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华杰,吕静
(1.吉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吉林长春 130000;2.中国成人教育协会,北京 102600)
当前,优先发展乡村教育已经上升到国家战略的高度。特别是乡村青年教师的专业发展,它不仅是实现基础教育均衡发展与城乡教育一体化的基石,而且是补齐乡村教育短板的关键所在。然而,研究显示,乡村教师队伍建设仍面临着诸多挑战,如教师资源的结构性短缺、留任意愿的普遍不足以及教师个人成长速度的缓慢等[1]。其中,乡村青年骨干教师的流动问题尤为严重[2]。鉴于此,本研究将运用布迪厄的场域理论来深入探讨这一问题的形成机制及其解决方案。期望通过本研究,我们能够为提升乡村教育质量、推动乡村振兴以及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的现代化教育强国提供有价值的参考与实践借鉴。
法国著名社会学家布迪厄提出了场域理论,认为人类社会是由社会结构和认知结构共同构成的。在社会空间中,行动者的位置是由特定的社会关系网络所确定的。行动者及其文化创造了社会,社会也成为行动者生存和实践活动的基本客观条件,对行动者的创造活动产生着制约作用[3]。布迪厄将社会实践过程看作是行动者凭借各自拥有的惯习和资本在特定场域中生活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行动者不断地创造和建构自身和生活,即“场域+(资本)(惯习)=实践”[4]。场域作为行动者的实践空间,是由附着于某种权力(或资本)形式的各种位置的一系列客观历史关系所构成的网络或构型。惯习则是行动者的实践逻辑,由“积淀”在个人身体内的一系列历史关系所构成的,表现为知觉、评判和行动的各种身心图式。资本则是行动者的实践工具,不同场域中的行动者在惯习的指引下,依靠所拥有的资本实现资本的再生产[5]。在乡村教育场域中,乡村青年教师作为重要的行动者,他们参与资源的争夺,并利用自身的惯习和资本对乡村教育场域的构建产生影响[6]。
“脱域”这一概念最早由英国社会学家安东尼·吉登斯提出,指的是社会关系从地域性互动中、从通过不确定的时间的无限穿越而被重构的关联中“脱离出来”[7]。当前,我们处在一个不断变化且日益脱域的新社会结构中。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乡村教育经历了从传统乡土社会到新式学堂的介入,再到以国家意识为主导的乡村教育社会结构的变迁。在这一过程中,乡土文化遭受了多元文化的冲击,乡村社会关系也不再仅依赖传统亲缘关系来维持稳定,而是开始追求更多元化的生活。这种转变促使乡村社会从封闭稳定结构向开放流动结构转型,也拉大了城乡之间的经济差距。由此,乡村的劳动力、精英等大量流向城市,导致了乡村文化的“空心化”现象,进而形成了乡村的“文化脱域”。与此同时,乡村人口流动模式也从“不离土不离乡”转变为“离土又离乡”,特别是青壮劳动力成为主要的外流人口。这一现象导致乡村教育场域内部活力逐渐减退,使得乡村青年教师逐渐形成了“逃离乡村”的惯习。乡村青年教师群体亲身经历了我国乡村“文化脱域”的各个阶段。尤其是那些出生于乡村的青年教师,他们深刻感受到了从城乡二元结构到城乡统筹发展,再到城乡融合发展进程中城市文化的主导地位。在这一过程中,乡土文化及其社会价值被轻视,甚至被贴上了“落后”的标签。根据布迪厄的场域理论,行动者的社会结构与认知结构在生成方面是紧密相连的。因此,乡村青年教师的认知结构是随着乡村社会结构的变迁而不断发展的,并逐渐与城市文化相连接。
布迪厄认为,现代学校体系是社会结构和认知结构对应关系的生产者,在文化再生产的社会空间结构中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学校教育改变着集体的精神文化遗产,将其转化为个体或集体的潜意识,即惯习。作为一种结构形塑机制,惯习的运作源自行动者内部,是行动者生成策略的原则[5]。在现代学校制度的影响下,乡村青年教师惯习的形成对他们的去留决策产生深远影响。面对城镇青年教师所享有的优质资源和机遇,乡村青年教师为实现在社会等级体系中的跨越,形成了“向上流动”的惯习。这导致乡村青年教师资源流失问题日益严重。向上流动指的是个体或家庭在社会地位和经济地位上的提升,或在原有社会等级体系中的上移。学校教育为乡村子弟提供了“走出乡土”的可能性,促使乡村教育精英从社会流动中脱颖而出[8]。
2023年8月31日,时任教育部教师工作司司长任友群指出,随着城镇化进程的推进,未来乡村教育规模将逐渐缩小,城乡教师资源可能会出现结构性失衡,乡村教师队伍数量将面临严峻下降形势。由此可见,学校教育体系促成了乡村青年的“向上流动”。一方面,通过高考制度的选拔,优秀的乡村青年人才得以脱颖而出。另一方面,通过以城市文化为主导的基础教育,以及高等教育中各类课程的系统训练,城市文化逐渐内化为乡村青年教师的惯习。乡村的青年精英人才通过接受城市主流文化教育,逐渐适应了城市社会行为、生活方式,并形成了某种“惯习”,将其外化为“留在城市”的行为策略。
布迪厄认为,资本是行动者社会实践的重要工具,与场域之间存在相互依存、相互制约的关系。在场域中,行动者通过竞争来实现对能发挥作用的各类资本的垄断[3]。资本主要表现为文化资本、经济资本、社会资本和象征资本四种形态。
1.文化资本薄弱
文化资本薄弱是制约乡村青年教师专业发展的关键因素。乡村教育场域的核心是文化资本的再生产和转化[5]。乡村青年教师所拥有的文化资本,象征着其在职业领域中的文化实力,是争取教育场域内优质资源的重要基础。然而,他们大多面临制度文化资本持有量较低或家庭文化资本支撑不足的问题,导致文化资本基数小。此外,由于乡村学校在教育教学资源、师资力量等方面的欠缺,乡村青年教师难以获得高质量的培训进修机会,使得其文化资本的再生产和转化处于劣势。
2.经济资本不足
经济资本不足是制约乡村青年教师生产生活质量提升的关键因素。经济资本涵盖了生产的不同要素、经济财产、各种收入形式以及经济利益[9]。对于乡村青年教师而言,他们在收入、科研经费以及培训资助等方面的经济资本相对匮乏,直接影响了他们的生产生活质量和专业成长的空间。尽管乡村教师的生活保障、安居工程以及交通补贴等一系列经济保障政策已经逐步得到落实,使乡村教师的待遇保障机制日趋完善。然而,研究结果显示,这些经济补贴和奖励政策对于乡村教师整体经济资本的增值和积累所产生的影响仍然较为有限,因此,在激励乡村青年教师长期驻留乡村方面所起的作用并不显著。
3.社会资本“需求多,总量少”
社会资本指个体或群体通过所占有的持续性社会关系而获取的社会资源或财富[10]。社会资本缺乏是制约乡村青年教师持续发展的重要因素。纵观整个乡村教育的关系网络,社会资本的需求旺盛,然而,其总量显得捉襟见肘。这使得乡村青年教师所能累积的社会资本难以得到有效保障。作为“理性经纪人”的政府官员,在面临有限的乡村编制岗位以及教师培养和培训资源时,往往会从全局和整体发展的角度出发,在社会资本的分配上更倾向于将优质师资投向那些发展前景较为明朗的区域或学校。而那些地处偏远、投资收益相对较低的小规模区域或学校,则只能在资源分配上退居其次。这种资源分配的不均衡,进一步削弱了乡村青年教师和优质乡村教师在教育教学中的内生发展动力。
4.象征资本偏差
象征资本偏差已成为制约乡村青年教师角色认同的关键因素。象征资本通常以符号化的头衔形式存在[5],是体现礼仪活动、声誉或威信积累策略等象征性现象的重要概念。在乡村教育场域内,文化资本、经济资本和社会资本都可以转化为象征资本。值得注意的是,乡村青年教师的职称评聘是其直接获取象征资本的重要途径。然而,当前,乡村教师职称评聘面临着结构性矛盾,尤其是城乡教师职称结构的不平衡以及乡村教师高级岗位比例偏低。这些问题严重制约了乡村教师的职业获得感和公平感[6]。资本运作的逻辑进一步加剧了城乡教育场域中青年教师各类资本拥有量的差距,使得乡村教育场域内部资本的再生产和转化变得困难,从而影响了乡村青年教师的社会地位认同,导致了他们向城镇流动的现状[3]。
乡村青年教师是乡村场域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其高质量发展关乎教育领域,是一个广泛的社会议题[2]。因此,我们必须从顶层设计出发,积极推动城乡场域的深度融合,为乡村青年教师构建一个能够激发乡村内部发展活力、促进城乡要素双向流通的新型发展格局。
第一,加强乡村基础设施建设,确保乡村基本公共服务全面覆盖。这包括提升乡村教育的办学质量、完善医疗救助体系以及优化公共事务管理机制。同时,我们还需加大投入,改善乡村教育设施设备,并着力加强教师队伍建设。通过实施城乡教学科研协同发展项目、增加相关帮扶补贴等措施,我们可以吸引城镇的先进教育资源和优秀教师人才流向乡村,从而提升乡村教育的整体质量,逐步实现城乡教育的均衡发展。第二,建立统一完善的乡村教育体制。教育财政投入对于振兴乡村教育、增加乡村青年教师的经济资本和文化资本存量具有深远意义。我们应当致力于促进乡村青年教师质量与数量的协调发展,确保乡村地区教师资源的充足供给。此外,完善乡村教师优惠津贴补贴制度,并建立透明的绩效评价与收入分配激励机制,也是保障乡村教师基本工资、提高其工作积极性的重要举措。第三,加强乡村地区环境建设。在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过程中,我们应优化乡村布局,加大对人居环境、乡村道路及网络通信等方面的改造和建设力度,逐步完善城乡一体化的基础设施体系[11]。同时,我们还要充分挖掘和拓展乡村的独特魅力和多元化功能,营造出一个民风淳朴、环境优美、宜居宜业的乡村社会氛围。这不仅能够培养广大人民对乡村的深厚感情,而且能激发他们回归乡村、支援乡村的强烈意愿。
布迪厄强调,教育的功能在于塑造个人的文化,产生个体“惯习”[10]。研究表明,深植于心的乡土情感和职业认同是乡村青年教师主动选择投身乡村教育事业的内在驱动力[12]。因此,我们需要从招生、培养到培训等多个环节入手,全方位塑造乡村青年教师惯习。
第一,完善乡村青年教师的招生和选聘机制。我们需要改进现有的乡村教师定向招生机制,积极推动本土化乡村教师培养项目的发展。具有乡土背景的新生代教师更容易形成对乡村的深厚情感和教师职业的认同感,也更可能主动选择进入乡村教育领域[12]。因此,我们应该建立区别于非师范生的人才选拔机制,与区域内的师范类高校紧密合作,通过先面试后考试的方式,选拔出具有本土化潜力的乡村青年教师。在选聘过程中,我们应注重考查学生的乡土倾向,通过背景调查、心理测试、面试考核等多种方式,选拔出那些具有乡村生活背景和深厚乡土情感的学生,鼓励他们投身到乡村教育事业中去。
第二,设置乡村青年教师全面培养课程。科林·博伊兰(Colin Boylan)曾总结出乡村教师教育课程应涵盖的六大内容要素,包括注重教学和学习、熟悉学校行政管理、了解社区、对乡村工作和生活的准备、乡村学校实习经验以及职后终身专业学习[13]。除了学习这些专门化的乡村教育课程理论外,我们还需要区域内的高校能够结合当地乡村教育的特色,开设本土化的乡村教育课程和乡村实践课程。同时,我们还应聘请或邀请一线优秀乡村教师来进行关于乡村情感和职业认同的专题讲座,与当地乡村社区和学校开展合作,组织实地考察、调研等活动。
第三,构建多主体协同育人网络。在政府、乡村、社会等多方主体的支持和配合下,我们应共同构建一个乡村教师教育长期或短期的培训协作网络。政府应负责组织实施乡村教师的培养项目,并提供必要的资金支持。我们应鼓励职前教师主动申请参与涵盖学校培养、乡村实践、社会支持等服务的教师培训课题和项目,以此来调动他们投身乡村教育的积极性和内生动力。乡村青年教师通过长期持续地参与实习和实践项目,有可能逐渐形成个人的惯习,增加个人的资本积累,并积累宝贵的未来教学实践经验。
受到乡村教育资源、地理位置、风俗文化的制约,乡村青年教师的原有资本存量相对较低,且资本再生产和转化能力也不及城市教师。这种情况导致乡村青年教师的社会地位普遍被认为低于城镇青年教师。为了改善这一现状,我们有必要利用数字化手段来整合乡村教育的优质资本,构建一个完善的乡村教师终身学习支持服务体系。该体系旨在加速乡村青年教师的资本再生产和转化,从而提升他们的核心竞争力,进一步缩小城乡教育发展水平的差距。
第一,建设智慧乡村教育平台和资源。智慧教育平台作为教育数字化转型战略部署的“国家队”[14],应当针对乡村青年教师教育教学科研需求进行定制化的开发和运维。教育部应牵头组织相关机构,利用数字化工具整合支撑乡村青年教师专业发展的各类智力资源,联合高校、培训机构、企业以及社会团体等数字教育资源的需求方和供给方,通过大数据技术实时更新乡村教育平台及其资源内容,以确保资源的时效性和实用性[15]。该平台应为乡村学校、教师、家长和学生提供公平、免费、稳定且快捷的访问和接入服务,使用户能够自主选择乡村教育名师课程学习、专业化远程研修服务、课堂教学问题解决方案以及专家团队在线交流等多元化服务。
第二,建立乡村青年教师数字能力培训体系。学校应组建以信息技术人员和信息化教学支持服务团队为核心的支持团队。支持团队将为教师提供网络及信息化终端使用指导、混合教学设计与评价支持以及智慧教育平台使用培训等服务。通过问题咨询、培训指导和研讨交流等方式,支持团队将有效提升教师的信息化教学能力,确保基于智慧教育平台的教学改革能够顺利实施。
第三,建立乡村教育资历框架。教育行政部门应建立乡村教育资历框架机构。在国家政策的基础上,省、县(区)级应根据区域内乡村教育和社会培训的发展现状,建立专门的资历框架机构来统筹管理乡村青年教师的学分银行。同时,教育行政部门应建立统一的乡村教育学习成果认定与转换标准,通过数字化手段收集并分析乡村青年教师参与学校和教育机构的学习数据,制定乡村地区普适性学分计算标准。这不仅有助于保障乡村青年教师进行公平公开的学习成果认定、积累和转换,而且能使学分银行的学习成果证明在职称评聘、学历晋升以及应聘就业等领域得到广泛应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