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涵 付裕琳
摘 要:智慧农业作为新发展阶段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和加快建设农业强国的重要引擎而备受关注。以重庆市Q村为典型案例,运用实地访谈、田野观察等研究方法,基于“技术赋能、组织协同、环境驱动”的三维分析框架,探究当地智慧农业发展的系统要素与实践逻辑。研究发现,智慧农业的创新实践是复杂治理场域中技术、组织、环境三因素系统耦合的结果,呈现的主要机制为:一是赋能机制,即数字基础设施的建设夯实硬件基础,智能管理平台的系统集成则实现核心功能的稳态运作,为智慧农业的场景应用搭建数字底座;二是协同机制,即通过党政分工动员与多元主体合作实现利益融合与资源激活,使发展智慧农业具备组织保障;三是驱动机制,即政治制度势能的正向激励与外部竞争压力的负向激励共同构成智慧农业发展的实践动能。因此,应从加强技术风险防控、推进组织结构协同、提升环境赋能效益三个方面对智慧农业发展的现实困境进行调适,以实现智慧农业生态的整体优化。
关键词:智慧农业;乡村振兴;技术赋能;组织协同;环境驱动
中图分类号:F303.3;F304.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9-9107(2024)03-0058-08 DOI:10.13968/j.cnki.1009-9107.2024.03.07
一、问题的提出
囿于土地这一刚性生产要素的条件约束,人民群众的需求增长使传统规模化大生产模式面临诸多难题,而数字经济对农业经济效益的提升,能够惠及农村社会更多人口,促进规模经济的实现[1]。2023年4月,中央网信办、农业农村部等五部门联合印发《2023年数字乡村发展工作要点》,指出要因地制宜发展智慧农业,加快农业全产业链数字化转型、强化农业科技和智能装备支撑[2]。作为未来农业发展的战略方向,智慧农业对于突破当前乡村产业瓶颈有着独特优势与巨大潜力,已经成为加快建设农业强国,全面推进乡村振兴的重要引擎。在国家高位推动下,近年来各地在智慧农业建设方面成效显著,智慧种植、智慧畜牧、智慧渔业、智能农机、智慧园区等领域的创新实践不断涌现,农业智能化水平正在快速提升。然而部分地方政府尚未充分认识到智慧农业发展的复杂性、渐进性以及区域性特点,盲目跟风实践往往使其沦为浪费资源的“面子工程”。在此背景下,识别并厘清智慧农业发展的系统要素及其运作逻辑,对于加快推进智慧农业应用落地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
智慧农业本身是数字时代下的新兴产物,其发展面临机遇与挑战。一方面,数字技术打破了传统农业的时空限度,推动了现代农业生产模式的流程再造和产业体系的优化升级,有助于实现农业农村高质量发展[3]。另一方面,技术的广泛采纳也容易衍生出网络恶意攻击、数据安全濒危、用户隐私泄露、社会伦理失范等一系列风险样态,影响智慧农业发展的可持续性。因此,技术赋能智慧农业既要在应用层提高农业生产的速度与效益,又要在系统层实现农业数字化转型的平稳变革。现有研究从不同角度阐释了智慧农业发展的驱动因素,但对更深层次的实践逻辑缺乏充分探讨。而智慧农业的应用是一项复杂的系统性工程,涉及领域广泛、影响因素交杂,其最终能否落地并取得实际效益不仅在于实践表征下各系统要素的功能作用,更在于其实践过程中的有效运作逻辑。那么,复杂治理场域中,推动智慧农业应用落地的系统要素有哪些?各要素之间功能发挥的作用机理是什么?智慧农业的发展有着怎样的实践逻辑?本文将结合Q村智慧农业创新实践探讨上述问题,寻求理论与实践的进一步对话。
二、文献述评
(一)文献述评与研究创新
“智慧农业”的概念界定因研究视角不同而有所差异,其中研究范围最为广泛的技术视角认为,“智慧农业”即通过将物联网、大数据、区块链、人工智能、人机交互等新一代数字信息技术应用在农业全产业链的种、管、采、销等各个环节中,依托数据要素和智能决策的高效协同,重塑信息化、网络化和智能化的农业生产经营体系与农业管理服务体系[4]。智慧农业具有数据信息收集和传送及时化、农机协同自动化、农业生产服务决策智能化等特征,能够有效实现农业产业资源要素的优化配置与基础效益的大幅提升,推动数字经济与农业农村的高质量融合发展[5]。既有研究从政策、组织、资金、科技、人才五个维度阐述了智慧农业在中国的实践进程中存在的内外驱动力,并在此基础上构建智慧农业发展的双向驱动运作机制[6]。但智慧农业的转型并非坦途,其应用落地是创新实践中的推力、拉力和阻力三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过程中可能面临技术梗阻、算法歧视、数据壁垒等潜在风险[7-8]。而受关键技术短板突出、基础数据资源体系不完善、农业经营主体应用能力不足、乡村数字化专业人才缺口较大等多方面因素的制约,智慧农业在推广时所发挥的示范效应与功能价值有限[9-10]。未来可以从加强智慧农业的基础设施建设、加快关键核心技术自主创新、构建多元主体协同合作的智慧农业创新体制机制、建立健全农业数据管理和治理体系、提升农民主体性意识和培养高素质复合型农业人才等方面重点建设,以充分释放智慧农业创新的巨大红利,让智慧农业真正成为加快推动农业农村现代化的新引擎[11-13]。
梳理文献发现,当前学术界对于智慧农业的相关研究整体上处于起步和快速发展阶段。学者们大多关注智慧农业的内涵特征、影响因素、发展现状、运营模式、风险挑战等内容,对于智慧农业的实践逻辑刻画不足,主要从技术层面进行探讨,未充分认识到智慧农业实践过程的复杂性。基于已有研究缺口,本文的研究主要围绕两个向度展开:一是构建“技术-组织-环境”的整合性分析框架,对智慧农业发展的基础条件进行长时段、多要素的系统性观察,有助于理解智慧农业实践过程的复杂性,丰富智慧农业相关研究的分析视角。二是结合对典型案例的过程追踪和微观分析,发掘“系统要素”与“应用落地”之间的结构化运行机制。通过耦合“要素”与“机制”之间的因果链条,进一步提炼出智慧农业发展的实践逻辑,揭开智慧农业应用落地的过程黑箱,为推进农业强国建设提供实践经验。
(二)分析框架
TOE框架最早由Tornatzky与Fleischer两位学者于1990年在《技术创新的流程》一书中提出,其将组织应用新兴技术的影响因素归纳为技术、组织和环境三类。作为一个具有高度概括性的创新采纳模型,TOE框架被广泛运用于解释组织某项创新实践的生成原因及提取其运作过程中的系统要素。智慧农业具有数字技术和数据信息占据关键地位、农业全产业链全流程贯通、主体和层级呈现多元网络化结构等特质[14]。在我国农业转型过程中,各地智慧农业的应用效果差异不仅显著体现在数字架构中的技术自身特征上,也受不同地域的自然禀赋、社会经济、主体机构执行能力、地方领导注意力分配等诸多因素影响。微观层面的技术本身、中观层面的组织主体乃至宏观层面的外部环境都会对其实践进程产生特定的作用。鉴于此,本文引入TOE框架分析智慧农业发展的实践逻辑就具有较好的理论解释力,与文章行文逻辑有着高度适配性。同时,结合Q村的具体案例情境,从组态视角上将智慧农业发展的实践逻辑划分为技术赋能、组织协同、环境驱动三要素进行深入探讨,这也与TOE框架高度适配。其中,技术因素主要包括:数字基础设施建设与智能管理平台应用等;组织因素涉及组织的体系与资源,具体包括动员体系、结构网络、资源禀赋等;环境因素则包括政治制度势能、外部竞争压力等。三者对于智慧农业应用落地的影响是通过联动适配的方式共同发挥作用,并基于协同效应在场域空间中不断进行调适与强化,进而实现利益相关主体长效融合共治,持续推进智慧农业发展整体生态的系统优化。
三、智慧农业发展的实践逻辑:以Q村丘陵山地数智化无人果园为例
本文以重庆市渝北区Q村“丘陵山地数智化无人果园”项目为例,对智慧农业应用落地的实践逻辑进行探讨。2023年7月,笔者在Q村的实地走访与参与式观察为文章的撰写提供了田野依据;另外,文章撰写过程中利用网络渠道检索到了大量相关的政策文本、新闻报道及数据资料,为案例分析提供了重要支撑。2017年至2022年,Q村在青壮年劳动力大量流失、经济发展支柱产业短缺、山区耕地种植效益欠佳的背景下,持续探索丘陵山地特色智慧农业新模式,并逐步实现了村庄产业强、百姓富、生态美的有机统一。Q村的这一蝶变历程极具观察意义。首先,Q村发展初期同我国广袤农村普遍“缺钱、缺人、缺资源”的窘境一致,但其实践进程中在技术、组织、环境三要素的共同作用下实现了“弯道超车”。其次,Q村智慧农业建设成效显著。该项目已累计接待各类考察学习500余次,获评2022年重庆市数字乡村创新案例中唯一的“特别贡献案例”,并在2022年全国数字乡村建设现场推进会上作为典型案例进行交流分享。因此,深入挖掘Q村智慧农业发展的实践逻辑有利于为广大丘陵山地地区应用智慧农业提供可借鉴推广的本土经验。
(一)技术赋能:完善数智平台系统以实现联动集约
数字技术是智慧农业建设的基础底座与核心支点,技术赋能的关键在于能否将其嵌入智慧农业发展的全流程节点中,凭借技术链接效应实现农业信息数字化、农业生产自动化和农业管理智能化[15]。智慧农业的技术结构由感知层、网络层、处理层、应用层组成,其中感知层用于园区信息识别和前端数据采集,网络层通过电信网络和互联网进行信息数据传输服务,处理层利用云计算、大数据等技术实现数据的海量存储、处理分析与资源调配,应用层则基于AI、区块链等技术支持,拓展智能诊断决策、农产品安全溯源等应用场景体系。
1.夯实智慧农业数字基础。数字技术与乡村产业的深度融合有利于从整体上推进农业的基础设备、运营模式以及生态系统变革,这得益于数字技术本身所具备的实时监测、数据捕获、高效传输、智能决策等功能。从“成本-收益”的角度分析,基于感知层和网络层的数字基础设施已经成为发展智慧农业的先决条件,应用主体可以借助技术的赋能机制有效控制智慧农业建设的协调成本,提高智慧农业绩效的管理水平。其一,基于重庆市“信息乡村”建设工程,Q村通过电信普遍服务持续提升无线网络、光纤网络、有线电视网络等信息通信基础设施服务水平。2022年,Q村成功建成市级“互联网村”,为后续增强智慧农业管理平台的数据传输与高效决策能力提供了高速率、低时延和大连接的网络设施保障。其二,依托于重庆市农业科学院专家团队的技术支持,Q村大力推广现代化智能农业设备应用。通过在园区内安装土壤墒情监测站、LED气象监测站、虫情检测站、高清摄像头、液晶大屏等物联网技术设备,智慧农业管理平台实现了各项数据信息的实时采集和作物生长环境的动态监控,得以精准把握园区内作物的生长需求变化,进而实施科学高效的农业活动。
2.打造智慧农业管理平台。智慧农业的运营既需要前端载体的数据采集,也离不开贯通农业产业全链条的数字服务系统。两者通过动态匹配、要素协同的模式推进整体资源整合,基于处理层与应用层的智能管理平台为此提供了基础。Q村以“敏捷感知”“智能诊断”“高效决策”三大功能为核心,采用天、空、地多源物联网协同感知技术,叠加视频监测、云端输送、AI诊断以及农机协同等应用,成功打造全国首个丘陵山地数智化无人果园综合管理平台。该平台以“1+3”模式为架构体系,“1”即一个集农业生产全过程数据资源的大系统平台,凭借实时可视化互动界面,该平台系统全面汇聚融合了智慧果园的作物信息、环境信息、农机信息、能源信息等数据要素。无人果园的数据、标准和管理统一也为平台管理者进行预测分析及科学化的高效决策提供了介体及数据支持。“3”即环境监测、精准管理和智能农机三个关键的平台场景,借助各个平台之间的协同运作与集成应用,推动感知层、网络层、处理层、应用层从松散向聚合转变,促进信息数据全采集、环境要素全感知、精准管护全流程、农机协同全自动的农业产业数字化转型,保障智慧农业核心功能的稳态运作。
(二)组织协同:构建多元行动网络以促进利益融合
斯隆学派提出了技术与组织在社会环境中互动的观点,组织的结构特质、行动策略、分工体系、动员能力、资源禀赋、文化内涵等属性都可能会对一项新技术的应用有着重要影响[16]。发展智慧农业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不仅需要中央从顶层设计层面高位推进,也需要将各级地方政府、农民群体、市场主体、社会组织等多元主体统筹纳入其实践进程的制度安排中,整合利用多方资源互动合作,激活资源有效供给,以增强智慧农业发展的可持续性。
1.坚持党政分工动员,保障农民主体利益。农民动员作为重塑乡村社会体系的重要抓手,是中国共产党在数十年乡村工作实践中总结出的宝贵经验[17]。数字治理中的基层情境逐步演化为充满不确定性、复杂性和异质性的开放系统,基层民众的价值判断、情感认同与利益动机日益呈现出更加多元化和个体化的特征。新形势下实现有效的农民动员需要重塑一种兼具权威稳定与包容灵活的制度安排,以规范和凝聚农民群体,实现组织战略意图[18]。行政动员与党建动员的作用叠加,使Q村的智慧农业实践达成了组织发展动力内生的自我迭代良性循环。一是制度性行政动员,政府官方主体借助政治制度安排的权威性、系统性与统筹性对政治活动进行整体部署,并通过科层制的执行结构传导到基层治理主体,实现节点有效衔接和农民有效动员。重庆市于2018年启动农村“三变”改革试点,渝北区从区级层面建立“领导小组+对接部门+督导巡查组+集体经济发展服务中心”的指导体系,不断完善扶持政策、启动资金、产业规划、风险防控等配套措施。在此背景下,Q村以股权为纽带,成立村级生产互助农业股份合作社,创新设置“一社三部”,实现了生产、流通、信用三大功能有机结合,集体经济组织、合作社与农民三大主体利益共享的运作机制,切实保障农户主体利益。二是使命性党建动员,通过将“党建学习、政治教育、思想动员”等情感治理方式嵌入动员过程,依托协商调解与动态调适对行政动员的刚性约束进行纠偏与补充,更大限度上提高动员效果。近年来,Q村以实施“党建强村”工程为契机,持续开展农村带头人队伍整体优化提升行动,充分发挥党员干部的“头雁效应”。2021年Q村第一书记的进驻,不仅撬动了柑橘产业发展的人力资本,同时得到了派出单位的技术扶持与对接单位的资金供给。为扩大产业规模,Q村党总支书记组织党员、村民代表到产业强村参观取经,综合运用实地考察、集体座谈、上门动员等方法打通工作梗阻,实现整村517户农民抱团发展。
2.构筑共生行动网络,激活资源有效供给。资源松弛理论认为组织拥有的行动资源越丰富,呈现的行动绩效可能就越高[19]。作为一项科技驱动的重大创新应用,智慧农业发展初期具有一定的技术壁垒与土地资金准入门槛,往往由政府部门主导推进。但智慧农业的场景开发需要不断进行技术突破、应用拓展、管理迭代与模式升级,以维持可持续性。为避免单一政府主体续航动力不足而产生的后续发展困境,智慧农业的建设布局应注重合作,提高应对风险和共生共享能力,从多主体、多要素、多场景配合、协调与联动的角度切入,打造共治的聚合性互惠场域[20-21]。凭借政府、农户、涉农企业、科研院所、基础服务供应商等各个主体之间的协作网络,Q村实现了系统资源要素的合理配置与高效利用,形成了主体共建、资源共生、成果共享的长效发展模式。在资金供给方面,渝北区政府自2016年起每年投入专项资金用于智慧农业建设,引导金融机构及融资平台与村镇建立长效合作机制。鼓励Q村整合各项涉农资金,借助政策红利吸纳专业种植大户、经济合作组织、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共同发力。在技术指导方面,渝北区引进国家农业信息化工程技术研究中心院士专家工作团队对全区农业信息化建设进行把关。每年划拨专项资金开展农业物联网技术创新,研发推广适用于丘陵山区特色作物的智能农机工具。在人才培育方面,Q村注重对农业科技人才、新型职业农民、农村致富带头人等智慧农业发展领头人的内生性培育。利用“首席信息官”制度,定期组织村内种养大户、专业合作社、村集体经济组织、村镇信息管理人员参加农业物联网技术应用培训。同时,Q村抓住政策契机,与农业发展公司、电子商务企业、区委相关部门签订“村企合作”和“单位共建”协议,探索实施乡村振兴人才“积分评价制”,并率先在全市范围内创新推出“荣誉村民”制度。
(三)环境驱动:耦合多重作用条件以助推数字创新
权变理论认为,实践场域对组织的行动策略有着深刻影响,外部宏观环境往往显著作用于一项数字化创新实践的绩效产出。外部环境对于智慧农业创新实践的驱动作用可以从双向激励的动力机制层面展开理解,即双重制度势能和并联压力传导在智慧农业的实践场域中交互作用,两者从正向拉力与负向推力两个维度共同构成智慧农业发展的实践动能。
1.双重制度的接点强化。政治制度势能(正式制度)与乡村场域内生的社会资本(非正式制度)以接点强化的形式链接形成智慧农业创新实践的正向拉力。国家与地方层面的正式制度安排具有导向性、系统性和权威性特征,是驱动智慧农业发展的关键力量。为全面推进智慧农业应用落地,近年来党和政府作出了系列决策部署,从顶层设计层面高位推进。从2019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的《数字乡村发展战略纲要》,到2021年7月中央网信办、农业农村部等多部门联合印发的《数字乡村建设指南10》以及2022年共同发布的《数字乡村发展行动计划(2022-2025 年)》,再到2023年中央一号文件、农业农村部一号文件等,均对推进智慧农业阶段性发展进行了整体规划。在此背景下,2019年重庆市因地制宜制定了《智慧农业发展实施方案(试行)》,部署开展生产智能化、经营网络化、管理数据化、服务在线化的四大专项行动,不断完善资金、技术、人才配套支持,为Q村积极探索丘陵山地特色高效农业铺路搭桥。此外,村庄社会资本等非正式制度对于形塑智慧农业落地进程也发挥了重要作用。乡贤治村在中国国家治理中具有悠久的历史渊源和现实基础,具有熟人社会和差序格局特征的乡村治理场域与柔性情感治理方式有着天然的契合性[22]。荣获全国脱贫攻坚先进个人称号的Q村村支书HZ是“新乡贤回流”的典例,其浓厚的乡土情怀和丰富的社会资源为撬动Q村治理支点提供了内生性依据。在任期间,HZ借助社会网络、互惠性规范和信任机制等非正式制度,先后突破了Q村智慧农业实践进程中的产业规划、土地流转、农户动员、资金统筹、利益纠纷等难题,为Q村发展智慧农业奠定坚实基础。
2.并联压力的渐进传导。市场环境导向下的农业产业绿色转型规制与科层制权力结构下的同侪竞争体系以压力传导的形式构成智慧农业创新实践的反向推力。一是市场导向下农业绿色发展的转型压力。一方面,资源与环境的有限承载力对农业的发展模式作出了刚性约束;另一方面,农户降低生产成本的经济理性、消费者对于优质安全农产品的供应需要与农业全产业链中的其他市场活动主体的绿色偏好也对农业绿色转型提出了要求[23]。在智慧农业的建设过程中,Q村通过应用物联网大数据精准管控平台、水肥一体化滴灌系统、新能源智慧农机等现代化绿色农业设施,实现了资源集约利用、生产效益提升和生态环境安全的有机统一。此外,Q村采用区块链技术实施智慧生态监测,进一步拓展了农产品质量安全可追溯的平台场景。在保障农产品优质生产、绿色运输的同时,提升品牌效益并降低风险,带来有益的市场外部性[24]。二是同侪竞争制度下的政府绩效考核压力。中国制度背景下的基层治理场域中,基于领导者注意力分配而产生的考核压力和因绩效竞争而产生的晋升激励深刻形塑着基层政府的行为逻辑。发展智慧农业是渝北区建设乡村振兴示范区的重要战略部署,为形成全域乡村振兴建设组织合力,渝北区专门成立了包括区级主要领导及各职能要害部门负责人的工作领导小组,通过定期召开领导小组会与现场推进会的形式加快推动各项上级决策方案落地落实。此外,渝北区从各区级职能部门中抽调若干精英骨干组建专项督导工作小组,设立期限节点,定期到Q村等试点村镇开展实地检查与督导,形成高层定期研判、现场推动落实、严格考核激励三大工作机制,从制度安排上构成了推进智慧农业发展的动力机制。
四、智慧农业发展的现实困境与优化策略
(一)现实困境
1.缺乏对技术风险的审慎研判。虽然Q村的智慧农业实践取得了良好进展,逐步迈入集成创新的新发展阶段,但其应用落地中也显露出了一些问题。Q村积极引入物联网、区块链、人工智能等新兴技术增强智慧农业实践效果,但对各种应用场景中数字技术的采用可能带来的负外部性缺少有效评估和策略应对。Q村的数智化无人果园综合管理平台整合了农业生产数据存储、农户经营数据分析、农机操作指令下达等重要功能,然而目前尚未建立健全平台访问权限分级、关键数据加密保护、系统状态异常监测、应急专项方案设置、算法权力监督约束等维度的技术风险规避机制。Q村平台管理人员和技术操作人员也仍以村干部、“土专家”为主,其系统操作与风险防范的专业性均有待提高。一旦平台运营暴露在网络安全风险漏洞中,则可能导致连锁效应下的农业全产业链损伤,影响Q村智慧农业生态系统的稳态运作[25]。
2.组织结构协同效应有待提升。智慧农业的应用是一项长期的系统性工程,内部存在着较大的差异性,需要形成协同治理效应。尽管Q村在实践进程中尽可能地调动多方主体参与,但总体而言其整体协同程度仍然处于较低水平。在主体建设方面,Q村智慧农业参与主体包括政府、农户、涉农企业、科研院所、基础服务供应商等,多元化的主体协作网络基本形成,但各主体间的角色定位、功能职责以及利益分配等方面尚未形成明确的制度安排,不利于进一步深化后续合作。在资源投入方面,现有资金来源仍以政府拨款为主,其他参与主体的资本投入占比不高,并且资金投入存在一定的“平台建设”倾向,后续平台功能的迭代升级与运营维护、平台场景体系的开发拓展与应用推广建设不足,不利于智慧农业的整体均衡发展。
3.环境赋能效益需进一步优化。推广智慧农业应用是重庆市渝北区聚力乡村振兴示范区建设的重要着力点,市级、区级层面均对此做出了整体战略部署,并不断完善配套政策措施。但其智慧农业发展规划更偏向于宏观掌舵,政策布局精细化不足。Q村在推动智慧农业政策下乡过程中,囿于政策认识不够深入、财力物力人力短缺,未能充分整合涉农资金,与其他涉农政策的衔接也不够紧密,限制了政策合力的有效发挥。此外,虽然上级政府业已出台智慧农业实施方案,但落实到基层执行主体,Q村在智慧农业建设过程中的任务分解到岗、跟进责任划归、成效反馈机制等具体执行细节依然相对模糊,存在部分推诿扯皮现象。
(二)优化策略
1.加强技术风险防控。一是注重开发基于主体属性的平台访问控制与隐私保护解决方案,以适应智慧果园等网络物理系统中的动态和敏捷环境。通过完善复杂身份验证、实体操作授权、农机指令通信等具有信任力的平台管理机制,保障农业关键数据信息和农户个人隐私信息的机密性与安全性。二是深度挖掘和应用人工智能领域的前沿核心技术,利用机器学习、神经网络等手段强化对智慧农业平台系统日常运行中的异常状态监测和技术风险预警。通过统一云平台的数据整合接入与高效共享,实时捕捉合作网络中其他智能农场已检测过的攻击模式或恶意威胁,动态更新存储最新识别的风险样态。三是加快制定与完善智慧农业应用场景中各种技术风险的标准化法律术语和指标评价体系,并根据风险评估等级分类分级实施应急处置方案。引入市场化运作手段建设多元风险共担的韧性主体队伍,为拓展智慧农业的场景应用提供更加强大的保障网络[26]。此外,应定期组织对平台管理人员和技术操作人员开展技术风险防范相关的安全知识讲座与专业技能培训,积极培育本土技术专家,打造专业化的技术风险治理团队。四是建立透明高效的前置管理体系,开发兼具前瞻性和过程性的算法信息披露机制。从平台应用可能衍生的风险源头出发,通过全流程公开、无差别监管、知情权保障等方式对算法权力的运行进行全方位的展望、约束和监管,以防止算法权力滥用。
2.推进组织结构协同。一是加强智慧农业主体行动网络协同。横向层面,进一步完善政府部门牵头主导,龙头科技企业、新型农业经营主体、高校和科研院所、村集体经济组织、村民等多方协作的共生行动网络,借助主体多元性增强传统农业转型过程中的结构韧性,通过组建跨领域、跨部门的常态化工作专班,凝聚不同政策执行主体间的组织合力。纵向层面,强化“省、市、县、乡、村”五级主体的接点治理效能,通过双向互动的链接式行动路径,加快形成省市统筹布局、部门协调联动、村镇分类指导的智慧农业发展新格局。此外,要加快完善相关法律规章制度,尽快明晰不同参与主体之间的角色定位与功能职责,通过深化利益融合机制与成果共享机制,打造共商共建共享的整体布局。二是加强智慧农业的应用场景体系协同,发展全方位、高质量、多业态的智慧农业。以大数据业务集成平台为运转核心,以农产品产销对接系统、农产品质量安全可追溯系统、智能农机研发与社会化服务推广系统等为功能支撑,进一步拓展智慧种植、智慧养殖、智慧畜牧、智慧园区、乡村旅游等“N+”应用场景,形成结构合力与叠加效应。三是加强智慧农业发展的资源要素协同。形成基础设施建设、农民土地流转、财政资金供给、关键技术研发、科技人才培育、组织保障强化等方面有序推进与深度融合的全要素协同布局,避免出现资源冗余与资源不足并存的不利局面。
3.提升环境赋能效益。一是深入推进智慧农业建设精细化布局。地方政府在制定智慧农业发展战略时应充分考虑智慧农业实践过程中的市场导向、问题导向以及消费导向的问题,从长期规划与短期目标两方面综合发力。同时注意加强智慧农业与高标准农田建设、新乡贤返乡、乡村产业振兴等农村经济社会政策的紧密衔接,积极落实国家和地方有关部门出台的配套优惠措施,从项目立项、财政划拨、土地流转、税收优惠、人才引进、技术创新、投融资政策等方面加大智慧农业的支持力度,充分发挥政策“组合拳”效应。二是健全全流程监管和反馈机制。基层执行主体应根据全域智慧农业实施方案,精准切合本区域资源条件及农业特点,制定基于阶段目标的差异化执行方案,逐级分解任务,明确责任岗位、具体步骤和完成时限,加快建立“纵向分层监管、横向分块监管、纵横无缝监管”的三级监管体系和多维度、多层次、宽领域、立体化的智慧农业绩效评价指标体系。定期开展智慧农业建设进程的督导检查、监管评估并针对存在问题进行限时跟踪整改。同时采取正向激励手段,借助培训、交流、表彰、升迁等方式引导各级领导干部积极作为、发挥模范作用,创造典型模式。构筑多措并举、多管齐下态势,进一步优化智慧农业建设的外部环境,实现环境赋能效益最大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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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actical Logic and Optimization Strategy of Smart Agriculture Development
——Based on A Case Study of Digitally Intelligent Unmanned Orchards on Hilly Mountainous Terrain in Q Village
XIAO Han,FU Yulin
(School of Politics and International Relations,Lanzhou University,Lanzhou 730000,China)
Abstract:As an important engine for comprehensively promoting rural revitalization and accelerating the construction of a strong agricultural country in the new development stage,smart agriculture has attracted much attention.Taking Q Village in Chongqing municipality as a typical case,this study uses field interviews, field observation and other research methods to explore the systematic elements of the development of local smart agriculture and its practice logic based on the three-dimensional analytical framework of “technological empowerment,organizational synergy,and environmental drive”.It is found that the innovative practice of smart agriculture is the result of the systematic coupling of technology,organization and environment in the complex governance field,in which the main mechanisms are as follows:Firstly,the enabling mechanism,the construction of digital infrastructure to consolidate the hardware foundation,and the system integration of the intelligent management platform to realize the steady-state operation of the core functions,and to set up a digital base for the scenario application of smart agriculture.The second is the synergistic mechanism,through the Party and government division of labor mobilization and cooperation with multiple subjects to achieve the integration of interests and resource activation,so that the development of intelligent agriculture has organizational security.Third,the driving mechanism,the positive incentive of the political system potential energy and the negative incentive of external competitive pressure together constitute the practical kinetic energy of the development of smart agriculture.The study suggests that we should strengthen the prevention and control of technological risks,promote the synergy of organizational structure,and enhance the benefits of environmental empowerment to adapt to the realities of smart agriculture development,so as to achieve the overall optimization of the smart agriculture ecology.
Keywords:smart agriculture;rural revitalization;technology enabling;organizational synergy;environment driven
(责任编辑:马欣荣)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22CZZ025);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青年项目(72303085)
作者简介:肖涵,女,兰州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数字治理与基层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