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华贵的朝贡仪式

孟晖

职贡图唐（传）阎立本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据沈括《梦溪笔谈》记载，北宋元丰五年（1082年），位于印度南部的注辇国派遣一队使团来到东京汴梁。使团成员包括正使皮袜、副使胡仙、判官地华加罗等人，他们向宋廷上言，希望能够依照本国的国俗来完成朝觐之礼，请宋朝天子恩准他们举行“撒殿”的仪式。

在那个时代，南亚、东南亚的注辇、三佛齐等国家，王庭中最尊贵的礼仪便是“撒殿”，在举行朝见国王的仪式前，先由专人跪在殿前向王座抛撒珍珠或者龙脑香末，然后才行礼如仪。当时，中国作为世界政治、经济与文化的中枢之一，与这些国家有着密切的联系。不过，因为路途遥远，海航凶险，所以位于印度次大陆、马来群岛的国家并不能年年都来朝贡，往往是隔几年来一次。因此，一旦使团来到，宾主双方都会非常重视，注辇诸国往往主动要求按照各自国内的最高礼仪来向宋朝天子致敬，而宋廷也总是以兼怀天下的心胸尊重这一愿望。

朝见当天，皮袜、胡仙等人分别捧着盛满珍珠和龙脑香末的金盘，登上层层的殿陛，一直进入殿槛之内，然后恭敬地跪下。他们手持纯金长勺——长勺精工而华美，勺头被打制成金莲花的形状——舀起一勺珍珠，撒向龙座，然后再舀起一勺龙脑香，撒向空中。一时间珠抛如雨，香弥满殿。纵使在场的宋廷官员见多识广，此时也不免觉得仿若置身七宝琉璃世界，如梦似幻。

待注辇国使者们把几盘珍珠与龙脑香全部撒散到龙座之上及其周围，皮袜等人退下殿陛，仪式才按照宋朝的规制进行。清悦堂皇的乐声悠扬奏起，殿帘缓缓卷升，神宗皇帝端坐在珍珠点点晶莹、龙脑香细粉轻浮的宝座上，接受来自炎热南亚的国使们的敬拜。

事后，打扫殿堂的太监居然从宝座周围收集到十多两珍珠。神宗听后，当即命令分赐给那日为这场国事辛劳的大臣们。《梦溪笔谈》记录这则史事的时候，富有诗意地将注辇国写为“珠辇国”，意为“珍珠车载斗量的国家”，真是信、达、雅！

中国的宫廷虽然没有如撒珍珠这般奢侈的做法，但是曾有在皇帝前行的道路上撒香粉的记载。西蜀皇帝孟昶奢侈无度，在成都大兴土木，修建了傍山绕水的皇家园林，并且将众多妃嫔居住的宫院分散安置在苑囿的各处，半掩半映在花光柳色之间。这些宫院全部用长廊串接，蜿蜒十余里，皇帝、宫人可沿长廊到达皇苑的任何一个角落，免于雨淋日晒。延伸十多里的地毯上还遍撒龙脑香、郁金香的细粉。

唐宋时代，天子亲自祭拜天地与祖先的仪式，属于最高规格的政治活动，为此，会用黄色罗纱铺设一条升上祭坛的御道，叫作“黄道”。当天子沿黄道走向祭坛、登上祭坛的时候，便有一名太监手捧满盛龙脑香末的大金盒，不断向他足前撒下龙脑香粉。在中国古代天子的足下，御道为之步步生香，曾经是真实的场景。

（马 克摘自《新民周刊》2024年第1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