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宝国
大连有位百岁老人,颇具传奇色彩。
1935年7月15日,一个被唤作“拴牢”的放羊娃,在黄土高坡上走进了“老刘”那支“闹红”的队伍——中国工农红军第二十六军少共青年营。那时候,他才12岁。从此后,这个5岁就没了娘的苦孩子,有了自己的大家——人民军队。从此后,他开始了自己的新生,亲历和见证了20世纪发生在中国大地上那场波澜壮阔的人民革命斗争,亲历和见证了人民军队从小到大、由弱变强的战斗历程,亲历和见证了人民共和国从孕育到生成的完整过程。同时,他也在这个过程中,完成了自己长大成人且成熟成才的人生洗礼。他的名字,被镌刻在共和国的英雄丰碑上。
他成了人民革命的儿子,也成了人民军队的儿子。他的名字,叫王扶之。
1923年11月2日那天,三眼泉乡楼砭村付家新庄的王志胜家老二婆姨郭氏,生了个娃。还是个男娃。王家老二大名叫王登科,跟他大、他婆姨守着三孔破窑、种着几块坡地过日子。添丁进口,对这家人来说,是喜事儿,可也是难事儿:黄土高坡上这靠天吃饭的光景,总是难活人。一年忙活下来,怎么也得有两三个月吃不饱肚子。婆姨生了个男娃,王家添了丁又有了后,那当然是喜事一桩!可凭空添了一张吃饭的嘴,一家人心头又总是被压得沉甸甸的……
王志胜老来得一孙儿,当然还是喜悦大于忧愁。作为一家人拿大主意的老辈儿,他给孙儿取了一个寄托着自己念想的小名儿:拴牢!——牢牢地拴在自己身边!王登科穷怕了,他的念想很简单也很直接:这娃,不能像他爷他大那样再受穷,他得有个好前程。所以,这娃的学名应该是很吉利运道好的。思来想去,王登科给娃取了个学名:王福治。
拴牢他娘是个贤慧婆姨,勤快能干,孝敬老人,日子虽然苦,但脸上总是笑盈盈的。一家四口人这么着就把日子往下过,虽然苦了些,但三代人总还有天伦之乐,合家之欢,破窑里总还有笑语声声盈然生趣。在一家人呵护之下,拴牢的个头也见天儿往上窜。几年过去,愣比同龄的邻家孩子要高出半个头,煞是招人疼爱!他大他娘他爷瞅在眼里,都是喜滋滋的:要是就这么着再苦熬几年把拴牢盘成了后生,俺王家没准儿真还能时来运转,盼来“福治”的一天,也说不定呢!
可惜好景不长,拴牢长到5岁那年,他娘就殁了——那年她才三十多岁。
拴牢他娘走得很突然,不知道是得了什么病——也许在今天看来不算大病,但对黄土高坡上缺医少药的受苦人家来说,那就是一道催命符啊!拴牢他娘这一撒手,这家没了女人,就跟丢了魂儿一样。拴牢他大天天失神地喃喃自语:“娃他娘,你咋就走了哩?你咋就走了哩?”拴牢则哭着喊着问他大要娘:大,大,我娘哩?我娘哩?
1928年,王福治5岁,父亲远走延安打工,王福治随爷爷讨饭为生。
1933年春天,王登科回到家乡,经与父亲商议,带上拴牢前往延安为地主家打工,王福治为地主家放羊,王登科为地主家种地。1934年冬天,王登科省吃俭用将王福治送入私塾读了四个多月的书。
其实,就在小拴牢出生那年,这片黄土地上就已经孕育着一场风暴了。
那时节,那光景,在这片黄土地上,“老刘”这个称呼,“闹红”这类名词,成了受苦人口口相传的传奇人物,更是老百姓的热门话题。“老刘”如何如何“圣明”,“老刘”的队伍如何如何“仁义”……穷汉们想“老刘”,爱“老刘”,盼头也寄托给了“老刘”。这些话题,当然不可能不灌进小拴牢的耳朵里,可这些事儿啊,还是个孩子的他,未必就能听明白。
7月的一天,一支打着红旗的队伍来到了王家团庄。
这支队伍很是奇怪:进了庄子,不去张罗支应,不去抓鸡、抢牛、找女人,而是给家家户户扫院子、挑水、干农活,同时也在各家各户的院墙上贴红红绿绿的标语、布告,刚从“速成私塾”毕业的小拴牢正好逮住了一个“学以致用”的机会,念念叨叨把这上头写的都读给了乡党们听——“红军帮助贫苦群众解决一切痛苦”“中国人民团结起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欢迎一切不愿做亡国奴的人们参加红军”……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闹红”?莫非这就是“老刘”的队伍?
第二天一大早,小拴牢更是开了眼:这队伍竟然没进庄户人家的院门儿,在村落的路边就露了宿,这可是从来没人见过的稀罕事儿啊!从前有队伍进村,哪个扛枪的丘八不是大爷?打骂那算是轻的,抓了你的鸡宰了你的牛,你除了认倒霉,哪还敢有半句闲话?要遇上更混蛋的,抓丁拉夫糟蹋女人,跟土匪也没啥两样儿。
还有,这队伍上的人儿,要用老百姓的东西,得“借”!“借”了还得还!如果用坏了,还得赔!而且,这队伍上的这些兵,都是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半桩孩子——有些个头还没自己高。可一大早起来出操,一个个儿挺胸迈步唱着歌,整齐又划一。红军、共产党,天心顺,全中国的老百姓都随红军;一杆犁耙一杆枪,咱们的红军势力壮。镰刀、斧头、老镢头,砍开了大路穷人走;革命力量大无边,红旗一展天下都红遍……
神气,真神气!这“老刘”的队伍,是支好队伍。
小拴牢动了从军的念头,就到处打听起人家的来路来。
一问就记下了:中国工农红军第二十六军第四十二师少共青年营。
虽然没闹明白这“少共青年营”是个啥意思,但这是支童子军那是看清爽了。小拴牢跟小伙伴们一起合计:“你们看这队伍有多好,看岁数也不是大人,干脆,咱们也去入伙,当了兵有饱饭吃,还能打那些祸害百姓的官军……”
虽说是合计,可最后只有小拴牢和另一个十六岁的半桩后生刘作清拿定了“当红军”的主意。两小伙伴闯进了这支部队的连部。指导员惠占荣接待了他俩。
惠指导员拉他们坐下:“我叫惠占荣,是指导员,我们连长叫王友铭,现在没有在屋里。我们这支队伍啊,是刘志丹同志领导的红军!是穷人的队伍,是革命的武装!知道什么是革命么?就是打倒军阀,赶走帝国主義!你们知道有个国家叫日本么?现在这个国家的帝国主义正在侵略我们中国,我们就是要打倒军阀,打倒帝国主义,让天下的劳苦人都有饭吃,都有衣穿,都能过上好日子……”
两个孩子似懂非懂,惠指导员却越说越来劲儿。听来听去,小拴牢也有些明白了:自己打小走村串巷吃百家饭,就是被军阀财主当道的世道给害的;自己给地主家扛活放羊,那就是被人剥削和压迫……
就这么着,小拴牢越想越觉得自己就该当红军。
惠指导员说道好一阵儿,也累了,又仔细打量这俩孩子:嗯,这个叫刘作清的嘛,应该是到年龄了,可以收下。这个叫王福治的嘛,个头还成,可就是瞅着脸嫩……“你今年多大了?”惠指导员问道。
小拴牢动了动心眼儿:如果照实说恐怕不成,可爷爷带我吃百家饭就告诉过我不能撒谎啊,得!干脆把这个问题还给这位红军长官:“你看我多大了?”惠指导员打量着小拴牢,沉吟了片刻,这孩子个头不小啊。“我估计你有十六七岁了吧!”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小拴牢赶紧就坡下驴,“你说对了,我今年十六岁。”“那成,王连长不在家,等他回来,我们开会研究一下,再通知你!”
小拴牢当红军的申请,第二天就获得了批准。公元1935年7月15日,小拴牢参加了红二十六军少共营。
参军了,到永坪报道,连队造花名册要录入大名。小拴牢报上自己的大名“王福治”后,文书小张皱着眉头连连摇头:“你这个名字不太好,我给你改改吧。”小拴牢说那好啊你改吧。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厦倾危,国人扶之!我看啊,你就叫王扶之吧。”
于是,中国工农红军第二十六军四十二师少共青年营的花名册上,记下了王扶之的大名!
此后,他参战无数,战功赫赫,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将军方阵中光荣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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