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准美人”徐来二三事

郦千明

徐来

民国时期的影星徐来原名徐洁凤，生于上海老城厢的一个小商人家庭。她从小喜欢唱歌跳舞，十八岁时考入著名音乐家黎锦晖主持的中华歌舞专修学校，后来随黎创办的明月歌舞团赴北平、天津、沈阳等地演出，积累了不少舞台经验。由于她容貌秀丽、体态婀娜，深受观众的喜爱，被《北洋画报》誉为“东方标准美人”。此后，她又进入电影圈，参演多部广受欢迎的影片，“标准美人”的称呼便不胫而走、妇孺皆知。

首位聘请秘书的影星

1932年，徐来加入上海明星影片公司，开启她的银幕生涯。次年，其主演第一部影片《残春》，讲述一名富商妻子因独守空房而红杏出墙的故事。徐来饰演的浪漫女郎完全不同于一般东方美人弱不禁风、娉婷婀娜的形象，而是充分展示出时代女性的健康美，令人耳目一新。她因此片一炮而红，奠定了其中国早期知名女影星的地位。当时就有人断言，初出茅庐的她将来必胜过“电影皇后”胡蝶。

此后，徐来又接连主演或参演《华山艳史》《路柳墙花》《到西北去》《女儿经》《落花时节》等多部影片，塑造了各种不同性格的女性形象。随着徐来名气不断提升，她很快成为许多报纸杂志的封面女郎。她不僅电影演得出色，而且颇有人缘。著名男演员龚稼农回忆，她“为人甚为谦和有礼，虽对片场小工亦谈笑风生，走路袅娜多姿，确有清风徐来之感”。

影迷们觉得她平易可亲，常常给她写信，询问住址、赠送诗词、索取照片、表达爱慕之情等。由于来信太多，她又坚持每函必复，只好请一位宁波籍私人女秘书张素珍帮助处理。就这样，她成了早期国内影星中第一个聘用秘书的人。因为来信越来越多，张素珍一人应付不了，又增聘擅长写作的明月社职员徐健为秘书助理，协助张秘书处理相关信件。

徐来每次外出拍片或演出，都让张素珍陪同在侧，两人情同姐妺。1933年夏，徐来随明星公司赴青岛拍摄电影《疯狂的女儿》外景，张素珍也照例前往。剧中有一角色原定由女演员胡萍担任，因胡眼疾未愈无法出镜，导演张石川临时改用张素珍救急。张初次上镜头，担心演不好，心情十分紧张。徐来不厌其烦地给予指导和鼓励，最终张素珍顺利完成任务，而且效果不错，获得导演的肯定。

张素珍爱好唱歌，声音甜美，颇受徐来的赏识。1934年秋，徐来在蓓开公司灌制《墙里墙外》《小小孩》两张唱片，一时兴起，竟鼓励张秘书也灌制《歌舞之光》《月夜词》两张。一次，大都会舞厅举办歌舞大会，徐来又鼓励张素珍登台演唱《人面桃花》，博得听众阵阵掌声。张素珍非常感激徐来的帮助和提携，平时更加尽心尽力为其服务，外界都称其为“标准秘书”。

与黎锦晖和平分手

徐来入中华歌舞专修学校后，获得老师黎锦晖的格外关照和帮助，就连“徐来”这个艺名也是老师定的，取自“清风徐来”之句。她深得老师的信任，渐渐成为其得力助手，几乎包揽了学校和歌舞团中一切繁杂琐事。徐来虽然年纪轻，做起事来却干脆利落，全团上下几十号人衣食住行等各项事务，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条。黎锦晖有这样一个漂亮能干的好帮手，心里自然十分满意，朝夕相处之后两人渐生情愫。老师为学生的风采所倾倒，学生则感激他的知遇之恩。可惜音乐家早已“使君有妇”，原配徐珊珂在湖南老家，且师生年龄相差悬殊，徐来时年仅十八岁，黎已三十七岁，而黎的女儿黎明晖与徐来同龄，甚至早于徐来进专修学校学习。在徐珊珂主动提出与丈夫仳离后，徐来和黎锦晖的结婚仪式于1929年10月24日在上海西藏路一品香饭店举行，来宾达四五百人，著名戏剧家田汉为证婚人，婚礼后还进行了盛大的歌舞表演。这场婚礼轰动一时，沪上报纸纷纷刊登消息和评论，大多祝愿新人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婚后，他们夫唱妇随，过了六七年幸福时光，还生了可爱的女儿小凤，被外界戏称为“标准家庭”。可是，当时徐来的名声如日中天，而黎锦晖始终抱着他的音乐理想，四处奔波，顾不了家，加上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距造成的生活理念差异，导致夫妻间的矛盾渐渐加重。有段时间，黎锦晖为培养歌舞新人周旋，更加废寝忘食，经常围着周旋转，这让徐来心里很不舒服。时间来到1935年，徐来家庭迭遭变故，先是深爱她的母亲突然离世，接着可爱的女儿小凤因病夭折，不久自己又受“滥发支票”官司的牵连。这一连串打击令她身心俱疲，精神几近崩溃。更无奈的是，当时其与丈夫的关系越来越冷淡。这年冬天，她提出因为心情不佳，想到娘家住一段时间，换换环境和空气，黎锦晖表示同意。不料，这一去她便没有再回来。不久，她委托沪上名律师江一平致函丈夫，称对目前生活已感到厌倦，要求协议离婚。黎锦晖虽然感到吃惊，但还是爽快地答应了，并大度地表示家中财物妻子可以随意拿走，只希望离婚事不予公告。次年一月，双方各聘请律师签订离婚协议，和平分手。

据说，两人离婚后，黎锦晖虽然知道不可能破镜重圆，但一直未能忘情徐来。他的床前案头堆满了“标准”牌香烟，这种烟是以徐来肖像为包装设计的。“标准”牌香烟罐内附有一种“科学影戏画片”，画片上绘有人像，一面拨动纸圈，一面凝视人物，大概十分钟后再看白色墙壁，就能慢慢见到连续出现的幻象，有时甚至可以看清楚人像的眉毛和眼睛。黎锦晖常常以此作为消遣，在见到幻象以后，会情不自禁地叫起来：“喏喏，徐来，徐来。”

协助唐生明潜伏敌营

徐来的第二任丈夫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中将参议唐生明。他是黄埔军校的高才生，也是国民党高级将领唐生智的弟弟。唐生明担任过蒋介石侍从室参谋，抗战初期先后担任长沙警备区副司令和常德警备区司令。他相貌英俊，善于交际，人脉广 ，有胆识，而且极具谋略。国民政府高层把他召回重庆，面授机宜，命令他去南京潜伏在汪伪政权内部，伺机收集情报。唐生明接受命令后，与妻子徐来商量。徐来知道此行凶多吉少，而且需要忍辱负重，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深明大义的徐来决定与丈夫一起深入虎穴，做卧底工作。

1940年春，唐生明、徐来夫妇借道香港、上海抵达南京。汪精卫将他们安置在城西牯岭路花园洋房居住，并赠送轿车一辆。不久，唐生明被任命为汪伪军委会委员、中将高参，后兼任“清乡委员会”军务处长。夫妇俩混迹在南京和上海的各种高层社交场所。唐生明出手阔绰，一掷千金。徐来原本就是社交高手，尤其擅长打麻将，经常在牌局中故意输给权要的夫人，以讨得她们的欢心，渐渐地与汪精卫老婆陳璧君、陈公博情妇莫国康、周佛海妻子杨淑慧成为闺蜜，并从她们的嘴里，套取了大量机密情报。

1941年底的一天晚上，负责江苏沦陷区抗日活动的国民党省党部主任委员兼省教育厅厅长马元放与嘉定县长张北生等人正在开会，突然被汪伪特务包围逮捕。不久，被捕人员除马、张两人外，其余都在汪伪主办的《中华日报》上刊登自首声明。此案重创了国民党在江苏沦陷区的抗日活动，影响极其恶劣。远在重庆的军统头目戴笠得知此事后，立即电令军统上海工作站调查真相，试图找出内奸。然而上海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始终无法侦破此案。古语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一次，徐来去南京慈悲社五十八号周佛海家打麻将，无意中听女主人杨淑慧说起，早在案发前一个月，张北生在广东路一家妓院嫖宿时被汪伪特工秘密逮捕，张经受不住威逼利诱，很快变节投敌。徐来回到家里，立即将这个重要情报告诉唐生明。军统上海站获悉，迅速切断与张北生的所有联系，从而避免了抗日力量的进一步损失。

徐来（右）《船家女》中剧照

1942年秋，唐生明参加南京汪伪政权的一个重要军事会议。汪精卫在会上谈到侵华日军总司令畑俊六通知他，近期要汪伪出动两个师兵力配合日军完成对苏中抗日游击队和新四军的大扫荡，并叮嘱与会人员严守机密。回到住所的唐生明忧心忡忡，如何能把这一重要情报传递出去呢？唐生明跟徐来商量对策，因为自己不便出面，便请求妻子冒险将情报送至军统上海站。徐来明知此行十分凶险，仍毅然启程前往。在火车的卧铺车厢，徐来巧遇汪伪政府考试院院长江亢虎。此人经常往来于京沪两地，倒卖黄金、字画和文物，与沿线日本军警、密探混得很熟。徐来将计就计，与其吃茶点、聊天，谈笑风生，巧妙地躲过日伪特务的监视和盘查。徐来及时将情报送达上海，由军统方面透露给苏中抗日力量，使我方免受巨大损失。

1943年4月，日本侵略者出于政治宣传的需要，命令汪伪方面物色一些知名演员拍摄一部颂扬日本著名女间谍南造云子事迹的影片。大汉奸胡兰成负责筹建摄制组，却找不到饰演南造云子的女演员，便想到了徐来，于是亲自登门拜访。徐来以身体不适，且已多年未从事演艺事业为由，一口回绝。胡兰成岂肯轻易罢手，又多次前来纠缠。徐来不胜其烦，便偷偷跑到上海，深居简出，不再参加任何社交活动。因为迟迟找不到合适的演员，日本人的这项拍摄计划最终胎死腹中。

卧底生涯惊心动魄，唐生明和徐来也时常遭遇危险，不过他们每次都能化险为夷，令人称奇。1943年初，南京发生著名的“刺汪事件”，抗日志士黄逸光、邵明贤等因谋刺汪精卫未遂被捕，先后被处决。黄的夫人王者香在汪伪狱中被折磨三个月后才获释，因疾病缠身，无法工作，境况十分凄惨。王的亲友害怕惹祸上身，无人愿意伸出援手。心地善良的徐来闻讯，心情无比沉重，竟不顾自己的卧底身份，冒险前去探望，给王者香送去奶粉、香肠、饼干等食物。徐来的举动，很快引起汪伪特务的注意，并被汇报到汪伪高层。过了几天，特务头目马啸天和苏成德在夫子庙国际饭店宴请唐生明夫妇，以不要让他马某人为难为借口，警告徐来以后不要与王者香等特务组织内控名单上的人员接触，以免引火烧身。

有一次，新任汪伪江苏省保安副司令的唐生明忽然接到伪省主席兼保安司令李士群的电话，请其当晚去李公馆谈话。此前李士群已得到手下报告，说唐生明的部下与重庆方面有联系，怀疑唐也参与其中，因此名义上是谈话，实际准备当场将唐扣留，查明事实真相。唐生明也预感到情况有异，但既然是顶头上司召见，不去也不行。于是，他与妻子徐来商量，决定由徐来代表他去谈话，以缓和与李士群的关系。当晚，略施粉黛的徐来前往李公馆，李士群没有见到唐生明，大为不悦，便问唐生明为何不来。徐来不慌不忙地说丈夫正在发寒热，所以委托她来做代表。李士群说：“外面传言很多，我本想请生明兄来当面解释解释。”徐来微笑道：“外面传的全是谣言，有人想破坏你与生明的友情。你难道也相信这些吗？我可以担保生明对你绝对忠诚。”好色的李士群见到美丽动人的徐来本已怒气减半，又听到她的巧言善辩，心里更加折服。于是，怀疑唐生明的事就不了了之。

抗战胜利后，唐生明战时的特殊身份被披露，国民政府特别发表取消对他的“通缉令”，并发给他一笔巨额奖金。徐来因为协助丈夫潜伏有功，也受到当局的表扬。唐生明虽为“党国要人”，但在特定的历史时期曾对共产党人提供过支持和帮助，并于1949年4月参加了策动湖南和平起义的活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徐来、唐生明夫妇赴香港定居。1956年，全家迁回北京，生活安定下来。夫妇俩共生育四个儿女，一家人其乐融融。徐来婚后相夫教子，当起了贤妻良母，可惜“自古红颜多薄命”，这位曾经红极一时的“标准美人”于1973年冤死狱中，享年六十四岁。唐生明生前每当思念徐来时，总是会说“她实在是一个难得的好女人”。

编辑：黄灵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