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圆可克达拉

2024-05-29 12:53鲜章平
金山 2024年5期
关键词:薰衣草达拉战士

鲜章平

“等到草原上送来春风,可克达拉改变了模样,姑娘就会来伴我的琴声……”

——《草原之夜》歌词

一条路,连接历史走向未来

当我走向可克达拉,这座诞生于新时代的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八座城市,入城口的一座雕塑和七一七大道的路标引起了我的好奇。同行的军垦老战士,94岁的闫欣秋老人娓娓道来,解开了我心中的谜团。

原来,追溯第四师可克达拉市的历史,其下辖的72团是一支彪炳史册的部队,他的前身是1927年诞生于湘赣苏区的农民自卫队,后发展为红二方面军第六军团,抗日战争时期是赫赫有名的八路军一二零师三五九旅七一七团。1949年10月奉命进军新疆解放大西北,驻扎在南疆阿克苏一带,1951年又奉命挥师北上,徒步翻越天山,进驻伊犁河谷剿匪。1952年在亘古荒原上點燃了垦荒的篝火,这些在解放战争年代屡立奇功的英雄战士又成为屯垦戍边的先驱者。

作为一座新建城市,可克达拉博物馆尚在建设中,城市规划展示馆便暂时多了个功能:展示历史的足迹。在这里,129位将军向人们诉说着曾经的苦难和辉煌。随着解说员的讲述,一个个英魂,像电影中的蒙太奇,在我的心头闪现。祁连山上屹立向前的身影,和长津湖战役中冰雕连战士一样悲壮。还有更多的战士,没有在枪林弹雨中倒下,却在屯垦戍边的路上,一次次经受了恶劣天气的考验,甚至长眠于亘古荒原。我不禁感叹,在大自然面前,人的力量显得多么渺小,可是我们的战士,硬是凭着一腔忠诚,在荒凉的西部边陲开创了一片新天地!

1952年2月,进疆部队在历经艰险终于完成了解放新疆和剿匪的任务之后,突然接到了中央军事委员会主席毛泽东发布的关于部队整编的命令:“你们现在可以把战斗的武器保存起来,拿起生产建设的武器。当祖国有事需要召唤你们的时候,我将命令你们重新拿起战斗的武器,捍卫祖国!”十万大军就地转业,为了贯彻上级“不与民争利”的精神,等待他们的,是一片盐碱地和芦苇湖丛生的无人区,三五九旅七一七团驻地被哈萨克牧民称作肖尔布拉克(碱水泉的意思)。

可以想象,当年这些从战火中幸存的勇士是多么渴望回到家乡和亲人团聚,是多么渴望从此过上“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啊!在那个艰苦的年代,任何人没有个人的利益,当祖国需要的时候,有的只是坚决服从和无私奉献。他们或许不知道,自己即将为此献出一生,开创新中国屯垦戍边的伟业。他们心中有的,是对党、对祖国的无限忠诚和热爱。

据史料记载,1952年的冬天,是肖尔布拉克有史以来最寒冷的年份,农历三九、四九期间平均气温在零下40℃以下,最低时达到了零下47℃。可就是在这种极寒天气下,红军团吹响了向荒原宣战的号角,同时进行修渠和翻地的任务。土冻得像石头一样硬,十字镐挖下去只能见到一道白印子。战士们握十字镐、坎土曼的手震得满手血口子,手套和着血水跟手掌冻在了一起。可是,冻土再硬硬不过战士们的意志,大家的干劲丝毫不减,劳动竞赛的号子惊飞了野鸭,惊跑了野猪和狐狸。

在野外劳累了一天的战士回到四面透风的地窝子,却发觉自己用牛皮缝制的简易皮筒子冻在脚上脱不下来了。大家只好用木棒敲着,互相帮助拉扯下来。就是这个冬天,正在热火朝天展开劳动竞赛的战士们受到了一场寒流的突然袭击,全团370名战士被冻伤,很多人因此落下了终生残疾。

为了解决取暖和生活用煤,战士们拉上小爬犁,到80公里外的尼勒克县拉煤,一次往返需要三四天时间,一人只能拉回100多公斤煤。煤炭供应不上的时候,冻得实在睡不着觉,战士们就起来跑步、运动,以此来减轻寒意。

即使条件如此恶劣,广大的红军团战士仍然创造了每人每天挖土10多立方米的好成绩。有一个小组甚至创造了日均挖土20多立方米的奇迹!第二年春天,看着像巨龙一样蜿蜒十多公里的排碱渠,当地的哈萨克牧民高兴地说:“解放军治住了碱水沟,加克斯!”

这仅仅是我记住的几个细节,还有很多很多为了屯垦事业流血流汗令人崇敬的英雄事迹,在这里我就不一一赘述了。我只想说,在历史的长河中,有人名垂青史,但是还有更多的无名英雄默默牺牲,默默奉献着,他们是历史的创造者,是我们这个国家的血肉。

随后的三年时间,整编后的农四师十团在广袤的伊犁大地上打响了全面垦荒的战役,生产区域横跨新源、巩留、特克斯、尼勒克、昭苏、霍城、伊宁7个县,耕地面积扩大到9万多亩,不仅解决了自给自足的问题,而且逐年向国家上缴公粮,实现了屯垦戍边的初级目标。

在屯垦戍边、开发建设的过程中,我读到的不仅有无私奉献和牺牲精神,还看到了红军团无与伦比的创新精神和创造力。

接到西干大渠修建任务已是入冬时节,时间紧,技术人员奇缺,战士们就一边学一边干,没有测量仪器,重机枪上安装一个盛水的玻璃瓶子当瞄准镜,三支枪架在一起就是三脚架……

在夏季麦收劳动竞赛中,排长张树清创造了日捆麦子1293捆的最高纪录;大车班长张喜明反复琢磨,在大车后加装柳条挡板,使装载量成倍增加。随着农业机械的增加,团成立了修配厂,铁工组组长涂大旺土法上马,自制成功了木质电动、马拉两用扬场机、抽水机、水稻加工机、平地机、剥料机、木质车床等农机具,获得“技术革新标兵”和“军垦土专家”称号。

这些忠诚的战士也不忘使命,修造连工人潘厚普,用大铁锤敲打出康拜因茎秆筛曲拐轴、拖拉机护土碗和播种机花形堵塞片,不仅解决了本团农机零部件采购难题,还供应到四师各团场。还有华北大学毕业的空军机械师王行冰,海军转业干部彭余庆,太原工学院毕业生国学恩、丛慧琴等知识分子,不断研制出各种农用链条配件,填补了新疆链条生产的空白,为当时整个大西北的农业生产带来了勃勃生机,被红军团的职工群众亲昵地称为“海陆空特种兵”。

正因为有着如此光荣而辉煌的历史,在第四师规划可克达拉市的过程中,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用红军团曾经的番号来命名一条主干道。于是,“七一七”便从历史走入现实,成为一座军垦新城的大动脉。

当我站在七一七大道旁,看着呼啸而过的车流,恍若进入时间隧道,从第四师可克达拉市的昨天走入今天,走向明天。

一棵草,几经风雨香飘世界

当我接受“中国一日·走进中华文明”文学主题实践活动任务时,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家乡大片大片的紫色花海,还有这片花海的缔造者——被誉为“中国薰衣草之父”徐春棠的面容。恰逢薰衣草花盛开的季节,在前往伊犁的火车上,和我一路同行的乘客叽叽喳喳地憧憬着,在这象征爱情的花海里留下幸福的瞬间。

说起薰衣草,过去世人只知道日本的北海道、法国的普罗旺斯和俄罗斯的高加索地区,如今在中国西部,新疆伊犁成为当之无愧的世界四大薰衣草产地之一。可是有谁知道,当初它是经历了怎样的艰难,才铸就了今天的辉煌。

1963年8月11日,年仅19岁的徐春棠刚刚从上海轻工业学校毕业,就报名参加边疆建设,来到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四师清水河农场工作。

这一来,注定了他和薰衣草事业一生的情缘。

薰衣草原本生长在阿尔卑斯山和地中海北岸一带,是世界重要的香精原料,被称为“香草之后”,还有“芳香药草”之美誉,自古就广泛应用于医疗,可以治疗70多种疾病,被称为“蓝色的金子”, 可是这“蓝色的金子” 当时仅有法国可以出产。

1956年后,中国科学院和当时的国家轻工业部香料研究所从国外引进薰衣草种子,先后在北京、上海、西安、重庆、河南等地试种都未成功。1964年,试种薰衣草的任务下达到兵团,由于伊犁河谷与法国普罗旺斯同处一个纬度,气候和土壤条件也非常相似,兵团确定四师清水河农场(先后更名为65团、66团清水河社政办)和谊群农场(现70团)作为实验基地。

徐春棠作为技术员,承担起了这一重任,同时接受原国家轻工业部《薰衣草区试栽培技术研究》的课题。在当时特殊的国际环境和政治环境下,这被当成一项保密工作悄悄进行。

当从法国引进的10克薰衣草种子送到65团后,徐春棠视若珍宝,小心翼翼地试种了一小块,仅有几平方米,每天守护、观察、记录、研究……怕晚上温度低冻坏幼苗,徐春棠就用芦苇和麦草编织草帘,晚上盖早上揭,天天如此。

薰衣草种子小、皮厚,不易发芽,最初出苗率只有1.4%,这可愁坏了徐春棠。经过一次次尝试,他从冬小麦种植中受到启发,试验冬播,使出苗率提高到90%。后来,他又借鉴葡萄埋土越冬、开春取土掀“被”的办法,使成活率提高到95%以上。寒来暑往,历经无数次的失败,徐春棠终于使薰衣草在伊犁渡过了出苗、成活、繁育、越冬几大难关,1966年至1969年培育种苗10.4亩,为扩大生产提供了条件。

1967年4月,原国家轻工业部在北京香山召开薰衣草工作会议,初步决定65团、70团为全国薰衣草生产基地。1971年,65团种植薰衣草76亩,产精油15公斤。当年65团被原国家轻工业部确定为国家薰衣草精油生产基地。

1973年7月21日,全国薰衣草现场会在四师召开。

1980年,65团薰衣草种植面积发展到2071亩,精油产量1502.2公斤,1984年精油产量为1980年的两倍还多。

1984年徐春棠被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授予劳动模范称号,同年成为中华全国青联会员和新疆青联常委。这时候,四师党委提出了任命徐春棠为65团副团长的议案,没想到徐春棠知道后,第一时间找到了师主要领导,委婉地谢绝了这一好意。因为,他心里明白,一旦当了行政领导,就意味着自己将要与心爱的薰衣草事业告别。直到1986年春,完成了薰衣草从栽培到加工的全部课题,师党委再次下达将他调到四师农业局的任命,徐春棠才带着自己撰写的《薰衣草的栽培和加工》等技术资料离开了他生活和奋斗了20多年的65团,把理想的种子撒向更广阔的田野,开始在四师大面积推广种植薰衣草。

随着薰衣草种植面积的不断扩大,生产加工精油成为当务之急。上世纪60年代末,徐春棠自行设计制造了一套一次可加工50公斤薰衣草的蒸馏锅,到上世纪70年代末改进到一次性可加工300公斤。迄今为止,伊犁加工薰衣草精油所用蒸馏锅都是在徐春棠设计的基础上不断改进而来的。

1984年9月,在全国薰衣草工作会议上,由徐春棠主要负责的《薰衣草引种栽培加工应用技术研究》课题通过鉴定。经专家鉴定,65团生产的薰衣草精油质量达到国际水平,完全能代替进口产品,为中国重要天然香料品种填补了一项空白。1985年,这一课题获自治区科技进步奖。

在四师可克达拉市档案馆,我见到了十几盒关于薰衣草种植、管理、加工的档案。虽然随着岁月的流逝,这些纸张已经变得发黄,但却装订成册、整整齐齐。我从中发现了徐春棠亲手设计制作的薰衣草精油加工机械图纸,参与制订《中国薰衣草精油国家标准》《中国椒样薄荷油国家标准》,撰写《中国香料香精发展史》和《中国香料工业发展史》所参考的相关资料。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正是这些标准的制定,使中国薰衣草生产加工实现了与国际接轨。

作为一名科研人员,徐春棠一辈子都在做一件事,那就是薰衣草的育种、栽培、加工,并且圆满完成了从实践到理论的全过程,这种工匠精神,正是中国的薰衣草产业走向世界的根基所在。他也因此当之无愧地被誉为“中国薰衣草之父”。

2004年春,徐春棠到了退休年龄,此时,兵团组织省级劳模赴深圳、广州、上海等地参观,病情逐渐加重的徐春棠没有给自己留点时间看病,而是借此机会一头扎进了薰衣草产品销售市场。回到伊犁,他仍然奔波在各团场的薰衣草地里。2005年,退休后的徐春棠病逝于他的故乡上海。他创建的薰衣草王国,却越来越繁茂地灿烂于伊犁大地,像是为了告慰英雄的灵魂。

由于生产规模和工艺的领先,上世纪90年代,65团被国家农业部命名为“中国薰衣草之乡”,69团被命名为“中国香料之乡”“薄荷之都”,如今的第四师可克达拉市成了名副其实的香料王国。我想,伊犁薰衣草之所以今天能香飄万里,正是和那些为了芳香事业奉献一生的科技人员的品质一样,历久而弥新,给人们带来美好和希望。

为了使伊犁的薰衣草产业实现可持续发展,2004年,四师100克精心培育的薰衣草种子搭乘我国第20颗返回式科学与技术实验卫星进行太空育种,经过18天的太空旅行,获得了42克优良的种子,最终实现了对品种的改良与优化。

如今,行走在伊犁大地上,无论是一闪而过的国道旁,还是熙熙攘攘的城市里,矗立最多的广告牌,就是薰衣草。还有鳞次栉比的薰衣草产品专卖店,伊帕尔汗、紫苏丽人、解忧公主、西域香源……一串串具有浓郁民族特色的名字,像一张张靓丽名片,展示着迷人的魅力。

更让我感动的是,此行找到了2014年我曾经采访过的徐春棠的学生、曾经获得“全国科普惠农兴村带头人”称号的戴玖勤。那时的他还是满头黑发,如今已被岁月染白了两鬓,唯一不变的,是他的激情和豁达。说到自己曾经承担的薰衣草太空育种项目,他依旧自豪不已:“我们不叫法国蓝,也不叫北海道蓝,我们叫太空蓝,这是中国自己培育的新品种!”

在戴玖勤的试验田里,他充满豪情地告诉我:“你别看我这一分地不到,却有200多簇薰衣草,每一簇都不相同,这就是我的财富。我已经退休5年了,之所以要坚持,就是要让大家知道,兵团的薰衣草事业还有人在研究,老师的梦想还有人在继续!”

而在第四师70团2连,职工霍喜龙正在自己的种植基地里查看“太空蓝”新品系的长势。作为“太空蓝”新品最大的受益者之一,他通过网络把生意做到了全国各地,每年除了卖精油和干花,薰衣草种苗成了他独辟蹊径的一大收入。浪漫的爱情之花,也有了越来越多的幸福花园。

一首歌,见证爱情歌唱生活

在可克达拉市《草原之夜》广场雕塑前,一位中年男子推着轮椅,轮椅上的老人迟疑地问道:“这就是咱们的可克达拉?”

“是的,你看那座大桥,就是可克达拉大桥,桥上的字是原来的文化部长王蒙写的。”顺着儿子的手势望去,老人开心地笑了。

这笑声,把我带进了65年前的可克达拉。

“可克”是哈萨克语,意为“绿色”,“达拉”是蒙古语,意为“原野”。“可克达拉”是糅合哈萨克语和蒙古语后产生的地名,是“绿色原野”的意思。历史上这里曾经是察合台汗国和准噶尔汗国的游牧草场,水草丰茂,盛极一时。我想,从这个地名是不是也可以看出历史上各族人民在这里休戚与共的幸福场景呢?

1954年,解放了伊犁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新疆军区五军十五师全体官兵集体转业,在这里安营扎寨、屯垦戍边,很快就建成了初具规模的绿洲城镇。

1958年,八一电影制片厂导演张加毅受周总理和王震将军指派,来到可克达拉拍摄大型彩色纪录片,向国庆十周年献礼。

来到新疆伊犁后,张加毅和新疆军区文工团的作曲家田歌,同军垦战士们一起住地窝子,一起劳动体验生活,被战士们那种建设伟大祖国的顽强精神和豪迈情怀深深地感动了。但是即使如此,两人一时半会也没有找到创作的灵感。

一天傍晚,夕阳西下。张加毅导演约了田歌,沿着伊犁河信马由缰缓缓而行。忽然,一幅如诗如歌的“立体画”呈现在他们眼前:在一抹晚霞的映衬下,丛丛芦苇在夕阳下闪烁着耀眼的光亮,缕缕青烟从芦苇丛中袅袅升起,一群年轻人把打来的猎物挂在木架上,一个维吾尔族小伙子弹奏着都塔尔在轻声歌唱……

“小伙子,你唱的是什么歌啊?”张加毅和田歌被眼前的情景迷住了。“我在歌唱劳动,歌唱爱情,歌唱幸福的今天和明天……”小伙子开心地大声回答。

大家正说得高兴时,突然,一位三十多岁的战士捂住脸哭出了声,张导见他哭得很伤心,就拉住他的手来安慰,小伙子向张导倾诉了原委。原来这位山东籍战士去年冬天去乌鲁木齐参加劳模表彰大会,认识了一位来自石河子垦区的女劳模。两人一见钟情,互相表达了爱慕之心,约好回团场后互相写信联系,再定下结婚时间。小伙子回到可克达拉,白天劳动,夜里就在煤油灯下给姑娘写信,大半年过去了,写的信一封也没法寄出去,也无法收到姑娘的来信,他只有拿出姑娘的照片看了又看,再放进贴身的衬衣口袋里。由于无法通信,他朝思暮想,焦虑万分,竟然得了病。他也经常跑到二十多公里外的大路上去询问来往车辆上的行人,但都联系不上他的心上人,因此,他刚才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

看着伤心的兵团战士,张加毅导演的心灵被触动了,他情不自禁地说道:“小田,我想写一首歌,一首关于爱情的歌,我要写出来,你敢谱吗?”

“张导,你敢写,我就敢谱!”田歌当即拍着胸脯回应。

张加毅立即从荷包里掏出一个纸烟盒子,提笔写了起来:“美丽的夜色多沉静……”不到一刻钟,就写出了一首通俗易懂、优美抒情的歌词,转身把纸盒交给田歌。

大概过了40分钟,田歌跑到张加毅跟前:“张导,您来听听吧!”一脸兴奋的田歌,打开随身背着的琴盒,边弹边唱了起来。张加毅导演让他唱了四五遍,却始终沉默不语。田歌的心中忐忑不已。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兵团的少数民族战士们在窗外喊:“亚克西,亚克西!”原来他们一直在窗外听着,这时候都鼓起掌来,喊着叫好。

“太好了,既然人民都认可了,就是它了!”张加毅当场拍板。就这样,《草原之夜》成为《绿色的原野》这部纪录片的主题歌,受到了周总理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赞扬,很快在世界上广为传唱。

1990年,《草原之夜》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命名为世界著名“东方小夜曲”,而且是我国第一首被列入世界名曲的艺术经典。

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开发建设,老一代军垦人在这里“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几代兵团人接力奋斗,默默奉献,不仅收获了事业,也收获了爱情。

正是缘于这种情结,当国家民政部批准在第四师建市时,经过多方征集,“可克达拉”在众多的候选名中脱颖而出,最终成为兵团第八座“师市合一”的城市。

“可克达拉改变了模样,姑娘就会来伴我的琴声……”随着公园里的音乐声响起,一群充满活力的年轻人雀跃而来。原来,這是附近的维吾尔族村民来到可克达拉举办婚礼。成立八年来,可克达拉已经成为一颗璀璨的明珠,冉冉升起在中国西部。

一瓶酒,充满传奇历久弥香

在国家AAAA级旅游景区伊力特酒文化产业园的酒文化博物馆里,一瓶题名为“新疆第一酒”的展品吸引了我,这瓶具有收藏价值的浓香型白酒标价19800元,这可谓是天价了。可是想起为了这瓶酒的诞生,曾经流血流汗的一代又一代军垦酿酒人,我想,说它是无价之宝一点也不过分。因为,这是一瓶出自红军团的酒,它的液体里蕴含着红色基因。

1955年,为了解决战士们冬天的御寒问题,时任10团(72团的前身)团长的农四师首任师长冯祖武提出了组建烧酒班的想法。于是,在一无设备二无技术三无资金的情况下,一个由红军团战士组成的酿酒组就这样成立了。

红军团的战士们打仗是英雄,生产建设同样不含糊。他们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硬是解决了一个又一个难题。首先从200多公里外的伊宁市找到了一个1米多深、700多公斤重的大铁锅。为了拉回这口锅,三名战士赶着套有3匹大马的槽子车就出发了。由于锅大车身短,锅装上车就没有可坐的位置了,三位战士只好徒步跟车。一路上,饿了啃几口干馕,渴了喝几口河水。夜晚,一人放哨喂马,二人钻到车底下躲一会儿。成群的蚊子像轰炸机一样轮番进攻,一巴掌打下去,满手是血。秋天的夜晚,寒气袭来,实在睡不成,就卷起莫合烟,一边熏蚊子,一边侃大山。三天三夜,近200公里的路程。当三匹马打着响鼻拖着马车驶进厂区时,战士们像迎接新娘子一样隆重热烈。当大家围着大锅抚摸着,兴奋地谈笑时,那三位战士早已躺在铺上打起了呼噜。

修窖池时遇到了麻烦,没有砖,怎么办?一等功臣、烧酒组长程依富提出了用木板代替的办法,16个用松木板砌边,能装800公斤曲粮的大窖池很快就建成了。

巩乃斯草原特有的芨芨草这时也派上了用场。原来,为了防止磨碎的粮食漏下锅底,又不影响蒸汽的上升,装锅前先铺上一层柳条编的荜子,在荜子上面加铺一层芨芨草帘子,编帘子前先把几根芨芨草绑在一起,再编起来,这样打成的帘子比一般的芨芨草门帘要厚实得多,效果自然也要好得多。

1955年11月20日7时整,随着哗哗的水声,一股晶莹剔透的液体从木桶中缓缓流出:“成功了!成功了!”人们欢呼起来。

很快,10团的烧酒不仅自给自足,而且友情供应兄弟单位。1959年,越南民主共和国主席胡志明访问新疆,兵团司令员陶峙岳将军用10团白酒招待,胡主席连连盛赞为“新疆茅台”。

随着时间的发酵,红军团战士酿出的白酒成为上世纪新疆最紧俏的商品之一,亲朋聚会、红白喜事,能拿出几瓶伊犁大曲,主人的脸上一定会洋溢着骄傲的笑容。

记得上世纪80年代,刚从部队复员回来的哥哥看着伊犁大曲这么火爆,也想分一杯羹,大老远倒了几趟班车,去了72团。回来却从大班车顶上搬下几件我们没见过的酒。“去了才知道,一般人哪里能买上伊犁大曲,那是要领导批条子的!”没办法,总不能白来一趟啊,只好买了几件肖尔布拉克大曲回来,据说是原来的伊犁大曲酒廠一个分厂交给了地方政府,打出了自己的牌子。好在,借着和伊犁大曲“沾亲带故”的光,这几件酒也很快卖了个精光,总算把哥哥的路费挣回来了。

既然能火遍天山南北,为什么就不能去大江大海闯闯呢?20世纪90年代,伊犁大曲的传人走出星星峡,沿着当年父辈走过的路一路向东攻城拔寨,迅速打通陇海线,先后在兰州、西安、郑州热卖,最后在号称“一年喝倒一个品牌”的西子湖畔扎下根来,至今在江浙拥有一席之地。这个时期,央视黄金时间播出的广告语“英雄本色,伊力特曲”令我们这些兵团子弟骄傲不已。

当时伊力特系列白酒在内地火到什么程度?当年时任董事长徐勇辉在酒桌上讲了一个故事:一次前往郑州考察,刚下飞机,就见机场外彩旗飘飘,鼓乐齐鸣,心里正纳闷,这是来了个多大的首长,这么大阵势!不经意却瞅见一行字:热烈欢迎徐勇辉先生!原来是伊力特的经销商想给徐董一个惊喜。“人家凭啥对你这么隆重?”“凭啥?就凭河南人民认我们伊力特酒呗!”

如今的“伊力特”,作为新疆唯一一家白酒上市公司,落子军垦新城可克达拉,建起了国家AAAA级旅游景区——伊力特酒文化产业园,成为可克达拉市的一张新名片。

“钢与铁的信仰,历经了岁月沧桑。天和地的守望,孕育出美酒之乡。”这是我为“伊力特”写的一首歌词,也是我对伊力特人发自内心的敬仰。

一座城,接力奋斗梦圆丝路

“如果没有丁憬,就没有可克达拉的今天!”出租车司机王志辉一路上不止一次这样对我说。在可克达拉市,我听到最多的,也是这个名字。

这不仅仅是对丁憬个人的肯定,更是对援疆干部的认可。

“您遥遥走来让这里变模样,绿色的原野上春风送吉祥。您的忠诚铭刻在万仞天山上,动人的琴声长流淌您的荣光……”这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献礼建党100周年原创剧目、兵团猛进秦剧团以丁憬为原型创排的大型秦腔现代戏《在绿色原野上》。

2011年底,时任江苏省镇江市副市长的丁憬积极响应党中央对口援疆号召,义无反顾来到新疆。四师和镇江联合成立了镇江市对口支援四师前方指挥组,由丁憬任组长,同时兼任四师副师长、霍尔果斯经济开发区兵团分区管委会党组书记、主任。他带来了新的发展理念:大跑道才能起落大飞机,大平台才能承载大企业。很快他用行动兑现了承诺:兵团分区实现了“五年任务,两年完成”,建成了基础设施完备的国家级园区,沿海企业纷纷落地,2018年实现税收17亿元。第一期援疆任务结束,丁憬没走。第二期结束,他干脆申请由援疆改为任职。2016年,他正式出任四师师长、可克达拉市市长。按他的话说,不为别的,只想“为咱兵团干点事”。

任师长、市长后,丁憬把全部精力投入到了可克达拉的城市建设中。作为参与了国家低碳试点城市建设的丁憬深知环境对一个城市的重要性。他提出了“以绿荫城、以水润城、以文化城、以产兴城”的建城理念。城市怎么规划,园区怎么建设,树怎么种,甚至小到每个公园、每一处景怎么设计,他都会和具体的执行者沟通交流。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每一个可克达拉市的建设者说起丁憬,都能讲出一两个和自己相关的细节,因为他干起工作来什么都不顾,随时随地都会出现在第一现场。记得刚任师长不久,他发现了可克达拉市一个致命的缺陷:整个城市竟然没有设计规划雨水收集工程,这时候城市基础建设进行了两年多,大部分地下管网已经铺设完成,他气得直拍桌子:“难道你们觉得北方城市就不会出现洪涝?伊犁号称‘中亚湿岛,难道雨水会小得了?这个错误一定要纠正,我们不能做历史的罪人!”项目部迅速采取补救措施。

为了实现“以绿荫城”,2015年城市挂牌后,可克达拉开展了持续不断的绿化攻坚战。这时兵团人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势体现出来了:老军垦把自家门前长了几十年的大柳树捐了出来,团场职工把更新的果树捐了出来,各团场连队把最好的树捐了出来,招商引资企业捐款去内地买来了珍稀树种……于是有了今天29个主题公园组成的城市绿肺和50%的绿化率。徜徉在这个城市里,随处可见的野生动物甚至让人很难分清,究竟是可克达拉走进了山水,还是山水本身就蕴藏在可克达拉的心中。

如何实现“以水润城”?可克达拉居民即将入住,饮用水却还在依靠临时打的几口井。这怎么行!能不能把八十多公里外的霍尔果斯河水引过来?那可是纯天然、无污染的天山雪水啊!丁憬又提出了一个常人看来无异于天方夜谭的想法。经过论证,此法可行。那就干!很快,惠远大道一路西去,直达国门,霍尔果斯河水随之东进,跋涉而来,成为可克达拉的生命之源。伊犁河水环绕其间,把其装扮得明眸善睐。

漫步可克达拉,我惊喜地发现,无论是整体规划,还是一街一景,都蕴含着卓尔不凡的气质,甚至每一盏路灯上,都烙着可克达拉独特的印记,显示着中华文脉的薪火相传。在这里,所有南北走向的道路都是用祖国的山脉来命名,所有东西走向的道路都是用祖国的江河来命名,这不正是胸怀祖国山河,不忘稳疆固边使命的无声誓言吗?在这里,处处充满了艺术气息:原文化部长、著名作家王蒙,当代雕塑第一人吴为山,篆刻大家韩天衡,书法家言恭达、尉天池……一个个当代文学艺术名家慕名而来,留下了永久的足迹,使这座军垦新城更加耐人寻味。

“塞外江南”一直是伊犁人引以为豪的美称,而镇江援疆人,则真正让“塞外”和“江南”融合在可克达拉,使它成为一个地标性的城市。

2020年的春天,积劳成疾的丁憬走了,可是在他的影响下,更多的援疆人来了。

陪同我采风的过程中,闫欣秋老人说起自己从地窝子搬到土坯房又搬到楼房,再到今天可克达拉市的别墅,满眼说不尽的自豪和幸福:“这要感谢党的政策好,也要感谢镇江人民对边疆的情谊!”

是啊,这是一座承载着红色基因、绿色交响、紫色浪漫、七彩梦想的城市,随着国家援疆战略的落地,几代兵团人的奋斗,正在这里开枝散叶,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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