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晓雯,张继康,陈旭青,马华安
(1.南京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江苏 南京 210029;2.南京中医药大学,江苏 南京 210029)
耳部神经性疼痛是由于分布到耳部的感觉神经病变引起的耳痛[1],为耳鼻喉科临床常见疾病之一。耳部神经性疼痛给患者带来的疼痛常缠绵难愈,不仅影响患者的日常生活,且对其身心健康造成伤害[2]。现代医家大多认为本病主要为病毒性神经炎、风湿性神经炎等累及膝状神经节、舌咽神经节等而引起,多为三叉神经痛、耳颞神经痛、舌咽神经痛、喉上神经痛、耳大神经痛及带状疱疹后遗神经痛等[3]。目前西医对本病的治疗多为对症治疗,主要以抗病毒、镇痛和营养神经为主[4],以卡马西平等药物治疗及外科治疗为主,但疗效有限,不良反应较为明显,且易复发[5]。中医学常从“耳痛”“痹证”等角度认识耳部神经性疼痛,其发病与风、火、瘀等病理因素相关。近些年,中医药、中西药物及手法联合运用在治疗神经痛方面的疗效和研究不断深入[6-11],收效满意,得到了患者的广泛认可。
马华安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擅长耳鼻咽喉科常见病、良恶性肿瘤的手术及微创治疗,临证三十余载,在耳科疾病的治疗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马华安教授认为,风邪是本病发生、发展的重要因素,而“祛风解表法”是治疗耳部神经性疼痛的重要临证思路。笔者有幸伺诊于旁,常见良效,现将马华安教授运用“祛风解表法”治疗耳部神经性疼痛经验整理和归纳如下,以与同道共飨。
耳部神经性疼痛,根据其临床症状可归属于中医“耳痛”“痹证”等范畴。凡疼痛类疾病,中医多认为其病机在于气血运行障碍[12],与“不通则痛”“不荣则痛”相关。《素问·举痛论篇》云:“痛而闭不通矣。”耳为人体头面五官清空之窍,位居人体上部。风为阳邪,轻扬开泄,易袭阳位,具有轻扬、升发、向上、向外的特性,常伤及人体的上部,使腠理开泄,出现疼痛、恶风等症。风邪来袭,上部首先被侵犯,致使面部经脉不通,气血阻痹而痛[13]。《素问·太阴阳明论篇》载:“伤于风者,上先受之。”《医方集解》谓:“高巅之上,唯风能至。”风邪是指具有善动不居、轻扬开泄等特性的外邪。耳部神经性疼痛常表现为阵发性针刺或者刀割样疼痛。其发生来之迅速,退之亦速,变幻无常,正与风邪“善行而数变”之特点相符。基于上述特点,马华安教授认为,耳部神经性疼痛的发生发展大多与感受风邪有关。治疗不当或者透发不彻底,风邪留滞于经络,致使面部经脉不通,气血阻痹,发为耳痛。气候变化或情志刺激,则易引动滞留之风邪,扰乱经络气血运行,而致病症加剧。风邪又可挟杂诸邪,共犯于清窍,导致病邪呈现出多元化性质,所患病症各具特色。正如《素问·风论篇》所言:“风者,百病之长也,至其变化乃生他病也。”风邪致病,法当祛之散之。“祛”有除去、解散之意。“祛风法”即解除外感风邪的治疗方法,凡外感诸疾都适用,对于头、面诸疾常用祛风法,效果满意[14]。故马华安教授临证之时,常以“祛风解表”之法统驭耳部神经疼痛之证治。
2.1 风邪外犯者 耳位于头面部,为清窍之一。脏腑之精气皆上通于耳,而耳又为宗脉所聚,因此精、气、血、津液的活动,都与耳密切关联[15]。如《景岳全书·血证》指出,“凡七窍之灵……无非血之用也”。津液有濡润腠理等作用。津液充足则皮肤滑润,耳听聪慧。风为百病之长。风邪外犯,致使气血运行出现障碍。耳失气之濡养和温煦,不能抵御风邪侵袭,继而入侵血脉,阻滞血液的运行。《金匮要略方论本义》指出:“脉者人之正气之道路也,杂错乎邪风……则脉行之道路必阻塞壅滞。”风性清扬开泄,易袭阳位,首犯肺卫。肺系受累,不能接纳输布脾胃之精微,又不能助肾主水,纳其蒸腾之清。肺、脾、肾输布和排泄功能障碍则精气不行、水液停聚[16]、脉络不通。气血不畅,经络不通。诸因相合,不通则痛,故出现耳痛之症。
黄氏喉科黄冕群教授认为“风邪袭表”是本病发病的核心病机,自拟三叉神经痛经验方统治耳部神经性疼痛[17]。马华安教授在沿袭黄冕群教授运用“风邪袭表”治疗耳部神经性疼痛特色经验的基础上,重用祛风药,以“祛风解表法”为主,自拟“祛风通窍止痛汤”。方中重用荆芥疏风散邪,丝瓜络祛风通络,枳实、枳壳疏肝理气通窍。诸药合用,耳痛自消。
该方主要适用于因感受风邪,耳部出现阵发性针刺或者刀割样疼痛的患者。检查可见耳廓皮肤色泽如常,表面光滑无结节及出血点,耳部触痛明显,外耳道净,头颈部淋巴结无肿大及压痛,鼓膜标志清。
2.2 风邪挟热者 火热为阳邪,其性燔灼趋上,易侵袭耳部,致耳痛之症。《素问·至真要大论篇》云:“诸痛疮疡,皆属于火。”风为阳邪,其性开泄。风开腠理,诸邪多随风入内,而热邪亦然。张介宾于《类经》曰:“凡邪伤卫气,如上文寒暑湿气风者,莫不缘风气以入,故风为百病之始。”[18]风邪外袭,火热之邪依附于风循经上逆,风火同气,风能化火,火能生风[19],风热相引,致使耳痛病情深入难解。
风邪挟热患者伴有耳痛如刺灼,耳部灼热不适,口干欲饮,舌尖红,苔薄黄,脉浮数等症状。马华安教授根据“风邪挟热”这一病机,遵“轻清疏散”之法,使邪从表解,药用轻清行气之品,加川芎、蝉蜕等。川芎味辛性温,质轻香窜,升发清扬行气活血止痛。《神农本草经》载其“主中风入脑头痛,寒痹,筋挛缓急。”加桑叶、菊花辛凉解表。桑叶味苦、甘,性寒,《神农本草经》言:“桑叶除寒热,出汗。”遵“热者寒之”之意。黄芩清其热,《神农本草经》载黄芩味苦、平,主治诸热。急躁易怒心烦者加牡丹皮、焦栀子等。《神农本草经》载:“心火具炎上之性,火郁则寒,火发则热;丹参禀水气而制火,所以主之。”诸药合用则透中有清,可疏风清热,通络止痛,气血运行恢复其常,故其病可解。
2.3 风寒并现者 寒为阴邪,易伤阳气,其性主收引凝滞,寒邪侵袭机体,寒凝痹阻,经络不通,不通则痛[20],故其侵犯耳部时可致耳痛之症。如《素问·痹论篇》所言:“痛者,寒气多也,有寒故痛也。”[21]风邪为外邪致病的先导,又具穿透之力,故寒邪常依附于风邪侵袭机体。风又借寒凝之积,致使邪气附位,两者相合,成伤人致病之要,致使耳痛加剧难愈。
马华安教授临床所见,耳部神经性疼痛初起多为此型,疼痛较轻且病程较短,遇风寒后突然发作,疼痛呈抽掣样有冰冻感。风寒袭表,故患者常伴面色苍白,恶风,遇冷则加重,得热则缓,鼻塞,肢节酸痛,舌淡,苔薄白,脉浮紧等症[22]。治宜祛风散寒,通络止痛。方选麻黄汤加减,方中麻黄、桂枝祛风解表,温中散寒,宣散疏透表卫之风寒实邪。川芎活血止痛,为血中气药[23],上行头目,下走血海,行血中之气,祛血中之风,取“治风先治血,血行风自灭”之意。黄芪性甘温,补益气血,强卫固表,鼓舞卫气以畅血行,气血相生相行,气行血行,气和血和。白芷、细辛疏风散邪止痛。《名医别录》载白芷能治疗“风痛头眩”。如此则风寒尽散,邪去络通,病自向愈。
2.4 风湿留恋者 湿为阴邪,其性趋下,重浊黏滞,阻滞气机,易损阳气[24]。湿邪侵袭造成机体气机壅滞,气为血帅,气机郁滞则血脉壅塞不畅,不通则痛,故当湿邪侵犯耳部时患者即出现耳痛之症。风为百病之长。湿邪往往依附于风而侵袭人体,借风邪的疏泄之力,同时风邪又借湿邪黏着、胶固之性,造成经脉壅塞,气血运行不畅[25],进一步加重耳痛症状。
风湿留恋者可见耳部闷痛,恶风重,发热轻,头身困重,四肢酸楚,苔白腻,脉濡等。因风湿之邪停聚经络,阻滞气血故而耳部闷痛,头昏头重,治宜祛风胜湿止痛。方中防风祛风胜湿,其味辛、性温,辛主发散,温能散寒,入肺经功专祛风解表、散寒除湿;防己发汗祛风除湿,为治风湿、风水的要药。防风和防己合用,共奏祛风除湿之功。加麻杏苡甘汤之麻黄以宣透肌腠,导风湿之邪外达,使风湿在表之证得解;白术益气健脾制水;厚朴燥湿宽中。全方配伍全面,加减合理,故而有效。
患者,女,61岁,2022年3月18日初诊。主诉:右耳疼痛3 d,加重1 d。3 d前患者着凉后出现右耳针刺样疼痛,呈阵发性,有烧灼感,当时未予特殊重视,未服药治疗。1 d前患者自觉疼痛次数较前增多,每1 h即出现1次剧烈针刺样疼痛,每次持续1~2 min,疼痛难忍,严重影响患者工作及生活,遂来诊。刻下症见:右耳阵发性针刺样疼痛伴有烧灼感,耳鸣时作,乏力,情绪欠佳,无恶寒发热,无恶心呕吐,无腹痛腹泻,胃纳一般,夜寐欠佳,二便调。舌淡红,苔薄,脉弦细。既往病史:左耳耳部神经性疼痛。专科检查:双侧外耳道通畅,无充血肿胀,无耳廓牵拉痛,无耳屏压痛,鼓膜完整,标志清。鼻部及咽喉部未见异常。西医诊断:耳神经痛(右耳)。中医诊断:耳痛;辨证:风邪挟热证。治法:祛风清热,通络止痛。方选祛风通窍止痛汤加减,处方:荆芥6 g,丝瓜络10 g,蔓荆子10 g,桑叶10 g,菊花10 g,麸炒枳实10 g,麸炒枳壳10 g,郁金10 g,炒桃仁10 g,石菖蒲10 g,黄芪10 g,川芎10 g,醋香附10 g。7剂,1剂/d,水煎服,分早晚温服。
2诊:2022年3月26日,患者诉耳痛好转,耳部仍灼热不适,乏力,予原方加桑叶15 g,菊花15 g,黄芪15 g。7剂,煎服法同前。
3诊:2022年4月3日,患者诉耳痛好转明显,灼热减退,乏力好转,诸症显减,效不更方,继续服用2诊方。7剂,煎服法同前。
1个月后电话随访,患者诉右耳疼痛自服药后未再复发。嘱其调畅情志、避免外感。
按语:本案患者以右耳阵发性针刺样疼痛,伴耳鸣时作为主。风邪“善行而数变”,其侵袭经络,脉络不通,而疼痛顿生呈阵发性。寒热失调,机体抗邪能力下降,侵袭清窍,故引发耳鸣[26]。故“风邪袭表”是核心病机,治以祛风解表,方用“祛风通窍止痛汤”加减。初诊时,马华安教授以荆芥为君药,取其祛风解表、散瘀和血、清利头目之效。《本草汇言》云:“荆芥,轻扬之剂,散风清血之药也……凡一切风毒之证,已出未出,欲散不散之际,以荆芥之生用,可以清之。”川芎为臣药,具有行气活血不留瘀滞之效,助荆芥祛风行气。佐以丝瓜络祛风通络;郁金活血止痛,行气。因患者平素情绪不畅,引动内火循经逆上,而见耳痛伴烧灼之感。故方中加蔓荆子以疏风清热,清利头目;加桑叶、菊花以清热解毒,清利头目通窍。情绪不畅则肝气郁滞,不通则痛,故又加枳实、枳壳疏肝理气;炒桃仁、石菖蒲、醋香附调畅气机,行气止痛,气畅则痛止。又因患者平素乏力,气虚,加入黄芪以补气生血,气旺则血行。2诊时患者耳痛好转,但耳部仍灼热不适,乏力,故加桑叶、菊花、黄芪。3诊时患者诉诸症显减,说明方药切中其病机,故效不更方,继续服用2诊方。本案据患者风邪外犯,挟火上扰之病机,以祛风解表方为主,围绕个体矛盾加减,清晰、流畅布局方药,正为马华安教授祛风解表治法理念之展现。
马华安教授认为,耳部神经性疼痛多由风毒之邪或挟热、挟寒、挟湿侵袭经脉,耳部经脉受邪,血脉痹阻,气血失调,不通则痛。风邪是其发病的主要条件,毒瘀互结是重要的病理产物。其运用“祛风解表法”论治耳部神经性疼痛,并随证灵活运用,验之临床多疗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