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诗音
【摘要】关于《聊斋志异》中“婴宁”形象与《庄子》中“撄宁”的关系在学术界至今仍存在争议,但种种迹象表明,蒲松龄笔下之“婴宁”确与庄子所论述之“撄宁”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即“婴宁”形象很可能便是蒲松龄基于自己对“撄宁”境界的理解感悟而创作演化出来的。从这一角度出发,再基于文本去重新解读《聊斋志异》中的“婴宁”形象,可以更深入地发掘出其文本内涵的另一种可能性。
【关键词】《庄子》;撄宁;《聊斋志异》;婴宁形象;新解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17-0046-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17.014
近年来,随着《聊斋志异》与《庄子》比较研究的逐渐兴起,《聊斋志异》中的“婴宁”与《庄子》中“撄宁”的关系多作为《聊斋志异》受《庄子》影响的一个例证而开始受到关注,但几乎未见有学者对两者关系进行系统的论证说明,去探究其是否真的可以作为《聊斋志异》与《庄子》存在联系的例证,而多将两者存在联系作为一种已知说法或猜想直接提出。即便是有论述,也往往只是沿袭杜贵晨先生旧论作出的只言片语的阐述。
实际上,从《庄子》“撄宁”与《聊斋志异》“婴宁”之间的联系入手,不仅可以更好把握《庄子》和《聊斋志异》两部作品的继承和传承关系,而且通过深入比较探究二者所指代的思想主旨的异同,对《婴宁》文本意涵的解读也具有较大启发意义。
一、“婴宁”与“撄宁”的联系
《庄子》中的“撄宁”与《聊斋志异》中“婴宁”存在着联系这一点并非只是因其名相似而凭空妄言的,而是有着诸多依据共同指向推断而来,本文主要选取以下三个角度来分析论证。
一是,从蒲松龄对庄子思想的接受层面看,蒲松龄一定程度是在庄子思想支撑下完成的《聊斋志异》。蒲松龄一生困于场屋,科举屡次不第,直到七十二岁高龄才援例补岁贡生。他毫无疑问是位以求取功名、建功立业为目标的传统儒者,但其失意落寞的人生又促成了他向以庄子为代表的道家文化的靠拢。蒲松龄在《聊斋志异》的许多篇目中对道家的时命思想就多有体现,如《司文郎》中瞽僧的占卜结果与考试结果相反时,解释道:“我所论者文耳,不谋与君论命。” ①把考试的结果归咎为命数。他在《省身语录》中也直接谈道:“欲除烦恼先忘我;各有因缘莫羡人。” ②他对道家的人生哲学多有体悟,文学作品中也不免充斥有道教氛围。
蒲松龄在一些诗文和小说中都直接或间接地表达过对庄子的好感,而较能证明他确有对庄子思想的接受的还是,他编撰了《庄列选略》一书并用此书来教授门徒。尽管《庄列选略》选本已散佚,但其序文《〈庄列选略〉小引》尤存,他在其中对《庄子》给予了极高评价:“盖其立教,祖述杨、老、仲尼之徒,所不敢信,而其为文,洸洋恣肆,诚足沾溉后学”,并言《庄子》“篇引《列子》甚多”,本是“《列》当在《庄》前”,然而“愚意尤注《庄》,故以《列》附其后,凡见于《庄》者,悉不载” ③,足见蒲松龄对《庄子》的推崇与重视,这同时也说明其在创作《聊斋志异》过程中有极有可能会受到庄子思想的“沾溉”。
在思想精神層面上,蒲松龄虽始终怀有儒家的积极入世精神,坚持对功名的考取,但残酷的现实又令他绝望,他在逆境中与“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 ④的庄子产生了共鸣。朱光潜早年论及老庄,认为其是“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蒲松龄则是在一次次失望与打击中被迫参悟出世之精神,却又仍放不下入世之事业。因而他们一定程度上是怀有相似的心境去创作文学作品的,《庄子》与《聊斋志异》在思想意图、创作手法及作品整体气质等方面也就多有相类,同样充斥着神道设教意识,同样多采用寓言手法,一面呈现了富有诗意和浪漫主义色彩的彼岸世界,一面又不免怀着孤愤对现实进行批判讥讽。
简言之,蒲松龄在汲汲于功名的同时,又不得不从以庄子为代表的道家那里寻求精神慰藉,而老庄的艺术精神也由此渗入了蒲松龄的诸多文学作品中。可以说,蒲松龄从《庄子》中汲取的养分是支撑着他在困境中仍保有安贫守拙心态来完成《聊斋志异》创作的重要力量。
二是,从《庄子》与《聊斋志异》文本内容看,《聊斋志异》中大量文本篇目都存在对《庄子》文本内容的化用或是相关语词的直接运用。曾有研究者以郭象的《庄子注》三十三篇本为考察对象进行过统计,《聊斋志异》诸篇中存在对《庄子》特殊语词接受的多达60篇,还有部分寓言故事带有明显的《庄子》寓言痕迹,《婴宁》便是其中一篇。⑤虽然其统计存在一定主观性,可能会有个别条目存在争议,但通过对这些具体材料的搜集罗列,切实展示了蒲松龄小说对庄子散文的接受吸纳情况,两部文学作品之间的联系是难以否认的。
三是,《聊斋志异》的《婴宁》篇与《大宗师》中有关“撄宁”的片段存在着较强的相关度。“撄宁”与“婴宁”其名之相似自不用说,其所在篇目在内容上也存在着一定相关度。《庄子》中有关“撄宁”的片段主要讲述了闻道之过程,经历了外天下、外物、外生,而后能朝彻、见独、无古今,入于不死不生,最后提出“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 ⑥。而《聊斋志异·婴宁》中主要讲述的是的婴宁的一个成长转变过程,由不染尘俗、天性纯真娇痴爱笑的少女,到步入尘世、经历种种人事后,明白了世俗礼仪规矩,主动剥离了旧习气,随顺其变,不再整日憨笑,最终成为全人。婴宁在此过程中随着环境与人事之变化而做出相应改变,最终成为全人,与闻道过程中所需要做的不断经历外物纷扰又不断主动剥离,从适应外物纷扰到最终悟道,两相对比,存在着较高的相关度。
尽管蒲松龄并未明确直言过《聊斋志异》中之“婴宁”是由《庄子》之“撄宁”演化而来,但其在创作《聊斋志异》过程中确是编选过《庄子》并用以授课,对《庄子》一书及庄子思想都有所推崇与学习。且在《聊斋志异》大量篇目语词与《庄子》存在联系,而“婴宁”与“撄宁”相关片段在情节内容上亦存在较强相关度的情况下,很难说“婴宁”一名与庄子的“撄宁”一词毫无关联。也就是说,《聊斋志异》中的“婴宁”与《庄子》中的“撄宁”必定不会是出于巧合导致的名相似,《聊斋志异·婴宁》极大可能就是对庄子“撄宁”本义的阐释演绎。
二、“撄宁”本义的探寻
既然《婴宁》一篇极可能是对庄子“撄宁”本义的阐释演绎,那么为深入探究蒲松龄在婴宁这个人物形象上所投注的情感意象,厘清婴宁故事意涵与“撄宁”本义的联系与区别,对“撄宁”本义的探寻也就显得十分必要了。
“撄宁”一词最先出现在《庄子·大宗师》篇中,南伯子葵因女偊年高却“色若孺子”,便询问是如何做到的,女偊解释说是因为闻道,并谈到自己教“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的卜梁倚闻道的过程,而后提出:“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 ⑦
目前,学术界对“撄宁”本义的解读大致可分四种。第一种是认为“撄”与“宁”同义,解释为安止。如马叙伦言:“‘撄字《说文》不收,此借为‘廮。《说文》曰‘廮,安止也。‘宁借为‘?。《说文》 曰:‘?,安也。” ⑧第二种是认为“宁”与“撄”同义,解释为纷扰。如朱桂曜《庄子内篇证补》:“郭读‘撄为‘萦,甚是;而别‘宁为安宁之‘宁则非。此二字声义并同。” ⑨第三种是将“撄”解释为纷扰,“宁”解释为安宁,“撄宁”即释为在外物纷乱扰动中成其安宁的心境。这一观点是目前学界认可度最高且影响最大的一种,如郭象注:“夫与物冥者,物萦亦萦,而未始不宁也。”,赵岐孟子注:“置身于纷纭变交争互触之地,而心固宁焉,则几于成矣,故曰撄而后成。” ⑩
至于第四种观点是,认为“撄宁”存在着时间上的先后顺序,把“撄”和“宁”与体道的两个过程对应起来。如汪冬贺提出:“‘撄和‘宁正好对应体道过程的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损的工夫是‘撄,第二阶段达到的境界是‘宁。” ?在对“撄”字的解释上,其与前几种观点在阐释侧重上有所不同,更强调的是主体自我对外物的主动剥离,而非是外物对主体自我的干扰。然此观点在对“撄宁”本义进行解读时,似乎存在着一个误区,持这一观点的研究者多认为“撄而后成”这一句式本身即已表明“撄宁”实有时间上的先后顺序,即把原文中的“撄而后成”同“撄而后宁”混同了起来。这是近年来形成的一个新的阐释倾向,但这一解读极易陷入一个思维误区,即其在实质上把“宁”而非“撄宁”当作了最终的达道状态,由此导致了对“攖宁”本义的偏离。
正如成玄英所说,撄宁并不是一个绝对静止的状态,而是有动有静、有乱有定的。因此,对“撄宁”一词进行具体阐释时可以分开二字,但在词义理解上仍应遵循整体性原则,不宜将“撄”与“宁”二者割裂开。从悟道到得道并不是个一劳永逸的单向过程,而是要不断在外物纷扰中维持心灵安宁。也就是说,“撄”与“宁”是在循环往复中混合并存以达到动态平衡的,并不存在着必然的时间先后顺序,“撄宁”即是个动态变化而又相对静止的得道状态。《庄子》篇之所以说的是“撄而后成”,而非“撄而后宁”,许多前辈学者在解释“撄宁”时也多将二字合为一义来谈,一定程度就表明,“撄宁”这个词虽包含着体道过程,也包含着体道后达成的境界状态,但并不宜完全将“撄”“宁”二字分开看成一个是体道过程,一个是达道的最终状态。回归到原文中对“撄宁”的描述,就可以看到,“撄”与“宁”是在共同表达一个有动有静、有乱有定的达道境界。
以上关于“撄宁”的几种解释,前两者认为“撄”“宁”二字同义,将此作为一个整体去看待,认为这是体道后达成的某种境界;而后两者则认为“撄”“宁”二字不同义,“撄宁”之义涵盖了由纷繁扰动到宁定的体道过程。但总的来说,研究者们在关于“撄宁”的解释上,虽具体词义阐释、表述侧重上有所不同,但实际上讲的仍是同一件事,即不受外物纷扰、宁定自如的得道状态。
三、“婴宁”形象新解
《婴宁》其篇历来受到较大的关注与重视,“婴宁”与“撄宁”之间存在联系也是早有学者提出并引起过争论的,但大都只是简略提及,几乎未有通过将二者进行对比研究来深入解读文本意涵的,因而对婴宁故事意涵进行阐释论述的虽不乏其人,其文却多呈现较强的趋同性。而在对于婴宁形象的解读上,尽管学者们在关于“婴宁”是否取义于“撄宁”问题上多有争议,也基本都趋向于认为婴宁“由是竟不复笑”是泯灭自我的一端,其结局是悲剧性的。然而,这一获得普遍认可的解读是否就是定论呢?
持“婴宁”与“撄宁”之间不存在联系这一观点的研究者,首先主要从两个方面否定了“婴宁”与“撄宁”二者的联系,一是认为《聊斋志异》中的“婴宁”由异域幻境到俗世人间是“先宁而后撄”,不符合“先撄后宁”的顺序;二是认为“婴宁”之“宁”与《庄子》中智者的“宁”存在不同,婴宁由异域幻境到俗世人间后,其“宁”之义是由“生命的真、生命的纯粹”变为了“没有生命的死寂” ?。而后主要便根据原文中“不复笑”与“虽故逗,亦终不笑”等句推测到婴宁纯真天性的丧失,是可悲的。结合前文对“撄宁”本义的探究可知,“先撄后宁”这一顺序本身便是存在问题的,而此处在对“宁”的解读上也同样有所偏误。婴宁来到俗世人间后,受到外物扰动,随之做出了改变,不仅不再整日痴笑,还会为了鬼母而哭,由此形成的改变使得她更好地适应了俗世的生活,融入其中,成了“全人”。将婴宁这样随遇而安做出的改变形容成是,变为了“没有生命的死寂”,这是说不通的。
持“婴宁”与“撄宁”之间存在联系这一观点的研究者,除同样由“不复笑”等句用以推断外,还认为婴宁形象的处理“不免带有庄子人生态度的消极倾向,例如婴宁不能不改变其‘笑辄不辍的一任性情之态便是明证”,又言其“恐不是没有戚容,而是蒲松龄先生不忍也” ?。且不说庄子人生态度是否消极,蒲松龄处理婴宁形象是否带有了消极倾向,若“婴宁”确取义于“撄宁”,一定程度上是对“撄宁”本义的演绎,那么婴宁的成长改变就不该被理解为自我的丧失,至少婴宁最后不再整日痴笑,成了全人,不应算是一种悲剧。在《庄子》中“撄宁”是作为一种得道状态来提出的,形容受外物扰动仍宁定自如的境界。而《聊斋志异》中的婴宁随着环境的变迁,会随之做出转变,可以看到,她无论是在异域幻境还是在俗世人间,都能够很好适应其所居处环境,最终保持宁定自如的状态,这种改变一定程度上仍是积极的而非消极的。
最关键的是,在《聊斋志异》原文中,写到婴宁的转变时,所用到的词除了“不复笑”“终不笑”等词之外,还有“然竟日未尝有戚容” ?这样的描述。若是忽视掉后半句的“未尝有戚容”,只凭前半句的“不笑”来推测其悲,或是直接否认掉“未尝有戚容”,认定为是蒲松龄因不忍而如是说,都是不妥的,会有先入为主之嫌。在进行人物形象分析过程中,最重要的还是要回归到故事文本中去,才能对这个人物形象进行完整全面的解读。
《聊斋志异》中婴宁形象,在外在表现上大致分为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蒲松龄极写了婴宁的纯真爱笑,不拘什么场合,总是“笑辄不辍”的样子。他人对她的评价是“但少教训,嬉不知愁”“呆痴裁如婴儿”“若不笑,当为全人”“此女亦太憨生”等,认为婴宁的“笑辄不辍”是个缺陷。但在婴宁惹上官司之前,从她的养母到王子服的母亲等人,虽都有对婴宁的痴笑之举提出过批评,但都并未太过严厉,她的笑反使她收获了许多喜爱,如文中写道:“每值母忧怒,女至,一笑即解。”细读文本可发现,此时婴宁的痴笑与行止的任情随意,虽看似不合时宜,但都是有分寸的,并非是真的不谙世事。例如,王子服初次向婴宁示爱,提出要与她“夜共枕席”时,“女俯思良久,曰:‘我不惯与生人睡。”,还故意在养母面前捉弄王子服。婚后,“生以其憨痴,恐漏泄房中隐事,而女殊密秘,不肯道一语” ?,此处更说明了婴宁并非真如人所以为的那样“呆痴裁如婴儿”。第二阶段,婴宁的笑使西人子误以为其对自己有意,由此惹来了祸端,于是此后的婴宁不再总是痴笑了,看起来已同常人无别。此时的婴宁虽不再笑,但她也“未尝有戚容”,在之后的生活处世中,除因怀念鬼母外而抚哭哀痛过外,也未有过什么哀愁之事,都是顺顺利利的。
可以看到,基于《婴宁》文本本身,婴宁的不笑并不代表着她的不幸,她并未因此而痛苦,反而更好地适应了新的生存环境。在文末,异史氏曰:“观其孜孜憨笑,似全无心肝者,而墙下恶作剧,其黠孰甚焉。至凄恋鬼母,反笑为哭,我婴宁殆隐于笑者矣。” ?也明确点出了婴宁虽在行为表现上前后发生了明显变化,但她始终是富有智慧的,她的“隐于笑者”是大智若愚的表现。
婴宁随着生存环境的变化,受到外物的扰动,总是不动如心,她前期的笑被批评,她的态度是“卒不改”,她后期决定不笑后,虽被人劝笑,也是“亦终不笑”。她的笑与不笑都是随顺时势而主动做出的选择,其本性实质上并未改变,她这种随顺自然、宁定自如的生存状态,正契合了以《庄子》为代表的道家之精神。可以说,婴宁故事某种程度上是对《庄子》“撄宁”概念的阐释演绎。
婴宁形象在最初立意时既是由《庄子·大宗师》里的“撄宁”演化而来,必然会存在着意涵上的共通点。然而,婴宁形象之意涵还与蒲松龄对“撄宁”概念之理解感悟密切相關。《聊斋志异》中的婴宁是个意象化的人物,蒲松龄在取名时,并未用“撄”字,而用了“婴”字,即可说明他在创作婴宁形象时所要表达的意涵与《大宗师》中“撄宁”的本义相比必然是有所不同的。蒲松龄在《〈庄列选略〉小引》中自白道:“余素嗜其书,遂猎狐而取其白,间或率凭管见,以为臆说,但求其顺理而便于诵。其虚无之奥义,固余所不甚解,即有所能使余解者,余亦不乐听也。” ?据此可推断,蒲松龄在创作婴宁形象时,应是对庄文中“虚无之奥义”的部分予以了摒弃,抛开了虚无的谈玄说道,而有选择地吸收部分由“撄宁”本义而体悟到的某种哲理意涵,使其虽出于幻域,却又顿入人间。
于是,婴宁形象在文中除表现出具有随顺自然的道家气质外,还是富有人间烟火气的。蒲松龄评价婴宁说,“观其孜孜憨笑,似全无心肝者”,实质就暗示了婴宁是具有人之七情六欲的,她会为避免给夫家招致祸患,下决心不复笑,也会因凄恋鬼母而痛哭。婴宁由异域幻境来到俗世人间后,从最初异于常人的表现,逐渐变为与常人无异,都是婴宁形象的可亲之处,而非是她的可悲。她有着自己的一套处世之道,无论置于何处,都能安定自如地适应其变。从蒲松龄对婴宁其后“反笑为哭”的评价也可看出,他对婴宁的这一转变,亲切地称“我婴宁殆隐于笑者矣” ?。
总而言之,婴宁形象包含的是蒲松龄由“撄宁”而生发的感悟,其“婴宁”虽非等同于《庄子》之“撄宁”,却代表着他对得道境界的理解。由此,也就建立起了对婴宁形象的新理解,也就是能够顺应时变、宁定自如的天然得道者形象。
四、结语
过去人们多以“婴宁”为悲,认为其由笑到不笑,是自我本性的丧失,然若“婴宁”取义于“撄宁”,将婴宁形象与“撄宁”本义对照起来看,此种解读是有所不妥的。《庄子》之“撄宁”与《聊斋志异》之“婴宁”存在联系,最早由杜贵晨先生于1999年在《人类困境的永久象征——〈婴宁〉的文化解读》中提出,在近年来得到了许多学者的认同。然研究者们多只关注到“婴宁”在名称上取自于“撄宁”,而未涉及其思想意涵上可能存在的共通点。因而,学界对“婴宁”某种程度上可能是蒲松龄基于自身理解对“撄宁”本义的阐释演绎这一问题有所忽视。但不可否认的是,蒲松龄的《婴宁》篇是在阅读《庄子·大宗师》过程中有所感悟而做出的创作。
至于蒲松龄对婴宁“不复笑”的情节安排是否为基于现实的无可奈何的选择,其借由婴宁所表述的是带有真正悲剧意味的女性困境,还是带有哲理意涵的对“撄宁”境界的理解,这都是有一定可能性的。关于这一问题的探讨,最终还是要先回归到《聊斋志异》与《庄子》文本中去,来分析推断婴宁形象所可能代表的真正意涵及其与“撄宁”之关系,以避免某种先入为主的“前见”。
注释:
①????蒲松龄:《聊斋志异》,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年版,第159-1142页。
②盛伟编:《蒲松龄全集·杂著》第3册,上海学林出版社1998年版,第15页。
③?盛伟编:《蒲松龄全集·聊斋文集》第2册,上海学林出版社1998年版,第26页。
④⑥⑦⑩郭庆藩撰,王孝鱼点校:《庄子集释》上,中华书局2022年版,第258-971页。
⑤边昭静:《继承与超越——论〈聊斋志异〉与〈庄子〉》,山东师范大学2015年硕士学位论文,第28-33页。
⑧马叙伦:《庄子义证·内篇大宗师第六》,商务印书馆1930年版,第12页。
⑨朱桂曜:《庄子内篇证补》,商务印书馆1935年版,第171页。
?汪冬贺:《〈庄子〉“撄宁”本义探赜》,《科学论坛》2023年第1期。
?王秋朋:《此“婴宁”非彼“撄宁”——婴宁形象分析》,《重庆三峡学院学报》2015年第4期。
?杜贵晨:《人类困境的永久象征——〈婴宁〉的文化解读》,《文学评论》1999年第5期。
参考文献:
[1]杜贵晨.人类困境的永久象征——《婴宁》的文化解读[J].文学评论,1999,(05):125-128.
[2]郭庆藩撰,王孝鱼点校.庄子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2022.
[3]蒲松龄.聊斋志异[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
[4]盛伟编.蒲松龄全集[M].上海:学林出版社,1998.
[5]马叙伦.庄子义证·内篇大宗师第六[M].上海:商务印书馆,1930.
[6]朱桂曜.庄子内篇证补[M].上海:商务印书馆,1935.
[7]边昭静.继承与超越——论《聊斋志异》与《庄子》[D].山东师范大学,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