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巧珍
1942年2月15日,延安开始举办“讽刺画展”,专门展览一些具有讽刺意味的漫画作品供干部群众欣赏、品鉴,在陕甘宁边区引起较大反响。作为特定历史背景下的一次艺术活动,“讽刺画展”是延安文艺运动史上不可磨灭的一笔,值得关注和研究。
举办“讽刺画展”的背景
延安时期,党对知识分子、文艺界人士给予了极大的尊重与优待,文艺创作环境较为宽松。1939年《共产党人》第3期发出的《中央关于吸收知识分子的决定》,及1941年《解放日报》先后发表的《奖励自由研究》《欢迎科学艺术人才》《努力开展文艺运动》等文章,充分表明了党鼓励自由创作的文艺政策,与国统区对知识分子和文艺界人士的封锁、压迫相比,陕甘宁边区有着相对安全、自由的创作氛围。在这样的政策背景下,很多文艺界人士纷纷来到延安,艺术家们放开手脚搞创作,促进了陕甘宁边区文艺事业的蓬勃发展,延安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延安所秉持的宽松的文艺政策,对艺术家们用艺术形式针砭时弊的做法,也采取了包容的态度。如《欢迎科学艺术人才》中指出:“我们看重‘自我批评,尤其珍视真正的‘艺术家的勇气。”漫画作为一种主题鲜明、含义明确、雅俗共赏的艺术形式,受到艺术家们的青睐。1942年2月15日,陕甘宁边区美协在延安军人俱乐部开始举办“讽刺画展”,分三个展室展出了画家蔡若虹、张谔、华君武三人的60余幅漫画作品,引发文艺界的热切关注,在干部群众中也产生了很大轰动。
在画展开办之前,毛泽东于1941年5月9日、1942年2月1日、1942年2月8日先后发表了《改造我们的学习》《整顿党的作风》《反对党八股》三篇报告,延安整风运动逐渐在全党范围内普遍展开。这三篇整风文献列举了主观主义、教条主义、宗派主义的表现,并号召广大干部同志从团结的角度出发,充分发扬民主,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达到新的团结,其核心目的在于“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张谔、蔡若虹、华君武三人在《讽刺画展的作者自白》中明确表示:“主观主义、教条主义、宗派主义的威风虽然能造成动人听闻的大事件,可是它的鬼魂却依附在那些琐微的社会生活上。……我们的讽刺画展的意义就在于揭露它们的原形,要大家警惕,使它们不至于在新的社会、新的生活、新的革命事业中存在和滋长。”从三位作者的创作意图来看,显然有配合延安整风运动的开展、通过讽刺漫画来教育广大干部群众的目的。
“讽刺画展”的内容
三位漫画家的参展作品内容主要围绕当时边区干部群众在工作、学习、生活中出现的一些问题,“主要是针对延安主观主义、教条主义、党八股者、恋爱、开会、不遵守时间、乱讲自由、自大、自高、小鬼、干部生活、学习、工作等不良现象而发”,画家们用漫画的形式将这些问题表现出来,目的是希望人们能够自省并改正。
由于战争的影响,加上年代久远,当年参展的作品绝大多数没能保存下来,但从一些文献中,能够查阅到参展作品中近一半的名称,其中有张谔的《进退两难》《老李,还你一根大葱》《老子天下第一》《文化水平提高了》《教条主义的传播者》《调查研究的全副武装》《请批了再走》等;蔡若虹的《三个寡妇》《时间是我们的裁判者》《爱神坐了飞机》《和平的鼾声》《一个科长同志的会客》《这也是统一战线》《躺在书本里睡觉》《醉了的自由》《“批评”摇摇摆摆的来了》《开会与谈天》《梦之一——处长查账目来了,一个农民干部的梦》等;华君武的《威尼斯之日》《望远镜里的莫斯科》《准时到会的人》《两种看画者》《首长路线》《延安新愚公》《群众大会》《因此大会总要延迟三小时》《散会的队伍》《主席台以外》《晚会》等。从这些题目来看,漫画题材多样,内容丰富,讽刺意味浓厚。
目前,蔡若虹有三幅参展作品被延安文艺纪念馆所珍藏,分别是《开会与谈天》《梦之一——处长查账目来了,一个农民干部的梦》《“批评”摇摇摆摆的来了》。通过对这三幅作品的还原和鉴赏,能够一窥当年“讽刺画展”的原貌。
《开会与谈天》中,作者以幽默又犀利的笔法,传神地刻画出与会者在参加会议时打盹、聊天、趴桌子、仰卧、跷二郎腿等种种姿态,最为引人注意的是一位倒水的同志,嘴里叼着烟斗,手中提一把写着“第八次开水”的水壶。这幅作品将开会时散漫、无序的不良作风集中在一幅漫画中,人物神态各异,形象丰富饱满,情绪富有张力,既讽刺了这种不良作风,也暗讽了会议的冗长和形式主义,是讽刺画展中的一幅典型作品。另一幅参展作品《“梦”之一——处长查账目来了,一个农民干部的梦》中,作者描绘了一个农民干部因贪污公款担心被发现而惶惶不可终日,在梦中假设处长来查账时,该如何向处长交代的各种设想。这幅作品画风幽默,人物形象巧妙滑稽,讽刺了当时社会上存在的个别贪腐现象。《“批评”摇摇摆摆的来了》中,作者以橄榄枝、鸟笼等形象,以别具一格的幽默刻画了在整风运动中,有的人在进行批评与自我批评时不是严于律己、虚心接受,批评别人时十分严苛,自我批评时则避重就轻。从这三幅漫画可看出,“讽刺画展”的参展作品相当具有针對性,对形式主义、自由主义等不良作风的讽刺一针见血。
“讽刺画展”的社会影响
“讽刺画展”开展后,延安《解放日报》进行了大量的跟踪报道,从1942年2月15日起至5月24日,关于“讽刺画展”的文章就有13篇。这些文章分别是:张谔、蔡若虹、华君武的《讽刺画展的作者自白》,黄钢的《讽刺画展给了我们些什么》,江丰的《关于讽刺画展》,力群的《我们需要讽刺画》,默涵的《讽刺要击中要害》,艾思奇的《谈讽刺》,以及《讽刺画展观者踊跃》《讽刺画展将分区展览》《讽刺画展展期一日》《毛主席参观画展》《讽刺画展续在各地展出》《看了讽刺画展以后》《镜子——记讽刺画展》等通讯、展讯和社论。
“讽刺画展”参观者众多,不仅普通干部群众踊跃观看,许多中央领导同志如毛泽东、王稼祥等也十分关注并亲自到场参观。“讽刺画展第三日,参观群众,仍极拥挤,中共中央领袖毛泽东同志、八路军总政治部主任王稼祥同志,均莅会参观,并对作者华君武同志等予以赞扬,勉以努力等语。”可以看出,中央领导同志对画展总体上持肯定态度,对漫画作者的赞扬和勉励充分显示了党虚心接受批评的博大胸襟,以及鼓励自由创作的文艺政策。
画展举办后的较长一段时间内,作者们收到的评论均是来自各方的赞赏与肯定,这让他们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在艺术创作上也继续延续着讽刺的主题与风格。
这次“讽刺画展”的反响巨大,展览结束后在“文抗”、中央党校等单位又进行了巡展,所展出的作品也被看作是党内整风的一个优秀教材。
对“讽刺画展”的评价
报道显示,群众普遍对画展给予了肯定、积极的态度,认为漫画切中了要害,是“对症下药,切中要害,妙笔横生,针砭备至,参观同志无不同聲称快,流连欣赏。”有人在《解放日报》的“小言论”中表示,人们都是从旧社会的泥坑里爬出来的,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留有旧的意识、旧的习惯,旧的意识如同太阳里面的黑子是不允许扩大的,而旧习惯的尾巴也需要一点一点磨掉。画家力群在《我们需要讽刺画》中说:“我们需要刺,要刺得痛快,要刺得出血,把淤住的积血排放出去,使得浑身血液畅通无阻,更好的起它新陈代谢的作用。”他认为,这次画展是“用美术的武器来自我批评的一次大胆的创举”,“我们不但需要讽刺画,而且要举办更多的讽刺画展。”画家江丰在画展开幕当日发表的《关于讽刺画展》中写道:“讽刺犹如医生手中的挑刺脓疮的小刀,它是治病的工具。当刀刺入脓疮,果然有些痛,可是不来这一手,脓血会继续在疮内作怪,扩大腐烂的面积。”由此可以看出,以力群、江丰为代表的非参展艺术家们都认为,画展是与当时正在开展的整风运动同频共振、紧密配合的一项活动,对深入开展整风运动有着积极作用。
但参展作品却并未走出延安,也并未在报纸刊物上公开发表,是因为其中涉及到两个重要的问题,即如何把握讽刺的“度”,以及是否该控制宣传范围。
1942年8月19日,华君武在延安《解放日报》上发表了新漫画作品《1939年所植的树林》,此时延安文艺座谈会已成功举办。该作品发表后,毛泽东邀请蔡若虹、张谔、华君武三人赴枣园谈话。在谈话中,毛泽东借华君武新发表的这幅作品,谈了对“讽刺画展”的看法。毛泽东认为,“讽刺是批评的一种手段,我们提倡批评与自我批评,当然不会把讽刺关在门外。”同时也指出:“批评也好,讽刺也好,说话总要说得符合事实,……要避免片面性,不能以偏概全。”谈话中华君武提起一件事,有一次桥儿沟发大水冲下来许多西瓜,鲁艺人捞出了西瓜,他问这西瓜是该留着自己吃还是应该还给农民,这样的题材能不能画成漫画时,毛泽东明确指出:“这样的漫画在鲁艺内部是可以画的,也可以展出,而且可以画得尖锐些。如果要发表在全边区性的报上,那就要慎重。因为从整个边区来看,干部和群众的关系是好的。如果发表在全国性的报上,那就更要慎重。”
毛泽东的话让三位画家茅塞顿开。他谈到的,就是掌握讽刺的度和宣传范围的问题。首先,要鼓励讽刺,恰当适度地使用讽刺手段,能够达到教育目的,对党对群众都是有益的。其次,应考虑复杂的战争环境,注意讽刺的边界,更要注意对受众的影响,否则就可能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造成负面影响,这正是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所讲的“有些文章我看像是从敌人飞机上撒下来的传单”的原因。
结 语
延安文艺座谈会后,文艺创作有了新的正确方向,艺术家们通过对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进行深入的学习与领会,逐渐转变了创作方向与思路,将文艺为人民大众服务的精神切实贯彻在自己的艺术创作中。
栏目责编:魏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