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姝苗
清明、谷雨,正是品头茶最适宜的时候。对于喝茶人来说,春茶不可负,新茶是春天的骨肉,那一口鲜,胜过三月天。
没时间逛街买茶,正巧下班路遇一卖茶妇,头戴方巾,粗布衣衫,沿街叫卖。我喊住她,妇人热情地拿出一包包绿茶与我看,让我闻,又取出泡好的一杯茶,夸它的叶子怎么新,汤色如何清,喝来怎样香,我本就有意买,怎禁得她又这般会招揽。
人对于喜爱的东西买贵了也能容忍,关键是好。茶叶绿意融融地挤在一起,看着就让人眉眼欢喜,急不可待地要去尝。回到家,心怀敬意地烧开水、烫杯子,取一撮茶投进器里。茶炒得很有质地,与瓷杯碰了个脆响,像是约会人发出低叹:“好,就是他了。”
茶水间雾气升腾,散出缕缕白气,像得道的仙子衣袂飘飘。茶叶复苏了,我瞅着它们静静地绽放,徐徐然飘香,将那纯白的开水一层层淀出山谷的春色,那不依不饶蔓延了一整杯的绿意啊,茶未喝进嘴,心神已先醉。
茶如女人,浑身灵性。清代沈复在《浮生六记》中写道:“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芸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芸娘烹茶,兰心蕙质。本来枯涩的茶叶,入到沸腾的温度里就打起苞儿,开出花朵,将一隅亭台化作高山云雾,洇染了层层尘封的心扉。
茶是功夫客,饮之有佳境。林语堂对喝茶有“三泡说”,认为茶最好是第二泡,如年龄恰当的十六岁妙女。作家三毛则诗意地认为:“饮茶必饮三道,第一道苦若生命,第二道甜似爱情,第三道淡如清风。”《红楼梦》中妙玉对饮茶又有高论:“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
早上泡的第一杯茶,喝到午时已无什么滋味。像一日之计于晨,赶了早的东西总是那么鲜嫩,不论植物、食物、事物还是每分每秒擦身而过的时辰。似一个精神状态极佳的猎手,在匆匆疾走的脚步中搜寻着目标,走着走着就有些倦怠了。
等待的时光总是那么漫长,久远的寻味让人贪婪,谁在急切地俘获功利虚名,谁就会在欲望的丛林中迷失掉自己。茶越白越好,墨越黑越好;茶越新越好,墨越陈越好。在这一白一黑、一新一陈之间,奇茶与妙墨俱香,感官和精神共融。生活很枯燥,兴趣是指引我们的“道”。那无数页开合又关闭了的网,那无味冗长的旅途,迷幻美丽的景致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路过的一个看客。
熙寧九年暮春,苏轼登超然台写下一首《望江南》:“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这首词正好写在寒食节后。依照风俗,寒食节需断热食一日,全家不举火,所以翌日烧茶的火自然就是“新火”了。茶之道,在于刹那间体会永久。在一杯茶里,品尝新叶初醒的酣畅,蕴含着对未来的期待,以及光阴急迫的追怀,让人在这一叶草木之间,探幽到沉香岁月,丰美年华。
(编辑 高倩/图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