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长城不是一代修成的,西南剧展不是一开始就目标远大、意义宏深的。众所周知,西南剧展包括三大内容:戏剧展览、戏剧工作者大会和戏剧资料展览。然而,这三大内容并非会议筹办之初完全决定,而是在策划和筹办的过程中逐渐丰富。可以说,正是在策划和筹办的过程中,随着各方人士的建议和参与,集思广益,西南剧展的内容逐渐丰富,目标逐渐远大,意义逐渐宏深。
我们努力还原西南剧展的策划和筹办过程,由此可以看到这个震惊世界的戏剧活动内容日渐丰富、目标日渐远大、意义日渐宏深的过程。
一、戏剧展览会
1943年10月,桂花开放的季节,广西省立艺术馆新厦正在建设中。建设广西省立艺术馆新厦,广西省政府并没有专门拨款,只是划拨了一块地,建设新厦的款项,完全依靠馆长欧阳予倩多方筹集。新厦落成,自然要做些庆祝活动。然而,心思都在筹集款项和催促进度的欧阳予倩与朋友们谈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并没有打算大规模地举办,只想就着广西省立艺术馆新建馆址落成的机会,邀请近邑几个团队连续演几个戏①。
这是西南剧展最初的想法,为广西省立艺术馆新厦落成邀请几个团队演几个戏以示庆贺。
恰在此时,一位姓名瞿白音的人登门拜访,他的到来,改变了欧阳予倩的想法,广西省立艺术馆新厦落成的庆祝活动,出现了扩大的趋势。
瞿白音,何许人也?
瞿白音当时的身份,是新中国剧社的理事长。新中国剧社是两年前,也就是1941年10月,在桂林成立的一个职业剧团。这个职业剧团成立之初,摇摇欲坠,几乎夭折。正是瞿白音导演田汉话剧《秋声赋》,赢得较好的票房,帮助新中国剧社走出经济困境。在桂林站稳脚跟之后,瞿白音带领新中国剧社到湖南进行旅行公演。
根据新中国剧社第一批社员蒋柯夫回忆:
(新中国)剧社在湖南旅行公演将结束的时候,我们的理事长瞿白音同志想到西南许多抗日宣传团队分散在各地,由于战时交通不便,彼此音讯疏稀,提出了把这些兄弟团队集中到一起,通过演出交流、研讨、相互促进,以达到坚持抗战增强团结的设想。这个设想得到剧社全体同志和几个演剧队队长的热烈赞同和支持。②
这是瞿白音的想法,1941年10月加盟新中国剧社的周伟的回忆将瞿白音的想法表述得更加清晰:
1943年春,新中国剧社旅行公演到达长沙后,瞿白音与演剧九队队长吕复常常谈论问题。他们感觉到抗战以来戏剧运动虽然有很大成績,但是在恶劣的政治环境下有些戏剧团队变得无声无息了。一向活跃在前线的戏剧队伍,也感到苦闷和彷徨。如果能把散处在西南各省的剧团和戏剧工作者聚集在一起,互相观摩,交流经验教训,共同探讨艺术创作上的各种问题,明确今后的努力方向,那将是一件好事。于是,瞿白音代表新中国剧社倡议,在桂林举行戏剧展览。③
瞿白音本人是抗敌剧团出身,与活跃在西南的多个抗敌演剧队有较密切的联系,他的想法主要是想通过把这些团队聚集到桂林,互相观摩和交流,以明确今后的努力方向。
1943年10月,新中国剧社结束在湖南的旅行公演回到桂林,瞿白音迫不及待地去找欧阳予倩谈他的想法。
瞿白音为什么会产生将西南各省的戏剧团队聚集一起互相观摩交流经验的想法,实与当时西南各省的戏剧现状有关。
当时西南各省的戏剧究竟有着怎样的现状?焦菊隐的文章有很好的回答,他认为:“这一两年来的戏剧运动,由于职业化的结果,已经浸蚀在市侩化的毒汁中。”“我们确曾为了营业而演出过一些意识模糊或者毫无意识的戏剧;我们确曾专一在描写小资产阶级和一些知识分子的生活,而忽略了更多的受痛苦者;我们甚至为了迎合能以支持演出收入的主要顾客——暴发户和国难商人们之类,而在演出里成心渗进去若干合于这些观众胃口的低级趣味和噱头,甚至自动消灭了戏剧的战斗特质;我们确是有意无意的把自己的戏剧生命,建立在这些新起的商业资本者的手掌中。”④
恰好,1943年10月的田汉,思考的正是当时戏剧的现状问题。
据《田汉年谱》,1943年10月,田汉有感于“戏剧圈子里抗战初期那种不顾一切效忠运动的高度热情已经不易看见,而开始着眼于物质待遇”的现象,在一次聚会上提出戏剧界要开展“招魂”运动。
为什么要招魂,是因为:
今日戏剧界似乎又回到以前人自为战的时代。由于客观环境的困难,大都汲汲于自身利害的关心和枝节技术的追求,把抗战初期的宝贵的热情大部分消歇了,甚至艺术上一些应有的新认识也渐次把握不定了。应当说而不说,或争其所不必争、乌烟瘴气代之而兴。⑤
什么是招魂,在田汉看来,“意思是想大家重新振作起抗战初期的雄大旺盛的意气和企图心”,田汉认为如此“剧运的发展才可重入正轨,技术上的某些成就才更有光辉和意义。戏剧运动同民族解放运动才结合得更紧”⑥。
除了理想的失落与激情的消退,田汉还谈到中国现代戏剧的瓶颈,以及戏剧创作领域的乱象:
我们却也还没有十分足以指示这时代的纪念碑的作品。我们的题材兴趣还嫌狭窄,甚至还没有一个作品能深刻而又生动反映今天抗战主力的士兵与农民的生活。我们的创作方法上的认识一般的还不够。甚至于已有了许多邪说在否定新的创作方法。⑦
瞿白音向欧阳予倩谈了他的想法之后,在返回新中国剧社的路上,在当时的中正桥上遇见田汉,就向田汉汇报了他与欧阳予倩建议的想法。
此时的田汉正希望改变戏剧的现状,希望重振抗战初期戏剧的雄心和干劲,瞿白音的想法,恰好为田汉当时的理论思考提供了一个实践方案。
田汉如此回忆:
某日我在中正大桥的东端遇瞿白音兄,他和我谈到西南戏剧展览的计划,他已经和予倩先生谈过,我也极赞成他的旺盛的企图心,答应尽力帮助这一理想的实现。⑧
10月的酝酿,11月有所成果。经过欧阳予倩、田汉和瞿白音的反复商讨,戏剧展览会的举办得以决定。1943年11月10日,《大公报》(桂林版)刊登了筹备消息,消息称:
桂林戏剧界拟举办之戏剧展览会,昨日在广西剧场商讨具体筹备进行办法,到欧阳予倩、田汉、李文钊、熊佛西、瞿白音及艺术馆、新中国剧社全体人员,当即决定筹备会即日成立,并草拟工作章则,由广西艺术馆主办,新中国剧社及文化艺术界加以协助,邀请参加展览会之区域,除桂渝两地外,计有黔、滇、湘、粤、闽、赣、鄂等省。至筹备会经费,将由艺术馆、新中国剧社先行设法筹措,以后在戏剧演出时所获收入,抽百分之二十充作大会之开支。
这是迄今我所看到的西南剧展最早的公开报道。
这个公开报道,与欧阳予倩最初的“邀请近邑几个团队连续演几个戏”的设想,显然有很大的拓展。近邑变成了桂、渝(蜀)、黔、滇、湘、粤、闽、赣、鄂九省,这是地域范围的扩大;举办单位,也由欧阳予倩最初的广西省立艺术馆独立举办,变成由广西省立艺术馆主办,新中国剧社及文化艺术界加以协助。值得注意的是,这时尚无西南这个限制语,而是称戏剧展览会。
由此,戏剧展览会开始了正式的筹备。
筹备之初,考虑更多的是演出剧目。1943年12月21日,西南剧展筹委会已经明确节目内容:“除掉话剧是基本的单位外,为能更广纳代表中国民族形式的戏剧参加,所以这次大会的内容,不但是近代中华民族戏剧艺术,还有瑶人歌舞、平剧、地方戏、傀儡戏各种戏剧参加,所以这次大会的内容,不但是近代中国新演剧的一次划时代的展览,而且还集纳了各种不同的旧戏剧形式,丰富我们新演剧的工作者所应观摩和吸收的技术。”⑨
话剧、戏曲和少数民族歌舞共同参加大会,体现了西南剧展的包容性,这是西南剧展的重要特色,也是它能赢得最大认同的基础。
二、戏剧工作者大会
桂林筹备刚刚开始,重庆方面即获得了消息。“重庆的戏剧工作者,听到本会筹备的消息后,即刻热烈的响应,而且还提供了一个极有价值的意见,他们建议将这次大会扩大为全国戏剧工作者年会。”⑩
这个建议立刻鼓舞了戏剧展览会的筹办者们。筹办者们认为:“全国性的年会,在它的意义上讲起来,绝对是必要的,可是,这在中国是太空前的事,必须要有更为充分的准备。而我们的筹备时间过于仓促,事实上要在这次大会实现这个建议,比较困难。”11
应该是基于这个考虑,至1943年11月,筹办者发出《欧阳予倩致戏剧工作者(公函一)》,正式提出:
在这些战斗的日子里,我们彼此间还没有充分的联系,缺乏相互觀摩和借镜的机会,缺乏分享彼此得失忧乐的愉快。这在我们的工作上,是一个不容忽视的损失。为了迎接更艰辛的战斗,更繁重的任务,我们必须弥补这些损失。桂林的戏剧工作者有鉴于此,拟就广西省立艺术馆新址落成之机会,于民国三十三年二月十五日戏剧节,在桂林举行戏剧展览会及戏剧工作者大会,推本馆主办。诚挚地向敬爱的同志们邀请,请同志们热烈参加,为了地方辽阔,交通不便,我们想暂以粤、湘、桂、黔、滇西南五省及其邻省闽、赣、鄂等共八省为基本单位,定名为西南戏剧展览会和西南戏剧工作者大会。希望由于这一个集合,我们得以聚首一堂,来表示集中的力量,并讨论我们的得失。把我们七年来的辛苦、短长、艰难、欢乐,面对面,心印心的倾诉,使我们更坚实、更壮大,以迎接更艰巨的任务。12
桂林的戏剧工作者虽然没有使用全国的命名,但接受了重庆戏剧工作者召开戏剧工作者大会的建议。于是,戏剧展览会除戏剧展览外,增加了一个内容:戏剧工作者大会。这个内容非常重要,原来戏剧展览会主要是戏剧表演,现在的戏剧展览会增加了大会讨论。戏剧展览会的思想元素得到有力加强。
我所看到的《欧阳予倩致戏剧工作者(公函一)》没有标明发布时间,但由于《欧阳予倩致戏剧工作者(公函二)》发布于1943年11月28日,由此可以推断,《欧阳予倩致戏剧工作者(公函一)》发布在1943年11月28日之前。也就是说,召开戏剧工作者大会是1943年11月28日之前的决定。
这个公函还明确了这个戏剧展览会的命名:西南戏剧展览会和西南戏剧工作者大会。
1943年11月28日,西南第一届戏剧展览会筹备委员会主任委员欧阳予倩发布《欧阳予倩致戏剧工作者(公函二)》,指出:
溯自抗战以还吾戏剧工作者,奔走呼号,尽能竭智为国服务。剧运之广泛展开空前未有,剧艺之湛深精进一日千里,但以地区辽阔,交通修阻,甚少观摩切磋之效。13
明确指出西南剧展的举办目的是观摩切磋。
同一天,西南第一届戏剧展览会筹备委员会主任委员欧阳予倩发布《欧阳予倩致戏剧工作者(公函三)》,指出:
西南各省戏剧团队鉴于剧运发展至今日之阶段,宜加紧团结,有聚首一堂互相观摩商讨之必要。14
值得注意的是,这则公函于观摩切磋之外,增加了团结的目的。
公函发布的第二天,1943年11月29日的《新华日报》发布了一则题为《关于戏剧节》的消息,消息称:“在欧阳予倩先生的主持之下,桂林已在准备在新戏剧节举行全国戏剧展览会。”
虽然桂林方面没有对这个戏剧展览会进行全国的命名,但在《新华日报》的消息中,戏剧展览会的“全国”性质还是得到强调。
《新华日报》这则消息专门写了一段文字:“为了表示全国戏剧工作者的团结。为了加强我们的阵容,为了检讨过去和策励将来,我们要盛大地纪念这个日子。”15
显然,《新华日报》及时认可了西南剧展团结的意义。
至此,加强团结、互相观摩、检讨过去、策励将来,成为西南剧展的举办目的与意义。值得指出的是,这时候的过去,就时间范围而言,尚停留在抗战7年的过去。
三、戏剧资料展览
1943年12月11日,《扫荡报》刊登一则《西南第一届戏剧展览会筹备委员会公告(之一)》,这则公告仍然如此表述:“拟于民国三十三年二月十五日(戏剧节)在桂林举行西南第一届戏剧展览会及西南戏剧工作者大会。”16
有意思的是,5天之后,1943年12月16日,《新华日报》在报道西南剧展的消息时,明确指出:“戏剧展览会分演出展览和资料展览。”17
于是,我们发现,西南剧展又一次扩容:最初只是戏剧展览会,在增加了戏剧工作者大会之后,又增加了戏剧资料展览。
戏剧工作者大会的建议来自重庆戏剧工作者,戏剧资料展览不知来自谁的建议,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说戏剧工作者大会拓展了西南剧展的地域广度,那么,戏剧资料展览则拓展了西南剧展的历史深度。
内容的扩展带动意义的增长。
1943年12月21日筹委会发布的《西南第一届戏剧展览会筹委会公函》对西南剧展的意义有了更充分的发现:一是使用了“空前”这个定语,明确这次活动是“空前盛会”,这个短语后来成为描述西南剧展经常出现的短语;二是具体阐释了这个空前盛会的意义,“这次大会的内容,不但是近代中国新演剧的一次划时代的展览,而且还集纳了各种不同的旧戏剧形式,丰富我们新演剧的工作者所应观摩和吸收的技术”18。
这里所谓新演剧的一次划时代的展览,实际上意味着展览会的时间范围已经从抗战7年拓展到新演剧30多年。
这个消息发布后四天,1943年12月25日,筹委会发布《西南第一届戏剧展览会资料展览规程(资字第一号)》,说明资料展览的范围及内容,期限及手续,主要包括团队文献、戏剧运动史资料和剧人文献19。
戏剧资料展览经过精心筹备,最后于1944年3月17日戏剧工作者大会闭幕的当天下午正式开幕。3月31日,韶关《中山日报》刊登郑万川《西南剧展中的种种》一文,文章结尾时表示:“在资料展览没有出现之前,一般人以为剧展的重心似乎在戏剧演出,但是看过资料展览的人便会觉得这才是更值得珍视的工作实录了。”20
或许,正是因为戏剧工作者大会和戏剧资料展览的加入,作为与欧阳予倩、田汉齐名的戏剧家,当时也在桂林居住的熊佛西充满对西南剧展的期待,他“希望(西南剧展)能获得戏剧学术更精深的探讨,演技水准的提高,剧人更紧的团结”21。
对戏剧学术精深探讨的期望,仍然在将西南剧展引向思想的深度。
四、西南剧展开幕前夕
在西南剧展的筹备过程中,从连续演几个戏到戏剧展览会,从戏剧展览会到戏剧工作者大会,从戏剧工作者大会到戏剧资料展览,我们可以看到西南剧展的举办规模由小到大,地域范围从狭到广,时间范围从近到远的轨迹。而举办规模的扩大,地域范围的加宽,时间范围的拓展,同时就意味着西南剧展意义的扩容:它最初是为了广西省立艺术馆新厦落成的庆典,然后是为了西南各省戏剧团队的观摩切磋,再后是为了抗战乃至新演剧以来戏剧运动的检讨和反思,至此,西南剧展的意义已经非同凡响。
1944年1月1日,桂林《力报》刊登汪巩的文章,文章概括了将要召开的西南剧展的意义:
预定于今春在桂林举行的戏剧展览会是中国自有新演剧运动以来的一次空前集会。它的地域,虽仅限于西南一带,但是,事实上,这次的展览是具有全国性质,而且,得以总结了抗战八年以来戏剧服务于抗战的伟大成果,而显示了明日新中国戏剧的辉煌远景。22
这个意义已经相当可观,然而,随着西南剧展开幕的临近,随着越来越多人对西南剧展的关注,西南剧展的意义在继续增值。
1944年2月12日,桂林《力报》刊登报道《在剧展招待会上 欧阳予倩报告筹备经过》。
我们从这个报道知道,欧阳予倩在剧展招待会上表示:“我真想不到当初计划开一个小规模展览会,如今却扩大到包括八省的大规模展览会。”23
经过两个多月的筹备,欧阳予倩已经意识到他主持的这个西南剧展的意义非同寻常。他说:“这(西南剧展)不仅在西南在中国是空前盛举,就是在世界上也可说是仅见的!”24
这是当时媒体首次将西南剧展放在世界的范围言说。
当时桂林《力报》还采访了在桂林生活的赖贻恩神甫。作为外国人,赖贻恩神甫的视角自然是国际视角。他说:“一方面要提高人民对戏剧的兴趣,一方面要求戏剧自身的提高。我对于贵国戏剧工作者苦干、不怕牺牲的精神,非常钦佩!这次剧展能集半个中国的戏剧团体于一地,在中国史上可以说是伟大创举。这消息一定能传布到全世界每一个角落去,使国际人士素对中国戏剧落后的成见为之改变。”25
西南剧展能够让国际人士改变中国戏剧落后的成见。这个观点对于中国人而言像是别出心裁,对于赖贻恩神甫来说,则是自然而然。他居住在桂林,经常观看中国戏剧,对中国戏剧的魅力早有领略。
五、西南劇展开幕之后
1944年2月15日,经过三个多月的筹备,西南剧展终于如期开幕。此时,西南剧展的三大内容已经确定。戏剧展览会、戏剧工作者大会和戏剧资料展览或轮番登场或同时进行。
这时候,各方人士对即将举行和正在举行的西南剧展评头品足,西南剧展进入意义阐释阶段。
首先,当时媒体普遍认同了将近两个月前,1943年12月21日筹委会有关西南剧展为“空前盛会”的说法。
比如,《大公报》(桂林版)如此报道:“中国戏剧史上空前盛举之西南第一届戏剧展览会,于今日戏剧节在桂林隆重开幕。”26“西南剧展今日开幕,这是全国戏剧界空前的盛举。”27
《广西日报》如此认为:“戏剧展览已于昨天开幕,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的戏剧盛会。”28
衡阳《力报》说得更为具体:西南剧展是这五千年古国旷古未有的盛会,是戏剧界大团结的实质体现29。
既是戏剧史,也是戏剧界的空前盛举,甚至是五千年古国旷古未有的盛会。西南剧展的空前意义,至此被推到峰顶。
其次,有评论者提出西南剧展在中国新文化运动和中国新戏剧史发展史上的里程碑意义。
比如,穆木天指出:今年的戏剧展览会,也就是我们的新文化运动中的一个伟大的路碑30。
又比如,赖贻恩神甫认为:
目前这个戏剧展览会的价值是无可限量的。在现代中国文化的发展上,它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它在我看来是下面这个极伟大的事实的象征,就是一个古老的文明不自甘陷于停顿,而警觉着艺术的新发展加以探讨,并准备从中撷取值得采纳的一切。
这次大会应当是中国新戏剧发展史的分界石。31
回望历史,西南剧展是空前盛会;面对现实,各方人士从不同角度对西南剧展提出希望。
这个时期的田汉对中国现代以来的戏剧运动和抗战以来的戏剧运动有着持续的思考,作为西南剧展的主要发起人,他希望西南剧展能够达成的政治和文化的双重意义:
首先应该使此次剧展达成它应有的政治意义。我们今日要求戏剧配合大反攻,便不能不向广大戏剧工作者再动员,这当然包含我们力量的再认识与再教育,对于我们战士精神上与技术上的再武装。
其次我们要求剧展达成其必有的文化意义。更本质的、合目的性的舞台,更高级的朴素真实而建立在人体肌肉与发声器官的周到的训练的表演,更动人的、集中的、激烈的调子——这一些应该是我们迫切期待的境界。32
穆木天则谈到对于西南剧展的教育意义:
戏剧展览会中的表演,不只是要教育观众,而且要教育戏剧工作者。我的最大的希望,就是要今年的戏剧展览会能够完成这二重的教育的意义。
我们戏剧工作者应当有一个充分的准备:不但要表演,而且要研究;不但要教育人家,而且要教育自己。33
确实,由于西南剧展的广泛影响,许多人都看到了戏剧在民众教育方面的重要作用。
雷特认为:“戏剧为现代教育人民最有效力的工具,提倡戏剧运动就是发挥戏剧的教育功能。”34
李济深在欧阳予倩陪同下参观戏剧资料展览后对西南剧展高度赞扬:“认为戏剧具有教育人生之重要意义,……勖勉各戏剧工作同志今后应负起用戏剧转移奢靡之社会风气,及建立民族自信之重大任务。”35
西南剧展将传统戏曲纳入了展览范围,因此,西南剧展旧剧改革的意义也被注意。田汉专门谈到这个问题,他说:
这次旧剧界的积极参加剧展,而且准备的材料非常丰富,便是一个很好的证据。我们由他们的表演和资料展览,将可以看出平剧及各地方剧发展分歧的来踪去迹及其相互间错综关系,也可以知道它过去担任过什么任务而今后也将担任什么任务。我们绝不怀疑,旧剧若完成了总的自我批判,同时从本国的外国的各种姊妹艺术乃至民间生活的艺术源泉吸取滋养,行再度的大综合,必能提高到更高阶段,担负起更大的任务。36
作为著名平剧演员,金素秋现身说法,认为“此次剧展对于中国戏剧必能起到推进的积极影响”37。
有些视野宏阔的评论者敏锐地感受到了西南剧展的国际意义。
比如,焦菊隐认为:
今年的戏剧节,有着一个更重大的意义,就是说,新中国的戏剧,已经由向日本帝国主义者抗战的疆场,扩展到全人类反法西斯蒂的阵垒里去了。从此,我们的戏剧,不但要为全中国人民大众争取自由解放,而且要给全世界挣扎在压迫者侵略者铁掌下的人民大众争取自由解放。38
值得注意的是,焦菊隐这个说法,后来被美国著名戏剧评论家沿用。对此,《大公报》以《西南剧展的荣誉》为题做了报道,报道称:
美国名剧评家爱金生对西南剧展特在《纽约时报》撰文加以介绍,以引盟邦注意。其文有云:“如此宏大规模之戏剧盛会,有史以来,自古罗马时代曾经举行外,尚属仅见。中国处于极度艰困条件下,而戏剧工作者以百折不挠之努力,为保卫文化、拥挤民主而战,迭予法西斯侵略者以打击,厥功至伟。此次聚中国西南八省戏剧工作者于一堂,检讨既往,共策将来,对当前国际反法西斯战争,实具有重大贡献。”39
这是对于西南剧展的最高评价,它由国际人士认定,在国际媒体刊登,极大地提升了西南剧展的影响力。
以上,我们分析西南剧展的策划、筹备、意义阐释几个阶段,还原了西南剧展从最初的小规模到后来的大规模、从最初的小范围到后来的大范围、从最初的小庆贺到后来的大思考的过程。在筹备和展览的过程中,西南剧展的目标逐渐远大、意义逐渐宏深,成为中国戏剧史上浓墨重彩的一页。作为中国戏剧史的里程碑,西南剧展既有重要的历史意义,也有重要的现实意义,正如一篇文章所言:“这次剧展会的全部工作,由筹备到开幕到闭幕的经验,是值得保留的。一种完备的文献将是今后的参考。”40本文梳理西南剧展的意义生成过程,正是试图保留西南剧展的经验,作为今天戏剧工作的参考。■
【注释】
①欧阳予倩:《关于西南第一届戏剧展览会》,载廣西戏剧研究室、广西桂林图书馆编《西南剧展》上册,漓江出版社,1984,第42页。
②蒋柯夫:《新中国剧社与西南剧展》,载桂林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驼铃声声》,漓江出版社,1991,第141页。
③周伟:《往事历历》,载桂林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驼铃声声》,漓江出版社,1991,第153-154页。
④38焦菊隐:《扩展戏剧抗战的领域》,《新华日报》1944年2月15日,收入广西戏剧研究室、广西桂林图书馆编《西南剧展》上册,漓江出版社,1984,第335、335页。
⑤⑥田汉:《抗战戏剧第七年——说几个故事》,载《田汉全集》第15卷,花山文艺出版社,2000,第479、479页。
⑦3236田汉:《宝爱这空前的盛举》,《广西日报》1944年2月15日,收入广西戏剧研究室、广西桂林图书馆编《西南剧展》上册,漓江出版社,1984,第327-328、326-331、326-331页。
⑧田汉:《新中国剧社的苦斗与西南剧运》,载桂林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驼铃声声》,漓江出版社,1991,第21页。
⑨⑩1118《西南第一届戏剧展览会筹委会公函》,载桂林市博物馆编《西南第一届戏剧展览会文物史料选辑》,内部资料,1984,第85、85、85、85页。
12《欧阳予倩致戏剧工作者(公函一)》,载桂林市博物馆编《西南第一届戏剧展览会文物史料选辑》,内部资料,1984,第77页。
13《欧阳予倩致戏剧工作者(公函二)》,载桂林市博物馆编《西南第一届戏剧展览会文物史料选辑》,内部资料,1984,第77页。
14《欧阳予倩致戏剧工作者(公函三)》,载桂林市博物馆编《西南第一届戏剧展览会文物史料选辑》,内部资料,1984,第77页。
15《关于戏剧节》,载广西戏剧研究室、广西桂林图书馆编《西南剧展》上册,漓江出版社,1984,第61页。
16《西南第一届戏剧展览会筹备委员会公告(之一)》,载广西戏剧研究室、广西桂林图书馆编《西南剧展》上册,漓江出版社,1984,第51页。
17《桂林戏剧界发起西南戏剧工作者大会》,载广西戏剧研究室、广西桂林图书馆编《西南剧展》上册,漓江出版社,1984,第62页。
19《西南第一届戏剧展览会资料展览规程(资字第一号)》,载桂林市博物馆编《西南第一届戏剧展览会文物史料选辑》,内部资料,1984,第87页。
20郑万川:《西南剧展中的种种》,载广西戏剧研究室、广西桂林图书馆编《西南剧展》上册,漓江出版社,1984,第217页。
21熊佛西:《关于戏剧节》,载桂林市博物馆编《西南第一届戏剧展览会文物史料选辑》,内部资料,1984,第51页。
22汪巩:《关于第一届戏剧展览会》,《力报》(桂林版)1944年1月1日。
232425《在剧展招待会上 欧阳予倩报告筹备经过》,桂林《力报》1944年2月13日,收入广西戏剧研究室、广西桂林图书馆编《西南剧展》上册,漓江出版社,1984,第79、77、79页。
26《西南首届剧展 今日隆重开幕》,《大公报》1944年2月15日,收入广西戏剧研究室、广西桂林图书馆编《西南剧展》上册,漓江出版社,1984,第82页。
27《短评:祝西南剧展开幕》,《大公报》1944年2月15日,收入广西戏剧研究室、广西桂林图书馆编《西南剧展》上册,漓江出版社,1984,第299页。
28马国亮:《早窗杂记:戏剧展览会》,《广西日报》1944年2月16日,收入广西戏剧研究室、广西桂林图书馆编《西南剧展》上册,漓江出版社,1984,第353页。
29孙真:《我们呼唤:自由平等团结》,衡阳《力报》1944年2月26日,收入广西戏剧研究室、广西桂林图书馆编《西南剧展》上册,漓江出版社,1984,第209页。
3033穆木天:《我的歡喜和我的希望》,桂林《力报》1944年2月15日,收入广西戏剧研究室、广西桂林图书馆编《西南剧展》上册,漓江出版社,1984,第337-338、337-338页。
31赖贻恩:《一个外国人对于西南戏剧展览会的观感》,洪楚贤译,《广西日报》1944年2月27日,收入广西戏剧研究室、广西桂林图书馆编《西南剧展》上册,漓江出版社,1984,第357-358页。
34雷特:《展开戏剧运动》,《大公晚报》1944年2月24日,收入广西艺术研究所、广西社会科学院、广西桂林图书馆主编《戏剧运动》上册,广西人民出版社,1992,第159页。
35《西南剧展会会员大会》,《大公报》1944年3月20日,收入广西戏剧研究室、广西桂林图书馆编《西南剧展》上册,漓江出版社,1984,第147页。
37金素秋:《我的话》,《大公晚报》1944年2月16日,收入广西戏剧研究室、广西桂林图书馆编《西南剧展》上册,漓江出版社,1984,第407页。
39《西南剧展的荣誉》,《大公报》(桂林版)1944年5月17日,收入广西戏剧研究室、广西桂林图书馆编《西南剧展》上册,漓江出版社,1984,第158页。
40《短论:演剧展览》,《戏剧时代》第1卷第3期,收入广西戏剧研究室、广西桂林图书馆编《西南剧展》上册,漓江出版社,1984,第304页。
(黄伟林,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广西高校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桂学研究院。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抗战时期桂林文化城文学编年史”的阶段性成果,项目批准号:19BZ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