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巡回展览画派肖像画特征研究

刘钧

19世纪被称作俄罗斯艺术的“黄金年代”，而巡回展览画派则是其中极为耀眼的篇章。巡回展览画派以车尔尼雪夫斯基的美学理论为原则进行艺术创作，反对绘画成为专属于贵族阶层的特权，力求使艺术成为广大人民群众共同的精神财富。在人本主义精神和平等思想的推动之下，肖像艺术成为巡回展览画派众多画家主要的创作题材。这一时期的肖像画数量之多、涉及阶层之广、质量之高，在世界画坛都是极为少见的。这一批肖像作品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本文将对其特征进行整体梳理和分析。

一、肖像画的社会性

巡回展览画派肖像画的创作数量庞大，制作精良，而且其描绘对象覆盖了俄罗斯的各个社会阶层。肖像画不仅能够表达艺术家个人独特的视角与感受，还能通过描绘社会中不同阶层的代表人物，呈现具有典型性和社会性的时代印记。这些肖像不仅记录了历史，更蕴含了艺术家对社会现实的反抗和批判。巡回展览画派肖像画的社会特性体现在三个方面。

第一，这一时期的肖像作品是对俄罗斯社会正在经历的巨大变革的直接、集中的反映，與思想文化运动潮流紧密相连。当时的革命民主主义运动要求俄罗斯改变专制政体，解放思想，实现平等和自由。这一社会思潮使得知识分子和艺术家对广大民众的关注逐渐加强，因而描绘平民阶层的肖像作品开始大量涌现出来。在此之前，肖像艺术基本被贵族阶层所垄断。当伊万·尼古拉耶维奇·克拉姆斯柯依为农民米纳·莫谢耶夫的肖像画签署上其姓名之时，一个阶级的地位提升了。这打破了只有贵族才能在肖像画之上署名的特权意识，底层平民从此可以拥有自己专属的肖像作品。这种看似细微的改变预示了一个新时代的到来。在此之后，批判现实主义美学原则更为清晰与明确，并逐渐占据了俄罗斯绘画的主流地位。自此，越来越多描绘农民、工人和流浪者的肖像作品被创作出来。

第二，这批肖像艺术家有着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他们认为，通过自己的画笔来影响民众思想、推动社会变革是一项义不容辞的义务。同时，他们心中也承载着为人民画像、为时代造像的艺术理念，试图用画笔记录下伟大的时代。纵观这一时期的肖像作品，无论是描绘精英知识分子阶层还是平民阶层的画像，我们都能从中感受到艺术家对社会生活的观照。克拉姆斯柯依作为巡回展览画派的灵魂人物，能够代表众多俄罗斯艺术家的创作理念。他在给收藏家特列恰科夫的信中这样谈及《护林员》这幅作品：“像山林看护者这样的人是有头脑的，其对社会不公抱有不满情绪，不向暴力和蛮横妥协，是为了正义可以随时站出来的人。”

第三，这些肖像作品有着重要的启蒙与教育意义，对社会发展的进程具有推动作用。巡回展览画派的艺术家开始关注真实的社会现状，表现那些处于底层的劳动民众的具体形象。这些描绘“沉默的大多数”的肖像画就像是星星之火，在时间的推移中不断地闪耀着、扩散着。随着巡回展览画派队伍的不断壮大，这些肖像作品也跟随着艺术家们的脚步，在俄罗斯各个城市相继展出。观看者越来越多，其所带来的影响自然也慢慢扩大。具体而直观的肖像画对广大俄罗斯民众有着潜移默化的宣传与教育意义，同时唤醒了他们对现实的思考和对社会的质疑。此外，那些表现俄罗斯知识分子的肖像也为人俄罗斯人带来了民族自豪感，增强了他们的民族自信心和凝聚力，而艺术这种特有的社会功能也为之后的肖像艺术发展带来了深远的影响。

二、肖像画的民族性

在肖像画领域，克拉姆斯柯依和列宾等绘画大师很早就意识到为民族造像的意义。在此过程中，他们经过不断尝试，逐渐摸索出了一整套艺术规律。

第一，艺术家必须扎根于祖国大地。只有怀着深刻的领悟和深厚的情感才能真正描绘出人民的生活，因而体验生活、深入生活是创作民族特色肖像画的根基。在看到列宾留学时期的作品后，克拉姆斯柯依直截了当地指出“列宾在异乡枯萎了”。同时，列宾本人也强烈地感觉到了这一点，归国之后便回到了故乡丘古耶夫。在故乡，列宾创作了大量的人物画和风景速写。故乡真实且新鲜的生活体验为其带来了无尽的创作灵感，使得他在第二年就创作出了若干幅精彩的肖像作品。肖像画家卡萨特金为了呈现俄罗斯工人的真实形象，十余年间数次去往顿巴斯煤矿体验生活。他在那里真诚、投入地与矿工们交往，随后便创作出了《女矿工》等一系列优秀的肖像作品。从这些肖像作品中，观者可以感受到画家那真切、浓烈的情感，而这种情感的源头即是深入生活的真实体验。这种真实体验所带来的鲜活、生动的艺术感染力是其他创作方式无法替代的。

第二，肖像画以俄罗斯社会各阶层最具典型性的人物作为模特进行创作，以此展现本民族的精神特质。在19世纪下半叶的俄罗斯，密集地涌现出了大批精英知识分子，他们在思想、文化、科学、艺术等领域都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他们的成就提升了俄罗斯民众的民族自信心，他们的名字也成为俄罗斯人民的象征。在这一时期，肖像画画家紧紧抓住了时代赋予的机遇，成规模地创作出大量极为精彩的肖像作品，这在世界绘画史中也是极为少见的。同时，这些肖像作品生动地展现出了人物真实而深刻的精神世界，描绘出了一个个丰富而又独特的灵魂。彼罗夫描绘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肖像》使观者感受到了伟大作家对人类苦难的思考，克拉姆斯柯依创作的《希施金肖像》表现了被称为“森林歌手”的风景画大师如同俄罗斯土地一般粗犷、豪放的精神特质，列宾笔下的《托尔斯泰肖像》呈现出作家暮年时思想家般的睿智和宽广的情怀，库兹涅佐夫笔下的《作曲家柴可夫斯基肖像》有着弗洛伊德心理分析般的表现力，展现了作曲家痛苦而坚韧的情感世界。这些在各自领域有着卓越贡献的人物的画像成为民族特有的辉煌印记，后人将通过这些经典作品回味、感受历史的温度。

三、肖像画的人文性

巡回展览画派艺术家的肖像画体现出了强烈的人文精神，而这种人文精神具体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第一，这些艺术家受到人道主义思想的影响，以批判现实主义的呈现方式创作肖像作品。我们在表现知识分子阶层的肖像画作品中，可以感受到画家的尊重与崇敬之情。在描绘个体灵魂的自画像中，则蕴含着艺术家的自我审视与价值认同。在刻画普通民众的作品中，我们可以感受到艺术家对“被欺辱与被损害之人”的怜悯与同情以及对不平等社会的不满与鞭挞。同时，艺术家群体的组织方式也蕴涵着人本主义与民主思想。俄罗斯圣彼得堡自由美术家协会中的14位艺术家便是按照当时车尔尼雪夫斯基的小说《怎么办》中的“公社原则”共同生活的。他们在一起画画、学习，探索艺术的发展问题。这种民主氛围的形成是由于该协会的艺术家都秉承着自由、平等以及相互尊重的人文理想，相同的理念将他们牢牢团结在一起。这一形式也极大地影响了后来成立的巡回展览画派。可以说，巡回展览画派的形成是当时俄罗斯民主运动发展的必然结果。

第二，巡回展览画派艺术家在选择描绘对象时怀揣着对人类命运的深切思考。列夫·托尔斯泰在小说中对人性进行了大量的剖析，其中包含着对平等、友爱、和谐的追求与赞美。根据其作品蕴含的价值理念，可以看到托尔斯泰所具有的人文精神与人文关怀。托尔斯泰并不是纯粹西方意义上的人道主义者，欧洲启蒙思想与俄罗斯东正教的双重影响使他展现出了俄罗斯式的人性观。另一位伟大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同样有着人道主义情怀，他对人性的剖析和对苦难的观照有着无与伦比的深刻性。

巡回展览画派是俄罗斯绘画史上最为辉煌的艺术流派。该流派艺术家创作的肖像画代表着俄罗斯肖像艺术的最高水平，艺术表现力极为独特。这些肖像作品当中包含着社会性、民族性与人文性，独立于世界肖像画坛，呈现出了永恒的艺术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