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的欲望
那天,在池塘边上,天突然阴沉了。尚未读懂那一封乌云的信笺,一滴雨,就在眼前落下来。
一滴雨,砸在水面上,扩散着,画了一个圆。就仿佛,那雨中有一点贪婪,那雨,想圈出自己的欲望。
第一滴雨落下来,画出新的圈子,新的欲望。
接着,无数的雨滴争先恐后,落到湖面上。无数的圆圈此消彼长,无数的欲望互相争抢着地盘,争抢着彼此。
最终,这些雨抬升了水位,湖比从前更广阔了。
雨滴呀,你看你们所有的欲望,不过是成就了湖,不过是被汪洋吞没。
高速路上的雨
在高速路上开车,下雨了。汽车疾驰着,冲开雨幕。雨幕却无穷无尽,比路途更漫长。
“水往低处流”的咒语,在这里,仿佛被打破了。
借助高速前进的汽车,借助撞到挡风玻璃不断爬升的风,雨也在往上爬。
像一条条透明的蛇,顺着透明的墙往上爬。
它们想去哪儿呢?它们是否像每一个耽于后悔的人,想重新回到乌云的怀抱,回到故事的开端,从头来过。
它们肯定以为,再来一次,那些该留住的就能留住,那些不该错过的,就不会再错过。
它们从来没想过,哪怕再来一次,也还是可能,砸到同一堵南墙上?
夜雨
夜深了,失眠的人突然听到下雨了。
雨哗啦哗啦地下着,像一群透明的羊突然跑过。它们一定是在寻找草地。而草地在哪儿呢?失眠的人想起,窗外只有空空的水泥院子,院子外面是水泥路,水泥路那边,还是水泥房子……
失眠的人数着雨点的节奏,像数着羊的步伐。但是没法数清有多少只羊,多少灰色的蹄子啊。
透明的羊刷啦啦地跑过去,又跑回来。它们好像跳进院子里,冲到回廊上,好像在朝玻璃窗打着喷嚏,发出咩咩的叫声。
失眠的人想翻身下床,想推开门,想跟着羊群远走他乡。
但是,失眠的人最终什么也没有做。
雨的来临
雨的来临多么像一匹马的来临!
天色迅速地暗下来,一团团黑云是马的道路,有人在呜咽,抱怨,有人挥动着鞭子。
一匹马冲过来了。一匹看不见的马在赶路,尾巴甩起一阵阵小旋风,腾起阵阵灰尘。
一匹马的背后跟着许多许多的马。每一匹马背上都有一个人挥动着鞭子。我看着它们从天边跑过来,踢踏踢踏,迅速地跨过山头,冲下山坡,越过河流,在众多楼宇顶上大踏步走过。
雨的千军万马朝我冲来了。那透明的马蹄和鞭子将落在我的阳台上,落在我的身上。我等待着,战栗着,惶恐着,期望着。
纷乱的雨印在玻璃上,叭叭地响,一瞬间就过去了。
我的身上干干净净的,一缕水迹也没有。我忘记了我有落地玻璃。我没想到雨的速度这么迅疾。它们远去了,所有的马都远去了。
只留下我在阳台上望着雨来的地方,像一只笼中鸟望着遥远的山林。
山顶上的雨
山顶上的雨落下来,恰好被一个凹陷的怀抱接住。雨越积越多,渐渐成了湖泊。人们叫它——天湖。
人们总以为,山顶上有一个湖泊是值得惊奇的,又爬了很高的山去看。围着一个湖泊弯腰洗手,啜饮,像蚂蚁围着一滴糖浆。
人们听见石头里有水的声音,也很惊奇。那还是雨啊。雨落下来,总得找一个去处藏起来。没法藏起来的雨,会被阳光蒸发,很快就要回到云上,重复着坠落的轮回。
有些聪明的雨,就躲进了石头内部,躲进了大山深处。但怀抱毕竟有限,雨越来越多,就溢了出来,就成为泉眼。
人们翻山越岭去寻这样的泉眼,寻到了,又是弯腰洗手,啜饮,像蚂蚁发现了糖浆瓶子。
于是雨哗哗地笑了,笑得从云上跌下来。雨一边笑一边说:人真傻啊,雨哪儿不落呢?为什么非要到山顶找雨?
雨不知道,人从小就爱捉迷藏,长大了也这样。越是藏起来的东西,他们越想要。
命中带雨
有一个孩子缺水,给孩子起名的时候,父母用了很多与雨有关的词组。
后来,他们叫那小女孩——雨霏,雨霏。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一个人的一生,若总是充满纷纷扬扬的雨,是一种丰沛,还是一种悲伤呢?
其实,即使名字中没有雨,大多数人的一生,也逃不开这种从天而降的事物。总会有忘记带伞的时候,总会有猝不及防被一场雨打湿的时候。
雨像是上天要给人间传达的信息,哒哒哒,唰唰唰,哗哗哗。每一场雨都有自己的节奏,每一滴雨可能都是一个含义丰富的文字。但人们能读懂的,往往是最简单那种。
譬如,要降温了,要刮台风了,春天要来了,端午节到了,汛期开始了……
雨要告诉我们的,一定不止这些。一场又一场雨,细密的,疏朗的,急促的,缓慢的……再没有比一场雨更綿密更深情更喋喋不休的诉说了。可惜我们听不懂啊。
有些雨可能正落在你生命中的特殊时刻,因此永远落入你的心田;更多的雨却只是路过你的无数个偶然,因此雨停了,你就忘记了它。
人与人之间的际遇,不也如此吗?
琬琦,本名肖燕,中国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第39届高研班学员。有作品发表于《作家》《小说界》《诗刊》等。曾获《诗刊》全国诗歌大赛一等奖、《广西文学》·“金嗓子”广西青年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