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动

姜冰

一

调座活动又开始了，李老师认为谁挨着谁坐这件事很重要。

上次座位的安排是以“一对一”为准则，同桌之间既是朋友又是一对竞争对手。米童童的前同桌既不是她朋友，也不配成为她的对手。能与其匹敌的，只有肖昊然。但她也庆幸没有和肖昊然坐同桌，因为两个人根本不在同一个世界。

这次调座变成了“一带一”，就是一个学习好的和一个学习不那么好的坐同桌。学习好的要带动学习不好的，然后都变成好的……这当然是李老师的理想主义。一个人学习不自觉的话，有个贴身老师也是没用的，米童童想。

她的新同桌是金小静，一个除了学习不好，其他方面尚可的女生。

第一次给金小静批改听写字词时，米童童看着歪歪扭扭的字迹，暗暗吃了一惊：一个女生怎么能写出这么难看的字？她马马虎虎地判了判。金小静自己都不认真，怎么能指望别人认真呢？她告诉金小静每个错字写五遍，让她有点儿事干。

金小静正一字一字地对着书检查米童童的听写，她惊叹道：“你的全都正确，真牛！”

米童童怀疑，就算是她写错了，金小静也未必能看出来。要不下次试试？无聊！做这种事是没意义的，她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学习上才取得这样的成绩，不能浪费时间。快速瞄一眼斜后方，肖昊然和他的新同桌也刚刚互判完对方的听写本，新同桌捧着满是“红灯笼”的本子，一脸认真地听着肖昊然“说文解字”。蜜罐中长大的孩子，对这个世界无限友好，不光授人以鱼，还要授人以渔。

自己可做不到这一点，米童童想。虽然两个人的成绩不相上下，但她知道两个人的学习方式天差地别。

肖昊然学得很轻松。他是校篮球队队长，一周要占用好几节自习课去训练，有时候还得出去比赛几天。而且，他还是本市象棋协会会员，周末常常和忘年交棋友切磋棋艺。

米童童深知，假如自己把时间花在学习之外，成绩可能就不会这样好了——自己除了学习，别无选择。

二

回家的路很短，不知不觉就到了。米童童有一种没走够的感觉，带着莫名的遗憾。有时，她也想像别的女生那样，游游逛逛消磨时间，哪怕什么都不买。

到了楼下，米童童看到几位奶奶仍坐在凉亭里，好像那是她们的工作。至于工作内容，无外乎东家长李家短。她们看到米童童，一致投来了慈祥的目光，其中一位奶奶说：“这丫头看着就稳当，天天按时回家……”

米童童知道自己特别容易获得老年人的好感，她们喜欢穿着朴素的孩子。

到家之后，照例给姑姑打了个电话报平安。

米童童已经跟姑姑生活三年了。爸爸妈妈离婚后，她归爸爸抚养，妈妈另外又成了家。爸爸的新工作在外地，就把米童童托付给姑姑了。姑夫常年在国外工作，表姐也在国外读书，姑姑醉心于工作，米童童在这儿还算自在，比去妈妈那里更自在。妈妈曾提议米童童跟她一起生活，米童童拒绝了。

但这里仍旧不是家，哪哪儿都不是，米童童知道自己要做的就是好好学习，以后才有更多的选择，包括“家”这个选择。

三

同桌几天之后，米童童发现金小静学习不好是有原因的。

金小静虽然外表看起来乖巧，但是玩心很大，她的手总是在书桌里捣鼓些小玩意儿。金小静还挺爱美，总要用发卡把刘海儿夹上去一部分，极其认真。她的校服里每天都是不同颜色的帽衫，一周不重样。如果将这种用心拿出十分之一来学习，肯定会有很大进步。

“杨阳的头发绝对染了颜色，非说天生的……”

“丁美美的校服裤子肯定偷偷改瘦了……”

米童童假装听不到，她不感兴趣。

“井原也剪了个肖昊然同款发型，可惜东施效颦，像个大冬瓜。”

米童童忍不住看了看肖昊然和他的同桌井原，确实……金小静的作文跟流水账一样，这个刻薄的比喻还挺形象。

肖昊然常年梳着寸头，就是最普通的寸头，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

米童童能想象，肖昊然每到固定时间就去熟识的理发师那儿打理头发。自己的头发呢，永远扎个马尾，连刘海儿都没有，倒是省去了修剪的麻烦。肖昊然正和井原说着什么，明亮地笑着，一看就是家庭优越的孩子，没什么烦心事。

也许感觉到有人看他，肖昊然转过头来，米童童急忙假装做题。

“李老师的口红都没涂匀……”金小静又悄悄说。

不过，李老师说出的话立马让金小静忘了口红，如野兔一般竖起了耳朵。李老师说：“学校要求每个班推送自己的班级形象代言人……”

话音刚落，好几个同学都嚷着：“咱班当然是肖昊然啦！”

李老师点点头说：“很好，你們都会抢答了！不过这次每个班需要一名男生、一名女生。”

班级里有了七零八落的声音，大家推荐着不同的女生。

金小静忽然喊道：“我推荐米童童！”

米童童急忙拉她，这个金小静，哪壶不开提哪壶。

有同学小声嘀咕：“可是她除了学习好也没别的吧？”

米童童以前觉得学习好就行了，其他东西无关紧要，可听到同学这样说，她的心里突然很难过。

“米童童很热心！”金小静大声说，“她教我的‘番茄钟学习法特别有用。”

米童童满脸通红，她是嫌金小静太聒噪，才教她这个方法，让她定个十分钟倒计时，只学习不做其他闲事，免得打扰自己。

李老师沉吟片刻，说：“我看米童童可以。”

班主任都说了，大家就没什么意见了。

四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当上形象代言人！”金小静是最高兴的那个。

两个形象代言人需要拍一张合影，再配上个人简介挂在班级外的走廊里。

李老师说，下周学校统一给拍照片，两个人都得穿校服，展现青春向上的积极面貌。

“你里面要穿个帽衫，我可以借你。你的鞋子要换一双，这双太旧了。还有你的头发，该打理一下……”金小静俨然成了米童童的形象设计师。

米童童不想穿帽衫，里面穿夏季校服就行，露出白色的领子，看起来很整洁。肖昊然每天都是这么穿的。

米童童确实需要一双新运动鞋，她的旧鞋子灰突突的。肖昊然的鞋子总是那么白，自己也要穿白色才好。她的头发确实也该修剪一下。一时间，米童童觉得毫无头绪，她问金小静：“周末你能陪我去买鞋和理发吗？”

“乐意至极！你找对人了！”

米童童打电话和姑姑说这件事，姑姑马上说：“你呀，早就应该和同学多接触接触！去吧，多买几双。”

“一双就够……”

周末，金小静和米童童在约好的路口相见。金小静一看米童童，哈哈大笑起来：“米童童，你真逗，周末还穿校服。”

米童童看到金小静，惊得目瞪口呆——金小静披着长发，涂了橘粉色的唇彩，穿着一条牛仔裤和一件肥大无比的休闲外套，手腕上系着一块蓝白格子的手绢，和平时的金小静判若两人。

“我有两套校服呢！”米童童解释说。姑姑给她定了两套，因为她平时忙，换洗可能不及时。其实姑姑从来没有洗过校服，都是米童童自己洗的。她更愿意自己洗，一边洗一边背《浣溪沙》或别的课文。

“反正你是我知道的第二个周末还穿校服的人，我们先去买鞋子吧！”金小静说。

五

商场里，金小静自信满满地带着米童童试穿鞋子，好像是这个世界里的优等生。米童童则畏手畏脚，任由金小静摆布，除了坚持“买普通的鞋子就好”这点。终于，米童童买到了合适的运动鞋。

金小静不甘心地嘀咕着：“太普通了，一点儿都不炫。”金小静脚下的鞋子是撞色的，绿色的鞋底配银色的鞋面，显眼倒是显眼，但怪怪的。金小静说要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米童童喜欢自己的新鞋，这是一双雪白色网面的运动鞋，后跟处有一圈蓝色，正和校服的蓝色交相辉映。

接下来，金小静要带米童童去理发。

“我带你去肖昊然每次去的理发店！”金小静眨眨眼神秘地说。

“不用，去普通理发店就好。”米童童不想去那种金碧辉煌的高档理发店，从外面看就觉得不自在，她还是喜欢去平易近人的理发店。

金小静耸耸肩，也不知道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拉着她就走。她们走过了几条街，在一条老旧的街道上停住了。

“走，就去那家！”金小静指了指一家理发店说。

米童童想，自己虽说要去普通理发店，但是这个理发店也太小了，是车库改装成的店面。推开低矮的门，里面没有想象中逼仄，理发师是个中年女人，正在给一个老太太剪头发。看见她们，理发师笑盈盈地说：“小静带朋友来啦，坐着等会儿。”

等着的工夫，米童童听着理发师和老太太聊天。老太太的耳朵已经不太好使了，还特别爱聊天，理发师一句话要大声说好几遍，两个人喊来喊去，聊得很开心。

老太太满意离开后，理发师给米童童洗头发，米童童感觉到那双手温柔又有力。

“小姑娘，你想剪什么样的发型？”

“给她剪个刘海儿！”金小静说。

米童童没了主意，如果剪了刘海儿，以后就要常剪，很是浪费时间。但刘海儿好像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一样，轻轻地挠着她的心，她还从来没有剪过刘海儿呢。

理发师说：“你剪刘海儿会很好看的，第一次剪薄一些，不喜欢还可以用发卡别上。”

米童童点点头同意了。

理发时，金小静就站在旁边看着，比任何时候都认真专注。

“又来偷艺了。”理发师笑着说。

“那是，我以后也要当理发师的。”金小静笃定地说。

米童童忽然对金小静另眼相看了，她以为金小静就知道玩儿呢。

“不过，目前为止我也只是看看。”金小静遗憾地说。

“要不，你剪我头发试试？”米童童问。

“你不怕我剪得跟狗啃的一样？”金小静瞪大眼睛。

“没事，你剪不好，我还可以补救。”理发师说。

金小静抿着嘴，拿起剪刀轻轻剪起米童童披在背上的头发。理发师不时指点着。米童童一点都不担心，倒是以前理发时很紧张，怕陌生的理发师问东问西。

金小静放下剪刀后一直捂着胸口：“天啊，刚才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理发师接过来继续剪：“这就跟学习一样，熟能生巧。”

头发剪短了很多，刚好搭在肩膀上。理发师说可以披着，也可以扎成马尾。薄薄的刘海儿轻轻搭在额头上，米童童感觉自己的心也变得柔软起来。

头发吹干后，理发师给米童童扎上了高高的马尾。金小静摘下手腕上的蓝白格子手绢，系在马尾上变成一个蝴蝶结，说：“哇，妥妥的班级形象代言人。”

“你也是代言人呀？”理发师惊奇地问。

“是的，还有谁是吗？”米童童也很惊奇。

“我儿子也是。”

金小静调皮地说：“阿姨的儿子就是肖昊然，怎么样？惊呆了吧？”

六

出了理发店，金小静指着不远处的一个修车摊说：“那是肖昊然的爸爸。”

米童童看见一个中年男人一瘸一拐地绕着一辆自行车查看情况，修车摊旁边摆着象棋盘，几个老人在那儿下象棋。

“那个修车的人是……”

“對，他就是肖昊然的爸爸。”

米童童想，原来自己之前的猜想是错的。肖昊然的家境并不好，不过家庭很幸福倒是看得出来。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刚才的理发师是肖昊然的后妈……”

“什么？”

“我和肖昊然是小学同学，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亲妈去世了，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他爸爸又结婚了。”

米童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说：“肖昊然像个天才。”

“不，他就是个天才！”金小静说。

她说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肖昊然的学习天分和运动天分就显现出来了，那时候，好多专家都建议肖昊然父母好好培养他。但那时他妈妈已经生病了，花了很多钱，而培养一个天才也是要好多钱的。有人想资助肖昊然，前提是要去别的地方生活和训练，肖昊然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家。那时候的他总是脏兮兮的，头发像鸟窝，常年穿着校服，他就是金小静认识的第一个周末也穿着校服的人，谁能想到现在他这么帅气整洁。

周一拍形象照那天，米童童的装扮让所有人眼前一亮。真奇怪，她的变化无非是有了刘海儿、蝴蝶结以及一双洁白的运动鞋，可是整个人都不同了。

照片挂在走廊的橱窗里，很多同学和老师路过都会驻足观看。

李老师很是得意，她说：“‘一带一是有用的。”

什么啊，到底是谁带动谁？金小静带动自己难道是李老师有意为之？明明是事后诸葛亮！米童童不服气，她也要把金小静带动起来，先从字迹工整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