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旭,全凤林
(中共重庆市委党校 应急管理培训中心,重庆 400041)
“科学技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深刻影响着国家前途命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深刻影响着人民生活福祉。”[1](P.4)随着元宇宙的出现,人工智能(AI)、区块链(Blockchain)、交互技术(Interactivity)、物联网(Internet of Things)、电子游戏(Game)、网络及运算(Network)等大量新兴技术取得重大突破,给国家、国际社会以及人们日常生活带来了巨大影响。与此同时,元宇宙及其相伴随的科技进步,也改变和影响着现实的地缘政治。大国地缘政治博弈的本质是行为体以争夺控制现实物理世界的地理空间来获取权力和利益,而元宇宙的出现,导致大国开始围绕元宇宙展开争夺。从发展格局看,“新的科技的发展已经使地缘政治被‘智缘政治’取代了”[2](《前言》,P.1),“智缘政治”将成为第四次科技革命时代地缘政治新形态,为此各国对元宇宙空间的争夺将提升到更具战略性的地位,元宇宙空间无疑将成为大国竞争的新战场。据此,本文着重考察“智缘政治”在元宇宙空间博弈中的风险问题,首先厘清元宇宙影响“智缘政治”的内在逻辑,分析“智缘政治”在元宇宙空间的博弈态势,进而思考元宇宙空间的治理之道,以期为中国与各国携手构建数字空间治理提供一种方案。
人类正处于第四次工业革命,即智能革命时期。在此期间,马克·扎克伯格(Mark Elliot Zuckerberg)在Connect2021大会上正式宣布将全球第一大社交媒介Facebook改名为Meta,至此开启“元宇宙”全球热潮,于是许多互联网巨头在元宇宙领域进行多样化探索,例如腾讯对元宇宙生态系统进行多项投资、字节跳动公司收购虚拟现实设备公司PICO、元宇宙游戏平台Roblox在纽约证券交易所上市等等。“元宇宙的提出是社会和技术发展的必然,是互联网发展的终局”[3](P.5),将促使地缘政治顺应时代潮流衍生出“智缘政治”新形态。
元宇宙(Metaverse)的概念源于美国作家尼尔·斯蒂芬森(Neal Stephenson)的科幻小说《雪崩》。1992年,尼尔·斯蒂芬森在小说中描绘了一张印着“Metaverse”的名片,拉开了元宇宙的序幕。《雪崩》中指出人们可以通过数字替身的方式在虚拟世界中生活,甚至开展竞争与社交,正如作者所说,“就算你住在粪坑里,总还有超元域可去”[4](P.73),这一虚拟世界(超元域,Metaverse)就是与现实世界平行的“元宇宙”。从构词法来看,“Metaverse是‘Meta’与‘Univers’的复合词”[5](P.21)。Meta源于古希腊语的构词元素,意为“元”“变化”“超越”“在……之上”。此外,Meta与亚里士多德(Aristotle)的“Metaphysics”一词也有渊源,即对于“Metaphysics”作为“物理学之后”,亦即“形而上学”而言,“Metaverse”也可以译为“形而上宇宙”。词根verse省去了Universe中的uni,Universe源自古法语Univers,意为“整个世界、宇宙、现存事物的总和”。结合实际情况来看,Metaverse“这个‘超越宇宙’指的是计算机技术生成的虚拟世界”[6](P.6)。因此,Metaverse的底层含义可以被理解为“由数字技术生成的超越现存事物总和的网络虚拟空间(世界)”。
Metaverse在中国学术界流传开来的中文翻译,主要是使用了“形而上”的拓展之意,译为“元宇宙”。元,许慎的解释是“始也。从一、从兀”[7](P.1)。从甲骨文来看,“元”是“二”和“人”合在一起,表示人之上的混沌太空,天地之始,混沌太初。从元宇宙的发展看,元是指时空上起始、最初的意思,并且侧重于抽象、整体的起始。至于“宇宙”一词,“上下四方叫做宇,古往今来叫做宙,语出战国时期尸佼所著的《尸子》。在春秋时期《文子·自然篇》中亦有‘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之句”[8](P.40)。由此可以看出,“宇”是指空间,“宙”是指时间,故而“宇宙”体现了所有的时间和空间的意思。“宇宙”两字并用,最早可以追溯至《庄子》:“出无本,入无窍。有实而无乎处,有长而无乎本剽。有所出而无窍者有实。有实而无乎处者,宇也;有长而无本剽者,宙也。”[9](P.418)学者张耿光将其翻译为:“具有实在的形体而看不见确切的处所的,是因为处在四方上下没有边际的空间中。有成长却看不到成长的始末,是因为处在古往今来没有极限的时间里。”[9](P.421)由此,有实体存在但并不固定静止叫做宇,有外在属性但并没有固定的度量叫做宙。元宇宙作为基于虚拟现实技术之上形成的空间,早在20世纪90年代,中国学界就有对虚拟现实(Virtual Reality)的思考。钱学森化用传统文化中的“灵境”转译Virtual Reality,所谓“灵境”技术,就是用科学技术手段向接受者输送视觉、听觉、触觉、嗅觉信息,让接受者感到如亲身“临境”。但这种“临境”状态并非亲临其境,而是感官感受,这种效果与现代元宇宙的概念描述有异曲同工之妙。与此同时,钱学森预言21世纪后半叶,灵境技术的发展将扩展人脑的感知和人机结合的体验,使人与计算机的结合进入到深度结合的时代,“灵境技术将让人进入前所未有的‘大成智慧’的人工智能世界:‘新人类’将在这个新天地中诞生,人将神化为超人,具有大到宇宙、小到微观的超人感受,继而引发一系列震撼世界的变革”[10](P.4)。
综上,可以看出无论是在西方国家,还是在中国,元宇宙均是一个还处于探索和发展的概念,至今“没有严格的概念界定,没有清晰的技术路线,元宇宙这样一个不定的、飘逸的概念引导着人们想象着自己生活在一个巨大的数字世界中”[11](PP.12-13)。“元宇宙的最终目的是建立一个互通互联的沉浸式世界,从而为人类互动和文化创建一个平行的环境。”[6](P.28)“地理、经济、资源这些要素的相互影响和结合就是国际社会发展内容不断更新、地缘政治形式不断丰富的缘由”[2](P.22),“这些要素以及其他要素将在一个更大的地缘政治框架内对国家产生影响”[12](P.7)。从这个意义上来看,伴随元宇宙的虚拟空间、数字经济、数据资源为新地缘政治的创生提供了有利条件。从古至今,地缘政治不仅强调本国的领土空间神圣不可侵犯,还强调其对具有地缘战略意义空间的控制权,因此,从地缘政治的意义上来看,元宇宙是一个由多种技术构成,允许多元主体共存、虚实相融的,具有地缘战略意义的数字世界或未来社会形态。
“地缘政治学是‘时代的产物’,随着时代的变迁而不断被赋予新的内容。它脱胎于地理,成长于人文地理,成熟于政治地理。”[13](P.88)“所谓‘地缘’指的是:分析某地的政治、经济、社会、军事、外交等方面时,常需考虑‘地理’缘由,比如分析地理对政治的影响便称为‘地缘政治’。”[14](P.64)首个“地缘政治”的正式概念由鲁道夫·契伦(Rudolf Kjellén)于1899 年提出,其起初的定义是“国家作为空间范围的科学”,而后又阐释为“国家作为空间的一个地理有机体或现象的理论”。[15](P.24)自古以来,地理空间是人类生存与实践的基础,无论是中国古代典籍,还是在欧美学界,人们对于“人—境”关系的思考,逐步形成了地缘政治理论的雏形。第一次工业革命之后,机器生产逐步取代手工劳动,生产力得到突飞猛进的发展,英国率先完成工业革命成为世界霸主。进入第二次工业革命以后,为了获取更多的原材料,西方列强已不满足于本国资源,开始对全球有限不动产进行争夺,开启了对世界的殖民统治,拉开了传统地缘政治理论的序幕。“‘地缘政治学’由19世纪的契伦(Rudolf Kjellén)与拉采尔(Friedrich Ratzel)创立,本是地理、政治、人类学、历史学的交叉学科理论学说,后经20 世纪马汉(Alfred Thayer Mahan)、麦金德(H.Mackinder)、豪斯霍弗(Karl Haushofer)、斯皮克曼(Nicholas J.Spykman),乃至当代的布尔津斯基(Zbigniew Brzezinski)和亨廷顿(Samul P.Huntington)的发展,‘地缘政治学’成为一门事关国际战略和大国关系的‘显学’。”[16](P.137)任何一个理论的产生与发展都不是凭空想象而来,都是人类实践得出的结果,理论发展也是如此。
迄今为止,我国部分学者曾使用“智缘政治”这一概念,指出随着社会的发展,在信息社会、知识经济时代以及人工智能时代,各国对智力资源的争夺将超越地理资源而存在,衡量一个国家的综合国力将取决于国家对知识、人才以及人工智能技术的占有程度。其中具有代表性的观点于1998年由张蔚斌、马磊着眼于社会发展逻辑推导出:信息时代,知识和人才将超越土地的作用成为中心资源,地缘政治将日渐被“智缘政治”所取代。[17]2001年,程京武从新加坡发展看“智缘政治”兴起,他认为在“智缘政治”时代,占有和利用资源的知识和技能的能力是发展中国家的发展契机。[18]2008年,黎海波分析韩国和印度“智缘政治”特色,指出科技的角逐和科技人才的开发是“智缘政治”的主要特征之一。[19](P.36)2020年,夏立平、田博在人工智能视角下提出:“人工智能革命将重塑各国的竞争力与全球地位,影响世界各国之间的实力对比。”[20](P.53)此外,资中筠主编的《国际政治理论探索在中国》一书中提到“‘智缘政治’是指在信息社会中,各国视智力资源为国家实力最重要的构成要素,致力于人才的培养和争夺,通过知识的竞争来谋求其在国际关系领域的优势地位”[21](P.270)。而本文所涉及的“智缘政治”概念与上述关于“智缘政治”的论述有传承之处,但在元宇宙语境下论述的“智缘政治”也具有其特殊的差异性。
第三次工业革命实现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科技革命,尤其是第四次工业革命开始,人工智能、第五代移动通信、量子信息技术以及生物技术开始走进人们的生活,标志着人类进入人工智能时代,赋予了地缘政治新的形态——“智缘政治”。目前,人类活动已经不仅仅局限于真实的物理世界,已经逐步扩展到虚拟网络空间。随着信息技术的进步,国家发展所处的地理空间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元宇宙的出现,为地缘政治空间的扩展提供了条件。“某种意义上,地缘政治理论总是力求反映一定科技条件下地理环境与国际活动的相互关系,反映人类控制与利用自然条件的能力,以及在该技术条件下人类行为的边界。”[12](P.3)而“智缘政治”作为超脱现实地理空间,走向由互联网构成的元宇宙空间中的地缘政治新形态。与传统地缘政治不同,“智缘政治”是元宇宙与地缘政治结合的新形态,是人类政治与智能环境结合和相互作用的产物。元宇宙空间的智能技术、虚拟空间、资源等各种非现实的因素间接地、非直观地影响和作用于现实人类物理世界的各个环节,各国对元宇宙虚拟空间的争夺,形成了国际政治的新形态,即“智缘政治”。
“一个颇有意思的现象是,每隔一段时期,总会涌现出一些新概念,描摹出未来社会的一种图景,从而将人们的想象、憧憬和狂热调动起来。元宇宙就是这样一个夺目的概念。”[11](P.3)随着生产力发展和元宇宙的推进,国际政治的主题、基本变量以及作用方式都将发生巨大变化。除了传统地缘政治较为关注的地缘角逐外,“智缘政治”将更加关注对元宇宙虚拟空间和科学技术的竞争。元宇宙作为最基本的体系背景和干预因素,将构成国家间相互关系的新环境和新模式。换言之,元宇宙将塑造“智缘政治”发展的历史过程和现实形态,带来空间竞争、技术竞争,使“智缘政治”具备更深层次的战略价值。
一是元宇宙强化“智缘政治”的空间竞争。自1962年第一代互联网——阿帕网(Arpanet)诞生以来,互联网便一发不可收拾,如今已经深刻改变着人们生活世界的面貌。2021年被称为元宇宙元年,快速发展起来的元宇宙热潮更是成为当今国际关系无法回避的重要背景。从空间角度看,元宇宙的出现对传统的地缘政治的地理空间进行了重组,或者说是元宇宙重塑了地缘政治的地理空间。“空间是人类生活的第一原则”[22](P.2),早期人们主要依赖于地理空间而生存,陆地、海洋、天空是人们的根基,人们为了争夺更多的土地、海域、空域面积,地缘政治这一概念得以出现。但是,随着技术的进步,尤其是计算机和电子信息技术的发展,正在进一步扩展和升级人们活动的空间形式。元宇宙将成为人们新的实践空间,“人们可以在另一个数字世界中通过自己的虚体自然地交流和生活”[23](PP.5-6),随着元宇宙的到来,政治博弈重心也将悄然演变为“智缘政治”竞争。自元宇宙概念提出以来,世界各国纷纷布局元宇宙,例如美国由Meta等科技巨头领头在VR/AR及其他元宇宙相关领域进行产品服务研发;韩国于2021年发布《元宇宙首尔五年计划》;日本着眼于社交网络的构建,发挥本土IP和虚拟形象的流量优势,推动元宇宙在各个方向的延伸。回眸历史,从千百年的社会发展来看,人们从未放弃对土地的争夺,如今时代的进步催生了虚拟世界元宇宙,自然博弈的边界会拓展到虚拟空间。元宇宙的虚实相融性使得人们的活动领域从现实世界延伸到虚拟空间元宇宙,真正地改变了传统的海陆关系,随着“智缘政治”时空维度的不断扩大,人们对原始地理空间的认知将得到颠覆性的扩展,人们自然会在历史洪流的推动下关注和争夺元宇宙这个尚未得到的资源和虚拟空间。
二是元宇宙加重“智缘政治”的技术竞争。元宇宙作为数字技术赋能产生的新形态,其基础架构是对现有互联网相关技术的全面融合、有机整合,是基于对各种技术体系的吸收发展,是互联网全要素有机融合的生发状态。元宇宙内含互联网、人工智能、物联网、增强现实、虚拟现实、大数据、区块链和脑机接口等技术,承接、统领、综合了人们对于数字世界的想象,随着人们对于虚拟世界的追崇,元宇宙的底层技术自然成为各国争相竞争的新趋势。拜登政府在一系列战略文件和法律法规中多次强调数字技术对于美国国家安全和全球领导权的重要意义,明确将人工智能、量子科技、区块链等数字技术领域的主导权视为智缘的战略支柱。[24](PP.90-92)从当今世界发展状况来看,元宇宙作为新一代信息技术革命的最新表现,一方面,催生了“智缘政治”技术与权力的竞争。信息时代,信息作为一种客观存在,影响着人类社会,第三次科技革命浪潮的出现甚至激化了信息“从一种消息变成了一种资源,一种财富,并且越来越成为一种影响力,一种权力”[25](P.30)。“棱镜门”“脏盒”“怒角计划”“电幕行动”等美国网络监控和攻击事件都证实了信息对美国政治工作与意识形态工作的重要性。信息技术是获取信息与生成信息的关键因素,元宇宙场景中的信息技术高度发达,对信息技术的开发、运用的掌握程度将成为衡量一个国家综合实力的重要指标,对信息技术的争夺将成为影响国家安全的关键因素。另一方面,人工智能技术作为元宇宙赖以生存的聚合技术基础,带来了“智缘政治”技术与资本的竞争。21世纪以来人工智能技术变革在全球范围内相继出现,以ChatGPT为首的大型语言模型公开问世,在加速变革中重塑了“智缘政治”对技术与资本的竞争。最近世界正掀起一场围绕芯片的权利之争,美国于2023年发布了《美国国家半导体技术中心愿景和战略》的报告,从中足以看出其对科学技术的重视程度。而“人工智能技术在元宇宙的各个层面、各种应用、各个场景下都无处不在,为元宇宙的其他技术提供了强大驱动力”[26](P.24),对人工智能的掌控,意味着对元宇宙的运行实施了间接控制,故数字空间的“智缘政治”竞争越来越集中体现在对技术的争夺上。
三是元宇宙深化“智缘政治”的战略价值。元宇宙作为新兴聚合概念,是新一代信息技术的有机融合,“是现实物理世界在数字世界的延伸与拓展,是镜像的物理世界与再造的虚拟世界统一于一体的在线数字场域”[27](P.120),元宇宙虽然是一种技术构想,但其本身蕴含的基础性、战略性资源将在经济发展、社会治理以及人们生活等方面发挥重要作用,带来不容小觑的社会变革。在传统军事上,常见的战略价值是特殊地形和地理因素,“从‘海权论’‘大陆心脏说’到‘空权论’和‘高边疆战略’,国家间的地缘竞争始终以技术能力所及的物质边界为目标”[28](P.116)。在现代化社会,常见的战略价值则侧重于多维度打击,尤其是人工智能时代,元宇宙拓展了人们的活动范围,提高了对虚拟空间的利用能力。“一个国家的实力地位不再是它的钢的生产能力,而是它的科学质量以及通过研究与发展应用于新技术的情况”[29](P.428),“正是因为信息科技和通信网络对于秩序重建具有重要意义”[30](P.9),美国从尼克松时代开始,对计算机、软件等信息科技行业提供了大量政策扶持。此外“2021年11月成立的中国移动通信联合会产业委员会,标志着元宇宙发展已经上升为国家级战略;12月底推出《上海市电子信息产业发展“十四五”规划》,提出了侧重元宇宙底层核心技术研发的方针”[31](P.11)。这意味着元宇宙作为人工智能技术的聚合体,对提高社会生产力、提升国际竞争力、增强综合国力、保障国家安全具有重大的战略支撑价值,将成为各国竞相争夺的主战场。
“元宇宙虽然有望成为未来互联网革命的形态,构建一个资源无限、生命永恒、万物互联互通的数字社区,但人类生存空间向虚拟世界的不断扩展,必然意味着工业文明时代以来的制度安排和文明形态面临挑战。”[32](P.109)元宇宙空间的“智缘政治”作为有别于传统地缘政治竞争的竞争新形态,形成了新的竞争焦点、竞争领域和竞争内核,并建构了新的竞争逻辑,进而威胁到国家数字主权安全,激化“数字疆域”博弈态势,加剧“虚拟边界”模糊催生文化冲突。
美国学者汉斯·摩根索(Hans J. Morgenthau)指出:“国际政治像一切政治一样,是追逐权力的斗争。无论国际政治的终极目标是什么,权力总是它的直接目标。”[33](P.55)随着元宇宙概念的提出,国家数字主权安全在总体国家安全观中占据着愈加重要的地位。“在国际规则层面,主要区域性国家都强调网络主权、数据主权的重要性,以此来平衡对数字强国的技术依赖和维护本国政治、经济、安全独立自主。”[34](P.39)元宇宙空间的“智缘政治”冲突,给国家数字主权安全带来了隐患,成为世界各国竞争的焦点,出现了国家数字身份认证难度升级、国家数据主权安全面临挑战、国家权力作用方式发生改变等风险。
一是主体挑战,国家数字身份认证难度升级。“身份认证权是一种国家权力,其权力主体是国家,服务于人民主权、国家治理的各项基本需要,这是一种非常基本的政治认证”[10](P.137),数字身份构建关乎未来数字社会治理。从国际环境来看,尽管目前欧洲主要国家出台了数字身份政策,但受欧盟《通用数据保护条例》(GDPR)影响,数字身份推行难度较大。欧盟范围内有27个主权国家,但在欧盟数字身份(European Digital Identity)框架及GDPR的双重影响下,只有15个国家完成了数字ID互认。诚然,在现实社会,主权国家对身份认证的认证权具有唯一性,但是在元宇宙空间,科技巨头、其他国家等利益相关方将与主权国家就数字身份认证权进行竞争。在数字时代,“基础性的互联网治理资源集中于少数几个大型的互联网跨国企业的数据库中,私有资本开始成为公共服务的提供者”,“逐渐积累起‘国家化’的基础认证能力”[35](P.44)。从权力机制来看,谁是认证者,谁才是治理者,这无疑影响到了国家数字身份认证效力。数字身份认证涉及当前国家治理的各个维度,比如身份管理、经济发展、国家安全、舆论治理以及全球反恐等。元宇宙公共空间的领主化,传统主权独立发生了异变,元宇宙这个不同于现实社会,也不同于托马斯·莫尔(St.Thomas More)《乌托邦》的“异托邦”。一方面建构了一个跨越民族、国家界限的数字公共空间,另一方面却挑战了现实物理世界的共识与秩序。当前,作为元宇宙的“疆域”基础,Roblox应用上线5天内下载量超过100万次,Meta的月活跃用户数多达38.8亿,Soul的用户数量突破了3160万。这些互联网服务提供公司以被用户认同的方式构建了一个任何民族、国家无法直接干涉的公共空间,在这里有着一套自己的规则、秩序,甚至拥有发行、使用加密货币的权力,形成了自己的共同价值和意识形态。元宇宙虚拟世界尚未成熟的共识与秩序,不断挑战主权国家,目前代表国家的政府还未能找到入驻元宇宙的方式方法,或者说,即使随着时代的发展变化政府主动进驻元宇宙,若难以与创世原住民达成共识,构建一套认同的法规和身份认证系统,那么政府将难以取得对元宇宙的控制,将进一步提升国家数字身份认证难度。
二是控制挑战,国家数据主权安全面临挑战。“通过技术赋权,许多新的社会个体、团体和自组织网络,正在从权力和合法性方面对‘国家’这一国际事务中的主要单元的地位发起挑战。即一个重大的‘国际再平衡’正在进行,国家将不再独享控制权。”(1)参见Taylor Owen. Disruptive Power:The Crisis of the State in the Digital Age.New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5,pp.1-21,转引自高奇琦、隋晓周《元宇宙的政治社会风险及其防治》,《新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4期,第111页。传统的地缘政治通过分疆划界主张领土主权,国家主权主要体现在物理空间上,而信息技术的快速发展将整个人类社会带入数字时代,将国家主权的范围从物理世界延展到虚拟网络世界。“数据主权的诞生改变了国家安全威胁的特点及运行范式,成为现今各国国家安全战略博弈的新领域。”[36](P.42)从2013年“斯诺登事件”曝光至今十余年,尽管媒体曝光了“棱镜”等监听、监控项目,揭开了美国获取网络空间情报行为的面纱,但是美国后续仍然有大规模网络窃密行为。2022年以来,我国网络安全机构已披露多款美情报部门网络攻击武器,如“电幕行动(Bvp47)”“量子(Quantum)”“酸狐狸(Foxacid)”“蜂巢 (Hive)”等。因此可以想象,在元宇宙空间的数据权利被法定化之前,传统私权利面临威胁。世界各国之间秩序的形成与维持向来依据权力法则,而作为新兴数字技术融合创新为支撑的元宇宙虚拟世界尚未形成有效秩序,数据寡头自然占据数字科技权力法则的顶端,这意味着物理世界中受法律保护的隐私权、财产权、人格权等私权利,在元宇宙空间中主权国家对其管控无法做到全覆盖,数据寡头对海量个人数据的集成将直接影响到国家数据主权安全。此外,2022年12月,美国调查记者马特·塔伊比(Matt Taibi)相继公布了多份美国社交媒体巨头推特(Twitter)的内部文件,揭露了美国联邦调查局、中央情报局等多个美国政府机构操纵社交媒体的丑闻。推特作为一个跨国社交软件尚且如此,那么可以想象元宇宙空间中此类现象将会更甚,元宇宙虚拟空间中的海量数据和信息的跨境流通超越了国家限制,将影响国家数字主权独立性。元宇宙空间中的数据生成和数据存储没有鲜明的界限,数据生产者、存储者和使用者处于流动分离的状态,而跨境数据的流动将进一步加重这种现象,对现实空间构建的领土、领海、领空安全区域造成极大的冲击,尤其是在本国尚未具备强大的大数据防御技术时,行使传统主权已经不足以应对变幻莫测的“网络霸权”入侵。
三是管辖挑战,国家权力形态发生改变。传统的地缘政治争夺通过武力战争来获取地理环境。在人工智能时代,国家追求的“智缘政治”目标不再是致力于获得现实世界的某一领土或地理环境的支配权,而是聚焦于争夺元宇宙虚拟空间的制网权。“制网权是网络空间内的国家权力,是一个主权国家在网络空间生存的根本保障,是国际政治领域中继制路权、制海权、制空权和制天权之后的一种新型的国家权力形态,是国家权力的新型构成要素,它具有地理背景和地缘政治意义。”[37](P.74)如此便能理解,2019年5月,美国拉拢32个国家在捷克召开“布拉格5G安全大会”,发布“布拉格提案”,企图排除中国5G技术产品行为背后的意图。如今,各国通过霸权战争决定权力再分配的可能性较低,但是可以通过网络空间的争夺来实现此目标。首先,元宇宙“去中心化”的承诺将建构、调整、重组各国权力关系。虚拟世界元宇宙的出现,增加了权力网络的复杂度和空间范围,“现实物质世界的关系网络被元宇宙的超越性消解”[38](P.10),国家权力得到分散和转移,资本在虚拟空间中进行重新分配,各个国家为了获得更多的数字空间,纷纷跻身于对制网权的争夺。其次,信息环境的基础架构事实上正在与物理现实世界的国家政府展开激烈竞争,争夺对元宇宙这个新世界的定义权、制网权。权利是国家主权正当的体现,国家与国家之间最终会以实力决定地位与对话的权力,这是最大的现实。所以一国的数字制网权某种程度上将决定国家在全球竞争态势中的地位与影响力。
“国家的发展稳固地建立在其领土的基础上,要想进一步发展壮大,就必须使其领土优势最大限度地增长。也就是说,为了发展,国家必须确保充足和合适的生存空间。”[15](P.24)与传统的地缘竞争相比,“智缘政治”的竞争领域已经转向对元宇宙“数字疆域”的竞争,形成了新的竞争逻辑,产生了数字技术走向复合式竞争、数字基础设施建设进入关键期、信息资本主义带来“数字殖民”的风险。
一是数字技术走向复合式竞争。元宇宙的出现并没有消除地缘关系中的对抗与冲突,“智缘政治”以地缘政治为背景,突破了传统的边疆争夺范围,已从领土、领海、领空延伸到“数字疆域”。抢占元宇宙虚拟空间的主动权,取决于数字技术竞争,与传统的人工智能产物数字技术呈现散点式不同,元宇宙是数字技术集群的产物,数字技术呈现协同、集成、融合共生的复合式特点。世界各国欲争夺元宇宙“数字疆域”,那么元宇宙空间将成为“智缘政治”博弈的舞台,数字技术将成为“智缘政治”博弈的有力武器。此外,“智缘政治”博弈的本质是行为主体通过控制元宇宙空间获取权力和利益,“数字疆域”博弈是行为主体通过引领数字技术、夺取数字空间以实现政治博弈的目的。元宇宙的到来,预示着数字技术已经进入高算力、高质量数据和跨模拟算法时代,“智缘政治”的博弈将愈加复杂多变。“元宇宙是‘算法时代’(Age of the Algorithm)的产物”[39](P.137),近期,以算法、算力为依托的大型语言模型ChatGPT的广泛应用,无疑是进一步提升了元宇宙在“智缘政治”领域中的重要地位。以ChatGPT为代表的人工智能内容生成模型已经初步具备通用人工智能的潜质,预示着复合式数字技术的竞争将更加激烈。“智缘政治”博弈的基本逻辑是通过引领数字技术,控制更多的元宇宙空间,服务国家发展和利益,与其争夺传统工业技术企业的散点式技术,不如争夺元宇宙空间,获取复合式数字技术,这更有利于扩大“智缘政治”博弈的张力。
二是数字基础设施竞争进入关键期。随着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加速演进,世界各国纷纷将数字基础设施建设视为夺取元宇宙“数字疆域”的新赛道。2022年9月,美国兰德智库发布《数字基础设施和数字存在:评估对未来军事竞争和冲突影响的框架》报告。该报告详细阐述了数字基础设施对国家经济增长和军事的重要作用,认为数字基础设施将对战争产生实质性影响,并塑造中美两国间的长期战略竞争格局。元宇宙作为一个虚拟空间,只有依托于VR头盔、眼镜等可穿戴智能设备、“双千兆”网络、人工智能等数字基础设施建设才能实现与虚拟世界的连接。然而,目前无论是哪一种关键技术都尚未满足元宇宙实现的条件,决定着元宇宙网络及运算速度的6G技术还处于起步阶段,ITU-R于2021年启动的《IMT面向2030及未来发展的框架和总体目标建议书》研究工作(即6G愿景)指出于2030年才能完成6G规范输出。此外,掌握通往元宇宙路径的仿真交互技术(XR)仍然处于VR/XR阶段,以全球最主流的VR内容平台Steam为例,VR游戏仅占全平台游戏内容的8%,可见元宇宙完全落地实现,仍需要较长时间开展基础设施建设,那么各国都具有竞争机会,因此对元宇宙“数字疆域”的竞争背后,也是对当前数字基础设施的竞争。元宇宙“数字疆域”的竞争意味着一个新世界的来临,对元宇宙超现实、超历史虚拟空间的主导权的争夺,不仅影响着虚拟空间,还会影响着现实社会,影响世界格局。因此,世界各国唯有实现技术、设备迭代更新,保持强劲地位,方能抢占元宇宙“数字疆域”的主导权和控制权,从而不断引领国家经济发展的新方向,以掌握全球经济命脉,获取丰厚的“智缘政治”经济收益。
三是信息资本主义带来“数字殖民”。“在元宇宙中,全球的网络精英得以围绕公共领域的个人数据,以‘两步走’战略开启后殖民时代(The Postcolonial Two-Step)”[40](P.59),元宇宙的诞生无疑将信息资本主义的迫切需求推向了一个新的高潮,“智缘政治”冲突将在元宇宙中显现。数字殖民将元宇宙“数字疆域”作为新殖民地,进而带来数字殖民的双重危险。一是经济层面的资本积累强化。全球政治经济的核心不再是对经济再分配的直接诉求,而是如何在元宇宙中获得利润,因而围绕利润的竞争将随处可见。在如今的政治经济中,任何一个企业都是参与者,为了获取更多的利润,它们别无选择地必将参与到“智缘政治”这个硝烟弥漫的战场。“边疆是国家的‘皮肤’或边缘器官,反映增长与衰落。”[41](P.16)元宇宙作为平台资本的新形态,“具备空间属性的平台资本无限拓展价值生产与价值流通的空间”[42](P.48),自然形成信息资本主义对元宇宙“数字疆域”的掠夺。二是政治层面的意识形态入侵。“无论元宇宙的蓝图被绘制得如何理想,诞生于美国硅谷的马斯克主义始终是一种资本主义,扎克伯格的元也始终是一个资本实体。”[43](P.78)据中国日报网2024年1月20日的报道,一项联合调查梳理了英国主流媒体在2020至2023年刊发的关于中国的1000余篇报道发现,正面报道几乎为零,那么,如果元宇宙的发展和运用被资本和权力所操控,甚至如果元宇宙概念的提出是资本与权力协商下的一场合谋,那元宇宙不过是资本实体全力攫取现实利益的媒介,是倡导者拥趸赋予的意识形态产物。
边界是“智缘政治”的原点,边界冲突导致的文化冲突是“智缘政治”冲突的典型表现。马克思曾指出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政治与精神生活。“元宇宙作为科技生产力的集成者,其发展对人类社会原有的文化生活与价值观念会造成新的巨大冲击”[44](P.21),尤其是伴随着现实与虚拟边界的逐渐模糊,将出现虚拟化身,从而产生认同危机、社会精神世界异化与意识形态渗透多元化的风险。
一是时空边界模糊,生发民族文化认同危机。在人人共享元宇宙虚拟空间的时代场景下,不同文化之间的冲突和交融将愈发紧密,随着元宇宙的逐步深入,“民族认同危机”将成为一个日益凸显的话题。随着元宇宙社会形态的到来,人们逐渐从现实空间中“脱域”开来,生存方式也从现实空间逐步过渡到虚拟空间,人们摆脱了肉体的束缚,产生了多样化的“虚拟化身”,民族文化记忆将受到虚拟性信息浪潮的冲击而发生断裂。一方面,超越疆界和文化的隔阂,人们被赋予了更多的文化选择权与参与权。西方“霸权文化”借助技术发展与资本优势,往往能占据被崇拜、被认同的优势地位,人们在源源不断的资讯冲击下,原有的认同模式和认同格局在潜移默化中发生变化,进而导致与原有的民族文化渐行渐远的现象。另一方面,“时”“空”的分离,人们“自我”身份认同有所动摇。由于元宇宙虚拟空间的历史性与社会性相脱离,进入元宇宙的人们虽然来自不同的国家、社会阶层,在现实生活中有着不一样的文化背景,经历着差异性的政治生活。但是元宇宙的脱嵌性给个体提供了一个与现实身份截然不同的新身份,该身份不仅能在虚拟空间构建“后人类社会”的交往,甚至还能建立新的情感联结。由此导致人们的生活方式、价值观念都与“传统的社会经验”形成了一种时间的断裂与空间的抽离,传统社会结构的剧变打乱了原有的认同模式。这些特质不断冲击民族认同的地理空间与传统文化价值观念,从而导致民族文化认同面临危机。
二是虚实共生常态化,社会精神世界异化。尼古拉·尼葛洛庞帝(Nicholas Negroponte)指出,“计算不再只和计算机有关,它决定我们的生存。”[45](PP.44-45)发展数字产物的初衷与根本是为了帮助人类,将人们从繁重复杂的劳动中解放出来,但是,历史与实践证明,人创造的数字产物却摆脱了人的控制,反过来变成奴役和支配人的异己力量。譬如,外卖骑手被异化的劳动过程就是大数据对个体的异化。此外,元宇宙打造的虚拟空间作为一个“乌托邦”,将成为人们逃避现实压力的避风港,“人们这种‘存在’(Being There)于虚拟世界的思维,即沉浸感”为人们提供了精神寄托,使得人们在现实社会和虚拟体验中交替穿梭,身体的“在场”性社交与虚拟身份的社交产生混乱,导致个人精神世界的异化。[46](PP.12-23)“元宇宙所虚拟出的世界同样面临着与真实相脱节的风险”,陷入“技术成瘾”的主体“退社会、轻社会”现象将愈加严重,对元宇宙的深度依赖导致个体无法自拔,人们最终被元宇宙所控制和奴役。[47](PP.1-3)随着物质财富的丰富和技术的进步,人们在元宇宙空间中寻找自由的同时,也在寻求心理上无限欲望的满足,人们沉浸在元宇宙的时间愈来愈多,甚至丧失对现实世界的探索欲。这种“技术成瘾”,导致人们参与现实活动的频率减少,使得人们作为社会人的情感需求被限制在了虚拟身份间,继而导致人们现实世界身体与精神的脆弱。被技术沉浸感影响的人将隐私、安全、道德规范等风险视为外在约束,反而模糊了现实本位认知。在这个意义上,元宇宙将对人类自身的主体精神造成伤害,产生主体异化现象,深刻影响人们交往与互动方式的嬗变。
三是信息场域复杂化,意识形态渗透多元化。美国著名的政治学者塞缪尔·亨廷顿(Saumel P. Huntington)在《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一书中曾指出,文明是引起未来世界冲突的根源,主要的冲突发生在不同文明的国家或集团之间,且这种冲突将会对世界政治产生主宰的作用。“元宇宙虚拟领域中的操作实际上基于日常生活中存在的个体”[48](P.136),而意识形态的斗争往往是对人的争夺,生活在互联网中的人将成为“智缘政治”博弈的焦点。信息技术的迭代升级,引发信息场域在元宇宙虚拟空间和现实空间反复横跳,导致信息场域日渐复杂。一方面,在虚拟世界元宇宙中形成镜像仿真、交互同步的孪生意识形态内容,元宇宙技术能够将现实世界的意识形态攻击内容拷贝粘贴到元宇宙空间,强化了意识形态话语的宣传路径,元宇宙与现实世界一同打造了一个全息、沉浸、虚实共生的意识形态传播情景。“人们甚至可以通过VR教会举行宗教活动”[49],将对国家的意识形态安全形成新的挑战。另一方面,NFT(Non-FungibleToken)作为元宇宙概念中的区块链技术实践的产物,目前许多互联网公司已经推出NFT技术的数字藏品服务,若恐怖主义通过元宇宙渠道将历史虚无主义、民粹主义、民族主义等错误思潮变成可交易的“藏品”,那么将潜移默化地影响大批互联网用户,对我国社会意识形态和文化价值观造成巨大冲击,势必对我国意识形态安全造成影响。如今,美国通过互联网控制,强化数字边界,巩固其地缘政治愿景,元宇宙空间成为意识形态“智缘政治”的延续。这种意识形态的渗透背后隐藏着国家之间的政治宣传,有着明显拉拢人心的倾向性和政治性,这在一定程度上是为了消解别国的政治文化秩序建设,颠覆别国国民的文化认同,试图做到悄无声息地进入别国的“心脏部位”,使元宇宙空间成为看不见硝烟的“智缘政治”博弈战场。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数字技术正在以新理念、新业态、新模式全面融入人类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文明建设各领域和全过程”[50],“正深刻冲击着人们的生产生活”[51](P.186)。元宇宙视阈下数字技术带来的新风险为看待数字空间治理带来了新视角,“数字空间是基于通信网络、大数据、云计算等数字技术,将物理空间的实体信息虚拟化、符号化,并逐渐以数字化形式再现于本地或云端的数据库中,形成一个能够映射现实物理空间物质属性和社会属性的虚拟数字空间”[52](P.33),是当前网络空间的延伸。所谓数字空间治理,指的是国际、国内在多元治理主体的作用下,通过法律政策、机制规则、价值引领等方式对虚拟数字空间中的各种问题挑战进行管理和规范,以维护由数字技术搭建而成的虚拟数字空间保持正常的政治经济秩序。因而,维护“智缘政治”风险下元宇宙空间的安全问题,最终要从完善数字空间战略布局出发,树立元宇宙空间命运共同体理念,落到构建“以人为本”的价值共识上。
“当前,全球数字治理规则制定进入深度博弈期”[53](P.31),元宇宙作为一种冗杂虚拟与现实多重社会关系的超现实集合体,是“支撑和增强传统的地缘政治力量,同时也在挑战和重塑国家的传统角色”[54](P.186)。相比于传统地缘政治竞争焦点在于陆海空天,“智缘政治”则更加聚焦于数字空间主权问题,主权问题与社会的安定和谐息息相关,因此,迫切需要从法律、治理、建设维度进行约束和规范。
一是从法律维度出发,推动数字主权国际立法实践。元宇宙是资本的产物,在数字技术的权力结构变迁中,市场权力逐渐向资本倾斜,受资本裹挟的平台权力将侵蚀国家公权力,进而影响到国家权威。譬如,国家身份认证难度升级,就是资本意图影响政府职能的典型趋势。因此,急需数字主权国际立法来形成统一的国际规则。数字主权国际立法作为一项艰巨的任务,一方面,需要提升本国国际地位,在国际社会中获得普遍认可,才能在关键时刻拥有重大话语权,有利于倡议的提出。另一方面,需要开展广泛的国际交流,积极搭建关于数字主权国际立法的谈判,如此才能逐渐形成国际合力,促成数字主权国际立法的形成。
二是从治理维度出发,推动数据主权治理的协同合作。元宇宙空间是一个虚拟的空间,边界难以穷尽,“用户本身也变成了一种数据”[55](P.185),究其本质元宇宙是一个由数据组成的世界,元宇宙的运转离不开数据的支撑。各国为获取元宇宙空间的主权,自然发展到对数据主权的博弈。故对于数据主权的治理,一方面,国内应当以控制为抓手,对于本国范围内的数据讲究绝对控制力,对本国数据的输入、输出进行严格管控,防止关键信息的泄露和有害信息的入侵。另一方面,国外应当以平等为诉求,对于除本国范围内的数据,保持包容、互惠互利的姿态,承认各国数据的彼此平等,独立地管理国家间的数据,实现和谐共处的数据共享,共同协商跨境数据的处理规则,防患于未然,重视国家数据治理的前瞻性布局。
三是从建设维度出发,推进国家安全能力建设。习近平总书记强调,“教育、科技、人才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基础性、战略性支撑”[56]。因此,夺取元宇宙空间的制网权取决于智力资源的占有与国家安全能力的提高。首先,培养高科技人才,夯实科研基础。高科技人才是开展科技活动的主体,培养高科技人才是元宇宙运行的关键因素,所以需要着重培养复合型科技人才,为元宇宙空间的制网发展提供专业方案,为元宇宙空间的长效治理提供人力保障。其次,优化技术手段,重视顶层设计。元宇宙空间作为一个全新领域,盲目地强取豪夺不可取,需要长远考虑,强化本国安全系统,在具备抵御外来威胁能力的同时,优化自身技术手段,提高本国科技水平,才能形成应对元宇宙制网权冲突的底气。对元宇宙空间控制权的掌握,意味着对元宇宙管理权的掌握,也就等同于控制了整个元宇宙的信息流,对数字中国建设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
“随着世界多极化、经济全球化、社会信息化不断发展,各国利益交融、兴衰相伴、安危与共,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运共同体。”[57](P.105)元宇宙的出现改变了传统地缘政治竞争领域,使得人们的活动范围从物理世界扩展到虚拟疆域。各国命运休戚与共,共同发展数字技术,共筑数字时代的发展基石,筑牢和谐稳定的国际关系,将有利于发现元宇宙空间的更多可能性。
一是以世界为尺度,发展现代数字技术。“科学技术作为‘背景意识形态’构成意识形态整体结构中的隐性层面,并以潜移默化的方式发挥作用。”[58](P.143)元宇宙空间各国命运休戚相关,与其恶性竞争,不如合作共赢,“以合作取代对抗,以共赢取代独占,不再搞零和博弈和赢者通吃那一套”[59](P.2)。一方面,在技术领域开展广泛的技术合作,构建科技创新共同体。“国家间的技术关系,已成为反映国家间地缘关系的一个特殊而重要的领域,成为影响全球地缘政治格局的重要方面”[28](P.116),通过技术交流、技术共享避免国家间的重复劳作,充分利用元宇宙及其去中心化的设定,为增加各国的技术储备和竞争力提供助力,积极塑造正和博弈的合作新路。另一方面,在关键技术领域保持独立自主。数字技术决定着一个国家在数字领域的话语权,尤其是由芯片等核心技术所构筑的物理层,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元宇宙空间的大国竞争。历史与实践一次次表明,与其两败俱伤,不如合作共赢,科学技术的发展以整个世界为单位才有价值,如此才能站在高屋建瓴的高度理解科学,拥有元宇宙的话语权。
二是以推动数字基础设施建设为重点,共筑数字时代的发展基石。元宇宙基础设施是元宇宙在物质与虚拟空间运转的重要载体,应对数字基础设施建设问题,应当树立合作共赢思维。一方面,加大本国重大科技基础设施建设。数字基础设施的不对称,反映的是世界各国之间在信息环境中的权力不对称,提升本国的数字基础设施建设水平,有助于加大我国在“智缘政治”中的博弈筹码。另一方面,帮助他国合力建好数字基础设施。习近平总书记强调:“世界上没有绝对安全的世外桃源,一国的安全不能建立在别国的动荡之上,他国的威胁也可能成为本国的挑战。邻居出了问题,不能光想着扎好自家篱笆,而应该去帮一把。”[57](P.419)元宇宙基础设施建设涉及的范围广、技术壁垒高,一国的力量较为渺小,最终实现元宇宙数字场景正常运转,需要各国互相帮助。
三是以“数字丝绸之路”为载体,筑牢和谐稳定的国际关系。传统的地缘政治思想追求与周边国家建立良好关系,强调安定和谐,“智缘政治”对于这一思想也同样适用。习近平总书记强调,“主权平等,是数百年来国与国规范彼此关系最重要的准则”[60](P.53)。元宇宙数字空间的制网权、数据主权、虚拟疆域的竞争,应当以共赢至上的原则修正权力至上,实现多国协同合作的包容联动、协作共赢的国际关系,“国家不分大小、强弱、贫富,都是国际社会平等成员,都有平等参与国际事务的权利”[61](P.126)。为此,以“丝绸之路”沿线国家的数字贸易往来为依托,积极参与到周边国家的数据要素基础设施建设,拓展战略部署,强化中国周边环境的稳定,推动数字时代的中国周边外交,才能达成更广泛的数字合作共赢共识,促进国家之间形成利益共同体。
随着科技与社会的高度融合,人们对科技的追求和推崇达到了新的高度。文化与科技也产生了密不可分的关系,在元宇宙情境下,虚拟边界的模糊将扰乱现有秩序。面对元宇宙“智缘政治”竞争带来的文化冲突,着力提升本国“元软实力”(2)随着近年来元宇宙的火热和兴起,“元软实力”概念逐渐被挪用为虚拟世界影响他国受众的认知并改变其行为的能力,也即在元宇宙世界的“软实力”。,坚持以人为本的文化技术观,强化风险防范意识,将形成强大的防御力。
一是着力提升本国“元软实力”,处理好公民数字身份与民族文化认同的关系。“元软实力”是衡量国家在元宇宙空间发展的重要维度,“‘元软实力’打破了传统的地缘政治格局与国家边界的限制,提出了衡量文化软实力和国家品牌竞争力的新维度”[62](P.7)。提升本国“元软实力”,一方面,需要承认公民身份的数字化重塑,增强文化内向凝聚力。数字身份是元宇宙时代的必然产物,也是人性多样化和自主表达的方式,应当清醒认识到传统的“国家—公民”强制管控不适应开放的元宇宙空间。积极推动本民族文化的创新与发展,加强爱国主义教育,凝聚本国公民对本民族的认同感,才是防止数字公民群体流失的关键。另一方面,我们需要不断提高国际舆论场的中国声音,增强文化外向推力。元宇宙空间的数字身份具有可变性,政府可将我国优秀文化置于海量数据流中,借助算法的推动,对数字身份的学习和身份认知行为进行弱干预,将“在场”的显性支配转化为隐性的“在线”控制,如此将收获元宇宙空间数字身份的认同感,进而影响到现实中的人,间接达到传播中国形象至整个世界的目的。
二是坚持以人为本的文化技术观,处理好现实规约与个体精神的关系。技术是一把双刃剑,既帮助了人的发展,也奴役了人,因此处理技术异化问题十分关键。一方面,我们需要正确认识与元宇宙技术的关系。个体应当采取二元思维对元宇宙进行“祛魅”认识,技术是人身体的延伸,正确认识元宇宙仅仅是一个技术集合体的应用场景,其并不能成为人的身体的一部分代替个体处理社会生活中的全部问题。另一方面,我们需要丰富自身的精神世界。元宇宙普及的社会,虚拟与现实的界限逐渐模糊,人们游离于现实与虚拟世界之间,难免会造成精神世界的混乱。精神的问题,需要个体自身具备清醒的认识,具备充盈的精神现实生活才能有效避免沉浸于虚幻精神的满足之中。只有在科技进步过程中充分关注人的精神需求,分清现实与虚拟的关系,才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科技进步,迈向自由,而不是沦为异化的“工具人”和“单向度的人”。
三是强化风险防范意识,处理好意识形态风险与文化底线的关系。“人工智能时代,互联网传递的信息内容早已超越了单纯的信息本身,其背后蕴藏着深刻的意识形态和价值观念的导向性。”[63](P.142)元宇宙意识形态领域风险形式隐蔽,防范化解意识形态风险是维护社会稳定的关键因素。强化风险防范意识,一方面,国家需要树立公众的忧患意识。元宇宙作为未来互联网新形态加剧了意识形态风险的传播,元宇宙不仅打破了资本和文化的边界,还混淆了虚拟与现实的边界,剥离了网络文化与现实的人的边界。面对可能出现的各类意识形态形式,我们应当保持高度的警惕,科学研判元宇宙中出现的孪生意识形态内容、隐藏在数字藏品中的错误思潮等苗头性风险,掌握战略主动权。另一方面,我们需要增强国家文化阵地意识。元宇宙成为意识形态斗争和“智缘政治”的主战场,因此在开展意识形态斗争的同时,应当做好防控意识。坚持主流价值引领,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融入元宇宙应用场景中,引导社会治理向善,规避元宇宙成为国家间开展意识形态的武器,打造和谐共处的元宇宙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