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生海
(内蒙古大学 中华民族共同体研究中心,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1)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中国式现代化是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1]22,该论断既明确了中国的国情,又开宗明义地说明中国式现代化的巨大挑战,“如何让14 亿人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是必须回答的问题。显然,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不仅是一个理论问题,更是一个实践问题。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和民族团结教育的实践中,只有将政府话语和民间叙事互为补充,相得益彰,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才能在普通民众中建立起共生共长的链接。这就涉及如何将宏大的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叙事转化为普通大众能够理解的日常行为逻辑和话语逻辑,如何将普通大众的日常小叙事与国家宏大叙事互动同构的议题。
“叙事是与人类历史本身共同产生的;任何地方都不存在,也从来不曾存在过没有叙事的民族;所有阶级、所有人类集团,都有自己的叙事作品。”[2]1~2“叙事是可以分为各种类组的信号之集合。尤其是在书面叙事中,某些因素与组成叙事的语言信号组合,构成了叙述信号(signs of the narrating,或者简单说:叙述,narrating):它们呈现叙述行为、其缘起与目标。”[2]7日常叙事即以故事的形式承载着丰富的信息,从营销学视角来看,叙事涉及如何博取眼球和激发购买欲望;从社会学视角来看,叙事可以发挥群体凝聚的功能;从文学视角来看,叙事是情节张力的凸显和主题的升华;从政治学视角来看,叙事事关国家形象建设和社会舆论引导。
如何理解叙事的社会功能?首先,叙事传递社会信息,维系社会结构。叙事本质上是书写社会交往和行为的方式,反映社会行动者之间遵循相互默认的规则、伦理和日常生活秩序互动的行为过程。语言的诞生是人类社会发展的重要转折点,语言能力是人区别于动物的显著社会性特征之一,它是人性中倾诉欲望的自然展现。同时,运用语言进行社会叙事可以促进分工合作、达成共同目标和维系社会运行。人类学家罗兰·巴特关注人类日常的生活点滴,通过挖掘叙事的策略、方法、内容进而阐释社会运行规律,认为大众文化背后有深刻的意识形态内核,而不是简单的表面形式[3]75。尤瓦尔·赫拉利在《人类简史》一书中指出,“故事”构成了人类社会运行机制的核心,正是基于“人类自己发明并互相讲述的故事”,大规模的人群得以团结协作,形成对于共有目标、共有规则的信任[4]24~29。例如,国家通过历史叙事巩固政权的合法性和权威性,企业通过品牌故事建立消费者的认同感和忠诚度,不同族群通过建构自己的叙事话语增强成员对本族群的认同。这些叙事不仅是信息传递的工具,也是社会秩序和权力关系的表达方式。在某种程度上社会作为思维的构建,正是有策略地运用不同的叙事建构起社会凝聚的宏大框架。社会中的各种规则、价值观和权力结构都通过叙事的方式传播和维持,因此,叙事具有传播社会理念、增加社会成员相互了解、匡正社会行为、维系社会结构的功能,在某种程度上,叙事就是人类历史发展的数据库。
其次,叙事能够形塑自我意识,强化身份认同。叙事不仅是一种个人的心理活动,也是一种社会互动和制度构建,即通过叙事内化社会的秩序和规范。个体的生命叙事历程,暗含着时代背景等历史脉络,体现着群体的道德规范、礼顺人情和价值取向。叙事心理学家杰拉姆·布鲁纳认为,认知的叙事模式对人类的核心思维形式起作用,在自我的建构与认同上扮演了重要的角色[5]27。社会行动者正是在参与共享叙事的过程中明晰词汇所暗含的意义,从而在叙事的过程中建构自我身份认知。因此,叙事是个人、他人和社会的连接纽带,个人的故事蕴含着经历者共享的时空叙事,引发了讲述者和受众的共鸣,增加共同的身份认同感。社会记忆学家保罗·康纳顿指出,描述是一种人们之间相互认识的方式,通过将当事人的故事归位到他们的生活史中与特定时间脉络,从而达到识别与理解[6]18。故事中的人物、情节以及背景总会联系到特定的社会、文化和历史记忆,为观者更好地认识自己与世界。在全球化信息时代中,通过源于实践生活的真实叙事可以激发社会成员的共鸣、自愿认同某种观念和价值,从而将外在强制力的价值灌输转化为自我内生动力,在阐述和理解叙事的过程中内化为自我价值观,激发人们践行同质性的行为准则。
最后,叙事有助于营造情绪感染和“心理在场”,能够有效促进群体凝聚。“故事是所有人类文化的基本元素,是我们组织、分享共同体验并赋之以意义的基本手段。”[7]189在社会互动中个体所采用的词汇具有情境性、相对性和情绪性,但群体的同质性表达则体现着民族心理定势,特定的语言风格、交流模式和意义模式是特定社会的产物,反过来它对意识形态和政治利益起巩固作用[5]29。在叙事当中,不论是倾听、解释还是表述,都是不同程度上对于共同叙事能动的、主观的参与和见证。共享的叙事可以强化群体认同,加强成员之间的联系和认同感,创造共同的价值观和文化认同。通过共同参与叙事活动,群体成员可以建立起共同的经验和情感联系,增强彼此之间的信任与合作意愿。人类学家罗宾·邓巴认为,讲故事是一种“创造群体感”“编织社会网络”且凝聚“自己人”的重要方式,在讲故事与听故事的过程中得以体验并建立连接[8]274。现代性大行其道,流动社会的陌生性与机械化已经将个体生命中的定位点一一拔起[9]55~56,共享叙事成为重构关系网络与唤醒情感共鸣的中介,避免社会原子化和个体对社会的疏离感。在叙事中,通过角色的表达、情节的渲染和社会关系的呈现,共享、共情和共议的叙事便演绎成情感渲染和共同价值塑造的工具。
全球化浪潮和快速的社会转型让人们面临前所未有的境遇,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主流与非主流等多元思潮和观念集中迸发,快速流变的社会摧毁了个体在传统社会中的坐标定位和身份角色,传统社会以血缘、地缘为特点的社会支持网络为基础的归属感、依赖感正逐步式微。同时,叠加裂变式的媒介为大众提升了话语影响力,深度媒介化时代拓展了特殊的虚拟的政治文化空间,它突破了以往共同体建设依赖于具体疆域文化产生的凝聚基础[10]213。“数字”的便利性赋予个体更广阔的自由度,大众成为自己的代言人,人人都可以是“演员”,同时也是“观众”。这种新的文化空间以开放性、沉浸性、交互性和平等性等特性加速了各种思潮与观念的冲突和融合。在技术日益改进的洪流中,人们超越客观的物理空间羁绊,延展个人的现实世界和精神世界。
对此,心理学家哈里斯提出“心理真实”这一概念,指出“人们通过媒介获得的对于社会真实的认识,是人们关于社会知识的心理结构”[11]130。随着全民表达权利意识的勃兴,大众的猎奇心理与网络的裂变式传播互融,单一恶性事件被网络无限放大,个例事件通过裂变式传播变成了大众认知里的“社会真实”。加之部分主播为了博取流量,有意无意地输出低质量内容,这些乱象会降低大众对社会公平、正义、诚信的认知和感受,严重侵蚀着社会凝聚力和奋发向上的社会心态。试想当整个社会被层出不穷的负面信息所裹挟,就难以形成正向、积极的心理氛围,那么群体最终会演变为“大众狂欢”,个人在此心理氛围下就会“去人格化”,导致盲目从众和非理性行为。若缺乏正确的价值观引导,不仅异化了个体,同时也侵蚀社会心态。吉登斯指出,现代技术下的娱乐化形式实质上是对于常态化社会的背离与逃避,虚拟的满足感淹没了原本的真实生活[12]186。
在意识形态领域内,若没有强大的国家主流意识的引导和匡正,那么无底线的短视频,即时性的“流量快餐”使得大众的趣味低俗化、责任沦丧化、道德诚信颓废化。这会导致人的生物欲望逐渐压制社会欲望,人生意义流于平面化,出现泛娱乐化思潮“异化”个体,消解爱国主义话语的基点,解构社会的向心力和凝聚力[13],使得社会建设、科技进步、民族复兴的宏大议题与个体价值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少,人们变得急功近利、目短于自见。正如二十大报告所指,“拜金主义、享乐主义、极端个人主义和历史虚无主义等错误思潮不时出现,网络舆论乱象丛生,严重影响着人们思想和社会舆论环境”[1]5,如此必然造成社会中正向与负向情绪交织混杂,社会性冷漠现象频发。因此,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责任下,需要一种共享的统领的时代叙事来凝聚共识、整合民意。为此,作为抽象、概括和宏大的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必须走向基层,面向大众,进行降维法(method of reduction dimensions)处理,使其能够得到落地性和实践性的解读,从而融入大众的实践生活,成为大众共有的话语体系和心理认同的归依。
在思想和意识庞杂的全球化时代,意识形态受到各种影响,在一个充满自由、活力的社会中,需要创建强有力的国家话语体系来凝聚民心,团结民意,黏合人情,舒畅民意。在国际国内双重变革下,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了“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这一原创性论断,不仅为新时代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创新了话语体系,也为民间话语叙事建设提供了根本遵循,那么如何理解其原创性呢?
第一,首次提出要“加强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从2017年习近平总书记提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到提出“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这是认识上的重大突破。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目的正是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即建设牢不可破的中华民族共同体,这是中华民族长治久安的最终目标。从古至今,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十分重视各民族的团结与稳定,主张在“大一统”的场域中处理国家大事和民族问题,强调“天下一家”的思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我国始终坚持民族平等团结的原则。但过去一段时间,我国的民族工作过多强调“多元一体”中的“多元”属性,工作重心偏向于保护少数民族的历史文化,从而侧面放大了民族间的差异,间接导致民族工作出现了“片面一元论”和“片面多元化”的思想,不利于各民族对中华民族的认同。“加强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正是解决这一误区的重大转变。
第二,首次提出树立休戚与共、荣辱与共、生死与共、命运与共的共同体理念。2019年在全国民族团结进步表彰大会上,习近平总书记用“四个共同”生动揭示了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形成和发展历史,第五次中央民族工作会议则用“四个与共”进一步讲清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本质内涵。
第三,首次提出党的民族工作创新发展需要重点把握好的四对关系。一是共同性和差异性的关系,共同性是主要方向,是根本前提,差异性不能削弱和危害共同性,要按照增进共同性的方向改进民族工作。二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和各民族意识的关系,各民族首先是中华民族的一分子,本民族意识必须无条件服从服务于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三是中华文化和各民族文化的关系,中华文化是主干,各民族文化是枝叶,根深干壮才能枝繁叶茂。四是物质和精神的关系,民族工作既要“管肚子”,更要“管脑子”。
第四,首次提出要坚持正确的中华民族历史观,科学回答了“中华民族从哪里来、向哪里去”的时代之问,体现了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又一新境界。要赋予所有改革发展以彰显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意义,维护统一、反对分裂的意义,改善民生、凝聚人心的意义。这进一步深化了我们对所有改革发展新的评价标准和目标导向的认识。
第五,首次将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工作纳入党的建设和意识形态工作责任制,纳入政治考察、巡视巡察、政绩考核,优化民族工作格局,要形成党统一领导、政府依法管理、统战部门牵头协调、民族工作部门履职尽责、各部门通力合作、全社会共同参与的新时代党的民族工作格局。习近平总书记通古今之变、察时代之势,作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大原创性论断,并将其确立为新时代党的民族工作的主线和民族地区各项工作的主线,体现了对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强大思想基础的深刻考量。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论述既讲“两点论”又讲“重点论”,既讲“普遍性”又讲“特殊性”,既讲“怎么看”又讲“怎么办”,为我们推进新时代党的民族工作高质量发展提供了根本遵循。
社会学家查尔斯·霍顿·库利则用“镜中我”来说明个体的自我认知是由“主观我”和“客观我”的互动修正所塑造的,即“自我认同”是他人评价与自我评价的互构产物[14]129~130。民族认同作为民族内部自我与外部环境塑造的互动产物,其内部塑造以多层话语结构形成,最常见的是以政府为代表的宏大叙事和以群众为代表的微小叙事互构,二者在话语体系上互相确证、调试和共鸣。因此,民间小叙事是国家话语建设的重要内容,需要把习近平总书记关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重大原创性论断融入百姓的日常生活,并成为社会规范和行为准则。
中华民族认同作为自塑与他塑互构的产物,在持续内外话语争锋中被形塑。一些西方政客和学者,如英帝国时的外交大臣贝尔福(Arthur James Bafour)、法国哲学家贝尔尼埃(Frahois Bernier)、哥伦比亚大学文化理论家萨义德(Edward W.Said)等鼓吹的东方主义,其核心就是殖民思维和文化霸权,认为西方国家有史以来便有自治能力,而东方国家是一盘散沙,需要西方国家的殖民统治才能发展。东方则多被用“非理性”“堕落”“幼稚”“与众不同”等词汇描述,西方则被描述为“理性的”“有道德的”“成熟的”“正常的”,其意图就是借助“他者”形象渲染“自我”的梦想、迷恋和陶醉,从而使“他者”成为柔顺驯服的对象[15]。“当前,世界进入新的动荡变革期,国际格局‘东升西降’态势明显,但‘西强我弱’的国际舆论格局尚未根本扭转,西方国家在文化输出和媒介传播方面仍旧占据优势地位。特别是在意识形态领域,信息化条件下社会思想多元激荡,世界范围内文化思潮交锋激烈,我国文化领域发生了广泛而深刻的变革。社会文化生态更加复杂,先进的、积极的意识形态占据主流,但一些落后的观念、消极的思想仍然存在,本土的和外来的文化相互碰撞。”[16]
在话语就是力量的时代中,全球变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国际形势波谲云诡、暗流涌动,意识形态领域争夺将更加激烈。随着中国的崛起,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大打“文化牌”“民族牌”和“人权牌”,抹黑中国形象,旨在撕裂我国意识形态的牢固阵营。为了在时代的潮流中逆流勇进、激浊扬清,绝不放任一些国家对我国的恶意揣度、臆测和抹黑,要转变从百年前“任人打扮”到新时代“自我话语”的强势崛起,着力打造主流、正面的声音和叙事。这就需要盘活并凝聚全体社会力量,重视被忽视的广大群众的话语威力,倡导广大群众成为中华民族形象的自觉维护者和坚定传播者,运用“自塑”的方式创新中华民族形象的表达机制、呈现机制和意义确证,用实际案例让世界“读懂”中国。习近平总书记强调:“以丰富的信息资讯、鲜明的中国视角、广阔的世界眼光,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让世界认识一个立体多彩的中国,展示中国作为世界和平的建设者、全球发展的贡献者、国际秩序的维护者良好形象,为推动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作出贡献”[17]248。对于如何“传播中国声音”,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创新涉民族宣传的传播方式,讲好中华民族共同体故事,讲清楚中国共产党领导和社会主义制度是我国各民族共同发展进步的可靠保障,讲清楚中华民族是具有强大认同度和凝聚力的命运共同体,讲清楚中国特色解决民族问题的正确道路所具有的明显优越性[18]。
因此,为了落实好习近平总书记的“三个讲清楚”的基本要求,读懂和理解中国不仅靠政府的塑造和传播,更需要倾听普通大众对我国政策生活化、实践性的声音,以“上下同欲”的话语整合与话语互构共同塑造生动立体的中华民族共同体形象。讲好中国故事、传播中国故事是在两个大局的特殊时代背景下,回应世界关于中国崛起的震撼、不解和迷惑。同时,开放包容的中华民族形象必须与崛起大国的气度责任相匹配,中国从不吝遮掩成功的秘诀,而是主动释放善意,用真实的中国故事解答发展理念、增进人类文明互鉴。通过对普通民众小叙事的建构,实现建构理念的共赢化、建构技术的多样化、建构资源的本土化、建构绩效的指标化,把握时代脉搏,打造可信可爱可敬的中国形象。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必须顺应中华民族从历史走向未来、从传统走向现代、从多元凝聚为一体的发展大趋势,深刻理解把握中华文明的突出特性,在新的历史起点上不断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奠定坚实的精神和文化基础[18]。
当前,建构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多重叙事的话语体系,首先要把握人民群众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叙事主体,铸牢成效最终要以人民的所想所感所为作为试金石。小叙事的建构既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抓手,也是其最终成效的反映,人民群众的幸福感、获得感、自豪感的体现也是从群众的日常叙事中得到验证。其次,要把握多重叙事互构,坚持大叙事与小叙事相结合的原则,不能出现“两张皮”。最后,要坚持大叙事的主导性,重视小叙事的实践性,小叙事是以大叙事为根基的。
首先,角色转换。由于各种原因,历史延续下来的“凿井而饮,耕田而食”的普通民众对“庙堂”话语体系的疏离感仍然存在。从传统王朝国家向现代国家转型中,大众从被管理者的角色转变为国家建设的主力军,国家叙事的主体及结构正在发生悄然变化,人民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中当家作主的地位凸显,中华民族复兴的焦点发生了“上”“下”转变,广大群众正逐步从“幕后”走向“前台”,从“边缘”走向“中心”。群众作为时代的亲历者、历史的见证者,他们的所思所想所感就是中华民族进程的真实写照,展现了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从以国家作为外力推动模式逐渐过渡到人民自觉的有意识行为。正如周平所言,中华民族的国家叙事必须和其他的叙事一起,共同构成完整、全面的叙事[19],要扭转从传统王朝国家的教化管制、宣教灌输模式向现代化背景下的双向互动与补充模式的局面[20]。
其次,群众在叙事中既是受众,又是讲述者。叙事作为一种话语的传递,就会涉及“谁在说”“说了什么”“谁在听”“听的效果如何”等问题。对于传播者来说,其职责就是将社会中数以万计的社会信息按照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大众的需要进行采集和选择,然后经由加工整理转变为新的社会信息,通过媒介途径传递给社会大众(即受众)。对于受众来说,虽然他们生活在社会中,但他们直接从社会中获得的信息毕竟是有限的,他们更多的是通过诸如媒介、组织、他人那里等中介手段来获得信息,这些信息是经由人为选择、加工而传递出来的,这个选择、加工的过程夹杂着许许多多的人为及社会因素。作为一个普通人,既是能听到来自政府及高层政策号召和舆论引导的受众,同时他们也是故事的讲述者。建构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多重叙事就需要从大众视角出发,增进他们对中华民族共同体叙事的体认和感知,明确个体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进程中的角色定位和人生价值,把宏大的国家叙事转化为个体的具体实践。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会讲故事、讲好故事十分重要。”[21]31以小叙事建构着眼于“人民群众是历史的主体”这一基本立场,肯定个体情感和实践生活更多的话语表述,肯定作为个体的追求和幸福欲望的满足,也是对于当下全民投入国家复兴伟业的生动叙事。
最后,人民群众是书写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华丽篇章的主力军。大众视角的小叙事着眼于人民群众的实践生活,关注大众眼中的中华民族形象,倾听大众对国家声音的感知,在话语共述的过程中将“游离在外”的原子化个体重新嵌入社会网络,在维护社会结构和国家权威的同时,满足大众的需求表达。正如“新疆棉花”被西方媒体大肆抹黑后,除了政府媒体及外交部发言人进行有力回击外,众多网民以图片、故事等形式在各大网络平台积极发声,通过自己的真情实感陈述真相,从数据看,老百姓的话语点赞量更高;有人在香港街头挥舞着英国和美国国旗,愤怒的群众簇拥而上,对举旗者一顿呵斥,中止这种媚外行为;在某旅游景点有人踩小国旗,被市民揪住要求赔礼道歉,恰恰是这些小叙事生动地诠释了广大群众是维护中华民族尊严的重要力量,同时说明爱国不是抽象的,是可感可知可见的具象化表达。历史见证了小叙事中蕴含着中华民族绵延数千年、经久不衰的真正密码。新疆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护边员布茹玛汗·毛勒朵在边境线上的10 多万块大大小小石头上刻下“中国”两个字[22],用小叙事阐释了中华民族的大故事,类似的例子浩若繁星。2024 年2 月,湖北、河南等地突降暴雪,很多车辆被堵在高速公路上十几个小时,车上有很多嗷嗷待哺的婴儿,甚至给婴儿冲奶粉的开水都成问题。然而,在河南信阳大广高速公路上当地有许多老百姓自发给被困车主送开水、食物和应急药品,有些人免费送方便面,这样的信息被送上热搜。天灾虽可畏,群心力更高,这些都是老百姓用自己的叙事诠释了中华民族一家亲。作为普通个体的故事,展现中华民族的美好追求和实践智慧,这些都是增进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巨大力量,是实践生活中真切的人生百态。内蒙古大学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研究基地组织学生搜集发生在身边的家国情怀故事,出版了《守望相助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1—3 册)[23],这套丛书记录了诸如普通的教师、平凡的水电工、忙碌的售货员、守卫在毛乌素沙漠治沙的平凡劳动者等,这套丛书出版后产生了良好效应。一个人的叙事或许会被质疑为“个体激情”“个体偏差”“脑子发热”,而无数人的叙事则会转化为“社会事实”。当一个积极向上、团结友爱的普通人向身边的人散发友好、善意的微小信号,如同涟漪一样散开,汇聚成激荡人心的社会力量和宏大的国家叙事,成就积极向上的社会正向心态。
当前,关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宣传教育是以政府媒体为主导的话语体系,但在实践中存在“重心较高,落地较轻”的问题,笔者在内蒙古农牧区调研获悉,很多农牧民不知道何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和“中华民族共同体”,甚至对“中华民族”这个概念也比较含糊。但这并不会影响当地农牧民对国家的情感和认同,只是在话语沟通和表达上出现了某种“脱钩”。长期以来,我国的宣传教育模式是一个“自上而下”的垂直性操作,宣传效果如何“接地气”“上温度”“有回响”,仍有进一步提升的空间,如何将主流话语落地生根、入脑入心,为普通大众所共知、共情和共感,则是一个持续进行的重大工程。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民族工作要见物,更要见人。做民族工作,说到底是做人的工作。”[17]84个体作为社会结构和文化的承担者和生成者,他们的实际生活与共同体意识水乳交融,是同一事物在不同维度上的面向。当大众在描摹具象化的生活时,抽象化的爱国意识和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也在被感知和重塑。以群众为主体的日常故事正是民族意识的具象化展示,国民的具象性故事正是共同体意识的凝聚和外化。“共同体是持久和真正的共同生活”[24]54,微观层面的个人奋斗、家庭美满、邻里和睦与宏观的社会安定、民族团结、社会进步环环相扣。对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叙事的“解码”就存在于这一个个小叙事中,正是在故事的叙述、重温和展演中,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这样的宏大抽象概念再次以具象化、可感化的方式深入人心。
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要确保国家话语与民间叙事的逻辑整合,即大叙事与小叙事相结合,以国家视角和群众视角共同促成关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一致性叙事,互为确证、互为构建。否则,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就会搁置于两个不同的“空间”,在政府层面被“烧焦”,而在老百姓层面则是“夹生”,始终无法产生“合塑”的强大成效。以大众为主体的小叙事绝不是虚拟的空中楼阁,而是在民众的日常生活中发生的具体的小故事,从中展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历程中动人心弦的建设力量。这些看似相互独立的故事背后有一条隐含的时间线条或归属于同一地域,从无数个小故事中折射时代成就的大叙事。这就要求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宣传教育既要符合国家主流意识,又要与老百姓的微观生活紧密结合,形成双向互动,在话语内涵上达成一致性的理解与同频共振的互动;否则,主流话语只会化约为一种垂直性的政治宣导,无法调动和激活社会全员的潜在力量和社会资本。
大叙事体现着国家意志、奋斗方向和奋斗目标,具有战略性、全局性和方向性,是国家短期目标和长期擘画的综合体现,具有政治引领性,是全党、全国各族人民的共同夙愿和奋斗蓝图。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通古今之变、察时代之势,提出了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这一重大原创性论断,这是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中国化时代化实践的生动体现,是基于中华民族历史、现实、未来的理论创新,更是基于中国共产党百年民族工作的实践拓展,为新时代党的民族工作和民族地区各项工作确立了鲜明主线,这一宏大叙事,体现着中华民族的最大利益和民心所向。要想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有形有感有效地落实到基层民众,使其落地生根,就要发挥小叙事的功能。
20世纪初,梁启超提出“中华民族”概念,引发了当时社会精英关于中华民族内涵话语体系的诸多讨论。此后,关于“中华民族”的讨论赓续不断,但是对普通民众的话语体系建设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中国共产党在百年奋斗历程中,一直坚持群众路线,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辉煌胜利,因此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叙事中,“大叙事”和“小叙事”的界定是一组互相转换的概念。从叙事的层次和风格看,相对于政府宏大叙事的学理性、政治性、官方性特征而言,小叙事则是非政府、非正式和非学理性的;从叙事的内涵看,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这样的宏大叙事比较而言,小叙事则着眼于人民群众微小、真实的日常生活;从叙事的讲述者看,区别于宏大叙事中官宣的主体地位,小叙事是以广大人民群众作为叙述者;从内在逻辑看,大叙事与小叙事是互相影响、互为建构的。余英时谈及中国文化时,运用人类学家雷德菲尔德(Robert Redfield)的理论,认为中国文化存在着“大传统”代表的精英文化和“小传统”代表的大众文化两个部分。大传统或精英文化属于上层知识,小传统或通俗文化则属于普通大众文化,但二者有着深厚的紧密联系,大传统是小传统的源头活水,小传统也是大传统的转译重构[25]117~121。实际上,中华文化就是在二者中进行自如转换,可以小见大,一窥全貌。
以群众日常生活为内容的小叙事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具象化展示,群众的具象化故事正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定格呈现和生动撰写。大众作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梦想的坚实建设力量,他们在个体奋斗、实现人生理想的过程中,也是在社会文化、国家制度等方面不断嵌入、互动和重组的过程,个体的人生历程在某种程度上是国家进程的缩影。看似基于大众的小叙事,实则是国家振兴的大见证,从普通大众的眼中助推结构立体、层次分明、角度丰富的中华民族振兴叙事建设。通过大众对人生百态故事的描摹,从无数具体的故事中抽绎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这个宏大的概念,同时,通过对具体叙事的讲述抽象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集体表达和共识话语。此外,小叙事的话语建构离不开外部政治环境和社会因素的框定,由于老百姓叙事的“小中见大”属性,基层民众从中深刻感受国家政策、社会发展等与个体幸福紧密联系。以广大群众为主体的经典叙事,与中华民族线性历程构成了完整的、时间连贯的一系列阐述,深刻且有感染力地描摹中国现实、确证中国成就、阐释中国经验。
实际上,任何宏大的叙事都是基于小叙事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源自人们对身边共同的方言、习俗、文化、历史记忆和乡愁的共知、共情、共感和共鸣,从人们身边最熟悉的文化记忆、社会记忆唤醒对群体的认同,进而把这种依恋情结递推到对国家的认同和责任担当上。小叙事就是通过老百姓的话语展现群体寻根、价值肯定、集体记忆和民族凝聚,运用地域性、支系性的“小故事”滋养中华文化的“大故事”。爬梳和“回放”基层民众的小叙事,就是要寻求各民族相互认同的活水源头,以共有的文化记忆、历史记忆、社会记忆、民族记忆构筑各民族共有精神家园,创新普通民众适合国家主流意识的话语体系,进而提振各民族的“五个认同”,夯实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思想基础,增进“休戚与共、荣辱与共、生死与共、荣辱与共”的共同命运体验感,唤醒和激发各族人民共赴中华民族复兴的伟大力量。在坚持大叙事与小叙事相结合的过程中,一定要把握大叙事的方向性和引领性,而小叙事则是落地过程,建构小叙事必须是大叙事的生动实践和具体化过程,小叙事的内在主题一定是大叙事,大叙事为小叙事框定了运行轨道,小叙事只能在轨道上运行,这个原则不能动摇。
在叙事的共述过程中,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这样宏大抽象的概念需要逐步具象化、可感化,在故事展演中唤醒共同记忆和情感,同时也在故事中重塑和加强。为此,必须回答如何从“小叙事”讲好中华民族“大叙事”这一重大问题。
随着全球信息化趋势的增强,以话语和叙事为核心的软力量正变得日益重要,单纯的政策宣传和信息灌输在现代社会中的效果并不理想。在两个变局的交织激荡期,我国的对外形象建设更需要内部大众的回应和声援。从“他者”的凝视到中国故事的“张扬”,进一步发挥大众作为建构主体的主动性。在国家话语建设和中华民族对外形象的传播中,如何塑造好可信可爱可敬的中国形象,需要以更具时代感、人情味、国际范、烟火气的传播方式,向世界阐释推介具有中国特色、体现中国精神、蕴藏中国智慧的优秀“故事”,打造一批彰显中国审美旨趣、传播当代价值观念、反映全人类共同价值追求的话语体系,推动中国故事在国际范围内家喻户晓,这时,“自塑”话语的有效性高于“他塑”的优先性。作为“生于斯、长于斯、成于斯”的普通人,对沧桑巨变的中国成就感触深切,中国人就是讲好自身故事的最佳人选。讲好故事的过程,不仅是国家主动筑梦的过程,也是社会各个行业、民间力量广泛参与社会建设的协同行动[26],在这一叙事的书写和传播中,国家与社会力量互为助益,有助于共同预防和修正外部不良“他塑”言论的风险。在叙事的讲述和传播过程中,加强中华民族共有符号书写和心理认同,以小叙事成就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切口。
从被动的“他者”塑造走向积极主动的“自我”塑造,要以大众为主体的小叙事为突破点,着力打造以政府话语为宏观引导、以大众为生力军、以海内外协同话语构成的同频共振空间,以立体的叙事结构传播中国声音,将中国的道路选择、制度建设、文化积淀、组织特色、民心力量充分转化为我国的传播优势,以切实有效的途径回应世界对中国“打量”的眼光和“好奇”的心理,向世界奉献中国的建设智慧和成就经验。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立足中国大地,讲好中国故事”,“塑造更多为世界所认知的中华文化形象,努力展示一个生动立体的中国,为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谱写新篇章”[27]326。为规避把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空泛化,并脱离实际“喊口号”的风险,就需要牢牢把握民众需求,从群众的角度理解,真正把握小叙事由谁来写、由谁来看、由谁来践行,推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融入广大群众的生活化实践,才是有效、有价值的理论转化[28]。只有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回归大众怀抱、落于生活实践,其才能不断生长并反作用于实践[29]。
既然中华民族故事的书写主体和阅读主体是广大群众,那么就要从群众视角出发,在故事的主体中书写和传播大众喜闻乐见、饱含人民美好追求和盼望的故事。现代媒介发展伴随着大众自我意识、表达欲望和权利意识的勃兴,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更要从注重个体价值、多元体验和情感依恋的角度出发,激活大众的共鸣感、认同感和参与感。“我们要站稳人民立场、把握人民愿望、尊重人民创造、集中人民智慧,形成为人民所喜爱、所认同、所拥有的理论,使之成为指导人民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强大思想武器。”[1]19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愿景作为一种宏大叙事离不开广大群众小叙事的共同编织,以“以小见大”的艺术手法,用个人鲜活的生活体验、日常生活的平实表达、于无声处见真情的平凡故事共同构成宏大的中华民族叙事结构。
现代技术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塑造拓植了新的表达方式和视觉形象,同时也存在诸多问题。面对低俗化、狂欢化、狭隘化的非理性情感表达,要仔细甄别何为有效的、真正的中华民族意识输出,进行科学引导,避免失控的“大众狂欢”。因此,要牢固把握“正确导向”这一核心,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主旋律,以积极乐观、向上向善、团结友爱的准则作为叙事内容呈现的首要标准,笃定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纲”。政府媒体要坚持正确积极的立场站位,正视大众的力量,以正确的舆论导向引导大众采取合乎理性的行动,进而合理表达爱国热情和自身需求,预防恶性事件和极端思想侵蚀大团结大联合的良好局面。
在现实中,要以政府引导为主,通过大叙事与小叙事的互构,汇聚广大民众的磅礴之力,牢牢守住意识形态阵地,遏制“杂音”以及大众媒介中的混乱无序状态,在“大”与“小”的共同叙事中引导人们树立正确的国家观、民族观、历史观、文化观。在叙事者与体验者共同构筑意义的过程中,逐步明晰何为真正的爱国内涵及爱国行为,促使每一个人真正成为国家安全的守护者、民族复兴的建设者、个人幸福的实现者,共述我国经济发展、文化繁荣、国泰民安的生动故事,破除西方学界鼓吹的“东方主义”的迷魅,引导大众自觉主动维护国家利益和民族形象。
“实践不是一般的客观活动,而是一种同主观相联系的、主观见之于客观的客观活动;不是一般的感性活动,而是人的感性活动。”[30]315亚当·斯密指出,对于他人的共同感受是“借助想象”形成“有关我们兄弟的感觉”,通过想象进入他人的躯体,感受对方的痛苦与烦恼[31]6。当前,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要借助现代传媒技术、沉浸式体验等方式,以真实的故事中意蕴的情感和心理空间,加深人们的共有记忆,拉紧不同地域群体间的情感纽带。
西方国家长时间把握全球信息传播和国际话语权的原因之一,是离不开其先进的传播技术优势。在日趋激烈的国际竞争中,各国运用热点事件塑造国际舆论,为自身赢得有利的发展环境。中国也要加快构建自身的传播体系,对内团结群众,凝心聚力;对外提升国家形象,分享发展经验。充分发挥现代技术的裂变式传播、多样性呈现、仿真性体验、即时性互动等优势,为中国故事传播赋能。加强对各地传媒、文化等相关基础设施的投入,根据不同文化特色、群体年龄、信息接受度等特征采用分众化、差异化传播策略,减少文化传播阻力,增进理解。打造传统媒介与新型技术网络传播相得益彰的传播格局,选取与群众密切相关的热点故事,激活话语讨论空间。
总之,通过以上三种策略,把国家宏大叙事通过老百姓的小叙事得以呈现,营造“上下同构”的氛围和环境,使国家话语亲民化,在这块肥沃的土壤上培植中华民族意识的根和苗,在和衷共济中浇灌中华民族共同体这棵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