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苗苗,刘泉源,任庆发,徐东昊,李祥林*
帕金森病(Parkinson's disease, PD)是全球中老年人群中常见的第二大神经退行性疾病,以静止性震颤、肌肉强直、动作迟缓和姿势平衡障碍为显著特征,其患病率预计将在未来三十年内增加一倍[1-3]。PD 的发生与突触核蛋白的错误折叠与累积、氧化应激以及纹状体多巴胺损耗有关,这将引起黑质-纹状体中多巴胺能神经元的选择性丢失,最终导致运动障碍和一系列相应的临床症状[4-5],值得注意的是,当出现运动障碍时,多巴胺耗竭的比例已达到50%~60%[6]。长时间的运动功能障碍和身体不适严重影响患者的日常生活,降低PD患者的生活质量[7]。
目前,药物治疗是PD 最常见的治疗方法,但其疗效可能在几年内逐渐减弱,并导致更严重的运动障碍或异常不自主运动[8]。深部脑刺激(deep brain stimulation, DBS)作为一种安全的外科侵入性治疗手段,可以根据患者的症状个性化定制刺激频率。双侧丘脑底核(subthalamic nucleus, STN)和苍白球内侧核(globus pallidus internus, GPi)是缓解PD 患者运动症状的两个主要DBS 靶点,适用于临床药物治疗无法控制症状及产生严重药物副作用的患者[9-10]。DBS 基于靶向脑回路调节的原理,当前已成功应用于PD、特发性震颤等中枢神经系统疾病的临床治疗中,可以改善患者的运动和非运动症状[11-12]。因此,如何精准靶向治疗及客观评估其治疗效果尤为重要。
多模态MRI技术可以利用不同成像方式无创地提供患者大脑结构、功能、代谢等有价值的信息,能够精确地分析患者治疗前后的大脑变化,为临床评估疾病进展、治疗效果等提供有效工具[13-14]。本文将对多模态磁共振成像技术在DBS 治疗PD 疗效中的研究进展进行综述,旨在协助临床选择高效、安全的治疗方法,正确评估治疗效果。
PD 的进行性神经退变过程引起的病理生理变化,会诱发皮层和皮层下结构的功能障碍和萎缩,据调查,PD 患者年脑萎缩率约为0.54%[15]。3D-T1WI 可以从三维角度提供脑组织的微观解剖信息,在此基础上,基于体素的形态学测量(voxel based morphometry,VBM)可以深度挖掘这些解剖信息,定量地提供大脑皮质厚度、核团及灰质体积的细微改变,为疾病进展及临床治疗提供指导[16]。基于表面的形态学测量(surface-based morphometry, SBM)是VBM 的扩展,它可以量化表面积、体积等形态学改变,提供更全面的脑结构信息[17]。目前有基于VBM 的研究表明,PD患者大脑的基底节出现进行性萎缩及皮质厚度广泛减少[18]。因此,通过此定量指标来探究DBS 治疗前后大脑结构是否改变,对评估临床治疗效果具有重要意义。
为研究接受DBS 的PD 患者基底节的潜在体积变化,KERN 等[19]对单侧植入前后整个大脑和皮质下结构进行了体积分析,发现植入单侧DBS后,植入半球同侧的尾状核、壳核、丘脑及白质体积出现不同程度减少;而未手术的大脑半球则没有变化,且刺激持续时间与半球、区域体积或亚结构变化没有相关性。这可能是由于PD 的DBS手术针对的是运动区域,因此与该区域相连的结构受潜在体积变化的影响最大。然而,在一项植入DBS 时间更长的研究中显示[20],植入对侧壳核的体积显著增加,尾状核也有增加的趋势,说明治疗有效。但由于植入侧DBS 伪影的影响,此研究没有分析同侧的体积变化。目前对于治疗前后体积变化的研究相对较少,大量研究聚焦在治疗前大脑体积变化与术后运动改善的相关性中,这也可以更好地指导治疗,发挥DBS 的最大疗效。MUTHURAMAN 等[21]对接受DBS 手术的PD 患者进行了探索性的皮质厚度测量,且将其作为评估灰质完整性和形态的参数。研究发现,中央旁区的萎缩与术后不良的运动预后有关,且在低刺激电压下,双侧半球额叶皮质厚度与治疗后临床改善显著正相关,与皮质形态完整的患者相比,这些区域萎缩的患者需要更高的刺激电压,证实了DBS在PD 的治疗作用取决于皮质微结构模式。这些研究表明,结构MRI(structural MRI, sMRI)不仅可以观察DBS 植入后的大脑结构变化,还可以根据患者手术前的大脑结构情况预测患者预后,有助于在手术前预测植入后可能发生的治疗效果。
然而,DBS 治疗后的精神并发症很常见,据统计,高达22%的PD患者在DBS术中或术后的三个月内出现精神并发症[22-23],同样,VBM 评估皮质厚度及皮质下体积在避免术后并发症方面也有一定作用。RADZIUNAS等[24]观察到,存在精神并发症的患者与正常术后患者在右半球13 个脑回和左半球7 个脑回的皮质厚度存在显著差异,此外,白质体积和表面积减少的部位可能是精神并发症风险最重要的区域。RADZIUNAS 等[24]的研究表明,在DBS 植入过程中,丘脑下核机械损伤会导致边缘电路损伤,从而导致皮层厚度和白质体积减小的患者出现神经精神疾病,但此研究样本量较少,应进一步研究潜在的关联,从而避免精神并发症的出现。
综上所述,大脑结构的改变是PD 复杂病理生理学中的重要部分,sMRI 是了解DBS 对大脑结构的影响及其与并发症之间关系的有用工具,未来应进行多中心、大样本的数据分析,为临床治疗提供有意义的指导。
扩散张量成像(diffusion tensor imaging, DTI)是一种基于人体组织中水分子的扩散程度存在差异性原理,来客观无创地反映大脑白质纤维束功能的MRI技术[25]。DTI在PD 发病的早期阶段就可以观察到大脑白质纤维束的异常[26-27]。因此,使用DTI 识别与DBS 有关的特定白质束,对其最佳电极植入位置与刺激参数选择具有重要指导意义。YANG 等[28]使用DTI 评估了DBS 对黑质纹状体通路(nigrostriatal pathway, NSP)的影响以及其与治疗效果之间的关系,发现DBS后左侧NSP的连接概率明显低于右侧,受试者的运动症状也明显低于右侧,且NSP 与刺激部位的距离越近,效果越好。随后,ARÉVALO SÁENZ 等[29]比较了接受DBS 与未接受DBS 手术的PD 患者大脑的分数各向异性(fractional anisotropy,FA),发现接受手术治疗的患者在大脑白质的广泛区域表现出明显更高的FA,大脑的运动和非运动区域FA 明显高于未接受干预的患者。这些研究证明了DBS 具有良好的治疗效果,但尚未对其不良反应进行深入研究。
DTI还可以指导电极放置位置,降低DBS治疗时副作用的发生率。构音障碍是DBS常见的副作用,在40%的患者中出现,目前被认为是锥体束(pyramidal tract, PT)刺激的结果[30]。PRENT等[31]分析了每次DBS启动后电极接触刺激位置到神经束中心的垂直距离,发现与未引起构音障碍的电极接触相比,更靠近PT的接触可诱导构音障碍。因此,可以通过调整电极接触位置来进行个性化治疗,使不良反应最小化。
DTI作为一种有前景的成像技术,不仅可以为临床提供最佳靶点位置,还能够精准地评价DBS 的治疗效果及不良反应,但其存在一定局限性,数据分析需专业的技术,限制了临床应用,未来应开发更为简便的数据处理技术。
血氧水平依赖功能MRI(blood oxygenation level dependent-functional MRI, BOLD-fMRI)是基于血氧饱和度变化,通过研究与神经元活动相关的血流改变,探测大脑在不同条件下神经元活动的成像技术。功能连接(functional connectivity, FC)可识别病理状态下大脑网络的改变[32]。据研究,PD 患者的大脑运动网络出现明显改变,小脑、基底节等区域都会出现功能连接障碍[33-34]。使用功能磁共振评估DBS 治疗后大脑的改变有助于我们对PD 脑网络变化及发病脑回路机制进一步了解,更好地治疗PD[35]。
为研究DBS在改善PD中的作用机制,HANSSEN等[36]对患者进行两次静息态功能MRI扫描,比较刺激开启和刺激关闭条件下的神经网络动力学,研究结果显示,在刺激开启后,右侧小脑到右侧壳核的耦合性更强。随后,HORN等[37]系统综述了这一新兴领域的研究成果,发现DBS减弱了纹状体与小脑、苍白球和STN 这一病理特异性耦合,增强了运动丘脑与运动皮层的耦合。GPi是另一个常用的治疗靶点,但目前其诱导的刺激部位的功能连接改变尚不清楚。LI等[38]探究了GPi-DBS 诱导的功能连接改变及与运动功能改善之间的关系,其运动网络分析表明,GPI-DBS 患者大部分皮层和皮层下区域之间连接性降低,而运动丘脑和运动皮层之间连接性增加,且与运动症状改善有关。这表明从刺激部位到皮层运动区功能连接的改变,以及运动相关网络之间的多重连接,与GPI-DBS 治疗PD 的疗效有关,GPI 与STN具有相似的网络调节作用。
而更深一步的研究则是人工智能与功能磁共振成像相结合的方式。BOUTET等[39]利用机器学习(machine learning, ML)算法建立模型,在功能MRI的基础上预测DBS 最佳刺激设置,在小于30 min 扫描时间内获得的功能MRI特征能够正确地预测哪些DBS 设置为临床最佳,准确率高达76%。结合人工智能是未来研究的热点,但由于DBS 的参数不能做到完全统一,今后应建立更为通用的模型。这些研究可以使我们更好地理解DBS 相关的神经网络变化,并且快速准确地预测最佳参数,提高临床效率,改善患者预后。
因此,功能MRI 不仅有利于我们了解DBS 后患者的脑网络及功能连接改变,而且可以客观地评估DBS 治疗效果,结合其未来与人工智能融合的大趋势,能够为临床治疗提供极大便利。
磁敏感加权成像(susceptibility-weighted imaging,SWI)是一种基于体内代谢物、铁等不同物质之间磁敏感差异,增加组织间对比的MRI 技术[40]。SWI 黑质高信号的消失可较为准确地区分PD 与健康对照以及帕金森综合征的患者[41],并可能为DBS 治疗提供重要信息。
在PD病程进展过程中,32%~63%的患者会出现幻觉[42]。MATSUURA等[43]评估了在SWI中丘脑枕的变化是否可以提示认知恶化。研究发现,SWI 中丘脑枕低信号与MMSE 评分变化存在相关性,表明DBS 后的认知功能下降。这可能有助于提供手术后认知功能变化的信息,为认知、运动功能预后提供指导。丘脑枕低信号可能反映了α-突触核蛋白的扩散,导致认知障碍和幻觉。但SWI 暂时无法区分丘脑枕亚核变化,亚核的信号变化可能对阐明这些现象更有指导意义,并且需要定量的手段精确量化。随后,高远等[44]探究了使用SWI在Gpi定位DBS的效果,通过比较SWI 与其他常规序列的图像,发现与T2WI 和T1WI 序列相比,SWI 提高了对Gpi 的分辨力,核团的微小解剖结构能够很好地显示,具有良好的应用前景。
总之,SWI 在PD 诊断及治疗中都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未来有望在高场强的设备中进行更精细的研究,进一步探索铁沉积在PD大脑中的作用机制。
PD 的病理特征之一是大脑中黑质、红核等区域铁的异常沉积[45]。定量磁化率成像(quantitative susceptibility mapping, QSM)是一种新兴的定量MRI技术,是SWI 的延伸,可以准确、客观地量化黑质致密部等区域铁沉积而引起的磁化率增加,为疾病的早期诊断、治疗进展等提供有价值的定量依据[46]。
DBS 成功的关键取决于刺激电极放置的最佳位置及参数[9,47]。DIMOV 等[48]探究了DBS 中用于STN的QSM术前成像,发现QSM准确地描绘了深部灰质核团内的高铁含量,确定了STN 边界及与其功能细分相关铁含量的异质性,显示出了T2WI图像中看不到的信号梯度,可精确地用于DBS 手术靶向计划。在此基础上,DIMOV 等进一步研究了在DBS 治疗的PD患者中铁与白质连通性的关系,发现额叶、壳核和脑干的STN 连通性与QSM 强度呈现强正相关,这可能有助于DBS手术,避免相关副作用[49]。
同样,在SWI 的基础上,MATSUURA 等[50]又探究了DBS 后QSM 的变化以及其是否可以预测手术后的视觉幻觉和认知变化,发现在手术后第一年,枕核与壳核的磁化率>0.045 ppm 时与视觉幻觉有关,可为治疗后出现视觉幻觉和认知功能减退提供有用信息。QSM 适合定位DBS 靶点,它灵敏度高,不会产生大量伪影。但这些研究都存在病例数过少的问题,为更准确地定位靶点及预测副作用,需要探究更多的因素,以及更多的病例进行进一步研究。
尽管QSM 在SWI 的基础上取得了进步,但由于解剖的差异和图像质量的要求,精准靶向在当前仍是一个挑战。未来应结合更高场强的设备,提高对微小结构的可视化,为临床提供有价值的指导。
磁共振波谱(magnetic resonance spectroscopy,MRS)是一种无创研究体内代谢物浓度及其变化的技术,可在活体状态下定量检测如N-乙酰天门冬氨酸(N-acetyl aspartate, NAA)、胆 碱 复 合 物(choline-containing compounds, Cho)、谷氨酸复合物(glutamate and glutamine, Glx)和肌酸(creatine, Cr)等代谢物浓度。PD 黑质-纹状体区域的神经元丢失导致其在早期阶段就会出现代谢异常[51-53],但当前对于DBS手术后的代谢研究,国内外尚未深入研究。
一项使用MRS评估植入前后脑代谢物浓度变化的研究显示[54],左侧额叶基底皮层NAA/Cho和NAA/Cr比值显著增加,与运动评分显著改善高度相关,而Cho/Cr 比值显著降低。而选择定位在苍白球体素显示,NAA/Cho 比值没有显著降低。这可能是因为DBS 增加了神经元的代谢,或者可能取代神经元变性后停止的神经元细胞兴奋。
MRS 能够精确获取大脑代谢物浓度改变等信息,但目前对于代谢研究尚浅,未来有望在多刺激技术、大样本量中更精确地研究大脑网络相互作用、神经传递和代谢改变。
综上所述,多模态MRI 技术已在PD 疾病诊断、治疗效果评估等方面取得诸多进展,其可以快速准确地捕捉到大脑结构、功能和代谢等方面的改变,多种技术联合应用提供的信息能够从多个方面反映DBS 的有效性和副作用,更全面、综合地了解大脑对DBS 治疗的反应机制。结构MRI 能够覆盖全脑,定量分析体积改变,但大脑结构改变通常发生较晚,可能对治疗前期体积变化不敏感;功能MRI灵敏度高,能够准确地早期诊断及第一时间反映治疗效果,可以为理解DBS作用机制提供新线索。尽管成像技术取得了进步,仍存在一些不足之处。首先,研究方法和图像处理方式多样,结论的异质性有待考证。其次,DBS 靶点存在个体化差异,且样本量较少,不能形成统一的标准。因此,精准靶向、精确评估治疗效果在当前依旧是挑战。我们仍需使用更先进的技术进一步探究DBS 手术后大脑的改变。例如,扩散频谱成像(diffusion spectrum imaging, DSI)能够结合多种扩散模型获得更加全面的纤维束信息[55];新兴的谷氨酸化学交换饱和转移成像(glutamate chemical exchange saturation transfer, GluCEST)作为一种更敏感的定量成像技术,能够在PD 早期提供准确的代谢生物标志物。若这些技术能够与DBS 相结合,或许可以为治疗靶点的选择、副作用的规避提供更有意义的指导。多模态MRI 技术在疾病早期诊断、疗效评估中的作用逐渐显现,未来有望在不同分期、病程、亚型的患者中开展研究,并且拓展包括经颅磁刺激(transcranial magnetic stimulation, TMS)、迷走神经刺激(vagus nerve stimulation, VNS)及聚焦超声(focused ultrasound, FUS)在内的多种刺激方式,利用神经调控与多模态MRI相结合的模式,发挥两者的最大优势,为患者提供个体化治疗,提高生活质量。
作者利益冲突声明:全体作者均声明无利益冲突。
作者贡献声明:李祥林设计本研究的方案,对稿件的重要内容进行了修改,获得了山东省重点研发计划项目的资助;刘苗苗参与选题和设计,起草和撰写稿件,获取、分析、解释本研究的文献;刘泉源、任庆发和徐东昊获取、分析本研究的文献,对稿件重要内容进行了修改;全体作者都同意发表最后的修改稿,同意对本研究的所有方面负责,确保本研究的准确性和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