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去嫁回

五十多年前，鸭儿沟是一个坐落在孤山怀抱的小山村，全村上下百十户人家。古人传言，山中出“俊鸟”。从这里果然飞出一只“俊鳥”来。她的名字叫翠枝，高挑的个子，白净脸盘儿，有着一双似乎会说话的大眼睛。山村人都以自己村有这么一只“俊鸟”为荣，谁家都希望这只“俊鸟”能成为自家的儿媳妇。可是翠枝眼看就到出嫁的年龄，婚姻却还没有动静。当然翠枝的心里并不是没有人，但这个口自己能开吗？

翠枝20岁时动了姻缘，求婚者来自离山村几百里的地方。村民们听说对方是个二婚，大伙的心里都“咯噔”了一下，二婚？可咱翠枝还是个黄花闺女啊。翠枝却不以为然，她果断地说，二婚怎么啦？咱看的是人呐。只要人是个正派的人。咋不行？她很快地结了婚，从小山村鸭儿沟来到了天津这个大城市，过上了幸福的城市生活。

翠枝的婚事在鸭儿沟这个小山村里震动了好长时间，众口一词都夸奖她有见识。都说，女人家只要有了这点见识。一辈子就有享不完的幸福日子。

她的丈夫在天津一所大学里教书。人实在善良不过了。他待翠枝极好，两个人整天似乎都有说不完的话。欢乐的笑声常常从他们家的窗口飞出来，街上的行人总是情不自禁地把羡慕的目光朝着这座高楼飘了过来。

翠枝为丈夫生了一儿一女，个个都很优秀。然而世间的事情，总有难遂人愿的地方。就在一双儿女就要迈进大学门槛时，丈夫却得了不治之症，撒手人寰。千斤重担随之落在翠枝的肩上，翠枝一声不吭，挑起了这副重担，她要对得起逝去的丈夫。如今，儿子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已是一名副教授；女儿在海军部队任职。一双儿女的事业都干得有声有色。

翠枝每年和儿女们也见不了几次面，但儿女们心上有她。常常给她捎回山珍海味，好吃好喝让她享用。可是翠枝不论儿女们捎来啥好吃的，她都觉得没味道。于是，她和儿女们商量，想回一趟老家。

翠枝回到娘家，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多月，儿女们多次来电催她回去。她都只是嘴上答应却不动身。儿子和女儿连忙相约飞到了她的身边。可是当今的鸭儿沟，再也不是他们印象中的山村，已经从孤山怀抱里搬了出来，建起了一座座漂亮的小楼房。儿女们在这些小楼中间绕来绕去，终于在狗蛋家的小楼里找到了妈妈。翠枝先是一惊，而后坚定地告诉儿女，城里面有的村里也有，可村里有的城里却没有。城里没有的是什么呢？就是狗蛋儿。当年，翠枝的心里就装着狗蛋，那个英俊的小伙儿，她一直暗恋着他。只是狗蛋家里实在是穷得叮当响，因此狗蛋家连向她家提婚的勇气都没有，这才逼着她进了城。如今，她丧偶，狗蛋一直未娶，他俩决定再续前缘。翠枝虽然说得转弯抹角，可把自己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儿子和女儿一听就明白了，都点头支持母亲。

翠枝今年已经74岁，她20岁出嫁到城里，五十多年后又从城里返嫁回乡，这个消息让村民们笑得嘴半天也合不拢。其轰动效应大大超过了她当年由山村嫁到了城里。邻村人纷纷结伴来到鸭儿沟要亲眼看看这个不平常的女人。

一连几天，鸭儿沟像过大年一样热闹。热情的村民们自动在街心公园里搭了个舞台，敲锣打鼓为翠枝和狗蛋举行了简单而隆重的结婚典礼。他们敲着锣鼓，吹着唢呐，一直把他俩送到了家。

人们散去，家里渐渐安静下来。翠枝笑着喊：“狗蛋儿，今天是咱俩的喜日子，咱们吃点啥呢？”

狗蛋说：“你怎么忘了？我不是跟你说了嘛，在鸭儿沟整体搬迁那年，我就改名新潮了。”

翠枝笑着说：“我觉得还是叫狗蛋儿亲切。”

“那你就仍然叫狗蛋吧”，狗蛋说，“今天是咱们的好日子，你说吃啥咱就吃啥吧，我听你的。”

翠枝说：“我自小就最爱吃菠菜片片。”

狗蛋儿笑了一下，说：“好！我给咱捣蒜。”

小楼里立刻响起“咚咚咚”的捣蒜声，这声音像刚才小广场上欢乐的鼓点，回响在屋子里……

（注：菠菜片片是山西晋南农村人们最喜爱的一种面食，就是把菠菜和在面里擀成面片儿，煮熟后，常蘸蒜水食用。）

【作者简介】杜曙波，原名杜广狮，现居山西运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山西文学》《黄河》《莽原》《驼铃》《晋阳文艺》等刊物，著有《杜曙波文集》四卷、《杜曙波中篇小说精选》 《杜曙波短篇小说精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