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文化价值观对中小学生家庭选择影子教育的影响研究

2024-06-01 16:11薛海平张又文
北京青年研究 2024年3期

薛海平 张又文

摘  要:我国基础教育阶段学生参加影子教育,其背后存在着深刻的文化原因。本研究基于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2010—2018年的调查数据,依据霍夫斯泰德文化维度的理论框架,研究了家庭文化价值观与中小学生家庭选择影子教育的关系。研究结果发现:(1)集体主义价值观对中小学生家庭选择影子教育具有显著正影响,家庭选择影子教育存在从众行为;(2)放纵主义价值观对中小学生家庭选择影子教育具有显著正影响,放纵主义价值观越低的家庭越倾向于选择影子教育;(3)男性主义价值观对家庭选择影子教育具有显著负向影响,以母亲为主的家长参与孩子的学习和教育,降低了家庭选择影子教育的机率。基于此,建议引导家长理性选择影子教育,避免盲目跟风和过度焦虑,指导家长履行家庭教育责任,贯彻家校社协同育人教育理念,为“双减”政策的有效推进提供内在支撑。

关键词:影子教育;家庭文化价值观;霍夫斯泰德文化维度

一、引言

随着中国教育市场的发展,在学校教育系统之外的课外辅导在我国迅速升温。2017年北京大学中国教育财政科学研究所发布的家庭调查数据中显示,我国中小学阶段学生的校外培训总体参与率为48.3%,全国校外培训行业总体规模达到4900多亿元。 2021年7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以下简称“双减”)的政策颁布后,有关家庭教育的“教育内卷化”“鸡娃”“母职经纪人”等的讨论依旧盛行于中国大众媒体,“中小学生偷偷补课”“补习费用高涨”等新闻仍然屡见报端。在国家大力提倡减轻学生过重的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背景下,家长反而更加重视子女的教育投入,甚至开始替代学校成为孩子个性化学习的组织者,为子女选择课外辅导也已成为家庭教育中绕不开的话题。

课外辅导,被国际学术界称之为“影子教育”(Shadow education) 。影子教育的研究在国内教育学、社会学和经济学领域中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专家学者探讨了教育、经济、文化等社会因素对影子教育的影响,形成了诸多成果。但追本溯源,为何在国家大力推行“双减”政策的情况下,家长仍然有“增负”心理?为什么影子教育在儒家文化圈中的国家如此经久不衰?目前鲜少有学者从文化的视角,用实证来分析家庭文化价值观对影子教育选择的影响。因此,本文将从文化视角来解释中国传统文化对我国家庭文化价值观形成的深层次影响,采用实证研究方法探究家庭文化价值观对中小学生家庭选择影子教育的影响,从而为“双减”政策的长久实施提供参考依据。

二、文献综述

文化的定义纷繁复杂,学术界对其尚没有形成统一的认识,不同的研究者从不同角度给出了不同的定义。英国人类学家泰勒(Tylor)最早对文化进行界定,认为文化是复合体,包括知识、信仰、道德、法律、风俗、艺术及社会成员获得的能力与习惯。 克罗伯和克拉克洪(Kroeber,Kluckhohn)在对近200种文化定义梳理后,更新了对文化的界定,强调了文化和人的联系,认为文化的核心是传统观念,特别是社会成员的价值观念。 可见,社会成员的价值观念及行为模式深受文化的影响,因此家庭文化价值观也因此而形成。

马克·贝磊(Mark Bray)立足于全球视野,以“影子教育”代喻中小学阶段利用课外时间针对学术科目的有偿辅导,形象地概括了课外补习的内容与形式是效仿主流学校教育的这一关键特征。 随着影子教育成为一个全球性的现象,受到国内外研究者的广泛关注,成为教育学、社会学、经济学等领域的重要研究焦点之一。

(1)家庭文化价值观对子女教育投入的影响研究

在涉及家庭文化的诸多议题中,家庭文化价值观与教育的关系吸引了很多研究者的关注。刘洁、陈宝峰通过对某贫困县农户的调研表明,受传统文化影响,家庭价值观中的安土宿命观、功利主义、物质主义、利他主义、教育人文观对子女教育投资产生了影响。 沈鸿、顾乃华利用中国综合社会调查的微观家庭数据证明家庭受传统文化影响,其中“孝道”和“重教”价值观与教育支出成正相关。 丁从明等用CFPS2014年微观数据探究了中国传统文化影响下,家庭形成的“重男轻女”价值观对子女教育差异性投入的影响。 总之,受传统文化影响形成的家庭文化价值观与教育支出密切相关。这种文化价值观影响了家庭对子女的教育投入,并且揭示了父母对子女的教育选择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根深蒂固的文化思想因素。

(2)家庭文化价值观对影子教育的影响研究

在针对影子教育领域的现有研究中,我国有不少学者在探究家庭对影子教育选择的影响时涉及了文化因素。蒋国河、薛海平、李佳丽等学者的研究发现家庭文化资本对子女影子教育选择有显著正影响。 姜帅发现家庭文化资本在影响子女对影子教育的选择过程中发挥了中介效应。 另一部分国外学者通过对同属儒家文化圈系的日本、韩国等亚洲地区的探索,发现与中国同属儒家文化圈的国家中,家庭文化资本对子女影子教育的选择存在一定的相似性。山本(Yamamoto)使用日本本土数据研究发现,家长在关键的教育过渡阶段投资于孩子的“影子教育”与家庭文化资本有关。 艾文(Evan)等人运用2000年PISA数据,结合韩国教育的几个制度特征,包括标准化的课程、对考试的极度关注以及广泛流行的影子教育,证明了韩国家庭文化资本对学业成绩有正向影响,包括家庭选择影子教育。 这些研究把文化聚焦到了文化资本层面,使文化表现出了具象化的形式,充分印证了布迪厄和帕瑟隆(Bourdieu &Passeron)的文化资本论述。

其中,有学者从有形的文化资本追溯到了无形的本土文化。林晓珊通过对中国教育追踪调查(CEPS)2013-2014基线调查数据的分析,检视了我国城镇家庭结构、亲子关系和儿童校外教育的消费三者间的关系,认为家庭对子女校外教育消费的投入具有本土家庭文化的特征。 马克·贝磊(Mark Bray)在很早便注意到日本和韩国的补习机构盛行并远远高于欧洲的补习规模,指出这一现象在很大程度上被视作东亚文化滋生出的教育产物。 但国内外关于本土传统文化与家庭选择影子教育之间的实证研究不多,关联到家庭文化价值观的文章更是十分匮乏。在与本文相近的两篇研究中,陈涛、巩阅瑄、李丁借助霍夫斯泰德文化理论分析框架中的四个维度:“权力距离”“不确定性规避”“个体主义与集体主义”“短期导向与长期导向”,发现家庭文化价值观对影子教育投入产生影响,并认为家庭文化价值观对影子教育的选择是一种家庭教育投入,因此對家庭不同类型的教育支出做回归分析,最终从经济理性人的角度为家庭选择影子教育找到了合理解释。 刘红琴在此维度基础上为家庭文化价值观补充了家长期望值对影子教育投入的影响。

本研究在霍夫斯泰德文化维度的使用上,针对我国传统文化的背景,除了选用“个体主义与集体主义”维度外,首次选取运用了“放纵与约束”“男性主义与女性主义”两个维度对我国家庭文化价值观的形成进行分析。结合当前“双减”政策的落实,用实证分析研究我国家庭文化价值观对中小学生家庭选择影子教育的影响机制。

三、理论基础与研究假设

哈佛大学著名社会学方法论学者加里·金(Gary King)曾提出:“定量模型相对于定性的国家文化研究更加具有解释力” ,因此本文选择定量模型研究来研究文化,并运用霍夫斯泰德文化维度理论。该理论是霍夫斯泰德(Hofstede)及其团队通过探索50多个国家、地区国民的思维方式和社会行为上的差异,分析文化组成要素确认的五个主要文化维度,其中包括:权利距离、不确定性规避、个体主义与集体主义、男性主义与女性主义以及长期或短期取向。前四个文化维度是基于IBM数据研究中获得,第五个则是基于“中国价值观调查(CVS)”分析得出。2010年,霍夫斯泰德团队引进保加利亚学者迈克尔·明科夫(Michael Minkov)对放纵与约束的研究,将其补充为第六个维度。 霍夫斯泰德认为,价值观位于文化中最核心的层面,受主观选择、自然环境和历史发展的影响,直接影响人的社会实践,并且每个民族都有独特的价值观,构成其民族性格的核心。20世纪90年代,霍夫斯泰德的文化维度理论逐渐在中国文化传播实践和应用中得到广泛关注和探讨,主要涉及文化维度内涵、文化维度理论的应用与跨文化等研究,为相关文化研究创建了一个可操作的分析框架,该理论以其成熟程度、应用领域与影响范围的广度得到文化研究学界的广泛认可。综上所述,本文以霍夫斯泰德文化维度为理论分析框架,选取其中“个体主义与集体主义、男性主义与女性主义、放纵与约束”三个主要维度来检验我国家庭文化价值观是否对子女影子教育选择产生影响。

(一)个体主义与集体主义(Individualism versus Collectivism)

該维度反映的是社会成员间的相互依赖程度,该维度“个体主义”得分越高,其社会成员的个人主义倾向越明显,表现为成员间人际关系相对松散;而得分越低的社会,集体主义倾向越明显,人际关系相对紧密,关心大家庭、帮助群体内的成员。中国在该维度上的“个体主义”的得分仅为20分 ,表明中国具有强烈的集体主义文化倾向。

中国古代社会是一个农业社会,在农耕文明之下,人们依附于土地而生存,祖祖辈辈都在同一片土地上生活,逐渐形成几代同堂的大家族。在这种情况下,个体自身的力量逐渐变得弱小,为了生存不得不依附于家族,个人的命运和家族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从而养成了集体主义的思维模式和从众的行为习惯。 在中国历史的长河中,集体主义在中国人传统的价值观中一直占据着核心地位。儒家“克己复礼为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思想就是要求个人的行为必须符合群体,强调要把国家、家庭和个人相结合,从自身做起的同时强调以国家、集体的利益为重,以达到群体的安定协调。经过几千年的发展,集体主义的价值观念与从众行为在人们的思想中不断强化。

集体主义往往会通过从众心理,使个体呈现出特定行动。个体的行为和决策易受群体中其他个体行为决策的影响,使个体的知觉、判断、认识上呈现出了趋同于大多数人或符合公众舆论的心理状态。 集体主义在家庭教育方面也有所体现,余甜丽和詹宇波使用CFPS面板数据验证了家庭的教育支出受到同一社区其他家庭文化的影响 ,方航等基于2010—2016年CFPS农户数据,发现农户个体的教育支出会随周围其他农户教育支出的增长而增长。 陈涛等人提出“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的教育期望,加之“唯分数论”的崇尚情结,在大众压力下从众心理越强的家庭,对其子女影子教育的投入也会相应增加。 因此,本研究提出以下假设:

假设1:集体主义价值观较强的家庭,较多为子女选择影子教育。

(二)放纵与约束(Indulgence versus Restraint)

放纵维度指某一社会中人们对享乐生活、欲望的允许程度。中国的放纵化得分只有24分,结果表明中国是个克制型的社会,国民倾向于自我约束,不强调休闲时间,并进一步解释了这种取向的人认为他们的行为受到社会规范的约束,并觉得放纵自己有些不妥。

在中国,儒家理学的思想观念成为意识形态的大背景,“克己复礼”“慎独”进入到人们的思想观念之中,认为只有约束和克制人欲才能达到复礼的目的,逐步形成了自我约束的社会风气,造就了社会文化的基调。 西周较为严谨的礼制,直接孕育了中国人自我约束的核心价值观,并且把中国人初步形成的内在价值观演变为外在的强制约束,开始较为系统地将自律与他律相结合。而《周易》中“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教导人们要积极“入世”,自我力求进步、发奋图强、永不停息是对中国人核心价值观的进一步构建。 自此,自我约束的价值观以及开拓进取的民族精神不断传承,内化到人们的价值观中,从而影响了学校教育,也直接延续到了家庭教育之中。多数孩子被教育要学会忍耐、自我克制以及“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等传统教育观念,长此以往,家长对孩子假期空余的时间,关注学习多于娱乐。 我们在关注家庭教育时了解到教育环境的区分,家庭是“私人生活领域”,家庭虽然拥有教育的职能,但教育不是唯一职能。人们在家庭中比在社会中随意性更强,这使家庭中的教育环境是不受约束的。而学校的一切专为教育工作而设,从师生行为到建筑设施都有一定的规范和要求。学校教育是具有目的性、系统性、组织性的,故此学校教育的环境是可控且是受约束的。 因此,由于教育环境的不同,形成了家庭、学校两种不同的教育形式特点,影响着孩子在不同教育形式下的态度。家长在“克制型社会”“觉得放纵有些不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传统观念导向下,在为子女设计教育活动也会考虑到教育环境因素带来的教育差异,因此将教育工作依托在了家庭教育之外的学校教育。

随着二十世纪80年代末学校从“应试教育”向“素质教育”转轨,市场经济的杠杆正在无形地调节着家长的期望值。而中国几千年历史发展中形成的传统文化心态——“望子成龙”,更使家长认为仅靠学校的教育资源,难以培养出适应社会发展的新型人才,父母愿意对子女的教育投入更多的时间、精力与金钱,去寻找可以对孩子教育有利的学习资源。家长和学生觉得选择影子教育将会得到更加明显和直观的辅导效果。 因此,本研究提出以下假设:

假设2:放纵主义价值观较低的家庭,较多为子女选择影子教育。

(三)男性主义与女性主义(Masculinity versus Femininity)

该维度是指社会成员的性别在社会交往和社会角色扮演中的差别程度。 霍夫斯泰德认为,不同文化的成员有不同的性别意识,在男性主义社会中,性别角色十分明确,即男性拥有竞争性,注重物质成就更多,女性则温柔、顾家、注重生活质量。相反,在女性主义的社会中,性别角色常常发生重叠,即男女都顾家、注重生活质量,竞争性较弱。男性主義指数的数值越大,说明该社会的男性化倾向越明显;反之,则说明该社会以女性的气质为主。 中国的男性主义指数为66 ,即中国是一个性别角色分工明确,以男性主义为导向和驱动的社会。

究其原因,儒家思想作为中国文化的主体部分,它奠定了我国文化的道德规范和核心价值。其中“三纲五常”是儒家理论文化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孟子在《孟子·滕文公上》中提出“夫妇有别”的道德规范。董仲舒把君臣、父子、夫妻等人伦关系归为天定,并指出“夫为主,妻为从” ,这些儒家文化奠定了中国性别角色观念的原始模型。性别角色观念是指人们对男女性别角色总的看法,是一种关于性别角色的价值观 。上述的价值观在当今中国仍占有着重要的地位,影响着民族文化、社会文化还包括家庭文化。在家庭文化结构中宋少鹏提出男女平等但分工不同的观念由天赋人权和生物差异推导而出,女性承担照顾子女的主要职责是发挥特长。 这样的分工构建了我国“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家庭文化价值观形态,因此中国在霍夫斯泰德文化维度测评中,呈现出了性别角色分工明确的男性主义社会属性。

关于家庭教育投入,既指家庭在子女身上的教育支出、物质投入等货币性经济投入,也包括父母时间、付出精力等非货币性投入。 有研究指出,家长参与子女学习、生活和教育活动等非货币性投入对子女教育获得的影响作用更大。李佳丽、何瑞珠、薛海平等人通过实证研究表明家长直接作用在子女身上的非货币性投入比影子教育对学生产生更为积极的作用,家长参与对学生的影响要大于课外补习。 刘冬冬、姚昊使用中国教育追踪调查数据检验出父母对孩子的家庭辅导与参加课外补习概率呈负相关,也就是说两者呈替代关系, 得出相似结果的还有高翔和薛海平,他们发现在家长参与的不同维度中,家庭交流和家庭监督对参与影子教育有替代作用。 受我国传统文化影响下形成的“男主外、女主内”家庭分工中,母亲被赋予了更繁重的育儿任务,成为家庭教育的第一责任人及主力,她们将时间、精力等非货币性资源投入家庭教育中。 以母亲为主的家长大量参与孩子的学习和教育,可能会减少家庭为子女选择影子教育的机率。综上所述提出以下假设:

假设3:偏向男性主义价值观的家庭,较少为子女选择影子教育。

四、数据来源和研究方法

(一)数据来源

本文使用北京大学中国社会科学调查中心的“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hina Family Panel Studies,以下简称CFPS)来检验基础教育阶段学生参与影子教育与家庭文化价值观之间的关系。CFPS数据具有全国代表性,样本覆盖25个省、市、自治区,目标样本规模为16000户,调查对象包含样本家户中的全部家庭成员,其中涉及成人问卷、少儿问卷、家庭问卷和社区问卷四种主体问卷类型,对中国居民的经济活动、教育成果、个人偏好、家庭关系与家庭动态等主题进行访问调查,并与受访者之间建立了长期相对稳定的关系,这为数据的质量提供了重要保证。 本研究对2010年、2012年、2014年、2016年和2018年追踪调查样本数据进行了整理,其中基础教育学生样本数分别为6252名、6678名、6810名、6737名和7220名。

(二)变量说明

1.因变量

本研究中的因变量为“是否参加影子教育”,对原始调查问卷中“最近非假期1个月,您参加过或正在参加家教/辅导班吗”和“过去12个月的课外辅导/家教费(元)”这两个变量的值进行合并,生成“是否参加影子教育”这个二分类变量,取值如下:0=否,1=是。

2.自变量

本研究自变量以霍夫斯泰德文化理论维度中的“集体主义”“放纵主义”“男性主义”价值观为衡量指标。

集体主义价值观对应从众心理,旨在考察家庭外部环境对个体选择的影响程度。Manski提出同一社区间邻里间的关系对居民个体生活具有的影响。  洪名勇指出邻里之间的信任度往往会成为做出决策的关键的因素,信任度越高,关系越密切,就具有高度的相互依赖性,以及持久性。 何晓斌、柳建坤使用“您对邻居的信任程度如何”题项测量集体效能与社区归属感。 徐丹诚、薛海平检验出学生个体参与影子教育的确会受到同一社区学生影子教育参与率的影响。 另一方面,邻里之间便于交流是其最大的优势,通过邻里效应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他人对某种行为的接受程度。社区居民之间的组织关系、信任关系越密切,社区共享的文化价值观念就越一致。 鉴于此本研究选取个人对邻居的信任度来反映家庭的从众心理,将问卷中“您对邻居的信任程度如何”设为等级变量,分为十个等级,0为非常不信任,10为非常信任。对邻居的信任度越高,表示越容易受周围人的影响。

放纵主义对应娱乐频率,旨在考察日常生活中个体娱乐放纵的频率。杨韶光在“放纵物”与“自律物”消费行为研究述评中指出,放纵物是提供即时满足感但隐含着长期或延迟害处的一类事物,选择这类事物常意味着自我放纵。 菲什巴赫和达(Fishbach,Dhar)在研究中把“与朋友聚会/看电视、玩游戏”列为放纵物。 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生生活和价值观——基于12所高校学生调查数据的分析》中指出全球化和信息化的背景下学生对手机使用和依赖的问题,并提出学生对手机上网依赖程度高,耽误学习。 因此使用手机互联网的情况与个人放纵存在密切关联,所以将问卷中“一般情况下,使用互联网娱乐的频率(如聊天、发微博等)有多高”设为娱乐频率的等级变量,1为几乎每天,7为从不。使用互联网娱乐的频率越低,表示放纵指数越低。

男性主义价值观对应性别角色,旨在考察夫妻双方对家庭内部分工情况的态度。顾辉在研究传统性别角色观念回归问题上,使用了妇女社会地位问卷调查中涉及性别观念的问题,如“男人以事业为主,女人以家庭为主”“男人应承担一半家务”, 通过一系列对男女性别观念的选择,反映当代民众对男女性别角色的看法。因此本研究使用CFPS调查问卷中相似的问题“男人以事业为主,女人以家庭为主”(男女分工)作为等级变量,该变量分为五个等级,1代表非常不同意,5 代表非常同意。对问题观点越同意,表明家庭文化价值观取向越偏向“男性主义”价值观。

2.控制变量

本研究控制变量为可能影响学生参与影子教育的因素。已有文献研究表明,学生是否参加课外补习主要受个人、家庭、学校三个层面因素的影响。结合CFPS数据集中可获得的变量,在个人层面主要关注性别、是否为独生子女对参与影子教育的影响;家庭层面主要关注父母受教育年限、父母职业社会经济地位分层、家庭经济水平对参与影子教育的影响(父母受教育年限选取父母一方中最高受教育年限作为测量指标,选取父母职业变量时,本文借鉴李春玲的职业分层研究,把学生父母职业按照社会经济地位指数分为下、中、上三层,选取父母一方中最高社会经济地位分层作为测量指标,家庭经济水平为平均年收入);学校层面主要关注是否为重点学校以及班级排名。详细说明见表1。

本文建立如下基本模型以分析影响学生是否参加影子教育的因素:

Y_1=f ( I,F,S )

其中,Y_1代表是否参加影子教育,为二分变量,I代表学生个人层面,F代表家庭层面,S代表学校层面,分析采用Logistic回归方程。

五、数据分析结果

(一)描述性统计

在描述性统计中,选取的所需自变量在个别年份中不存在:集体主义价值观的虚拟变量“邻里信任度”使用2012、2014、2016年问卷数据;放纵主义价值观的虚拟变量“互联网使用频率”使用了2010、2014、2016、2018年四年的问卷数据;男性主义价值观的虚拟变量“男女分工”仅在2014年问卷数据中存在。本研究所用变量相关数据所进行的统计性描述详见表2。

(二)二元Logit模型回归结果

1.集体主义价值观与影子教育

如表3所示,集体主义价值观的估计系数在所有年份均为正,且在5%的水平上显著,集体主义价值观较强的家庭,对选择影子教育存在正向影响,假设1成立。2012—2014年集体主义价值观的系数分别为0.82、0.83、和0.87,从众心理对子女影子教育选择的影响呈现出上升的趋势。从控制变量来看,女性、独生子女家庭、父母受教育程度越高、父母职业分层越高、人均家庭收入越高以及重点学校的学生参与影子教育的概率更大。

2. 放纵主义价值观与影子教育

如表4所示,放纵主义价值观的估计系数在所有年份均为正数,放纵主义价值观低的家庭较多为子女选择影子教育,假设2成立。从控制变量来看,性别、是否为独生子女家庭及是否为重点学校对参与影子教育存在影响,而父母受教育程度越高、父母职业分层越高以及人均家庭收入越高对参与影子教育的概率更大,且均呈现显著影响。

為进一步探究在放纵主义价值观维度,家庭选择影子教育在“是否为独生子女”及“性别”之间是否存在异质性,为回答该问题,本文用性别及是否为独生子女变量与放纵主义变量进行交互,重新进行logit回归。回归结果如表5所示。在四个年份中,放纵主义价值观与个人层面的交互项系数皆为正数 (p<0.001) ,但放纵主义价值观与性别的交互,仅有一个年份呈正向显著,放纵主义价值观与“是否为独生子女”的交互中也仅有一个年份呈正向显著,其他年份的交互项未达显著,说明放纵主义价值观在对待是否独生子女家庭及男女性别上存在的异质性较小。

3. 男性主义价值观与影子教育

如表5所示,男性主义价值观以男女分工为虚拟变量的结果呈现负值,表明分工明确的家庭较少选择影子教育,假设3成立。从控制变量来看,性别为女性、是否为重点学校及父母受教育程度越高对参与影子教育的概率更大,但在该文化维度的参与下有影响但并不显著,班级排名呈现负相关。父母职业分层越高、家庭人均收入越高对参与影子教育的影响仍呈现正向显著。

六、主要结论、讨论与政策建议

本研究在霍夫斯泰德文化维度理论框架下,从集体主义价值观、放纵主义价值观、男性主义价值观三个维度考察了家庭文化价值观对中小学生家庭选择影子教育的影响。研究结果表明,家庭文化价值观对中小学生家庭选择影子教育具有显著影响,其家庭对影子教育的选择受中国根深蒂固的传统文化所影响。本文主要研究结论如下:

(一)集体主义价值观对中小学生家庭选择影子教育具有显著的正影响。本研究通过对从众心理的检验,证明个体在影子教育行为和决策上的选择仍然受集体的影响,与陈涛等人的研究结论相一致 。中小学生家庭选择影子教育的原因除了自身需求,仍然存在趋同于其他多数人的从众心理状态。使得个体对影子教育的选择决策不仅缺乏独立思考,还有一种“唯分数论”的崇尚情结。

(二)放纵主义价值观对中小学生家庭选择影子教育具有显著的正影响。在使用娱乐频率测量的放纵主义价值观研究中,娱乐频率越低的家庭放纵主义价值观越低,放纵主义价值观较低的家庭为子女选择影子教育越多。证明放纵娱乐行为仍受到社会规范的约束,家庭文化价值观依然受自我约束的传统文化影响。“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学而优则仕”这些自古受到推崇的儒家文化观点,对家庭选择教育的行为产生了重要影响,加之“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的传统观念以及发挥“指挥棒”作用的选拔考试制度,形成了家长对子女“补差”或“培优”的执着追求,促使家长安排子女在课余时间参与影子教育。

(三)男性主义价值观对中小学生家庭选择影子教育具有显著的负向影响。在中国传统文化背景下以“男主外,女主内”分工为主导的观念下,对男性主义价值观进行测量发现,以母亲为主的家长大量参与孩子的学习和教育,会减少子女选择影子教育的机率。这与刘冬冬、李佳丽等学者研究结论相似,家长参与有助于降低家庭对影子教育的参与率。

基于前文对家庭文化价值观的研究结论与讨论,本文认为“双减”政策实施的着力点如下:

(一)引导家长理性选择影子教育,避免盲目跟风和过度焦虑。集体主义对个体行为的影响不容忽视,考虑到家长对选择影子教育的跟风从众心理,家长首先要对影子教育形成正确的认识,日常要多与子女进行交流和沟通,在了解孩子真实的需求后再对影子教育做出理性的决策。郅庭瑾、丁亚东提到家庭在影子教育选择上存在盲目跟风,甚至出现不顾家庭经济能力的现象,是由于教育观念和应试教育制度的影响 ,因此学校应引导家长破除“唯分数论”的单一思想,帮助家长形成科学的价值观、发展观以及符合社会发展需要的人才观,避免家长因分数焦虑产生的从众心理,同时可以防止盲目跟风给学生造成的学业负担加重。政府有关部门应继续规范校外培训机构的宣传内容,确保网络平台、公共场所以及居民区等线上线下空间不刊登、不播发校外培训广告 ,坚决遏制各种虚假、夸大培训效果的宣传广告,减少家长因受广告诱导而高期望选择影子教育的机率,为“双减”政策的持续落实营造良好氛围。

(二)指导家长履行家庭教育责任,贯彻家校社协同育人教育理念。家庭中以母亲为主参与子女的教育,有效降低了影子教育的选择机率,彰显了家庭参与的力量。有学者认为家长为子女选择影子教育,是家长对自身无法全身心参与到子女教育中的一种补偿方式 ,而家长盲目为子女购买影子教育服务,除了迫于教育和社会的竞争压力,还因为家长找不到“替代品”。 因此各级政府部门及主流媒体要发挥传播优势,指导家庭教育工作,引导家长转变教育理念、正确对待教育责任,倡导教育回归家庭,鼓励父母双方切实参与到孩子的教育工作中,而不是把教育责任推给校外补习机构。在中国传统文化影响下,家庭分工中父亲的教育职责是相对缺失的,在快速变迁的社会要求下,上一代家庭角色分工不完全适用于今日,有不少研究表明家庭教育中父亲参与孩子教育的质和量对子女也具有重要影响,并且父母之间的教育可以相互补偿 ,因此父亲参与孩子教育的水平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应改变传统文化“男主外、女主内”的固有理念,发挥父母双方作用,认真履行《中华人民共和国家庭教育促进法》赋予的家庭教育职责,家校社协同育人,为“双减”政策的有效推进提供内在支撑。

最后,本研究还存在以下不足,有待进一步充实和丰富:第一,囿于篇幅和相关数据的可获得性,本研究只分析了家庭文化价值观对影子教育选择的影响作用,但家庭文化价值观对影子教育的支出是否有影响并无深入探讨,期望后续可以做出更豐富的相关研究;第二,对于文化价值观的测量指标存在局限性,目前由于数据的限制,无法更全面测量家庭文化价值观对于影子教育的影响,期待之后有更高质量的数据及更全面的测量指标对家庭文化价值观与影子教育的关系进行更深入探讨。

Research on the Influence of Family Cultural Values on the Choice of Shadow Education forPrimary and Secondary School Students' Families

XueHaiping    Zhang Youwen

Abstract:There are profound cultural reasons behind students ' participation in shadow education in China 's basic education stage. Based on the survey data of China Family Panel Studies (CFPS ) from 2010 to 2018 and the theoretical framework of Hofstede 's cultural dimension, this study studie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family cultural values and family choice of shadow education for primary and secondary school students. The results show that (1) collectivist values have a significant positive influence on primary and secondary students' family choice of shadow education, and there is a herd behavior in family choice of shadow education; (2) indulgent values have a significant positive influence on primary and secondary students' family choice of shadow education, and families with lower indulgent values tend to choose shadow education; ( 3 ) Masculinist values have a significant negative impact on the family 's choice of shadow education. Parents, mainly mothers, participate in children 's learning and education, which reduces the probability of families choosing shadow education. Based on this, it is recommended to guide parents to rationally choose shadow education, avoid blind follow-up and excessive anxiety, guide parents to fulfill their family education responsibilities, implement the concept of home-school-community collaborative education, and provide internal support for the effective promotion of the " double reduction " policy.

Key words:shadow education; family cultural values; Hofstede cultural dimension

责任编辑谭绍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