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四”与“吕泗”

2024-06-10 11:07吴俊仪季伟潘彬彬
剧影月报 2024年2期
关键词:宋会吕梁山泗水

吴俊仪 季伟 潘彬彬

CCTV-4大型日播旅游栏目《远方的家》自开播以来,通过引领公众选择旅游目的地和出行方式,展示中国的自然人文之美和中国人眼中的世界之美,弘扬深厚的中华文化。2022年5月,该栏目介绍了国家一类开放口岸吕四渔港。吕四渔港位于江苏东部启东市的吕四镇,该镇南濒长江而东靠大海,具有千年的建置史。但是吕四当地对于本地区的地名向来都是“吕四”与“吕泗”两个名称混用,如作为行政区划,一般称之为“吕四港镇”,但也有著名的“吕泗港”“吕泗渔场”。其实不光今天有这种二名并用现象,明清时期这种现象就已经屡见不鲜,其中最为典型的就是清代康基田《河渠纪闻》:“通州东北阻海,南通大江,大海过通州,海门至吕泗场东南料角嘴始与江合,中有咸淡二水不相混杂。吕四场有白水荡,其通海处曰:新河。”一则记载中就将两个地名混淆使用,一如今日。那么,这两个地名到底哪个是正统呢?

一、文献中的“吕四”与“吕泗”

若要解决这个问题,最为简单的办法就是利用传世文献档案做裁判,“吕四”的两个称谓哪个更早,哪个就是正统。

(一)文献中的“吕四”

目前最早出现“吕四”地区文献记载是宋代的资料《宋会要》:

以本路茶盐司言:“吕四港场一十五灶,近不置监官,止令知县兼行主管职事稍重。”吕四港场正盘一十五灶,并依见置灶额盐煎趁。

从上文不难发现,吕四是宋代一个比较重要的盐场,从其详细的额盐数量来看,《宋会要》中记载的应该是真实的宋代情况,而且是从原始文献中抄录出来的。熟悉文献学的人都知道,今本《宋会要》的来源极为曲折,其内容最初是宋朝的历代史官所编撰,到了明代被分条目抄写入《永乐大典》后失传,徐松根据残缺的《永乐大典》再将《宋会要》辑出。多重的手抄写本的辗转,肯定会导致很多的讹误。所以今本《宋会要》的内容毫无疑问是宋代的材料,但是其具体的用字则难免受到时代的影响。而前文已经提到,明清两代人对于两个“吕四”已经和今人没有太多的差异。

更早的《元史》记载:“盐场二十九所,每场司令一员,从七品;司丞一员,从八品;管勾一员,从九品。办盐各有差。吕四场,余东场,余中场。”《元史》是明代初年根据元代的官方资料编撰而成,修订得非常的匆忙,同时也没有对元代的原始资料做过多的篡改,基本可以视作元代的资料。而其中的吕四称谓也与现在相同。

由此可见,在宋、元两代的官方档案中,吕四的官方名称就是“吕四”。但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这也绝对不能说明“吕四”就一定是“吕泗”的起源,因为上面的两个材料主要是官方文书,在朝代更迭的时候往往有因袭关系,并不能够排除宋元时期已经存在两种吕四(吕泗)称谓的可能性。同时目前所存明清以前四条关于“吕四”的记载,全部都是在明清人手中辗转抄录,单从用字的层面来说并不属于宋元文献,尤其是考虑到明清的出版业兴旺和民间出版的随意。

(二)文献中的“吕泗”

而“吕泗”这个名称,则是在明代才开始出现在文献中。据笔者梳理明代文献,明代出现“吕泗”的记载大致在万历年间:

入寇江之南北运道,为梗上下忧之。公至镇,励将士,选民兵,集盐场之壮勇,御之于通泰,袭之于如臯,击之于海门,捣之于吕泗,围之于狼山,斩首九百余级。

遂长驱而捣之于海门,又大胜,既则破之于吕泗,围之于狼山。

这些涉及“吕泗”的记载大多与倭寇有关,地靠大海,应该指的就是启东的“吕泗”。明代的吕泗应该是一个抗倭前线。但是笔者同时注意到,明代还有另外一个“吕泗”:

己卯万历七年,二月,河工成。先是,淮安故有水患,然所及,仅一二县。至嘉靖中,河决崔镇吕泗,徃徃夺淮流入海。淮势不敌,或决高家堰,或决黄浦,或决八沙,淮杨诸郡悉为巨浸。河高出屋上,败坏城郭田庐冢墓以万数。

至嘉靖中,河决崔镇吕泗、冲龙窝、周营等处。

通过文献,我们不难看出,当时的“吕泗”与崔镇这个地名相联系。此吕泗应是崔镇的一个下辖地区。崔镇,在江苏省泗阳县西北部、京杭大运河东岸,属众兴镇。宋名崔野镇,简称崔镇,为通京畿要道的大驿站。需要特别注意的是,《宋会要辑稿》中同样记载:“崔野镇:一千九十三贯七百五文”,但是却没有提到“吕四”。南宋民族英雄文天祥在广东海丰被金人所俘,路过此地时曾作诗二首《崔镇驿》《发崔镇有感》。至元代时,当朝著名诗人萨天锡曾任御史之職,历经崔镇,有感于崔镇的美景,便写下《阻风崔镇有感》;元末著名诗人、书法家陈基在其《夷白斋稿》中收录了他所作的《崔镇》诗一首。而到了明代,崔镇发展仍欣欣向荣,只是崔镇段河堤多次决口,直到著名治水专家潘李驯实地详加踏勘,从下游炯墩至宿迁百余里一线筑堤拦洪,用石头加固束水,后才化险为夷。可见,崔镇在历史上占有不可小觑的地位。

查找史料,崔镇与吕泗同时出现的文献记载于明清时期,而历史上的崔镇一带多次出现决口,导致淮安、扬州、徐州邳县等地大片农田农居被淹,又黄河经常泛滥成灾,导致人民备受水患。其沿线各个渡口载沉载浮频繁,吕泗渡口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形成于明代又消失在明代的渡口,故其前后的文献不载。

二、“吕泗”应为“吕四”的本源

问题探讨到这里,似乎已经有一个结论:虽然之前的各种假说存在种种问题,不过两个名字中“吕四”确实是本源,明清以后出现的“吕泗”之名应该是同在江苏的崔镇“吕泗”的讹误混淆导致。

如果真的按照这个说法,则有点违背人性。“吕四”的名称肯定是口语早于文字,在口语转化为文字的过程中,一般都是选择比较简单的写法,所谓“由繁入简易,由简入繁难”,怎么会反其道而行,将简单的往复杂去写?“吕四”和“吕泗”这两个地名,前者应该是后者的简写,因为在书写的过程中,人们总是希望能够尽可能地简单一点,这也是文字发展的总体规律。例如启东当地,油漆工人常常在招牌上写上“油?”二字,“配钥匙”写成“配月匙”,不一定是商家不识字,只是为了简省一些。如果本来是个“四”字,加上三点水变成“泗”字,则有点多此一举了。所以从逻辑上来讲,“吕泗”才是本源。

宋以前今日的吕四地区已经成陆,但是地名要到《宋会要》才有记载,说明此地是宋代新有的地名。北宋中叶的《通州煮海录》都不见“吕四”的记载,结合《宋会要》,说明此地名应该出现在两宋之交。那么,为何在那之前空有其地,而无其名呢?因为吕四地区是历史上长江携带的大量泥沙在长江口沉聚而逐渐成陆的,这种新成立的地区,土壤的含盐量比较高,并不适合耕种,所以一般是作为盐场来开发,因此吕四地区的人民都是从各地搬迁而来。而当时的制盐技术存在缺陷,从业者容易双目失明,所以吕四先民很多也都是囚徒,并非自愿而来。

所以吕四(泗)港场的突然形成,必定和大批量的移民有关。两宋之交,淮河沿线成为战争的主要地区,当地的居民饱受战乱之苦,很多被迫背井离乡,逃难到南方。据邹逸麟先生的考证:历史上有记载三次大的移民,即西晋末年的永嘉之乱、唐代中期的安史之乱、宋金之际的靖康之乱。迁徙的方向主要是长江流域,第一次有90万人,第二次约有650万人,第三次约有1000万人。由于吕四是新生之地,人口稀少,又处于中原与江南之间,因而当时的吕四也自然承接了北方大量的移民。尤其这吕四港的存在,方便从海上逃难的人落脚。大量新居民的到来,必然会为这个空旷的地区带来新的地名,而这片土地恰恰因为土壤含盐量较高,又加上大批流民无以为业,便只好煮海为生。这就是“吕四(泗)港场”的由来。

初来的居民,总是以为自己是暂时定居,将来有朝一日还能回到家乡,取地名也比较随意,常常使用故土的名字。例如魏晋南北朝时期,永嘉南渡而来的北方移民在南方建立了“南徐州”“南兰陵”之类的地名,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回到故土。而“吕泗”这个地名,应该是来自徐州的吕梁山,因为泗水流经此山,便可能因此而得名。

唐代初年的《隋书》中记载徐州有“吕梁山”:

彭城郡:旧置徐州,后齐置东南道行台,后周立总管府。开皇七年行台废,大业四年府废。统县十一,户一十三万二百三十二。

彭城:旧置郡,后周并沛及南阳平二郡入。开皇初郡废,大业初复置郡。有吕梁山、徐山。

宋代也有此说:

林氏曰:言冀州之水,而及于雍之梁岐者。曾氏曰:吕不韦云龙门未辟,吕梁未凿。傅寅注:徐州彭城县吕梁山也,皆有吕梁镇。河出孟门之上。傅寅注:孟门山与龙门山相对在今隰州吉乡县。

彭城县,旧十八鄉,今六乡。古之大彭国地。楚怀王自盱眙徙都于此。后项羽徙怀王于郴,自都之。汉为县,属楚国,寻立徐州焉,有铁官。今为彭城县。按彭门记云:殷之贤臣彭祖,颛顼之玄孙,至殷末,寿及七百六十七岁,今墓犹存,故邑号大彭焉。……

泗水,在县东十步。周显王四十三年,九鼎沦没于泗水。秦始皇时,鼎气浮于泗,始皇自以为德合三代,大喜。使数千人没水求之,不获,谓之鼎伏。

吕梁,在县东南五十七里。左传:楚子辛侵宋、吕、留。杜注:彭城,莒县也。汉为莒县。宋武北征,改为寿张。又十道志云:泗水莒县,积石为梁。庄子曰:吕梁悬水三十仞,鱼鳖所不能过。今则不然。又陈书曰:将军吴明彻以舟师北伐,破下邳,进屯吕梁,堰泗水,灌徐州。周乌丸轨、达奚长儒率兵来援,轨取车轮数百,连锁贯之,横断水路,然后募壮士夜决堰。

汉代的徐州曾经有过一个“吕县”,旁边又有泗水流过,所谓“泗水莒县,积石为梁”,吕梁山也是因此得名。其中秦始皇在泗水之中捞鼎不得,认为跑到了吕梁山内,这个传说对于当地人是很有影响力的。由上可见,吕梁山这个名称不是今天才有,在宋代的时候已经有了,而且宋代人也很乐意在吕梁山和泗水之间建立联系。所以“吕泗”先民很有可能就是从吕梁山地区搬迁而来,并且带来了这个地名。徐州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两宋之交,此地发生了很多战争,当地百姓从徐州逃离至此,也属于正常现象。

三、结语

综上所述,吕四这个地名的本源是“吕泗”。两宋之交,战争频仍,徐州泗水流域吕梁山地区的百姓在搬迁到吕四的过程中,带来了故土的地名。不过这个地名在传播的过程中,尤其是在官方文献中被简化为“吕四”,明代水患严重的泗水沿岸新兴了一个“吕泗”渡口,后来又消失在治水中;两地地域相近,地名相似,于是逐渐出现混淆,一直到今天。

(作者单位:南京市博物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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