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对中华民族凝聚力的历史书写

简朵朵　鲁学冉

在《史记》五体结构内容中，司马迁在书写历史纵向演进时，把中华民族源头记忆写进史册，为中华民族塑造出同根共源的血脉谱系，同时建构了横向维度的民族发展格局，给中华儿女的凝聚力铸造了精神根脉。司马迁以“通古今之变”的宏大气魄开创正史的书写先河，于“究天人之际”过程中实现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自我认同的“一家之言”的著史追求，使《史记》成为“史家之绝唱”，更成为中华民族精神的文化标识与文学载体。

中国是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也是一个具有时代特色的中华民族共同体。各民族在不断交流中形成了休戚与共、荣辱与共、生死与共、命运与共的中华民族共同体理念。近年来，“中华民族共同体”与“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成为研究领域的热点。

司马迁保留着先秦诸子的创作情结，具备发愤著书的生命体验，通过融合创新构建了《史记》本纪、表、书、世家、列传的五体结构，在历史的纵向演进中进行了横向融合，是中华民族多元一统历史观、文学观、民族观的伟大尝试。《史记》在三方面可称为文化典范：第一，其是纪传体的正史范式，开辟了中国正史书写“四夷传”传统；第二，其是后世文章创作的标本，字里行间弥漫着的发愤著书的内在气质是历代文人志士的精神追求；第三，其是民族精神的典范，书中塑造的各色人物有四千多，这些人身上有中华民族精神的烙印。本文以太史公司马迁的《史记》为例，论述《史记》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历史影响与现实意义。

一、《史记》对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历史书写

《史记》是第一部形态完整的、有多元一统历史观的中国通史，也是一部影响中国史学发展和整个民族文化精神凝聚力的大书。在《史记》中，司马迁强调历史的纵向演进，把中华民族的源头记忆写进了历史，为中华民族根植了民族精神的血脉谱系，同时以横向维度描述了中华民族多元的构成体系，为中华儿女建构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价值导向与生命范式。文史哲互通是历代文人提倡文学观、历史观、民族观的基本命题。中华民族具备“多元一统”的历史意识，历朝历代的史官们撰写的史书著作记载了国家走向统一的历史趋势，各朝统治者始终致力于推进中华民族团结发展的进程。纵览司马迁所撰写的《史记》，其笔下进步的历史视野所凝练的多元一统历史观，对于增强中华民族的凝聚力、向心力起到了极其深远的作用。

（一）同根共源的历史书写

中华民族的历史从何开始？中华民族文明的始祖是谁？司马迁在《史记》的开篇《五帝本纪》就对这两个问题作出了明确的回答，其中记载黄帝、颛顼、帝喾、帝尧、帝舜五个古代帝王，五帝时代既是中华民族文明历史的最早阶段，也可视为中华民族意识的源头。诚如司马迁在《太史公注序》所言：“学者多称五帝，尚矣。然《尚书》独载尧以来，而百家言黄帝，……孔子所传《宰予问五帝德》及《帝系姓》，儒者或不传……总之不离古文者近是。”司马迁不仅查阅先秦史料文献，而且怀着史官的存疑态度西到空桐，北过涿鹿，东渐于海，南浮长江和淮水进行实地考察，再访问各地老者了解关于黄帝和尧舜的民间故事。虽然各地教化风俗不同，但均赞颂黄帝治理时的民情，于是司马迁把民间的源头记忆写进史书，从而为中华民族构架了千古一贯的人文始祖——黄帝。在司马迁所写的历史中，中华民族始于黄帝，经五帝承传，夏商周三代以及春秋战国诸侯延续，至秦汉两朝天下一统。

司马迁在书写中华民族的纵向历史的过程中，也关注到了中华各民族历史的横向融合。《史记》开创了中国正史书写“四夷传”的先河，此后历代史官撰写正史延续此传统，“历史认同”的共识对中华各民族大一统发展作出重要贡献。司马迁以黄河流域为中心，由北而西，自南而东，写出《匈奴列传》《南越列传》《西南夷列传》《东越列传》《大宛列传》《朝鲜列传》，呈现了当时周边各少数民族的历史，可以说，《史记》是在当时纵向历史下的一部完整的秦汉各民族共同史。司马迁在《史记》中指出“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曰淳维”“闽越王无诸及越东海王摇者，其先皆越王勾践之后也”“秦灭诸侯，唯楚苗裔尚有滇王”“蜀王，黄帝后世也，至今在汉西南五千里”“余读《春秋》古文，乃知中国之虞与荆蛮句吴兄弟也”。在司马迁眼里，匈奴、荆蛮、闽越等同为华夏子孙的共同血脉，是中华民族历史背景下的多民族血脉的重要组成部分。这种思想的形成，除了有司马迁曾到西南夷任郡置吏的内在因素，还与当朝倡导“大一统”局势有紧密联系。朱自清在《经典常谈》中谈及《史记》：“他这样将自有文化以来三千年间君臣士庶的行事，‘合一炉而冶之，却反映着秦汉大一统的局势。”可见，是秦汉时代大背景给予了司马迁如此格局，使其以雄伟魄力建构了《史记》的庞大的体例范式。在司马迁的笔下无华夷之别，只有远近之殊，其肯定中华各民族为同根共源体，对中华民族起到正本清源的作用。汉朝时边疆民族区域被设置成郡县，边陲各民族是中华民族的有机组成。为汉盛世发言的司马迁较为全面地记载了各民族的历史发展起源，以详细史证展现出中华各民族发展源头的血脉联系。

（二）民族精神的伟大建构

《史记》不仅揭示出中华各民族纵向维度的同根共源进程，还展现了中华民族横向融合的文化共同体。中国疆域辽阔，因这一地域性特点形成了多元文化，后来，以汉文化为核心，多元文化融合，时移世易，逐渐形成了以汉文化为主的中华民族精神谱系。中华民族精神血脉的塑造是一个历史融合过程，《史记·五帝本纪》中黄帝是中华民族共祖，我们民族精神根源也源于此。早在先秦及武帝时，民间各地流传着黄帝的故事，经典史籍如《山海经》《左传》《国语》记载着黄帝的文化事迹。司马迁考察并融汇诸子百家言“雅”部分，剔除传说神秘色彩，把黄帝书写成一个修德统一、开拓进取，使各氏族走向统一的奠基人物。此外，他还撰写了上至上古时代，下至汉武帝时期三千多年的精神血脉历程，同时以汉字书写出各式各样的历史文化人物。从中国精神这一高度看，《史记》是维系中华民族精神共同体永远的纽带之一。

司马迁心怀“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宏伟理想来书写《史记》，《史记》展示了中华各民族历史的血缘共同体，讲述了一系列千古传颂的中华民族故事，塑造出一系列具有鲜明神韵的历史人物。司马迁以“究天人之际”为出发点，秉持着以人为本的精神，为人物作传，其七十“列传”、三十“世家”与十二“本纪”皆书写人物，占人物传记的三分之二，其中有专传、合传、类传等体例范式，包含儒家以外的思想家，如庄周、老子、韩飞等，文学家屈原、司马相如，历朝历代政治中心人物、军事家、策士刺客以及其他阶层的人物。在司马迁笔下，无数富有生命魅力的个体跃然纸上，读者可以从字里行间隐约窥见当时人物的具体形象和时代旋律。《史记》参鉴的原型故事既涉及修身，又囊括治国，观照面极广。我们哀叹司马迁身受宫刑时，也要学其坚韧不拔的意志；看商鞅变法悲剧结果后，要赞其革故鼎新的决心；叹历史王迹兴衰变化进行时，要有开拓进取的恒心……此外，在今天我们依然赞叹孔子跋山涉水、传经授教所彰显的儒家君子风范，感叹怀石自投汨罗江的屈原身上所体现的为国献身的爱国主义精神以及荆轲“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无私奉献、舍生取义的人格精神。《史记》所塑造的大量脊梁般优秀人物身上蕴含着丰富、悠久的民族精神范例，这不但成为一代又一代仁人志士的精神标杆，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各朝各代中华民族精神的形成。在中华多民族历程中，《史记》以历史的经纬线连接中华民族精神网络，深远影响着历朝历代世道人心。

二、史存中重构象征意义与价值

从国人的文化心理结构和文学精神谱系形成的角度看，司马迁如愿“通古今之变”，以如椽巨笔记载了自远古至汉代的纵向历史，书写出中华民族同根共源的血缘、各民族走向统一的横向融合；以道统继承孔子伟业，翔实记载了多民族统一于中华民族框架之中的共生发展史，同时兼采诸子各家精华，把不计其数、各具智慧、充满光彩的历史人物纳入史册。在武帝“大一统”的社会格局下，儒家倡导的合和大同观念、“天下一统”的社会价值体认、司马迁透彻而长远的历史眼光，三者相得益彰，成就《史记》这一经典通史杰作。后续人们不仅通过研读《史记》探寻中华民族何以发展的哲学问题和生命范式，更从中得到民族精神的血脉滋养。《史记》的五体共构形式书写，在内容上互见、互动、互补之处甚多且妙，在结构上有一种建筑美，立体布局，相互贯通，组合展示了在各维度、各领域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与群像画廊。《史记》对中国正史文学、民族精神、人为典范都有重要意义和实际价值，在一定程度上为现今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形成奠定了深厚的理论基础。

同根共源的历史书写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认同的理论基础。《史记》中所论述的“大一统”思想内容，是今天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理论来源。《太史公自序》中明确了对各民族列传的原因，为少数民族列传是已然把边陲各民族囊括到汉王朝的大一统范围，管辖周边各民族是在维护、认可中央大一统政权基础上采取的“固守四方”的统治策略。此外，《史记》体现出“天下一家”的中华民族同根共识，其不仅联系时空与血缘构架出“华夷同源共生”的观念，将四周少数民族纳入汉王朝整个地舆之内，还较为全面地记载中华各民族的历史发展起源、民族融合状况，如《五帝本纪》记载，舜请求尧“流放四凶以变四夷”；《货殖列传》载中原与周边民族之间经济往来；《大宛列传》记有张骞在匈奴娶胡妻并育子。概言之，司马迁将各少数民族与华夏民族视为共同血脉祖先之后裔，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当时中华各民族发展互动的密切联系。从中华各民族古代史看，《史记》是对汉王朝时期所蕴含的民族文化内涵的有益补充。如今，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离不开对历史书写的追溯，司马迁的《史记》将当朝境内各民族看成统一的整体，是中华民族凝聚力的历史印证。

三、结语

一部中国史，就是一部各民族交融汇聚成多元一体中华民族的历史，就是各民族共同缔造、发展、巩固统一的伟大祖国的历史。《史记》就是一部“集大成”，展现中华民族凝聚力形成、发展与演变的中国古代史，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有重要的理论价值。鲁迅把《史记》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司马迁追求“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大胆突破、革故鼎新创造出不同于其他史官的“一家之言”，使得《史记》被誉为“史家的绝唱”，成为中华民族精神塑形的源泉之一。司马迁以己之身、己之血脉，铸造了中华民族共同书写的历史长城，延绵不断的历史文脉体现着中华民族的精神追求与价值体认。《史记》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了承传引导，中华民族进而凝心聚力，以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姿态奔赴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征程。

（北方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责任编辑   李知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