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慧,高 崚,高希言
(1.河南中医药大学,河南 郑州 450046; 2.河南中医药大学针灸推拿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8)
《黄帝内经》提出人体腧穴数目365个,《素问·气穴论篇》曰:“余问气穴三百六十五以应一岁。”书中有明确定位、主治,或仅载穴名、主治而并无定位的腧穴为160个。《针灸甲乙经》是第一部针灸学专著,共收录腧穴349个,但仅将肘膝以下腧穴归入相应经脉[1]。北宋天圣四年(1026年),王惟一考订腧穴,系统总结宋以前的针灸学成就,确立了354个腧穴,编撰《铜人腧穴针灸图经》,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腧穴定位标准[2-4]。天圣五年(1027年),王惟一亲自主持铸造了两具针灸铜人,“使观者烂然而有第,疑者焕然而冰释”[5],首创针灸铜人模型标准化进行针灸教学[6]。为推广和普及针灸学知识,天圣八年(1030年)王惟一将《铜人腧穴针灸图经》全书内容刻石为碑。《铜人腧穴针灸图经》、针灸铜人、石碑为经络腧穴理论传承奠定了基础。
王惟一在《明堂针灸经》的基础上,重新考订存有异议的腧穴定位,按部位和经络结合排列腧穴,在经络系统的指导下临证取穴[7-8]。王惟一提出十四经归类法,即十二经脉和任、督二脉,元代《十四经发挥》等医书均按十四经排列;在《针灸甲乙经》349个穴位基础上,新增腰阳关、灵台、膏肓、厥阴俞、青灵5个腧穴,归入相应十四经[9-10]。《铜人腧穴针灸图经》后,《针灸大成》增加眉冲、督俞、气海俞、关元俞、风市,使腧穴总数达359个;《针灸逢源》又增急脉、中枢两穴,使总腧穴数达361个;2006年《腧穴名称与定位》补印堂穴,最终形成了现今的362个腧穴[11]。
王惟一考察《黄帝内经》《难经》等经脉理论著作,对经脉的命名提出见解,由《黄帝内经》的脏(腑)-手(足)-经脉转变为手(足)-经脉-脏(腑)经。如:由肺手太阴之脉转变为手太阴肺经,强调经脉的重要性,减弱了脏腑的概念[12]。《铜人腧穴针灸图经》按经脉走向记述了354个腧穴的联系,绘制成图,注解铜人,经穴虽多但系统化。王惟一“以穴统证”归纳腧穴,可按图查询所需腧穴,还可按腧穴查询主治疾病,详细论述十二经脉气血多寡及各腧穴间的距离、主治、功效、禁忌、针刺的深浅等,其中禁忌可分为腧穴的禁忌、针灸饮食的禁忌、针灸时间的禁忌等[13]。《铜人腧穴针灸图经》在历代医家针灸禁忌理论基础上,强调从人体解剖结构角度考虑针灸的安全性。此外,王惟一编撰《铜人腧穴针灸图经》时,将有关针灸的医案附于相应腧穴下,使腧穴主治更明确,开创了针灸著作中记载医案的先河[14]。
“骨度”法出自《灵枢·骨度》,隋唐始用于针灸取穴。王惟一铸造针灸铜人时参照“骨度”法,依据不同人体的骨度分寸修订成中指同身寸(以“中指第二节内侧横纹”为一寸)[15],创针灸取穴的尺度。牛素平等[16]研究表明,一夫法、拇指寸法与掌面中指第二节两端横纹头长同身寸最接近,说明中指同身寸具有一定科学性和实用性。《铜人腧穴针灸图经》记载的取穴方法还有指量取穴法、骨度法、自然标志取穴法等,描述了腧穴的具体位置,如“肩井,二穴在肩上缺盆上大骨前一寸半以三指按取之,当中指下陷中者是”[17]。规范并记载了一穴多名,利于后世查阅对照,如“气海,一穴名脖胦,一名下肓”。王惟一重视前人针灸临床经验,并对腧穴特殊功效有独特见解,扩大了腧穴的主治,完善了经穴理论,提高了腧穴的实用性。书中“今附”“新附”条下的主治,如:承山穴治疗“腰背痛、霍乱、转筋、大便难、久痔肿痛”等即为增补内容。
天圣年间,王惟一据“传心岂如会目,着辞不如案形”与《铜人腧穴针灸图经》铸造出两具相同的针灸铜人,后世称“天圣铜人”[18]。铜人由青铜铸造,身高、大小、腧穴精确度、经络循行及脏腑分布皆按青年男子比例,站立体位,体表凿有657个穴位小孔,分单双穴标有354个腧穴名,五脏六腑和骨骼被设计成可拆拼形式,按人体生理结构置于铜人体腔内。铸造针灸铜人使腧穴定位从二维图经到三维铜人,是针灸界最早的腧穴标准模型。针灸学考试时,考官将水银注入针灸铜人后涂蜡遮盖穴位,考试者凭经验下针,穴位正确即有“针入汞出”的现象。针灸铜人开创了针灸腧穴实践操作考试的先河。
针灸铜人对针灸学术规范与推广及海外传播有着重要推动作用。现展示于日本东京博物馆的东博铜人,高160 cm。《日本医学历史资料目录》记载该品为铜人形,制作年代不详,东京帝室博物馆出品,原藏于江户幕府医学馆,据传来自中国。黄龙祥考证后认为其由日本幕府医学馆的针灸医官于1809—1819年间铸造[19]。朝鲜李朝故宫德宫秘苑仁政殿车行阁里的昌德古铜人的形状和构造与天圣铜人大致相同,高86 cm。靳士英[20]考证后认为此铜人由朝鲜李朝于1433—1443年间铸成。英国维尔康医史博物馆展示的针灸童子铜人为裸体男童形象,呈半跪形式,高32 cm,头有总角,与明以前儿童发式类似。《鄞县志》载高武“晚乃精于医……手铸铜人三, 男妇童子各一,以试其穴”,故推测该铜人乃高武所铸[21],将铜人设计成半跪形式可能为显露铜人足底的穴位,方便针灸教学。
北宋后,在教学中使用针灸铜人,弥补了缺少临床实践的缺点,提高了针刺手法练习及针灸临床疗效,促进了针灸学发展。随着计算机技术与人工智能的发展,山东中医药大学智能和信息工程学院结合针灸学教材和现代电子计算机技术制造出智能人体腧穴针灸模型,按压时能辨认腧穴、定位、主治病证及针刺手法[22]。2017年,我国向世界卫生组织(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WHO)赠送了仿宋针灸铜人[6],表明中国的针灸逐渐成为世界的针灸,而针灸的标志物已从古代的砭石、针灸图谱发展为针灸铜人及模型[23]。
宋仁宗命王惟一将《铜人腧穴针灸图经》全文刻于石碑上,与两座铜人相配,称《新铸铜人腧穴针灸图经》,即天圣石刻。天圣石刻将《铜人腧穴针灸图经》原著分上、中、下三卷。上卷记录十二经脉周流情况、十二经脉及起止穴图(正、伏、侧人体经脉图)、督脉和任脉的循行、经络循行的方式、主治病证,以及每条经脉的腧穴数量、名称、位置等。中卷记载了“用针之理”“针灸避忌之法”及“针灸避忌之图”,按头部、面部、躯干部的顺序详细介绍了腧穴的定位、主治、刺灸法及相关禁忌。下卷概括了十二经脉气血多少和浮络色诊等,还介绍了四肢部位的腧穴定位、主治病证、灸法壮数、针刺深度及相关禁忌。卷末附“穴腧都数”,是腧穴汇总目录,记载头、胸、腹、四肢等部位经穴;“修明堂决式”记载全身的骨度尺寸及五脏六腑大小尺寸等[5,24]。
金大定二十六年(1186年),平水闲邪瞆叟增补《铜人腧穴针灸图经》并编改成五卷本,命名为《新刊补注铜人腧穴图经》,该书在保留《铜人腧穴针灸图经》原书内容的基础上,删去骨度法、脏腑图、“穴腧都数”等,将经穴图及十四经脉排列做了较大幅度的修改,该书作为《铜人腧穴针灸图经》通行本流传于世。近代黄竹斋以金大定五卷本为参考校订《铜人腧穴针灸图经》后编撰为《重订铜人腧穴针灸图经》,保留了五卷本的容貌,删去针灸人神禁忌及重复的部分,以经脉为纲,以腧穴为目,不分卷次,按十四经流注顺序编排腧穴的定位、主治和针灸方法,可作为研究《铜人腧穴针灸图经》的参考文献[25]。
《黄帝内经》时期,已详细制定了针灸针的形状、针刺手法,以及腧穴的精确位置,实现了经脉体表循行路径的统一化。研究[26]发现,出土于四川绵阳双包山西汉墓葬的针灸木人是最古老的经脉模型。该模型使用木胎髹漆工艺制成,整体呈黑色,红线标示经脉,对比针灸木人的十脉系统,天圣铜人补添了足三阴脉,以及奇经八脉中除督脉以外其他七脉,组成二十脉系统,沿用至今。《黄帝内经》后,各针灸文献不断完善并统一针灸理论和标准[27]。唐代是针灸教育体系的开端,太医署内设针灸专业,为规范的针灸学教育及传承奠定了基础。宋代针灸学开始向规范化和标准化方向发展。谢观曾说:“中国历代政府重视医学者,无过于宋。”宋朝广泛收集、校正医药文献,禁用医书与外国交换货物。《铜人腧穴针灸图经》是最早的由政府颁布的国家针灸标准,也是最早将针灸学理论标准化的针灸学教材。
针灸学是中医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以其简单、方便、经济、有效的特点被广泛应用于疾病的预防和治疗。现代针灸可治疗超过500种疾病,且应用范围从传统的疼痛类疾病逐步扩展到疑难杂症和重大疾病,越来越多的国家开始重视针灸的临床应用和研究,表明针灸作为一种古老而有效的医疗技术,得到全球范围的认可和重视[28]。自2005年提出“以中国标准化带动中医现代化”的发展思路以来,标准化已成为一定的范围内获得最佳秩序的方式,通过制定共同的、可重复使用的条款解决现实或潜在的问题[29]。2009年,WHO成立了国际标准化组织中医药技术委员会,标志着针灸国际标准化进入新的发展阶段,也表明对针灸作为一种重要医疗技术的认可,促进了针灸学的国际交流与合作,并为全球患者提供更安全、有效的针灸治疗[30-31]。
WHO发布了《传统医学名词术语国际标准》《针灸经穴名称标准》《针灸经穴定位标准》《针灸临床研究方法指南》及《针灸基础培训安全规范》5项国际针灸标准,使用对象为临床医生及公共卫生管理部门[32]。1987年,世界针灸学会联合会(World Federation of Acupuncture-moxibustion Societies,WFAS)在WHO的支持下成立,不仅配合国际标准化组织与WHO标准的制定和发布,还制定WFAS针灸标准,并已发布4项。近年来,WFAS与WHO密切合作,以中国为主导,多国共同参与,积极制定针灸临床实践指南。世界中医药学会联合会致力于加强中医药国际交流、促进中医药国际发展,推动中医药国际标准化进程,已发布30项中医药国际标准,其中14项与针灸相关。针灸标准体系主要包括基础、技术、器具和管理标准,现有的国际针灸标准侧重于器具,针灸基础标准包含制定修订通则、名词术语、分类与代码、基础理论、科学研究、术语翻译等,其中部分标准仍需补充和更新,技术标准则因数量少而不能满足需求[33]。
针灸标准化建设中,最关键的战略是培养懂针灸技术、懂标准化知识、懂国际合作与交流规则,以及懂外语和古汉语的“四懂”人才。《国家标准化发展纲要》明确提出,要将标准化纳入普通高等教育、职业教育和继续教育,促进专业与标准化教育的有机结合,实现教育质量的提升。为培养针灸标准化人才,为针灸发展提供智力支持,应构建多维人才培养体系。该体系应包括通识教育课程、专业硕博培养、基地实战培训以及高级研修提升。同时,制定以项目促进人才成长的培养机制,采取多种措施支持培养工作[33]。
《铜人腧穴针灸图经》是最早由中国政府颁布的国家标准,在针灸学标准化中极具参考价值。从《黄帝内经》《针灸甲乙经》的“经穴分离”到《铜人腧穴针灸图经》的“以经统穴”,再到《经络腧穴学》汇通解剖学、生理学、神经学,均影响医者对针灸学的理解及对针灸治疗方法的把握[34]。《铜人腧穴针灸图经》、针灸铜人及石碑对针灸学术发展具有承前启后的作用,为针灸教学、临床、科研工作及现代化研究提供可借鉴的思路。自针灸取穴有统一的尺度后,针灸学的发展开始向规范化和标准化发展。针灸铜人及天圣石刻推广了国内外针灸学术,为针灸标准化提供考察依据,为《新铸铜人腧穴针灸图经》版本文字勘误校订提供依据,促进了针灸学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