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伍军
最后一片花瓣离开杏的枝头,是白天,还是黑夜,在风中,还是在雨里,我说不清楚。
枣依然没有发芽的迹象,枯枝般立于门前,不是枝干存些绿意,我还以为它已冻死在去年的腊月。去年腊月,天酷冷,下了场罕见的大雪,后又低温数日。枣是前年栽下的新枣,去年试花,但还未挂果。那年在涟水南门桥买的旧枣,变作柴火,早化为灰烬。可怜它结得满树满枝,因为台风“悟空”刮松了根,虽经绳捆索绑补救,到底没能挺过来。它枯萎得很慢,那是一个折磨人的过程,像至亲得了不治之症,叫人看着揪心。它先是落了幼果,若孕妇遭遇不测,万般不舍也保不住腹中胎儿,后掉下叶子,一片一片,在我沮丧的目光中,悄然落地。
我想到五庄观的人参果,都是悟空惹下的祸,它们凭什么得了观音菩萨玉净瓶的圣水,死而复生,而我的枣却死了?
我再没去涟水南门桥,寻那个同父亲一样满头白发的卖苗老汉。但从此对这棵不复存在的枣,心心念念。
那枣去后,我于次年春上又网购一棵,阴差阳错竟发来棵杏。枣也好,杏也罢,旋即植下,位置不偏不倚,恰是先前栽枣的地儿。但心里终觉遗憾,告诉客服,不想隔了三五日补发一棵,就是这尚未发芽的新枣。我总习惯以新旧来区别它们。那棵旧枣,从我的视线中消失,却沉沉装在心里。
杏比枣不过早来几天,竟按捺不住地生长开来,仅一年就如手臂般粗,还是栽它的地方肥沃。去年台风,我提前用木棍交叉绑扎,它虽在风中枝叶乱摇,但根不动,最终安然度夏。我得了旧枣的教训,栽得略深也是一个原因,根深叶茂,才经得住风吹雨打。枣栽了别处,就委屈了它。好在我怜惜,对它比杏多一份关怀,浇水施肥殷勤有加,它也就合着我的心意,郁郁葱葱长了起来。
桃李芬芳梨花香,麦苗青来菜花黄。春天的景致是怎么都写不完,也是怎么都写不出新意。我不惯写景,尤对春天茫然,乱花迷眼,无从落笔。朱自清的《春》,写尽春色,得了精髓,阅后再看不了别人写春的文章,便是佳作,也难入我的法眼,直到读了汪兄的《听春》,才略有改变。噢,原来春天还可以听。
我喜欢静,夜,于我才有百般的好,众人皆睡我独醒。
至夜半,下弦月升起,耳畔隐约传来一两声狗吠,淡淡的,似有似无。“灵感”才会乍现,下笔有如“神助”。遂写下《春夜》——那篇被叫春的猫唤来的小文。
我眼里的春天,从某年某月起,再不是纸鸢满天,燕语呢喃。管老师笔下的春天是桃花灼灼。四川盆地空气温润,成都的春就来得早些。他总在第一时间把盛开的鲜花发到群里,隔着屏幕,能闻到花香。徐老师则是《油菜花,我爱你!》。真好,他们的春天嫣红姹紫。特别是徐,每一篇文章都是学生的语气,小学生的。我就羡慕到不行,人终归一年年老去,山也挡不住,保持心性年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看到的都是花去树空,便是现时绽放枝头,也不得长久,比如这棵替换了枣树的杏,花开花落,我竟浑然不知。心麻木了,人就迟钝。
春天接近尾声,桃花亦已远去。《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欢快悦耳,终是没有《葬花吟》令人动容,“花落人亡两不知”,最是要命,直叫人肝肠寸断。
已是晚春,花再艳,终要谢,美人也会迟暮。我的春天全系在一枣一杏上,尽管,它们一個过了花期,一个还没发芽。过了花期会结出果实,没有发芽的,也一定会又发新芽。倘有一棵柳,倒是好极。
南塘有浮菱,点点的绿已能够见,水中的植物比枣发芽得快些,还有芦苇钻出水面紫色的尖。塘边那棵老态的洋槐终于倒在水里,若夕照山上的雷峰塔。塔倒了,又重建,是否砖身,不得而知。传说善男信女们搬了那砖而致塔倒。洋槐倒后却没有再植,依着塘边是一溜白杨。白杨速生,三五年便成了势,再过三五年就到了砍伐的时候。照我的心意是要栽上柳树的,须得是垂柳,柳丝长长,轻排水面。
中虎兄说我有心事,终日背负个沉重的行囊。我说不出话来,不是没的说,而是有许多想说的,一时语塞。
我终要去南塘边栽一棵柳的,一棵品种纯正的垂柳,待它长成,就折一枝,权当是灞桥的柳。“拂不住烟尘,系不住愁”,然后寄给远方的她,捎去我迟到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