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使一把力

赵德力乘坐自己打造的“飞行摩托”腾空而起。孙俊杰摄

赵德力说他是湖南常德人，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居然是沈从文笔下那个“戴水獭皮帽子的朋友”，野性、风趣，“同豹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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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20岁的赵德力离开家乡到广东东莞打工，先是在一家工厂当工人，后来又去卖保险。有一年春节，他没钱回家也没地方住，就去做了两个月的保安。

攒了一点钱后，他开了一家小饭馆。2008年，他在淘宝上卖无人机，居然赚了1000多万元。于是他买房娶妻，过上了生意人的体面日子。

也就在这一时期，他迷上了航模，并由此产生一个极其疯狂的想法——研究出一款载人的低空飞行器。“我那时候快40岁了，如果再不折腾，可能就没有那个心气儿了。”

2013年，赵德力成立公司，带着20个人开启了他的梦想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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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梦想的第一张面孔往往是噩梦，开局越壮烈，结局越惨烈。

3年后，赵德力用光了银行卡里的积蓄，也气跑了老婆。跟他一起创业的伙伴接二连三地离开，只剩下一个死心眼的工程师。

最后，他把房子也抵押了出去。“从2016年到2018年，我几乎没有朋友，手机偶尔响一下，都是银行来催债的。”赵德力说。

飞行器一次次地飞起来，一次次地摔下来。珠海一家小工厂为他生产特制的螺旋桨，有3个月，他没有联系对方，当他再一次拨通电话的时候，对方很兴奋地说：“哥们儿，你还活着，我以为你已经摔死了。”他没钱买螺旋桨了，对方犹豫半天，最终答应赊账给他。

2018年6月，飞行器研制初成，之前试飞载的都是100斤大米，现在要换真人上，唯一的人选便是赵德力。试飞高度是20米，防护装备是一个摩托头盔和4只护膝。如果摔下来，后果可想而知。

赵德力先回了一趟常德老家，陪妈妈欢欢喜喜地过了一个生日。6月26日，据说是一个黄道吉日，赵德力驾驶飞行器上天了。

那台简陋的75公斤重的飞行器现在还静静地蹲在公司陈列大厅的一角，像一个野心勃勃的危险的笑话。赵德力给我看当时拍的照片——他骑在飞行器上，上身前倾，很像哈利·波特骑扫帚的样子。

“飞上去了。风吹过我的头发和身体，猎猎作响，我感到那么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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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回，他在工厂的小院子里试飞，有朋友喊他去吃烧烤。他驾着飞行器飞过一片住宅区，直接落到烧烤摊边上，吓得周围的人差点报警。

2018年年底，他在网上认识了青岛的年轻设计师王谭。王谭想和他做生意，设计出一款造型梦幻的单人飞行汽车。赵德力没钱，索性拉王谭加入公司。这款命名为“旅航者T1”的飞行器，获得了德国红点设计奖和iF设计奖。

2019年，解放军陆军装备部举办“超能勇士-2019”单兵外骨骼系统挑战赛，赵德力受邀参加单兵飞行项目，获得第一名。我问他：“第二名是谁？”他说：“只有我飞起来了，所以就成了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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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德力去参加比赛的时候，产品名还叫“飞行摩托”。那时，几乎所有人都看不到这款产品的技术突破路径和应用场景。但他的运气真好，就在2018年前后，中国的无人机和新能源汽车技术突飞猛进。

赵德力告诉我，当时欧美国家也有一些公司和技术极客在研发低空飞行器，但他们的技术路线都是飞机的小型化，而他歪打正着，走的是新能源汽车路线。“这将导致从动力、电池到成本的巨大差异化。”

2020年7月，小鹏汽车董事长何小鹏听说东莞塘厦镇有一个叫赵德力的疯子在造飞行汽车，便去找他。首次见面，赵德力就带着何小鹏飞上了天。“8片螺旋桨就在我身旁轰轰作响，回想起来确实挺吓人的。”何小鹏说。

2021年，赵德力融资近40亿元，公司驶上了正规化的快速发展之路。在接下来的3年里，公司不断迭代产品，先后获得700多项专利，其中包括50项国际发明专利。2024年1月，赵德力在美国国际消费类电子产品展览会（CES）上推出了一款十分酷炫的陆空一体式飞行汽车，令观众惊叹。

赵德力告诉我，公司的另一款“陆地航母”分体式飞行汽车将于2024年第四季度开启预订，一年后量产交付。如果这一目标能顺利实现，将意味着他们拥有全球首款面向个人用户量产交付的分体式飞行汽车。

今天，低空经济作为战略性新兴产业之一，被写入2024年的政府工作报告。各项突破性政策正在持续出台，几年前还为几个螺旋桨发愁的赵德力如今站在了行业的最前沿。

赵德力的故事，可以剥离时代和产业的背景。因为，一个国家的商业进步，永远需要“敢死队员”、地下室、车库、简陋的厂棚和行军床。

“在最难的时候，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努力，努力到无能为力，再使一把力。”赵德力对我说，眼睛里闪着豹子一样的光芒。

（童佳俊摘自微信公众号“吴晓波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