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笑天
(西北民族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部,甘肃 兰州 730030)
2023 年6 月2 日,习近平总书记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发表重要讲话,指出:“中华民族具有百万年的人类史、一万年的文化史、五千多年的文明史……中国文化源远流长,中华文明博大精深。只有全面深入了解中华文明的历史,才能更有效地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更有力地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设,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1]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要深刻理解“两个结合”的重大意义,特别是“第二个结合”,让我们掌握了思想和文化主动,并有力地作用于道路、理论和制度,使中华民族在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推进文化创新的自觉性达到了新高度。
“花儿”是产生于明代初期至今仍广泛流传于甘肃、青海、宁夏及新疆等省区的多民族传唱的一种民歌。“花儿”用汉语方言演唱,音乐内容受汉族、回族、藏族、东乡族、保安族、撒拉族、裕固族、土族等多民族影响,根据音乐特点的不同,又分为“河州型花儿”“洮岷型花儿”两个大类[2]93。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一部分,西北“花儿”既是珍贵的民间文学瑰宝,又是人类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需要我们从“第二个结合”理论高度加以继承发扬,特别是深入发掘其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的时代价值,推动其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花儿”属于民间口头文学,它在多民族地域流传、在多民族间传唱,是促进多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重要媒介,承载着多民族和谐共生的历史,利用好“花儿”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的载体作用,对流传地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本文从“花儿”的流传地域、传唱群体、传唱特点、承载历史等方面分析其多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特征,从而探讨“花儿”在新时代具有的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时代价值。
“花儿”盛行地区多为民族地区,它已成为这些地区人们生活的一部分:“‘花儿’本是心上话,不唱是由不得自家;刀刀拿来头割下,不死了还这个唱法。”[3]11“花儿盛行在甘肃、青海、宁夏、新疆等省区,陕西宝鸡以西、四川若尔盖一带及西藏部分地区也有流传。”[4]22004 年甘肃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正式启动,2009 年“花儿”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为“花儿”的保护和传承提供了重要保障。
甘肃省地处黄土高原、青藏高原和蒙古高原交会地带,总面积42.58 万平方公里,地形狭长,东西长1655 公里,南北宽530 公里,位于四大地理区划的西北地区,从地图上看形似一枚美丽的“玉如意”,这里的民族主要有汉、回、藏、东乡、裕固、保安、蒙古、哈萨克、撒拉、满、土等民族,“花儿”在甘肃广泛流传的地区主要有临夏、和政、广河、东乡、积石山、康乐、永靖、永登、永昌、肃南等十个市县,涉及汉、回、藏、东乡、裕固、保安、撒拉等民族。
青海省北部和东部同甘肃相接,西北部与新疆相邻,南部和西南部与西藏毗连,东南部与四川接壤,位于四大地理区划的西北地区,主要有汉、藏、回、土、撒拉和蒙古等民族,也是“花儿”流传较广的省份之一。青海省“花儿”广泛流传的地区主要有同仁、循化、化隆、民和、乐都、互助、西宁、大通、门源、湟中、湟源、贵德等12 个市县,涉及有汉、回、藏、土、撒拉、保安等民族。
宁夏回族自治区位于中国西北内陆地区,东邻陕西,西、北接内蒙古,南连甘肃,总面积6.64万平方公里,位于四大地理区划的西北地区,有汉、回、维吾尔、东乡、哈萨克、撒拉和保安等民族。宁夏回族自治区“花儿”广泛流传地区主要有西吉、海源、固原、隆德、同心、吴忠等六个市县,歌唱者主要是回族。
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位于西北地区,面积166.49 万平方公里,是中国陆地面积最大的省级行政区,占中国国土总面积的六分之一,主要居住有汉、维吾尔、哈萨克、回、蒙古、柯尔克孜、锡伯、塔吉克、乌孜别克、满、达斡尔、塔塔尔、俄罗斯等民族。新疆“花儿”演唱地区主要有昌吉、米泉、阜康、玛纳斯、呼图壁、吉木萨尔、奇台、焉耆等8 个市县,歌唱者主要是回族。虽以回族歌者为主,但“花儿”这种音乐形式却对其他民族的文化生活也产生了一定影响。
“花儿”在多民族地域流传,也在相互交流中发展、演变,为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提供了“助能”,推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观念深入各民族心灵。据研究,洮岷花儿最初兴起于明初的汉族移民,在它的发展过程中,从音乐形式、语言风格等方面,受到多民族影响,展现出不同的民族特征。
如保安族唱“花儿”:
白瓷的碗子细白的面,热炕上铺的是棉毡;
保安人的生活赛拌糖,党的恩情似海无边。[5]51
藏族唱“花儿”:
藏里修下的布达拉宫,风刮者檐铃儿响了。
尕妹赛过穆桂英,娘老子阿门价养了?[6]481
撒拉族唱“花儿”:
山里头高不过五台山,川里头大不过固原;
人里头好不过五荤人,花儿里好不过少年。[7]381
“花儿”在多民族地域流传的过程中,既受多民族文化的影响,同时也影响着多民族文化交流。“‘花儿’最先是在较小范围内产生和流传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流布到今天‘花儿’传唱地区,即甘、青、宁、新的一些地方。这种流布趋向,恰像在湖心抛进一颗石子,波纹逐渐地向四周荡开而去。而这种把‘花儿’从核心流传区传向四面八方的工作,主要是由‘花儿’的创造者和传唱者们来完成的……它是随着最早歌唱‘花儿’的各族人民基于经济、政治等原因四处奔走的足迹,而飘向西北各地的。”[8]44-45“除了甘、青、宁毗连的‘花儿’流行区外,还有所谓新疆‘花儿飞区’。‘飞区’是非地域接连地区民间文艺流传中的一种异常现象,它指一个地区的某民间文艺超越高山大川,远距离流行另一地区的这种现象。新疆‘花儿飞区’主要在昌吉回族自治州境内。”[8]31也有把这种地域叫做“花儿飞地”的。“从流传的区域来说,花儿是一种跨省区、跨国度的民间音乐艺术……其流传地域南起甘肃省宕昌县,北抵宁夏贺兰山,西自青海日月山,东接六盘山,外加一个‘飞地’(东部天山下的新疆昌吉回族自治州)。”[9]郗慧民和柯杨都分析了“花儿飞地”现象,并对这种现象进行了说明。这些充分说明“花儿”具有很强的多民族交融的媒介性,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载体。
作为在多民族地区广泛流传的“花儿”,始终发挥着多民族交流的媒介作用,并且在“花儿”跨省流传的过程中,一定程度上加深了各民族文化的交融,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具有重要现实意义。
“花儿”的传唱民族,目前学界普遍认为有汉、回、藏、东乡、保安、撒拉、裕固、土等八个民族,但也有一些学者认为“花儿”在蒙古族中也有传唱。“花儿”多民族间传唱这一特征,具有推动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强大“势能”。
“花儿”曲调数量繁多,在“花儿”流行区域,人们习惯把这些曲调称为“令”。这些众多的“令”是以相关流行地域、民族、人物、花卉、衬句、曲调等为特征进行命名的。以地域命名的有“河州大令”“马营令”“南乡令”等,以传唱民族命名的有“东乡令”“保安令”“撒拉令”“土族令”等,以唱词内容、人物命名的有“脚户令”“尕阿姐令”“尕姑舅令”“杨柳姐令”等,以曲调特点命名的有“三起三落令”“绕三绕令”“三闪令”“欧啊欧令”等。20世纪末陆续出版的《中国民歌歌曲集成》有甘肃卷、青海卷、宁夏卷、新疆卷等,选入“花儿”曲调471首,曲令约200多首。这些曲调在甘肃、青海、宁夏、新疆等地,特别是在甘肃临夏、和政、天祝、积石山和青海互助、循化、民和、化隆等多民族地区广泛流传。尤其是通过举办“花儿会”,增进了各民族间的友谊,加深了各民族间的情感交流,使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扎根于人们心灵深处。
“花儿”不但具有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强大“势能”,而且还是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黏合剂”。这些众多的“花儿”曲调,在汉、回、藏、东乡、保安、撒拉、裕固、土等八个民族中同时流传的曲调有“河州二令”及其变体、“河州三令”及其变体、“白牡丹令”及其变体等三个“令”,在汉、回、东乡、保安、撒拉、土等六个民族中同时传唱的曲调有“河州大令”及其变体、“尕马儿令”及其变体、“水红花令”及其变体、“绕三绕令”及其变体、“大眼睛令”及其变体等五个“令”,其他曲调在个别民族流传。“‘花儿’流行于我国西北的甘肃、青海、宁夏、陕西和新疆等地,歌唱者约有十个民族。涉及地域之广、民族之多、歌手之众,在中外民歌史上都是极为罕见的……各民族群众在长期的共同生产和生活中,民族亲和文化交融不断深入,共同使用汉语演唱‘花儿’民歌就是一个突出的表征。”[2]292“花儿”既是融聚各民族的一种民歌样式,也是当地群众生活方式的反映:
红心柳,两张杈,大西部,搞开发,
信息技术也发达,人人都把手机拿。[10]41
这是一首新近创作的“花儿”作品,反映了我国西部大开发的好政策,也反映了各族群众得益于信息技术发达背景下“人人都把手机拿”的生活状态。“‘花儿’何止是一种民歌,它就是这里各族群众的一种生活方式,一种生活状态,是他们面对祖祖辈辈背井离乡、辛苦耕作、从业维艰的人生,是为自己创造的一种人文关怀,一种心灵慰藉!”[11]“花儿”在多民族间传唱,特别是众多歌手在“花儿会”上演唱“花儿”,各民族群众通过传唱“花儿”,加强“花儿”演唱技艺切磋,既加强了技艺交流,又加强了各民族文化、生活方面的交流。“花儿”在多民族间传唱的“势能”,对多民族地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发挥了重要作用。
“花儿”在促进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中具有强大“动能”,它有多种渠道。“花儿会”是一个值得倡导并加以保护的重要平台,它在加强各民族的沟通交流过程中起到直观可感、便捷高效的良好作用。
“花儿会”的会场主要集中在甘肃、青海两省。“花儿会”大多数情况是每年举行一次,机会难得,因此当地群众极为重视。又因“花儿会”场所一般在山上,所经过的地方一般是山岭密林,赶会者还可能要在山野露宿,所以都要在参加“花儿会”前做一些准备,包括服饰、饮食、生活用具等。“洮岷型花儿”的“花儿会”,一般以对唱为主要歌唱方式,歌手在进入会场途中结伴而行,形成一个个歌唱小组,每组六七人不等,在行走中遇见其他歌唱组时就会有问有答地对起歌来。歌唱内容多为问讯姓名住址、询问收成、交换沿途风景、议论山上景致等。“河州型花儿”的“花儿会”,一般以独唱和齐唱方式居多,对唱形式较少。但无论洮岷型“花儿会”还是河州型“花儿会”,其目的都是娱乐,通过“花儿会”以歌会友,建立友谊。据粗略统计,洮岷型“花儿会”的会场曾有“莲花山花儿会”“二郎山花儿会”“紫松山花儿会”“大郎庙花儿会”等五十多处;河州型“花儿会”的会场曾有“松鸣岩花儿会”“炳灵寺花儿会”“罗家洞花儿会”“岗沟寺花儿会”等四十多处[8]344-348。像“莲花山花儿会”“二郎山花儿会”“松鸣岩花儿会”等会场,每年都会如期举行,由于“花儿会”影响力较大,参加“花儿会”的人来自四面八方。前来参加“花儿会”的不一定都是歌手,“不参与歌唱的听众,有的是专程前来为本村歌手助威的歌迷,有的是朝山进香的善男信女,有的是远道而来的观光游客,有的是从事民间文化研究的专家学者。这些听众与歌唱者之间,也有着明显的感情交流,对歌唱的内容与气氛的热烈程度,有着不同程度的影响”[12]45。在“花儿会”的特殊沟通方式和环境氛围感染中,各民族群众加强了沟通交流,深化了友谊,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基础。
值得关注的是,“花儿”为推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使用发挥着积极作用。在“花儿”的历史发展中,各民族自然地选择了用汉语来歌唱,在一定程度上加强了各民族群众沟通交流的力度。“回族、东乡族、撒拉族、汉族以及保安族、土族、裕固族、部分藏族等八个民族的广大民众虽各有母语,却共用汉语、共同创造曲令而风格不同的演唱的这个‘花儿’,正是这里,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仅仅是这里的各族群众集体千锤百炼的艺术精品。”[11]一方面,“花儿”流传地区大多是多民族聚居区,选择用汉语作为演唱语言既是交流的需要也是各族群众的历史选择;另一方面,“花儿”产生于多民族聚居区,这与特定的自然环境和当地的经济生活密切相关,选择用汉语作为演唱媒介,展现了各民族思想情感、心理因素、生活习俗等民族文化的交融。由于政治、经济、文化等原因,我国各民族之间的相互往来有着悠久的历史,各民族的语言在发展中自然地受到国家通用语言的影响。坚定不移地推广和普及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是各民族共同的责任,而“花儿”的流行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各民族对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推广。
早期“花儿”中史话出现的频次较多,“花儿”以史话起兴,展现了这种民间口承文学样式取材上的多民族融合特点。如:
凤凰山打仗的盖苏文,薛仁贵他挂了帅了,
六郎隔的者幽州城,杨八姐救出来了。[13]265
“花儿”中对史话的运用,正是各民族历史、文化交流交融的生动体现。正如很多研究者所指出的,这些史话中的历史故事民众非常喜欢,故而史话在民间得以广泛流传,于是被民间艺人或文人编创成话本、评书、说唱、通俗小说、戏剧等多种文艺形式,使之流传更广,这是史话对民间文化的影响。反过来,这些被文人加工后的戏剧、小说在民众中又产生了新的影响,演绎出更丰富的民间传说,这是民间文化对史话的反哺作用。“花儿”对史话的运用,亦遵循这种双向影响。早期的“花儿”史话,用歌唱的形式加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发展,为大力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提供精神动力,对形成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全员效应具有积极作用。
另外,“花儿”中有不少作品是赞颂各民族团结协作、共同进步内容的,这些作品在传唱过程中,直接阐释了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事实。如:
总路线的光辉照天下,各民族团结成一家;
一心儿建设新国家,盖一座社会主义大厦。[3]60
这首“花儿”是新中国成立后创作的,歌颂了各民族在党的领导下紧密团结建设新中国的豪情壮志。又如:
今年天旱者没下雨,尕麦子一样的收哩;
各民族团结的合心哩,要挖个团结的渠哩。[3]74
这首“花儿”描述了其流传地区人们的生活状况,天气干旱,影响麦子的生长,但是各民族群众团结一致“挖个团结的渠”,在大家共同努力下战胜了恶劣的自然天气,最后还是“尕麦子一样的收哩”。再如《清清亮亮的一瓶酒》:
清清亮亮的一瓶酒,敬给各族的朋友;
跟上党中央向前走,好日子还在后头。[14]2
这首“花儿”表达了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各民族兄弟团结一心,共创美好生活的决心和希望。郗慧民1984年编著的《西北花儿》所记载的有关民族团结的“花儿”有六首。三十多年来,有关民族团结的“花儿”不断增多,如《门源令》:
祁连山上的松柏青,浩门河里的水清;
民族政策哈暖人心,跟着党团结向前进。[15]300-301
这是一首歌颂党的民族政策的“花儿”。民族政策得到各族群众的赞誉,各族群众坚定了跟党走的信念。再如《追尕驴令》:
太子山是青石山,葱花岭有煤矿哩;
回汉团结铁一般,齐心把生产干哩。[15]378-379
这首“花儿”描绘了回族、汉族团结建设社会主义社会时热火朝天的干劲。“花儿”具有与时俱进的功能,紧跟时代步伐,创作出符合时代需要的新花儿。如:
“花儿”要唱新韵哩,跟上时代走动哩,
把新人新事歌颂哩,才发挥战斗作用哩。[3]201
这首“花儿”形象说明了其与时俱进“唱新韵”的功能。“花儿”《保护那民间文学的宝藏》则生动形象地表现了编“花儿”歌词能手——“串把式”编写新花儿的情形:
下雨天串把式家儿里坐,泥鞋哈蹬上,雨衣哈穿上,本本哈揣上,
一蹦子跳过个河床,滑的哈嫑管,一心嘛要上个多乐。
串把式几个忙下了炕,细茶哈斟上,跟前哈一坐,好花儿说上,
把我哈写了个慌慌张张,为的是啥?保护那民间文学的宝藏。[16]346
以上这些新编“花儿”展现了其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强大“动能”,同时我们还应注意,“花儿”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一部分,我们要加快推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实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与时代文化相融相通。充分发挥“花儿”新编歌词的重要功能,使之成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精神媒介,促进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拥抱在一起,为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提供重要精神食粮。
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途径。“中华民族共同体也是情感共同体,它形成于各民族深度交融汇聚的历史过程。”[17]“花儿”既能促进交流,又在一定程度上承载着各民族和谐共生的历史。一部中国史,就是一部各民族交融汇聚成多元一体中华民族的历史,就是各民族共同缔造、发展、巩固统一的伟大祖国的历史。中华各民族在历经迁徙、贸易、婚嫁以及文化碰撞中,交往范围不断扩大,交融程度不断加深,形成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
甘肃、青海都是“花儿”的流行地区,且自古以来就是多民族聚居的地域。春秋战国时期,这些地域是古羌人游牧的地方。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在甘肃设陇西、北地二郡,此时“花儿”流行地区已经呈现少数民族和汉族杂居的状况。西汉时期,在卫青、霍去病征讨匈奴胜利以后,青海、甘肃、陕西一带形成了汉族与羌族等多民族杂居区。到了晋代,“花儿”流行区域有匈奴、鲜卑、羯、羌、氐等民族在这里繁衍生息。北朝至隋朝统一中国后,这些“花儿”流行地区又入住了一部分吐谷浑人,民族更为多样。唐代初年,吐蕃逐渐强大,为争夺河西地区和原吐谷浑住地,在政治、经济等多重影响下,这些地区又融入了部分吐蕃人。到宋代时,这些地域已形成了较为稳定的汉、藏等多民族杂居区。明朝末年,“花儿”流行地区就已基本形成了汉、回、东乡、保安、撒拉、藏等多民族聚居的状况。
裕固族主要聚居在甘肃省河西走廊的肃南裕固族自治县和酒泉黄泥堡一带,裕固族“花儿”的传唱,是他们艺术生活的一部分。部分藏族用汉语或半汉半藏的混合语传唱“花儿”,他们把所唱的“花儿”称作“加格拉伊”,意为“汉族的情歌”。藏族传唱“花儿”的行为为“花儿”传播产生了一定影响。土族不但传唱“花儿”,而且根据自己的民族特色加以改造,形成了具有土族特色的“花儿”。保安族传唱“花儿”,专门创作了《保安令》。汉族、回族、撒拉族、东乡族在明代不但聚居在“花儿”流行地区,而且又是“花儿”的主要创作者和传唱者,他们所创作的具有民族特色的曲令最多。“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作为一种集体共生意识和民族发展智慧的智识表达,蕴含着中国各民族共同的历史记忆、共同的价值信仰及共同的理想愿景,是引领和推动中华民族守望相助、和衷共济的精神力量和强大动能。”[18]“花儿”都是这些民族文化生活的一部分,见证了民族和谐共生的历史,推动了民族和谐共生的步伐。
河州地区在唐宋时期是有名的茶马贸易区,明代初期,政府在这里设立“茶马司”,促进了“花儿”流行地区经济贸易的发展,使这些地区形成以茶马为主的贸易区域,其中包括内地的布匹、丝绸等和当地畜产、土产广泛交换的贸易繁荣地。在经济繁荣的同时,也推动了“花儿”的传播与推广,使“花儿”在流传过程中成为各民族文化融合的重要媒介。这里生活的回族、撒拉族、东乡族等经商者较多,将这些经商事迹反映在“花儿”歌词中,体现了民族间的经济交流,如:
丢下个尕妹了到新疆,听人说,新疆是富饶的地方;
豁出了性命干一场,只要活,天上的星星哈摘上。[19]92
又如:
上走个青海的循化县,下走个宁夏的银川;
一路上“花儿”吓(哈)唱不断,唱把式唱了个干散。[3]9
还有些“花儿”反映恋人分别后相互思念的情感,展现了人们离家奔走的生活状况,如:
去罢凉州走甘州,嘉峪关靠的是肃州;
挣上些钱了回家走,心上的尕妹啦看走。[8]65
这首“花儿”的“主人翁”出门在外谋生挣钱,走凉州,去甘州,经过嘉峪关又到了肃州,这一路奔波却始终心系“尕妹”,希望能早些“挣上些钱了回家走”。歌词既反映了当时经商者的生活状况,也反映出这些“花儿”传唱者东奔西走的奔波生活,这些离家的人推动了“花儿”的传播,让“花儿”成为联结各民族的一条纽带,成为融入各民族历史的一条溪流,使民族团结之花更加灿烂多姿。
“花儿”因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受到各民族群众的欢迎,“河州城人叫它小江南,青枝吧绿叶的牡丹;大夏河弯弯地绕城边,‘花儿’声响遍了两川”[3]9。“花儿”在各民族传唱中,深深地打上了各民族的烙印,成为融聚各民族团结奋斗的精神力量,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基础。“花儿”的发展历史承载了各民族和谐共生的历史,增强民族凝聚力,推动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深入人心。
我们要从“第二个结合”的理论高度深刻认识“花儿”的时代价值,充分发掘“花儿”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价值,既要对其进行传承保护,又要对其进行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使其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发挥更大作用。“花儿”凝聚着西北地区多民族的文化基因,现已成为汉、回、藏、东乡、保安、撒拉、裕固、土等民族的主要民歌形式。它融汇了这些民族共同的音乐风格、社会风俗、民族文化、心理特征等多种精神元素。“花儿是各民族人民共同生活、文化交流的主要语言和有力工具,是多民族团结互助的桥梁和纽带,花儿所特有的文化凝聚力,是其他任何东西所不能代替的。花儿的延续传承,对提高民族自信心,增强民族自豪感,促进西北地区的社会安定和谐、民族团结进步,实现西部大开发的宏伟蓝图,具有重大的历史和现实意义。”[4]107“花儿”传唱歌手都具有编创歌词的能力,这也就使“花儿”具有了与时俱进的功能;“花儿”是我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是联结西北各民族精神情感的重要纽带;“花儿”用汉语方言传唱发展,成为各民族语言文化融通的重要载体。“花儿”的这些功用,对各民族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促进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拥抱在一起,推动中华民族走向包容性更大、凝聚力更强的命运共同体,具有重要现实意义和时代价值。
要充分发扬“花儿”与时俱进的创作功能,更好发挥其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功用。“花儿从始就是在共融和演变中发展的,曲调吸收了多民族音乐元素调,如宗教音乐、藏族民歌、蒙古族民歌、号子、小调、宴席曲、曲艺说唱、戏曲音乐。花儿曲调的形成乃多民族文化交流所致,是民族团结之歌,总之,只要有益于花儿良性更快更好地传播发展,吸取国内外先进文化创作经验是可取的。”[20]196不只是“花儿”曲调需要吸取多方面经验进行良性发展,歌唱也应顺应时代需要,发挥其歌唱新时代新生活的功能,如《我们生活在歌的海洋》:
我们生活在歌的海洋,银铃嗓,咋能一时儿不响?
一会儿不唱心里痒,新“花儿”,水一样喷出了胸膛。[21]7
可以看出,“花儿”的创作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发展的,这种发展恰好反映了各民族文化不断互促互进的历史过程。在新的时代背景下,“花儿”的创作功能使其能够创作出符合时代需求的更多宣传推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新花儿”,促使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深入人心。如青海省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都兰县察苏镇2015年“乡村风”文艺汇演的一次演出中,歌手汪黎英演唱的《带来了民族的情感》,就将民族团结作为歌词创作的重要内容:
从西宁来到了都兰县,路途远,带来了民族的情感。
没拿个礼当难见个面,很抱歉,送两首心上的少年。[22]
“花儿”的创新功能,能够将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融进“花儿”,加强在各族群众中的宣传力度,推动各民族在交往交流交融的过程中生动实践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花儿”最初的歌词以爱情居多,但随着经济文化的发展,其内容日益多样,涉及经济、生活、社会、历史、文化等方方面面,这种融合各民族庞大信息量的“花儿”成为重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西北各民族情感连接的重要纽带。花儿研究学者王沛对“花儿”给予了高度评价:“千百年来西北各族人民创造传承的花儿,表现着劳动人民热爱祖国、热爱家乡、反抗压迫、争取自由、践行真善美、针砭假恶丑等高贵品质,是各族人民心血、智慧的结晶,是流淌在各民族心中的歌,是各族劳动人民心灵的植被、精神的支柱、爱情的天使、团结的纽带、奋争的武器、生活的伴侣、理想的家园;花儿真实地全方位地反映着劳动人民以往的历史足迹,是黄河文明的源头,是活生生的《诗经》,是中国音乐丰富多彩的宝藏,是活着的西北大百科全书,是中国悠久灿烂文化的骄傲,是中华民族极其珍贵的精神财富和文化遗产。”[4]106-107持续推进“花儿”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工作,用好“花儿”这个扎根民间的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载体,能够不断增强人民群众的参与感、获得感、认同感;发掘新时代“花儿”的基本内涵,弘扬其当代价值,夯实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根基。一是有效拓展“花儿”传播途径,加大其通过互联网有效传播的影响力,使更多民族群众认识到它的艺术价值。二是加强“花儿会”等传统传播场所的保护传承,根据时代需要拓建“花儿”传播场所,使更多民族群众参与到“花儿”的创作演唱与欣赏传播中。三是继续做好田野调查与搜集整理工作,充分发挥其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的载体作用。
“花儿”在多民族间的广泛流传,“花儿会”时各族群众的交往交流交融,正是以汉语方言为重要载体进行的。“花儿”在长期历史发展中自然而然选择了汉语方言这个交流传播载体,“花儿”在新时代的良好发展又会进一步推进各民族语言文化的互鉴融通。因此,加强“花儿”的保护和创新,推动“花儿”在历史流传的多民族地区持续传唱,对推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普及乃至乡村振兴,都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综上所述,“花儿”在西北多民族地区流传,在各民族文化相互交流过程中发展、演变,加深了各民族文化的交融,在文化认同上推动了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花儿”在多民族间传唱,既是融聚各民族的一种民歌样式,也是当地群众生活方式的反映,特别是在“花儿会”上众多歌手演唱“花儿”,在加强各民族互动互鉴互融上发挥了重要作用。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坚持守正创新,充分利用“花儿”与时俱进的即兴歌词创作功能,充分利用“花儿”这个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情感纽带作用,充分利用“花儿”推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推广功能,能够进一步拓展西北地区各民族群众逐步实现在空间、文化、经济、社会、心理等方面的全方位嵌入,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共同走向社会主义现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