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芙荭
上二年级时,从家里到学校要经过一条巷子。那条巷子又长又窄,但给我们上学提供了很多方便。不仅是我们,住在巷子两头的大人进进出出也都走这条巷子。
这条狭窄的巷子中间凹进去了一块,那里有一道门。早上我们上学时,门是紧紧闭着的,像是没有张开的嘴。到了中午我们放学回来时,那嘴像是在打呵欠,张得大大的,还吐出一个男孩。那个男孩年龄和我们差不多,或者更大点儿,胖胖的身子慵懒地窝在门前土台上的一把椅子里,身上的肉像发面一样都要溢出椅子了。他的头特别大,直接架在肩上,没有脖子,样子着实有点儿吓人。
我们走到那里时,男孩就会转过头,呸的一声把一口唾沫向我们吐过来。
那唾沫像只蚊子似的飞过来,一头栽进我们脚前的尘土里,仿佛一条肥胖的虫子在那里蠕动着。
这让我们很恼火。可看着男孩那庞大的身躯,还有他笑起来那怪模怪样的脸,我们并不敢靠近他。我们只能举着拳头,远远地做出一副要揍他的样子恐吓他,而他根本不在乎,依旧傻傻地笑着。下一次放学路过那里,他照样会将一口唾沫送给我们,仿佛这是他庆祝与我们见面的特殊仪式。
我们就从地上捡起土块掷向他。土块砸在他身上,他还是傻傻地望着我们笑。
我们就知道了他不仅肥胖,而且还是个傻子。
傻子的笑听起来有些粗粝,像是在搓揉一堆干树叶。有一次,我们在他的笑声中慢慢地靠近他。我们的目的是,等靠近他了,想办法合力将那把椅子连同他一块儿往土台的边上挪一挪——那个土台有一尺多高,只要他稍微动一动,他那肥硕的身子连同那把椅子就会一块儿翻到土台下面来。我们希望看到他滚下来那狗吃屎的狼狈样子。
我们一步一步向他走去时,他并不知道危险正在靠近他。他依旧傻傻地笑着,甚至用他那胖乎乎的手在我们的手背上轻轻地抚摸着。那一刻,我感觉到他的手热乎乎的。
我们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他和椅子挪到了土台的边上。我们看他笑时那把椅子一摇一晃的,就一窝蜂地撒腿跑了。那时,他大概有点儿急了,我们听见呸的一声,一口唾沫差点儿飞到我们的后背上。
整个下午,我们坐在教室里,满脑子都是他跌落到土台下的样子。我甚至能想象到他的头跌破了,血往外淌时还冒着热气。
那天下午放学,我们急急地跑进巷子,刚走到那儿,呸的一声,一口热乎乎的唾沫朝我们飞了过来,那唾沫跌到地上时,似乎摔得很疼。我们抬头,那个男孩依然坐在椅子上,椅子不知什么时候又挪回了原位。男孩咧着嘴傻傻地笑着,他并没有意识到我们是曾经想害他的人。
我们走过去,想知道那椅子是如何回到原位的。男孩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温柔了起来。他一把拉住我的手,将一颗糖放进了我的手心,然后又傻傻地笑。
那之后,我们放学后经过那里,他依然朝我们吐唾沫。我们知道他是在用這种方式向我们打招呼,表示友好。慢慢地,我们也习惯了那个男孩以这样的方式向我们打招呼,就将书包堆放在土台上,在那里玩起了各种各样的游戏。我们玩游戏时,男孩似乎很开心,不停地嘎嘎笑。
时间一长,我们就知道了那个男孩的父母出了意外去世了,是他的姐姐在照看他。据说他的姐姐长得很漂亮,奇怪的是我们一次也没有见过她。
快放暑假时,有一天,我们放学走到那里,却没见一口唾沫向我们飞来。我们的脚步有点儿迟疑。等了一会儿,我们才发现,那扇门像我们早上经过时一样紧紧地闭着,那只椅子依然在土台上,椅子里却少了男孩。我们的心里竟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恐慌。我们透过门缝往屋子里看,里面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清。
从那之后,那扇门再也没有开过,那只椅子上男孩的体温渐渐退去,上面落满了灰尘。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