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方旭
(陕西师范大学社会学系,陕西 西安 710000)
在城镇化迅猛发展的今天,“三农”问题仍是解决当前中国社会转型和结构变迁的枢纽,也是中国问题解决的最终落点。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最艰巨最繁重的任务仍然在农村,要全面推进乡村振兴[1]。随着城镇化进程的加快,越来越多的农业转移人口从乡村转移到城市,导致乡村出现空心化、凋零化等现象。在此种情况下,乡村到底如何振兴,乡村振兴的落点到底应该在哪里,是学者们一直探讨的问题。
以往我们对于乡村振兴的关注重点,主要落在乡村产业振兴上,产业兴旺是解决乡村一切问题的前提[2]。我们希望或是通过外生引导,或是通过内生培育,或是“内外共生”[3]共同促进培育乡村特色产业,建立乡村现代产业体系,推动乡村产业振兴。乡村产业无疑是乡村振兴的主要借力点,是实现乡村由外生发展向内生发展转变的关键[4]。中国乡村东西部之间、区域之间差异较大,东南沿海等地区的乡村因紧邻沿海城市带,发展起步较早,乡村内生基础较好,乡村产业比较发达,很多东南沿海乡村已经完成了城镇化与乡村振兴[5]。然而,中西部地区因为政策、资源、地理位置等原因,发展起步较晚,发展速度较慢,乡村产业基础也较为薄弱。因此,不同地区之间、同一地区不同区域之间的乡村发展很难同一而论,本文将聚焦于在乡村振兴道路上奋楫前行的广大中西部乡村地区,探寻不同类型的中西部乡村的振兴逻辑。
从新农村建设、新型城镇化再到现在的乡村振兴,乡村一直是政府政策倾斜与关注的重点领域,在既有相关政策以及社会多元主体的推动与扶持下,中西部乡村近些年取得了较大的发展,基础设施更加完善,表现在交通更加便利,物流网络更加发达,宽带网络全面普及[6]等方面。在这种情况下,中西部地区一些乡村依靠自身区位和资源优势已经得到了较好的发展,但仍有一部分乡村发展缓慢。2021至2023年间,我们深入探访了陕西、甘肃、山西、云南等省的19个乡村①2021 年3 月至2023 年10 月,笔者所在的研究团队曾在陕西省蒲城县、蓝田县、岚皋县,山西省大宁县,云南省红河县,甘肃省环县、金塔县等中西部地区19 个乡村作了走访与深入调研,并发放了2200份问卷,回收有效问卷2097份。本文所用的数据及访谈资料均为调研结果,所有乡村和被访者均作了匿名化处理。,发现虽然同处于中西部地区,但区域内村庄之间的发展差异较大。有些乡村内生资源较好、发展潜力较大,有一定的乡村产业基础;也有一部分乡村地处偏远,人口流出量大,资源相对匮乏,很难简单归纳出到底需要从外部借力,还是需要从内部突破来帮助这类偏远乡村实现乡村振兴。
目前,学界有关乡村振兴成果主要集中在东南沿海和之前政策倾斜先发展起来的乡村。基于内生型、新内生型、外生型等视角的研究,大多是从宏观或是中观层面来探讨乡村振兴。但无论是内生型发展,还是外生型借力,都不能完全解决中西部偏远乡村的发展困境。或许我们应该拓展传统乡村振兴研究视角,去进一步思考,乡村振兴的最终落点究竟在哪里,乡村振兴的过程是农业农村现代化的过程,那么由谁来推动农业与农村的现代化呢?笔者认为,乡村振兴的关键在于人,如果生活在乡村中的人现代化了,那么农村、农业自然就现代化了,乡村也就振兴了。所以,本文尝试从微观视角——市民化的角度切入,将人的市民化与乡村振兴结合起来进行探讨。
对市民化的研究,以往大多是将市民化看作一个系统性的概念,它包括农业转移人口户籍的城镇转变、居住地及职业的变化、思想观念及行为方式的现代化变迁以及一整套与市民身份相关的权利与社会福利的获得[7]。这种市民化定义是在我国城镇化发展早期,城乡二元经济结构壁垒比较严重时提出的,更多的是将市民化的过程看作是争取市民身份及背后所蕴含的公民权利的过程[8]308。因此,大多市民化研究都围绕着人口流动、城市融入、机会与权利的获得等方面,这些更多的是基于“异地市民化”的角度去思考的。十八大以来,我们逐渐强调人在城镇化过程中的核心位置,提出要推进城乡一体、城乡统筹、“以城市群、都市圈为依托构建大中小城市协调发展格局”[1],由户籍所带来的城乡二元结构差异已经被逐渐弱化,市民化的内涵也发生了变化,亟须对其进行拓展与重构。从当前城乡发展实际来看,市民化指的是乡村人口从传统向现代转型的过程,也是人的现代化的过程。对此,需进行三点补充说明:第一,从现代性的角度来看,市民化是个持续的过程性概念,它指的是人口从传统向现代的转型,着重表现在乡村人口在思维模式、价值观念与生活方式等方面逐渐实现现代化,在社会权利与社会福利方面逐渐实现乡城一体化的过程;第二,从市民化的群体来看,它既包括乡城流动的农业转移人口,也包括仍居住在乡村的乡村居民;第三,关于市民化的方式,它应该既包括乡城流动人口的异地市民化,还包括居村人口的就地市民化。这种市民化的定义更加符合当下城乡一体化格局下的市民化实际,这不但拓展了市民化的研究领域,也拓宽了市民化的实践空间。
本研究将聚焦广大中西部乡村,将人的市民化与乡村振兴结合起来,对中西部地区乡村振兴的实践逻辑进行考量,具体表现在:一是中西部乡村在发展过程中呈现出几种不同的发展样态;二是不同类型的中西部乡村,实现乡村振兴的路径是怎样的。因此,本文将按照中西部乡村发展的实际对乡村进行划分,从微观个体发展层面,即从乡村中人的现代化及市民化的角度,来探讨不同类型的乡村的振兴过程及路径,以期丰富乡村振兴的中西部经验。
近些年,随着国家一系列政策的导向与支持,我国乡村的发展取得了巨大成就,打赢了脱贫攻坚战,实现了所有贫困县的全部脱贫,解决了乡村的绝对贫困问题,同时乡村的基础设施、产业规划、居民生活条件、居住环境等方面也都得到了进一步的改善与提升。然而,在村庄的长效发展方面,中西部不同类型的乡村却表现出不同的发展特点与潜力。虽然同处于中西部地区,但乡村的具体情况却差别较大,按照村庄的资源及自然条件大体可以将中西部乡村分为两种类型:内生资源丰富、发展基础较好的城郊乡村;内生资源薄弱、发展基础较差的偏远乡村。这两种乡村类型在发展过程中表现出不同的发展路径与模式。
中西部地区一些乡村有着较为丰富的内生资源,或是地理位置优越,紧邻中心城市,或是有着丰富的旅游、物产、能源资源。这类乡村较适合发展乡村产业,在外力适当的帮助下,凭借乡村自身的资源优势,实现乡村就地城镇化发展与乡村振兴。从具体实践来看,内生型乡村发展①内生型乡村发展指的是促进乡村发展的根本动力源来自于乡村内部,强调乡村内生因素对于乡村持续发展的根本作用及影响,但当乡村内部资源得到充分发挥时便有可能陷入“内卷化”的困境,因此,内生型乡村发展同时也强调了内生因素对于政府的“依赖”。内生型发展并不是完全脱离政府外力在探讨乡村发展问题,而是认为政府应该出台相关政策来促进内生性因素的发展,进而维持乡村经济的持续发展。参见张方旭:《内生型发展视角下新乡贤助力乡村振兴的实践探索》,《人文杂志》2021年第7期。主要有三种类型。
一是地域主导型。这类乡村地理位置优越,一般是指城中村或是城郊乡村,它们离城市较近,交通便利。我们走访的GD村和LN村就属于这种类型,它们位于城市周边,村中土地一部分被政府征收了,但仍保留有一部分集体土地和集体经济。村中有自己的产业,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决本村居民的就业问题,还可以吸纳一部分偏远乡村的剩余劳动力。这类乡村在后续发展中可能会出现两种图景:一种是随着城镇化进程的加快及城镇的扩张,乡村土地被城市完全吸收,乡村将变成城市的一部分,城乡一体化发展,原村居民从职业选择到福利待遇与城市居民已经没有区别,实现了就地市民化;另一种可能是,虽然此类乡村在城镇化发展带上,但村中仍保留有集体经济与集体土地,乡村居民享受到集体产业的分红,同时在思维方式、行为习惯、职业选择等方面朝着现代化方向发展。二是资源主导型。这种类型的就地城镇化主要依靠村庄内生资源,如历史、能源、土地、旅游等,通过对村庄资源的充分挖掘与有效利用进一步完善产业布局,优化村庄的产业结构,以乡村产业振兴带动乡村振兴。三是村庄精英带动型。一些乡村自身资源并不优越,地理位置与区位优势也不明显,但却依靠村庄能人带动了乡村的发展。如我们走访的YJ村与MWY村,这两个村庄都是在村庄能人的带领下,打造乡村饮食品牌,村内大部分农户都积极参与,最终实现了乡村发展。YJ村打造的饮食品牌随后成为注册商标,每年村民们都可以获得加盟收入。在调研中这类村庄占比较少,能人致富具有一定的偶然性,村庄品牌的发展有时需要机遇,而且同类型的村庄或因商品数量太多有可能会带来同质性竞争的弊端。
上述三种内生型发展类型在乡村发展的具体实践中并不是完全分开的,对其进行类型学的划分是希望能够更清晰地对这种发展模式进行说明。综上,我们可以对这种乡村的就地振兴及城镇化模式进行如下概括:首先,良好的内生资源,是乡村就地城镇化的前提与基础;其次,在乡村既有资源的基础上发展因地制宜的符合市场规律的现代乡村产业是乡村振兴的理想图景,也是乡村发展最重要的助推因素;最后,在乡村就地城镇化的过程中,乡村人口也在经历就地市民化的过程,互相促进且共同发展。
除了内生资源较好的乡村外,中西部还有一部分乡村资源较为匮乏,这类乡村一般来说地处偏远,内生基础薄弱,人口外流情况严重,村庄的空心化、留守化现象比较明显。在脱贫攻坚政策落实之前,这些乡村大多是贫困村,近些年才解决了绝对贫困问题。因为缺少内生资源,这类乡村的发展对政策的依赖较为明显。我们走访的陕西F村和甘肃M村就是这种情况。
2014年陕西F村及周边乡村兴办养蜂厂,办厂资金来自国家对村庄项目及财政的补贴。村集体为参与的农户免费发放蜂巢、蜂苗,并请专人为村民讲授养蜂知识,但F村及周边乡村的年均气温为24 度左右,开花季节较少,采蜜季节较短,采蜜季节过后还需要饲养蜜蜂,加之家养蜜蜂经常被附近野蜂攻击,导致养蜂成本较高,所产蜂蜜的价格和质量并不具有市场竞争力。甘肃M 村的例子与此类似,M 村除了养蜂外,还大棚作业种植蘑菇,但由于养殖与种植成本相对较高,其销售主要依靠政府或是定点帮扶单位集中购买。
对于内生资源薄弱的偏远乡村,主要的振兴手段是通过政府政策的支持以及引导建构乡村新的经济增长点,如培育乡村产业或是打造乡村产业园等。但就目前来看,我们走访的部分偏远村庄其乡村产业发展并不是很顺利,主要有三方面的原因。一是由于这类乡村地理位置较为偏僻,内生资源有限,块状土地偏多,整片土地较少,土地不甚肥沃,有的甚至是盐碱地。因此乡村产业投入大,但相对产出较少,生产的农产品成本较高,价格很难适应市场。二是乡村人员外流比较严重,留守现象比较普遍,缺少能人带动,使乡村产业发展较慢。三是由于借助于外力引导与建构,逐个村庄调研测算成本较高,因此较难做到因地制宜。
不管是以城乡统筹发展为基础的新型城镇化建设还是乡村振兴战略,人的发展都是政策的最终落点和主要目的。不管哪种乡村发展模式,乡村人口的市民化能力都是推动乡村发展的关键,因此,在乡村发展中应重点考虑如何将人的发展与乡村振兴有效衔接起来。
对于内生资源丰富、发展潜力较好的中西部乡村,乡村现代化、乡村人口的就地城镇化是乡村振兴的理想图景。未来,县城将成为城镇化建设的重要载体[9],随着城乡一体化发展,其将变得更加宜居宜业。乡村现代化与乡村居民就地城镇化将为县域经济的繁荣提供重要的人力资源与社会基础。同时,人口的就地城镇化还可以缓解因乡-城流动造成的空心村或留守现象,以及城市因人口迁移集聚带来的压力。
我们走访的陕西SJ村是著名的瓜果之乡,是陕西酥梨及猕猴桃的主要产地,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及光照因素,水果的糖分较高,口感较好。SJ村离PC县城不远,交通、物流及网络都较为发达。目前,SJ 村人口1567 人,村里大部分青年都是就近务工,异地务工人数为130人。据村主任介绍,近些年随着乡村的快速发展,异地务工人数在逐渐减少,大部分都是半工半农,平时村里的青年人也较多。周围乡村的情况也跟SJ村类似,都具有相对较好的发展基础条件。
近年来,随着道路、物流等基础设施的完善,SJ村取得了较快的发展,SJ村的瓜果、特产等可以通过多种渠道销售,村民生活水平得到了显著提升。SJ村依靠内生资源优势得到了较好的发展,但仍有一些发展困局需要解决。
我们产的酥梨保存时间较短,由于本身价格不高也不可能去建个冷库来保存它。去年外地人来收梨,前面村把价格压得很低,我们最后基本就不赚钱。我们这儿的梨水分大,很好吃,但是没啥包装,这么好的梨有的时候外面批量来进货,我们只能卖到不到一块一斤,虽然卖的多实际却挣不到什么钱。但是他们拿回去做罐头或饮料,就可以卖好多钱。(访谈对象LYC)
目前SJ 村的发展瓶颈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乡村产业化水平较低,农户较为分散,抗风险能力较弱。二是缺少区域化农产品品牌,区域内农产品同质性竞争严重。附近乡村的自然条件基本与SJ村一样,所产的农产品也较为类似,农产品上市的时间也基本相似,因此往往会导致短时间内产量过剩。三是农业产业链缺环,农产品附加值较低,乡村居民增收受限。
SJ 村既不缺青年人也不缺资源,发展受阻主要是缺少发展统筹与方向。因此,对于内生资源较好的中西部乡村,首先应提高乡村产业化水平,进一步提高农产品生产效率;政府应出台相应政策,对发展基础较好的乡村给予持续政策倾斜与资金支持。乡村发展的早期,需要完善基础设施,投资回报率较低,这时恰恰需要政策的持续扶持,随着乡村的进一步发展以及乡村产业的形成,投资回报率将会显著提高。其次,打造乡村品牌,完善产业链,朝建设农业全产业链方向努力;乡村就地振兴与县域经济繁荣一定是相辅相成的。大部分乡村产业的产出,都受到某种不能增加的投入品的制约,如农业产出受到土地面积制约、能源产出受到区域能源总量的制约,这类产业若想进一步提高人均占比,除了减少人口外[10]45,还有一种方法就是创造新的经济增长点来缓解资源导致的边际效益递减问题。建立农业全产业链,可以尽量把产业链的主体部分留在县域内,促进县域经济繁荣的同时推动乡村发展,乡村人口也可以享受到农产品的附加价值。最后,推进乡村人口的就地城镇化与乡村现代化协同发展。人是乡村产业发展的关键,也是乡村发展最重要的内生动力,应该把人的发展放在乡村发展最主要的位置上来[11]。这就需要我们:一要加强对居村人口的职业及相关产业技能的培训,向青年群体普及简单的现代经营发展理念;二要打造乡贤文化,培育新乡贤群体,让乡村居民在思想层面具有归属感;三要出台相应政策稳步推进城乡公共服务一体化,推动乡村人口的就地城镇化。
影响中西部偏远乡村发展的主要原因是内生资源的薄弱(地处偏远、资源有限等)。地理位置对经济的影响是巨大的,一个地区离区域性大城市越远,该地区的经济增长就越慢。改变一个村庄地处偏远的问题可能较难,虽然可以通过外生力量的资助,持续大量的外在投入可以帮助乡村发展,但这种投入往往投资大,产出低,有时还会给政府财政带来一定的压力,并且也无法改变自然资源匮乏、居住地环境较差等原因导致的人口持续外流的趋势。
我们走访的甘肃PL 村和MY 村,村庄较为偏僻,自然环境一般,村中平地较少,一户与一户距离相对较远,人口流失严重,村中大部分青年人都外出务工。这里之前一直都是贫困县、贫困村,周围一些村庄的情况也与之类似。近些年,靠着政策引导与支持,乡村情况得到改善,解决了绝对贫困问题,但相对贫困仍会长期存在,而且在不断加剧的市场化竞争的情况下,相对贫困群体各方面的压力不会减少[12]5。“无能力”“掌控不了自己的生活”可能是富足社会中贫困持续存在的最主要原因[13]105。从此种意义上讲,政府有限的资金应投入到诸如教育、道路、网络等基础设施中,同时应减少对乡村产业、产业园区的过多投入。在乡村的日常发展层面,应适当减少外生力量的过多干预,过多的外部干预在一定程度上会降低乡村居民村庄事务的自决能力[14]。当村民们对所从事的工作或乡村发展的预景超出他们的认知或是熟悉的范围时,他们就会觉得对乡村的发展无力把控与无所适从,如在他们遇到无法提高农产品销量或是降低生产成本等问题时,就只能求助于乡村外部力量,本应该是村庄主人的他们,却不能很好地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变成了乡村发展的被动参与者及“边缘人”。因此,中西部偏远乡村建设的重点在于人,提升偏远乡村人口的市民化能力,让生活在偏远乡村中的人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有所发展,且能自决自己的生活。
首先,从振兴方式来看,内生资源较好的中西部乡村可以通过乡村的现代化与乡村人口的就地城镇化协同发展来推动乡村发展,实现乡村振兴。这个过程跟乡村的资源条件、政府的政策倾斜与扶持、乡村精英的努力等有着重要的关系。对于乡村以及村民个体来说,这是一个较平稳的发展与现代化过程,能人效应和政策倾斜则可以适当加速这个过程。而对于内生资源薄弱的中西部偏远乡村,在既有乡村资源有限的情况下,需要进一步推进人口的乡城流动,流出人口可以实现地域上的向上流动,居村人口也相应提高了乡村资源占比。从此种意义上来看,如果政府的投入是有限的,那么对于内生资源较好的乡村其投资重点在于乡村产业,在于建立现代乡村产业体系;而对于发展基础薄弱的中西部偏远乡村其重点在于对人的投资,即如何提高中西部偏远乡村中个体的市民化能力。
其次,从乡村未来发展图景来看,基于人的发展视角,乡村振兴的过程本身就是乡村中人的现代化与市民化的过程。内生资源较好的乡村在发展过程中最终会实现由外生型向内生型发展的转变,乡村居民也会随着乡村的现代化实现就地城镇化及市民化。内生资源薄弱的偏远乡村在发展过程中,一部分乡村人口会向外流动,最终嵌入到城市社会中,实现异地嵌入式市民化;余下的乡村居民可以在家乡做自己擅长的工作,同时人均资源占比也会随着外出人口的增多而提升。从这个角度来看,不同类型的乡村和乡村人口都可以在乡村振兴的过程中有所发展。基于乡村发展层面来看,内生资源较好的乡村将会成为城市延展的一部分,也会成为县域经济增长的人才蓄水池,而从事农业生产只是一种职业选择,职业化、技术化的新型农民将会不断出现。乡村农业会朝着规模化、品牌化、设施化方向发展。对于内生资源薄弱的乡村,在发展的过程中人口可能进一步减少,一部分乡村人口将流向更加适合生活的地方。总之,乡村将会以一种更宜居更现代化的面貌出现,在发展过程中城乡会更趋向一体化。
最后,从乡村居民个体承担的责任与风险来看,内生资源较好的乡村,其乡村人口可以随着乡村的整体现代化变迁而发展,这是一个较为缓和的过程,风险较低,他们可以在不改变原有社会支持网络的情况下实现市民化。即便个人能力不甚出众,也可以凭借乡村的整体发展实现个体的就地城镇化。而对于内生资源薄弱的偏远乡村,村民个体若选择乡城流动,那么对于个体能力的要求就相对较高,流入地的选择、职业的选择、城市社会的嵌入程度等都与他们的个人能力有关。这是一种“外出嵌入式市民化”过程,在此过程中,原有乡村社会所提供的社会支持网络都将发生改变,乡村流动人口将会以个体的形式面对城市社会中新的机遇与挑战。市民化能力不足会导致他们很难顺利完成城市嵌入。在这种情况下,一部分乡城流动人口可能会选择就近流动,或城市务工一段时间后返回就近县城或乡村。
本文尝试从微观层面,即个体发展与市民化的角度去探讨中西部地区乡村振兴的振兴路径与逻辑。将乡村社会中人的市民化看作是解决中西部乡村振兴困境的突破口。本研究拓展了市民化的内涵,将在“流动理论”“公民身份/资格理论”视域中的市民化放到现代化的趋势中去理解,突出市民化的过程性,认为市民化是现代化中的一个持续未终结的状态,是乡村人口从传统向现代转型的一个过程。永久而持续的市民化(现代化)是现代性的基本特征,在这个过程中,乡村人口较过去更加进步与成熟[15]49。这种理解更加符合我国现阶段的城乡发展及市民化实际。本研究将人的市民化与乡村发展进行统合,认为乡村振兴的过程就是不同类型的中西部乡村居民在不同程度上的市民化过程,在一定程度上拓展了乡村振兴的实践空间。
根据中西部乡村发展实践,将中西部乡村划分为内生基础较好的城郊乡村和内生资源薄弱的偏远乡村。不管是哪种乡村类型,要实现乡村振兴,都需要完成由“外生建构型”向“内生市场导向型”的发展转变。只有当乡村主体成为发展的主要动力时,乡村发展才能长效与持续。乡村社会中的人是这一过程中的核心因素,可以决定乡村发展的速度与程度。从市民化的角度来看,乡村人口的现代化有两种方式,即就地城镇化和异地嵌入式市民化。前者是以村庄为单位,依靠村庄的整体现代化变迁实现乡村内人口的就地城镇化过程;后者是以个体为单位,依靠个人能力禀赋,通过乡城流动嵌入到城市社会中而完成的市民化过程。内生资源较好的乡村可以为乡村人口的就地城镇化提供空间,乡村的现代化与人的城镇化协同发展,呈现出一种乡村及乡村人口共同繁荣的未来发展图景。这种就地城镇化是一种较为缓和的,不用打破乡村个体原有社会交往结构和社会支持网络的一种市民化方式,对于个体而言其风险和压力也相对较小。而对于内生资源薄弱的中西部偏远乡村,应让偏远乡村人口“可以”自由的流动,“可以”自由流动一方面是指人口自由流动无现实阻碍,这就需要建立全国统一大市场,促进人口在区域之间、城市之间自由流动[16];另一方面是指使乡村人口有能力自由流动,这就需要提高偏远地区乡村人口的市民化能力,将有限的投资用于人的发展。
我国乡村发展取得的巨大成就是毋庸置疑的,但同时我们也需思考一些问题,如中西部地区乡村的现代化和工业化速度要快于乡村中人的市民化及现代化速度,也即人的现代化与乡村社会的发展不同步。这可能会产生两方面的问题,一方面会使地方政府压力过大,在追求速度的发展过程中有时政策或是投入不能因地制宜,使农产品生产或是乡村产业发展成本过高,很难长效化;另一方面也使得本应是乡村社会发展中的主要带动者或是主体的乡村社会中的人,变成了被动的参与者和边缘者。在乡村的快速发展中,个体现代化能力的不足使他们仿佛很难自决于自己的生活,也把控不了乡村的发展,这种“失能”让他们无所适从。我们理想的乡村发展状态是,以人的发展带动乡村的发展,在接下来的乡村发展中,我们或许可以适当放缓对于乡村硬件的投入,更多地关注于乡村社会中的人的发展,让乡村社会中的每类群体都有机会在乡村振兴中有所作为和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