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智时代的教材建设:变与不变

2024-05-26 17:10王振宇陆莹绮李佳易
教育研究与评论 2024年2期
关键词:教材建设

王振宇 陆莹绮 李佳易

摘要:数智时代正在通过形塑知识与技术给教材建设与研究带来挑战和机遇。第21届上海课程论坛(国内)于2023年11月18—19日在华东师范大学举行。论坛以“数智时代的教材建设与国家知识管理机制”为主题,集中探讨了数智浪潮影响下的知识与教材、教材建设研究现状与未来走向以及如何落实国家事权。围绕“教材”与“知识”两大核心线索,结合数智时代这一重要背景,梳理教材建设何为这一主体问题,并从课程、教材与教学,纸质教材与数字教材,技术与知识三对关系的反思中展望数智时代下的教材建设与国家知识管理,从而辩证地把握其中的变与不变。

关键词:数智时代;教材建设;国家知识管理

“尺寸课本,国之大者。”在课程理论层面,教材凝聚了人类智慧,是学校课程组织与实施的基本依据与载体,也是教师引导学生开展学习活动的重要媒介;在国家与民族层面,教材承载了民族记忆,是体现民族精神、文化积淀与国家意志的重要载体。数智时代带来了技术井喷与知识爆炸,数字技术与人工智能技术在课程领域的应用不断向纵深推进,为教材建设翻开了新篇章。在此背景下,为进一步建设高质量的教材体系,落实教材建设国家事权,2023年11月18—19日,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华东师范大学课程与教学研究所围绕“数智时代的教材建设与国家知识管理机制”这一主题,举办了第21届上海课程论坛(国内),邀请了伦敦大学学院、香港教育学院、华南师范大学、天津师范大学、人民教育出版社和上海教育科学研究院的专家以主旨报告、圆桌论坛等形式共商教材建设与知识管理。

本综述基于此次论坛的主旨报告及其相关讨论,力图梳理数智时代下的教材建设研究,探究其中的变与不变,进而推动数智时代高质量教材体系的建设。

一、 闻变:数智时代的教材境遇

21世纪以降,数字技术与人工智能掀起了一轮又一轮的“数智”浪潮,深刻影响着人类社会的各个领域,学校教育也在浪潮中不断转型与发展。知识生产、呈现与传播如何受此浪潮的影响,教材建设如何能借此时代东风扶摇直上,是课程与教学领域的学者专家们需要未雨绸缪、提前布局的重要议题。

(一) 数智时代教材建设面临何种挑战

美国学者戴维·温伯格在其《知识的边界》一书中提出,在当下信息超载的时代,知识在网络中产生,在网络中跳转,成为一种开放流动的交互式存在。知识不再存在于书籍与人脑中,而在网络之中。伴随着知识的形态、生产存储方式与传播方式等的剧烈变化,教材建设作为与之强相关的领域,必然面临诸多困境与挑战,无法独善其身。

1. 教材编写:如何遴选知识

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部副主任、课程与教学研究所教授,《华东师范大学教育评论》英文刊主编陈霜叶教授指出,教材即知识与媒介的结合体,其底层逻辑是对知识的筛选。在造纸术与印刷术的勃兴时代,教材是纸质印刷品的模样;在数字化与人工智能的时代,我们的教材仍然以纸质印刷品为主,毫无疑问这是不正常的。诚如陈霜叶所担忧的那样,计算机互联网技术已经兴起了30余年,而我们在学校教育中所使用的教材尚未达到较高程度的数字化,最近又面临着ChatGPT、文心一言、Brad等一众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冲击,我们的教材建设可以说是落后于时代进程的,倘若不迎头赶上,在不久的将来也许会面临极其严峻的挑战。在印刷时代,知识是以书本的形式传播流通的,例如百科全书;在数字时代,知识是以众筹的形式进行数字化传播的,例如维基百科、百度百科等;在数智时代,知识是以非领域式的通用知识(domain knowledge)和大模型生产并传播的。更进一步的是,陈霜叶以将知识社会史和传统教材与新型教材的历史作比较的方式揭示了数智时代的教材可能具备的特点与倾向。

与之相呼应的是,来自东北师范大学的王莹聪更聚焦数智时代中的“智”。她从AIGC赋能教育的视角讨论了我们的教育在人工智能时代面临的危与机。在她看来,世界范围内各国对教育数字化领域的关注与政策颁布证明了这是全球教育界的共同命题。她从技术架构、顶层设计与认知偏差三个维度分析了教育数字化中存在的困境。

2. 体系建设:落实国家事权

华东师范大学课程与教学研究所所长崔允漷教授在开幕致辞中说道:无教材非学校,无数智不成教,教材的质量事关教育的质量,事关所培养出来的时代新人的质量。数智时代的大国竞争,本质上仍然是教育的竞争,是人才的竞争。我们需要在风云变化的数智时代把握知识的价值,建立中国特色的自主知识体系,通过国家知识管理的方式,将数智时代最有价值的知识、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和中国教材实践中的缄默知识等优质内容在信息洪流与知识海洋中凸显出来,并建设适应数智时代的高质量教材体系,落实教材建设国家事权。

总而言之,崔允漷教授认为,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的、世界水准的教材体系兹事体大,根本上是为培养担当民族复兴大任的时代新人提供坚实的教材支撑。这也正是本次论坛向学界发出的号召,呼吁大家一起顺应数智时代不可逆转的技术趋势,共同审视教材建设的现状,探索未来发展的方向。

(二) 教材建设需关注哪些知识

总体来讲,人类教育的发展史其实就是知识传播的技术介入并影响教育的历史,尤其在数智时代,传统课程知识的理解方式、呈现形态、传播渠道与教学方式等正在发生前所未有的激变。[1]“数字化开创了一个新的历史纪元,一切思想史、文明史、政治史、社会史正在作为‘史前史被数字化所重新书写。”[2]

1. 技术形塑下的新形态知识

数智时代为我们带来了新技術,新技术则带来了新知识与新思路。面对新内容,自然需要新把握,理解了技术形塑后的新知识中什么最有价值,我们也就登上了数智大潮中的诺亚方舟。

国家教材委员会委员、北京师范大学学术委员会主任、教材研究院院长韩震教授在论坛开幕致辞上主题鲜明地指出,在数智时代,要打造培根铸魂、启智增慧的教材,需要深刻把握知识在数智时代的新变化、新形态。韩震指出,在工业时代前的漫长的岁月里,知识是经验化的;工业时代的知识是原理化的知识;数智时代,知识在数字技术、人工智能的影响下,衍化成了交叠式的知识,是多学科交融的形态。值得注意的是,韩震强调,尽管知识与技术日新月异,教材建设面临的挑战纷繁复杂,我们仍需牢牢把握住人类社会最根本的世界观、人生观与价值观这些不变的准则,才能把握住教材建设的命脉。

相类似的,陈霜叶指出,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已经为当前的数字化时代的知识生产与知识秩序带来了全新的挑战。这种技术的快速发展将极大地突破传统的领域知识和常识通用知识的区别,对世界知识的供应、构成、分布和秩序产生深远影响。陈霜叶强调,在这样的背景下,作为前工业化时代产物的教材,在其建设的底层逻辑上面临巨大的冲击。她提出,有必要从“已知”向“无知”转变,从批判性的“官方知识”转向转化建构的“国家知识”,重新思考以国家知识管理为逻辑起点的数智时代教材建设。

2. 人文关怀中的意义性知识

尽管数智时代导致我们的知识与技术产生了巨大的更新换代,在教育领域仍然有颠扑不破的真理,不会轻易地受时代变迁、技术进步的影响。把握这些与个体充满联结与意义的知识,我们同样能在数智时代如鱼得水。

英国伦敦大学学院教育学院课程与教学论教授,《课程研究》杂志英文版执行主编邓宗怡认为,在数智时代,不应将注意力放在寻找某种固定的、最有价值的知识上,例如类似21世纪技能这样一项固定的内容。随后,邓宗怡以杜威对经验的经典论述为逻辑起点,强调了学科知识的育人功能与价值,并且结合德国教学论中的“化育”概念,讨论了如何在教学层面上转化并落实这种功能。简而言之,目光要放在育人上,而非人以外的知识上。

宁波大学青年讲师毛玮洁博士则提出了与邓宗怡不同的观点。毛玮洁认为面对数智时代日新月異的知识潮,批判性思维这种知识最有价值。她通过分析数智时代的知识特征——知识生产日渐网络化、平民化;知识存储由有限到无限;知识可以随时随地检索获取;知识传播的载体多模态化;知识的更新越来越快,发现我们正面临着认识上的危机。为了应对认识危机,她提出学校课程不仅要提供学科知识与学科方法论知识,还要提供一种跨学科的一般性的方法论知识,即批判性思维。这种知识可以帮助我们筛选良莠不齐的信息,摆脱信息茧房,提升个体思考的能力,更有助于作出创新型突破,避免被人工智能局限。

华东师范大学课程与教学系的杨淏璇与唐佳欣在面对“数智时代什么知识最有价值?”这一问题时另辟蹊径,避开了传统的从外部世界寻求价值的角度,牢牢把握住了知识学习的主体永远是学生这一中心,认为能让个体与学科产生意义联结的知识最有价值。她们从学生视角切入,以科学教育为载体进行了一项叙事研究,突出了知识价值的主体性与多样性,根据个体对科学的理解以及互动方式将学生划分为“潜在科学家”“有能力的外行”“其他聪明孩子”,认为学生与科学学科之间不仅要有实用性上的价值,更要有欣赏、审美旨趣层面上的价值。这一点恰恰与邓宗怡所推崇的学科知识具有“化育”功能的论述不谋而合。

尽管提出的观点与切入角度各有不同,但毫无疑问的是,专家学者们都意识到了数智时代背后隐含的风云激荡,准确锚定了数智时代形塑教育的关键点在于知识。知识是教材中绕不开的关键因素,当知识的形态、内容、传播和存储等特征随着时代的变迁与技术的进步而不断更新时,教材的转型与建设则势在必行。

二、 鉴理:数智时代教材研究的理论统摄

无可辩驳的是,知识是教材编、审、选、用各环节中最关键的要素之一,对知识有什么样的总体看法与根本观点,将构成教材研究的底色与基本逻辑。在经过对知识的讨论之后,我们还是要回到教材建设的落脚点上来,首先从理论思辨的高度厘清当前教材研究在基本理论方面进展到了何种地步。

(一) 学科建设:教材研究的本体论建构

对教材学的研究可以帮助我们丰富理论知识,建构高质量的教材学学科体系,提高教材学学科地位。

与之相呼应的是华南师范大学科学技术与社会研究院副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陈友芳提出的观点。陈友芳从自身编纂教材的丰富经验出发,一方面高屋建瓴地从知识体系的角度提倡要建设根植于中国自主知识体系的教材学,另一方面脚踏实地地建议从具体学科入手进行教材研究。陈友芳也敏锐地发现了国外对于教材研究的不重视,研究力量较弱,教材学实际上依附于课程论与教学论。与此同时,教材研究恰恰是我国的优势所在。陈友芳指出,教材相对于课程与教学具有独立性,是教育过程当中的核心组成部分之一。并且相较于西方教育系统中的教材,中国具有独特的大国优势、制度优势,这也使得我们的教材的特征与规律具有丰富性和独特性。同时,伴随着教材的使用与教研的开展,教材包含的意义的内涵愈发丰富。因此,陈友芳认为教材学在中国教育科学自主知识体系中具有重要地位,并主张提高教材学的地位,与课程、教学并列。除此以外,他还指出,中国对教材的生成、转化、凝结等问题能够贡献出自己的重大理论观点和学术语言。最后,陈友芳认为要建设自主知识体系的教材学,应当采取先学科、后一般的进路,采取以微见宏、多学科的方式,这一点与华东师范大学特聘教授、亚洲数学教育中心主任,英国南安普顿大学终身荣誉教授范良火的呼吁不谋而合。

与陈友芳不同的是,人民教育出版社编辑室主任、课程教材研究所研究员余宏亮从学科学的视角着手,强调了教材学发展需要理论审视的重要性。余宏亮从学科史和学科生态论角度出发,分析了教材学的创生来源、发展过程和学科性质,强调了教材学作为支撑性学科、多学科交叉融合的复合性学科、理论与实践兼重的综合性学科的定位;并提出教材学的建构需要顺应学科发展的规律,激活学科内在驱动力,完善学科外部环境机制。

(二) 时代之需:数字教材的认识论阐释

除此之外,对教材的理论的研究也十分重要,特别是对于数字教材、智能教材的理论研究。从理论上深刻认识这些教材,有助于我们在数智时代一方面展望新形态教材的优势,另一方面省思新形态教材的风险,扬长避短。

天津市特聘教授、天津师范大学继之杰出教授、博士生导师李洪修关注到了对数字教科书的理解缺乏本体论问题的探讨以及历史语境等问题。他从哲学解释学的视角出发,发现数字教科书中的理解存在知识生产脱域导致的理解主体性缺失,教科书组织的时间秩序错位导致的理解意义僵化,以及教科书教学规限不足导致的理解过程失序等问题。为了克服这些困难,李洪修提出,数字教科书理解的实现需要以理解主体为核心,促进数字教科书的历史性建构;同时,应以教育逻辑为依据,促进数字教科书的合法性建构;以视域融合为目标,推动数字教科书理解方式的变革。

(三) 范式转换:教材研究的方法论转型

美国学者托马斯·库恩在《科学革命的结构》一书中提出,范式是指一个共同体对事实的共同理解,并进行科学探究的规则和共同标准。对教材研究范式的研究能很好地反映出我们当前的教材研究现状,能以史为鉴,查漏补缺。

范良火从教材研究的范式角度入手,发出了要改进教材研究范式,提升教材研究的科学化水平的呼吁。范良火具有很强的教材研究国际视野与研究经验,他指出,尽管教材在各学科教学中的重要性已经被广泛认可,但直到20世纪80年代,西方的教材研究状况仍较为零散,未被视作一个独立的学术研究领域。因此,学界对教材的研究分布不均,重心偏移,未成体系。对此,他提出了关于教材研究的定义——以教材本身为研究主题的研究,关于影响教材生成或发展的不同因素、关于其他因素如何受到教材影响的研究。同时,范良火通过梳理近十年国际上与国内发表的教材研究文献,试图以数学学科教材为例,提出教材研究范式层面上的建议。他认为教材研究应该从过多地聚焦于教材分析和比较的研究、思辨性和理论性的研究,转变到更多地关注教材使用的研究上来,关注教材如何受到其他因素影响的研究和教材如何影响其他因素的研究,关注实证方法与实验方法的研究,从而进一步提高我国的教材研究科学化水平。

范良火认为我国的教材研究可以在方法论上吸取國外教材研究的范式经验,多采用实证与实验的方法来更科学地探究教材在真实使用场景中的奥秘。

三、 探微:数智时代教材研究的实践微操

在当今数智时代,我们有必要从一线教材的编写与使用中,深入反思和总结实践经验,以一种“以不变应万变”的心态,来面对未来可能会出现的各种挑战。教材,作为教育过程中的重要工具,其编写质量和使用效果直接影响到学生的学习效果和成长。因此,对教材进行深入的反思和改进是十分必要的。在数智时代下,这种反思和改进显得尤为重要。

面对未来可能会出现的挑战,我们应该保持一种“以不变应万变”的心态。这种心态意味着我们要始终坚持对教材进行不断的改进和完善,以适应时代的发展和教育的需求。同时,我们也要积极探索新的教育模式和方法,以更好地应对未来的挑战。在本次论坛上,与会专家就实践路径进行了深入探讨,主要围绕数智时代下的几个重要主题展开,包括“教材的编制与表达”“教材的认知与学习”,以及“数字教材与传统教材的关系”。这些讨论为我们在数智时代探究教材实践提供了新的方向和路径,有助于我们更深入地理解这一领域的挑战和机遇。

(一) 彰显主体:关注学生的发展

无论数字教材将如何改革与创新,以学生为本是数字教材编写与建设的底蕴。与“以生为本”理念密切相关的首个关键词是重视学生的素养发展。这一理念要求我们在教材建设过程中,应从立德树人的角度出发,充分关注学生的全面发展。本次论坛中,专家们从注重素养发展的教材、着眼“立德树人”的教材与以学生为中心的数字教材编写与使用这些方面开展了研究。

在本次论坛中,邓宗怡教授与华东师范大学高德胜教授均明确指出,核心素养或关键能力是由外界所规定的。通过核心素养的标准,学生被塑造成为一个具有多元能力的人,但“我是谁”这一根本问题却容易被忽视。我们在教材设计与编写时,不能仅仅依赖于“培养公民”或“培养工人”,而要将学生视作一个主体。教材的编写与使用,需要关注主体性的培养。因此,尽管时代在日益变化,我们已进入数智时代,但教材的编写与实践仍需要“以静制动”。未来是充满不确定性的,只有帮助学生培养主体性、独立性和各方面能力,才能使其从容面对未来的挑战。

在探讨“立德树人”的核心价值时,华东师范大学地理科学学院段玉山教授在论坛上明确强调了道德品质教育的重要性。他指出,教育任务的关键角色之一就是塑造学生的道德品质。以地理学科为例,段玉山强调了地理学科在国情教育中的不可或缺的地位。他特别指出,地理教材在培养学生的爱国主义情感、家国情怀以及国际视野方面具有独特的作用。段玉山的见解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使我们更加深入地理解了“立德树人”的重要性和地理学科在其中的关键作用。

除此之外,创新教材编写的文体也可以从学生视角帮助儿童建构自我、认同自我并最终提升、发展品德。上海市教育科学研究院普通教育研究所副所长夏雪梅同样指出,教材作为素养转化为实践的重要中介,支持和指引教师的实践活动。高德胜教授在论坛中谈到,尽管叙事文本可能不能如说理文体般结构性地展示知识点,但可以通过文学性叙事融入儿童经验,并通过有价值导向的文学叙事或行动叙事实现道德教化。

深圳市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贾建国博士从更为细致的层面,深入探讨了数字教材编写与使用过程中以学生为中心的理念。他认为当前我国中小学数字教材建设总体上还处于初级阶段,在发展理念、建设方式和实践应用等方面还亟须加以厘清、优化和完善。从学生为本的角度出发,数字教材的开发需要注重学生的差异性,尤其是地域性差异。不同地区对于数字化资源的需求和使用是不同的,因此数字教材的编写与形式需要因地制宜。成都市教科院研究员王丹艺博士也指出,教科书的视觉化插图需要以学生为中心导学利学,注重学生的学习过程以及学习结果产出。

(二) 突出优势:发掘数字教材的独特功能

香港教育大学霍秉坤教授在论坛中发表了引人深思的言论:“是不是数智教科书一定是好的?有可能不是!”单纯将传统教材进行数字化并不能称为真正的数字化教材。在本次论坛中,人民教育出版社余宏亮主任对数字教材和传统教材之间的关系进行了阐述。他指出,技术不再仅仅是工具,而是与知识融为一体,共同进入教育领域。因此,数字化教科书应该以“教”为导向,而非以“技术”为导向。纸质教科书目前无法被数字教科书取代,至少在短时间内,数字教材还需要与纸质教材并行,并且还有很长一段路才能超过纸质教材。而且,数字教材发展的目的并非取代纸质教材,而是需要在未来的发展中展现其技术优势,而非与传统教材走同一路径。

具体而言,数字教材的独特性可以从功能目标、内容设计以及运用评价上体现。

在功能目标方面,深圳教科院研究员贾建国博士认为数字教材需要去贴合纸质教材无法实现的功能目标,例如扩大教材自主、合作、探究的功能,或者将数字教材开发为前置性学习的脚手架,从而让“因材施教”变为现实。除此之外,数字材料也为推动新的教学方法提供可能,例如使大单元教学法的应用更加便捷。

在内容设计上,数字教材的编写与设计也应该突破边界。根据华东师范大学王哲教授的研究,在学习过程中同时使用解释型图片和装饰型图片,相较于仅使用其中一种类型的图片,更有助于提高学习判断的准确性。华东师范大学课程与教学研究所副教授王小明基于认知负荷理论,探讨了教材插图设计对学习者理解的影响。王哲提出了针对教材插图设计的改进建议,例如插图设计需要加强嵌入技术的使用,并且教材的版面设计需要利于学生整合信息,方便他们的学习,最后,不同学科之间的教材编写人员可以在插图设计方面互相学习。因此,数字教材在设计与编写时,同样也可以强调插图设计在促进学生学习方面的重要性,突破纸质书籍的限制,帮助儿童的知识习得、学习认知。

最后,在运用评价上,数字教材首先需要拥有现代化的创新体系的知识和教材治理模式。陈霜叶提出,我们需要新的以国家知识管理系统为支撑的教材制度体系。同样,东北师范大学博士研究生曲锐也提及,教材的发展需要一个新的数字化教材体系治理模式,囊括出版标准、数字资源筛选审核等。

四、 应变:数智时代教材建设的重新思考

一石激起千层浪,数智时代的科技创新与发展会对社会各行各业产生结构性变革。聚焦教育领域,技术赋能下的教材研究新范式正在成为课程和教学领域的“热”话题。近二十年来,国内外学者聚焦数字教科书的内涵、开发和应用等展开了深入探讨,随着ChatGPT的诞生,“人工智能+教育”的相关研究更是如浪潮般席卷学术领域。风物长宜放眼量,面对这样一种研究态势,我们既要整合技术、推进多样化教材研究进展,又要解构教育元素、挖掘教材研究的本质所在。因此,对“纸质教材与数字教材的关系”“技术与知识的关系”和“课程、教材和教学的关系”进行“冷”思考,是十分必要的。

(一) 珠联璧合:重新审视纸质教材与数字教材的关系

数智时代的教材进一步引发对纸质教材和数字教材的关系审视,将数字教材的价值意蕴和媒介探析推向教材研究的“主阵地”。

教材媒介形式的演变是技术更迭带来的必然发展结果,数字教材兼具了纸质教材和新媒体技术双重属性[3],纸质教材和数字教材关系审视的本质在于对“什么媒介最能承载教育”的反思。陈霜叶认为纸质教材是确保教育质量和教育公平的最有效、性价比最高的工具,纸质教材不会灭亡,而是会与数字教材共同以混合模式发展。霍秉坤通过调查香港地区数字教科书和数字学习资源发现,时至今日,电子学习资源仍然只充当知识的辅助角色,还未呈现出取代纸本、超越纸本的显著优势。余宏亮认为,纸质教材之所以有几百年经久不衰的历史,自然有其存在的合理性,要批判性看待纸质教材与数字教材的“楼梯”与“电梯”的隐喻关系。与会学者广泛探讨了教材建设的发展形势,辩证性审视纸质教材与数字教材的关系,指出这一关系并非“二元对立”或“非此即彼”,而是“融合共生”“相辅相成”。

纸质教材与数字教材的“融合共生”并非是做简单“加法”。雷浩与吕胜男指出,数字教科书不是传统教材与技术的简单结合,而是两者融合生成的教科书的新形态。[4]李洪修认为数字教科书开发应与纸质教科书保持话语逻辑的一致性,促进理解的螺旋上升。据此,“融合共生”的新模式要关注数字教材和纸质教材在教育目的性、价值性与规律性的统一。

(二) 减负增能:重新评估技术与知识的关系

中国教材制度建设已处于数据技术与知识管理的优势时期[5],韩震认为,进入数字化时代,知識形态已经在经验形态和工业化时代的原理式知识基础上,衍生出了第三种形态,即以数字智能技术为基础的交叠式知识。技术发展催生了知识流变,陈霜叶用“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而造其然”来总结ChatGPT对知识的重组逻辑。技术时代下的知识是丰富的、多元的,技术可以改变知识的生产和呈现,但无法改变知识本身的价值。现代教育要善用技术、适用技术、慎用技术,技术赋能教育的作用始终应该落实在促进学生的发展上。因此,教材的选、编、审、用既要以“变”的眼光看待技术更迭下的教育数字化转型,也要以“不变”的视角去挖掘教材知识中的育人元素。正如余宏亮提出的:“数字教科书姓教不姓技。”数字教材的功能发展随着数智时代的来临日益多元,但这并不意味着数字教材必须承担技术赋予它的全部功能,而要回归教材在教育目标上的育人定位,为数字教材“减负增能”。

技术发展也重申了知识管理。数智时代下的知识更新不断提速,知识储存也从有限变为无限,这在一定程度上催生出了“泛知识”现象。因此,越是在“知识爆炸”的时代,越需要对知识进行合理化和合法化的规制和管理。高德胜指出,教材虽是国家事权,但教材的编写一定要从儿童的经验立场出发,提出教材知识的管理亦不能脱离教与学的“本”。由此看出,“利学”“利教”和“可控”是技术发展下衡量教材建设与国家知识管理机制的三个重要维度。

(三) 三足鼎立:重新建构课程、教材和教学的关系

教材和教学、课程的关系密不可分,范良火统计分析了国际数学教材研究文献的分布情况,认为从国际视野来看,很多研究者虽广泛认可教材在各个学科教育中的重要作用,但普遍认为教材研究不是一个独立的研究领域。可见,国外教材研究将教材作为一种工具依附于课程与教学实践,将教材论置于课程论和教学论的研究内容之中。

自19世纪末成立“学校教科书委员会”以来,我国现代教材研究已走过漫长的研究进程,并取得了丰富的研究进展,这为教材学在中国大地上扎根提供了先验经验的“肥沃土壤”。陈友芳立足中国独特的大国优势和制度优势,得出“我们最容易在教材学上大有作为”的论断,指出要彰显教材现象的独立性和教材运行规律的独特性和丰富性,围绕以微见宏、多学科研究两个思路,构建中国自主知识体系中的教材学研究范式,使之与课程论、教学论三元并立。为使教材学更具学科话语体系,余宏亮以学科学视角对教材学的创生来源、发展过程和学科性质进行理论审视,提出教材学的建构需顺应学科循序发展的基本规律、激活学科内在驱动力,并完善学科外部环境机制。从研究学科教材学到研究一般教材学的发展,是教材学稳步建设的现实途经,教材学研究范式的建立是我国教材研究百年来建设和发展的应然结果,也是学校课程与教学领域对学科教材体系化的必然需求。

对教材学这一本体论问题的研究,还需透过知识论的逻辑延伸发展。教材是承载学科知识的媒介,教材学建构的关键问题在于,教材学是否具备一类知识的独特属性及生产机制,或者划定知识边界和规范知识生产的“范式”[6]。对此,陈霜叶指出要创造性转化对“官方知识”的理解,形成“国家知识”和“国家知识管理”的概念,从更大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的视域中理解“教材是国家主权和事权”。陈友芳从生成、转化和凝结三个问题考察教材学贡献的自主知识体系,将教材置于广大的社会历史背景中,透视教材知识与权利的关系。这意味着要将教材论的学科定位从课程论与教学论的内容集合中剥离,上升至广阔的社会性情境中,去探索课程、教材与教学的内部互动关系,以及三者与外部渗透因素的互动关系。随着我国教材建设相关政策的推陈出新,教材学作为显学研究的春天已然来临,教材论、教学论和课程论三元并立的学术鼎新已成为未来课程与教学领域的新生态格局。

五、 结语

数智时代是一个机遇与挑战并存的时代。在知识形态不断变化的时代中,我们不能迷失在知识与技术的洪流中盲目求变,而要准确把握住时代变迁中核心的“变”与“不变”:既做到临变不乱、保持定力,又善于变中寻机、主动作为,积极应对外部环境变化带来的冲击与挑战。陈霜叶在论坛结尾从“方法”“凝聚”和“教材研究的自主知识体系”三方面进行了总结报告:其一,从理论、宏观、制度化、实证为基础的角度,去思考、探索我们应该使用怎样的方法推进关于教材的研究;其二,将学者派、学用派和学编派的专家凝聚在此,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思考教材建设和国家知识管理机制;其三,是否能够有自己的关于教材学或者有关于教材研究的自主知识体系。

本届论坛通过讨论,把握知识与教材研究中“变”与“不变”的辩证关系,为数智时代知识与教材的认知与研究打开新的研究方向與可能。在瞬息万变的未来社会,课程研究同仁仍需继续探索知识的新变化、教材与教材体系的新建设,也应对数字资源管理、数字教材评价给予更多的关注。

参考文献:

[1] 余宏亮.微课程视界中知识样态的时代表征[J].教育学报,2016(12):2935.

[2] 鲍宗豪.数字化与人文精神[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4:79.

[3] 雷浩,李雪,吕胜男.学生使用数字教科书的质量分析框架构建:从工具思维到学习中心思维[J].课程·教材·教法,2022(4):5058.

[4] 雷浩,吕胜男.数字教科书评价的演进:从内容要素走向数字化学习[J].中国教育学刊,2022(8):5157.

[5] 陈霜叶.探索中国教材制度建设的比较优势与可能形态[J].全球教育展望,2019(12):102116.

[6] 李政.“教材学”的建构何以可能:基于教材媒介性的分析[J].全球教育展望,2022(1):6575.

(王振宇,华东师范大学课程与教学研究所,博士研究生。陆莹绮,华东师范大学课程与教学研究所。李佳易,华东师范大学课程与教学研究所,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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