京:科学出版社,1962.

[2]朱活.商币篇:兼谈建国以来出土的商代货币[J].四川文物,1985(1):5-11.

[3]杨五铭.两周金文数字合文初探[C]//中国古文字研究会,中山大学古文字研究室.古文字研究(第5辑).北京:中华书局,1981.

[4]于省吾.甲骨文字诂林[M].北京:中华书局,1999.

[5]黄锡全.商父庚罍铭文试解[C]//王宇信,宋镇豪.纪念殷墟甲骨文发现一百周年国际学术研究会论文集.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

[6]赵鹏.西周金文量词析论[J].北方论丛,2006(2):61.

[7]钟柏生,陈昭容,黄铭崇,等.新收殷周青铜器铭文暨器影汇编[M].台北:艺文印书馆,2006.

[8]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M].北京:中华书局,2007.

[9]毕秀洁.商代金文量词研究[J].中国海洋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2):111-113.

[10]俞绍宏.辽宁所出商周铜器铭文辑、解[J].大连大学学报,2012(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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