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阳
辛迪·舍曼是当代著名的美国摄影艺术家,舍曼以自身为拍照对象,以“装扮”为标志性再现手法,通过《无题电影剧照》等摄影作品,于20世纪的先锋美学潮流中确立起别具一格的“舍曼式”摄影艺术景观。舍曼的摄影挑战了“男权凝视”的霸权,制造了“令人不安”的观看效果,激活了伪装、表演、戏谑、反抗、颠覆、反讽、权力、她者、窥视、叙事性等一系列意味深长的现代视觉艺术关键词的再研究。本文以辛迪·舍曼的艺术语言探究其在作品之中对男权社会“凝视”的反抗与戏谑,尝试解读其中女性主义的影响、价值和反思。
一、辛迪·舍曼的艺术语言探究:自拍与装扮
辛迪·舍曼在纽约州立大学布法罗分校的视觉艺术系上学期间,就开始探索属于自己的艺术语言:她用百货店的服装将自己打扮成不同的人,但是在不久之后她就放弃了,她对绘画作为艺术媒介的局限性感到沮丧,于是放弃了绘画,开始转向摄影。她回忆道:“我一丝不苟地复制其他艺术,然后我意识到我可以把时间用在相机上。”她大学教育的剩余时间都集中在摄影上,在大学里,她遇到了罗伯特·隆戈,一位鼓励她记录“打扮”的过程的艺术家。这种对于装扮与自拍的运用成为她的《无题电影剧照》系列的开始。
在她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摄影系列《无题电影剧照》中,谢尔曼以B级电影和黑色电影女演员的身份出现。当被问及她是否认为自己在演戏时,谢尔曼说:“我从没想过我在演戏。什么时候我开始参与特写镜头,我需要在表达中提供更多的信息。我不能依赖背景或氛围。我希望故事来自脸。不知怎的,演戏就这样发生了。”
辛迪·舍曼的艺术创作很大程度来源于两个词:扮演和自拍,她通过角色扮演这种综合性、创造性的活动,感知并分享着自身对于这个时代的敏感经验;通过把自己装扮成他者,来表达观念或反映社会现实。舍曼在她独特的摄影作品中扮演的种种人格,无一不折射出时代背景以及社会变化——她能成为每一个人。可以说,如果要对角色扮演进行研究,辛迪·舍曼是绕不开的。女性主义、享乐主义、消费主义和摄影艺术的发展与演变,构成了辛迪·舍曼创作的文化背景。在这种文化氛围中成长起来的辛迪·舍曼依靠“自拍”来强调自己的观察。辛迪·舍曼的艺术描绘了一个剧场,在这里,她操纵着她最喜欢的玩具(指她自己)去表现无数的角色。
二、辛迪·舍曼的反抗:凝视与反凝视
波伏娃在《第二性》中对存在主义哲学运用到女性状况的分析和研究的论述中提出:女性的性别不是先天形成的,而是后天所赋予的,女性是区别于男性的第二性。在这个观念下,女性是第二性,男性则通过各种媒介和渠道享受窥视愉悦,成为观看和凝视的第一性。许多理论家在探讨“凝视”问题时都指出,通常人们把“男性凝视”加以“自然化”,使之成为占主导地位的观看行为。这个概念从电影延伸到任何描绘女性的媒介并广泛地延伸到我们的现实生活经历中。比如,和男性相比,女性经常在广告、杂志封面和社交媒体中被展示,以及她们的身体通常被框在摄像机镜头中。在游戏中,男性往往穿着盔甲或者身披皮衣,而女性的露肤度往往更高,穿着比基尼拿枪的美少女角色不在少数,人们一般会强调女性的容貌、着装以及她们的动作举止甚至是她们的表情……而不是强调男性的那些。女性被迫暴露在众多媒体、杂志、广告的凝视之中,变成一个客体。
在这种情境下,20世纪女性主义先锋艾德琳·弗吉尼亚·伍尔夫强调女性要“成为自己”,这种观念也成为女性主义运动的有力口号,辛迪·舍曼用他的镜头很好地体现了对于凝视的反抗与戏谑,辛迪·舍曼的作品多为对于社会上不同身份女性的扮演,一方面我们不难看出,舍曼在这些作品中都预设了一种事先存在的凝视,且将自己置于一种“被凝视”的视角。自拍形成的照片使得艺术家即便在没有第二人在场的环境中,也被即将转化为观众的目光——摄像机所形成的目光——所凝视。也就是说,辛迪·舍曼只完成了一部分作品,剩下的部分则由观众的想象而完成。另一方面,舍曼在这一阶段所扮演的这些角色完全来自当时对于女性的刻板印象,譬如《无题电影剧照》系列中可以找到好莱坞形象影子的神秘女郎,以及《杂志插页》系列中无辜的女孩等。“这是一种针对女性的欲望,尤其是照片中特定的女性。”这些形象往往被动地接受着社会和历史的书写,有些评论家认为,这时舍曼的创作是在讽刺好莱坞的男性沙文主义,但无论是否有意为之,舍曼扮演并利用了特定的形象和身份,意义的借代是存在的。舍曼在这一阶段中,正像是初生的婴儿一样无法确认自己的完整性,并未建立起主体意识,而只能依赖于他者,完全让自己进入历史叙事的情境,无条件地被社会层面的女性意识所塑造。而声名大噪的《无题电影剧照》系列也正是因为无意识中迎合了观者对可识读女性印象的偏爱而获得广泛的关注。精神分析学中提到,被凝视的女性往往具有表演特质,即人格面具,女性戴上人格面具,是为了满足社会期待并以此确保在社会中的生存地位的行为。舍曼像是参加一场舞台表演戴上了不同的人格面具将自己隐于其后,游走在他者凝视之间的同时,不知不觉间,主体却在凝视中不断异化。
辛迪·舍曼从女性视角看待了这种凝视,辛迪?舍曼本人并不认为她的作品能被男性观众所理解,她强调她是从女性导向角度来拍摄照片,她拒绝从男性凝视角度解读她的作品。辛迪?舍曼进行夸张、不和谐和过度的装扮游戏,以去自然化和去神秘化来颠覆父权制下传统的女性气质,其讽刺策略表明她拒绝将女性描绘成迷人的消费对象,突出表现镜头凝视下对女性身体的物化,试图破坏电影女性角色的刻板模型。
三、价值与反思
辛迪·舍曼用了前所未有的方式將自己设置为剧照的主角来建构一个被凝视的视野,表面上是在致敬电影,实际上是在抵制社会中对于女性的凝视的合理化,而她具体则是用了“自拍和装扮”的方式,从女性的视角去模仿这种来自男权的凝视,正如前文所说,她将“观看”的主动权交给观者,让观者大胆地阐释和表达,这些摄影作品犹如一面镜子,不仅反映了被摄影者本身,也是对观者、社会大众的反映。这种对于大众、对于凝视的戏谑无疑是她对男权社会的批判与反思。
但舍曼还是没有脱离问题本身,舍曼并不讳言自己对外表的着迷:虽然我从来没有主动把我的作品视为一种女权主义声明或政治声明,我创作中的一切确实源于我作为一名女性在这种文化中的观察。其中一部分也取决于一种爱恨交织的关系——对化妆与魅力既着迷又厌恶。舍曼的自白反映出她在批判问题的同时自身并没有脱离出问题本身,导致她对传统女性形象的批评不像是对问题的抵抗,而更像是一种来自问题内部的修正。在上野千鹤子的《厌女》中也提到了每个人身处在这样的大环境中都避免不了被社会规训的厌女情节,舍曼很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她非常矛盾,这种情绪来自两个自相矛盾的感觉:既想尽可能把自己打扮成窈窕淑女,又同时觉得自己被这种社会规范所困。也许正因为此,辛迪·舍曼的《无题电影剧照》系列在揭示了女性被建构的社会背景后,却仍然没有脱离传统女性形象的禁锢,并让她这一系列作品被困于传统女性形象这个囚牢中而无法前行。
(作者单位:中央美术学院)
参考文献:
[1]Philipp Kaiser:Cindy Sherman: Imitation of Life,Prestel, 2016。
[2]林扬:《身体再现与身份解构——辛迪·舍曼女性摄影艺术研究》,东北师范大学学位论文,2022年。
[3](法)西蒙娜·伏波娃:《第二性》,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年版。
[4]吴晛:《浅论后现代女性主义在辛迪·舍曼作品中的表现——以<无题电影剧照>为例》,《设计艺术研究》,2021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