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豪带货长生药，收割了谁

非田

李嘉诚引进的产品Tru Niagen

3月25日，《2024胡润全球富豪榜》发布，李嘉诚、李泽钜父子财富缩水10%，以2000亿元位列中国第六，较去年有所下降。

除了金钱外，李嘉诚这位96岁的前亚洲首富或许还有别的烦恼。多家媒体近来指出，他曾力推的一款能“延年益寿”的保健品，很可能是“智商税”。

2017年，李嘉诚在服用了一款以烟酰胺核糖（Nicotinamide Riboside，简称NR）为主要原料的营养补充剂后，笑称自己“感觉回到了20岁”，并对外界宣布将这一品牌的产品引进香港，由屈臣氏独家销售。

该品牌名为“Tru Niagen”（中文商品名“乐加欣”），其所有者ChromaDex是一家在纳斯达克上市的生物科学公司。该公司宣称自家的科研顾问中，有两位是诺贝尔化学奖得主。

得益于李嘉诚和诺奖得主光环的背书，该公司不断开拓商业版图，开始进军亚洲乃至中国市场。2020年的A股市场里，一些被认为是NR、NMN（烟酰胺单核苷酸，一种与NR结构相似的成分）概念的股票，也曾一路暴涨。

与市场的强烈反应相对的，是学界的冷淡。目前，NR与NMN“延长寿命”的功效仅在小鼠实验中成功过，且未获第三方研究机构的独立验证。去年，丹麦两位科学家更是在《科学》子刊辛辣地指出，几乎没有证据表明，烟酰胺相关补充剂存在临床效果。

前亚洲首富李嘉诚

某种意义上来说，潘石屹吃的药出自李嘉诚之手。

生老病死是自然界最基础的规律，减缓衰老、延年益寿无可厚非，但总有人希望能通过科技来“逆天改命”，可惜的是，就现有科技水平而言，吃了就能长生不老的“唐僧肉”，只存在于虚构的故事里。

长生之梦

NR与NMN同属维生素B3衍生物，NMN存在于毛豆、卷心菜、黄瓜等蔬果中，生牛肉和虾也含少量NMN；而NR相对更为罕见，仅微量存在于牛奶等食物中。

此外，NMN属于天然物质，并不存在专利权问题，而NR在美国的专利，则归属于ChromaDex和Elysium两家公司。

与ChromaDex找来李嘉诚的思路类似，为Elysium扛起宣传大旗的，同样是富商—2019年，SOHO中国创始人潘石屹发微博称，自己不相信保健品，但吃了一个麻省理工教授推荐的一款“长生仙丹”后，发现自己“指甲长得很快”。

有意思的是，Elysium的NR原料提供商是ChromaDex，某种意义上来说，相当于潘石屹吃的药出自李嘉诚之手。

从成分来看，NR与NMN相似度极高，服用这两者都是为了能在体内生成NAD+（烟酰胺腺嘌呤二核苷酸）。这是一种在氧化还原反应过程中的重要辅酶，可为身体每个细胞中的能量提供分子，代谢、能量合成、DNA损伤修复等过程中，都少不了NAD+的参与。

在人类自然衰老的过程中，人体内的NAD+水平也会逐渐下降，甚至会减少65%以上，补充NAD+也就被认为是一种干预衰老、让人重回青春的手段之一。由于NAD+需要在细胞内方能产生作用，无法直接补充，只能选择NR或NMN，以期在服用后能提高人体内的NAD+。

早在1990年代末，学界就有人关注到了NAD+与防老间的关联。彼时麻省理工的博士大卫·辛克莱与导师伦纳德·加伦特共同发现了NAD+可延长酵母菌的寿命。

辛克莱在国内名气不大，但在欧美国家，却是抗衰老领域的顶级网红科学家，所谓“红酒能延年益寿”，最早就是出自他的研究。

不過，辛克莱在发现了NAD+的神奇后，并没有沿着这个方向深挖，反而是醉心于研究从红酒提取出的白藜芦醇。

直到2004年，美国达特茅斯学院教授查尔斯·布伦纳从牛奶中提取出了微量NR，抗衰行业才开始将重点转移到了NR和NMN之上。多年后，布伦纳也因这一学术成果，成为了Tru Niagen品牌首席科学顾问。

为了确认NR的效果，布伦纳对小鼠和大鼠开始了多年研究，并于2014年亲自以身试药：他与其他11名志愿者不同剂量服用NR连续一周。一周后，以1g/天的剂量服用NR的布伦纳，血液中的NAD+增加了2.7倍，而其他志愿者的NAD+也有所提升，这一结论也在此后发表在《自然-通讯》杂志上。

与推崇NR的布伦纳不同，辛克莱是NMN的铁杆拥趸。2013年，他带领的哈佛大学团队在《细胞》杂志上发文指出，在用NMN喂食了22个月大的小鼠1周后，这些小鼠的肌肉健康等指标恢复到了6个月大小时的水平—考虑到小鼠寿命远低于人类，因此这一实验效果也被媒体夸张为如同人类重返20岁，这也是李嘉诚笑称，服用保健品后“感觉回到了20岁”的原理所在。

2017年，辛克莱团队又在《科学》杂志上发表了最新研究，认为NMN有助于小鼠细胞修复DNA损伤的能力。

缺乏临床效果

尽管布伦纳与辛克莱在研究思路上有所出入，NR和NMN本质上也是竞品，但二人的学术成果，无疑是该类产品最好的背书。

可惜的是，学界对于两人的观点似乎都不太认同。曾任哈佛大学医学院院长的杰弗里·弗莱尔在接受《波士顿环球报》采访时，批评了诺奖得主为NAD+类产品站台的行为，认为这完全是经济利益而非依据科学。

美国国家衰老研究所衰老生物学部门前主任菲利普（Felipe Sierra）也曾不无嘲讽地表示，自己不会尝试任何的NAD+类产品，“因为我不是小鼠”。

去年7月，《科学》杂志的子刊发表了上述这篇来自丹麦哥本哈根大学团队的论文，他们对2016年以来在顶尖期刊上发表的25篇NAD+相关论文进行了考证与分析，认为大多数相关研究者夸大了研究，甚至存在缺乏安慰剂组、编造实验数据等极端错误，样本容量往往也小得可怜。

目前，围绕NR开展的最大规模的一次实验只邀请了100人，这与严谨的药物研究动辄千人的实验相比相去甚远。因此，该团队认为现有的所有研究，都不能证明NAD+具备临床效果。

而这并不是NAD+首次遭到诟病。2022年，瑞士联邦理工学院团队在小鼠试验中发现，添加了NR的小鼠，与对照组相比患癌概率提升了27%，且前者的癌症脑转移率也远高于后者。该作者表示，出现这一现象的原理，可能是癌细胞也在利用NR提高细胞能量水平的功效，但具体细节尚待进一步研究。

ChromaDex办公楼

退一万步说，哪怕关于NAD+正面效果的结论都靠得住，想要依靠这样一种物质来延缓衰老，无异于杯水车薪。

按照辛克莱的结论，如果要提高小鼠修复DNA损伤的能力，体重每公斤需要服用的剂量是2g/天，这也就意味着，即便真有效果，一个69kg（《中国居民营养与慢性病状况报告（2020年）》公布的中国男性平均体重）的男性，每天也需要吃下138g的NMN。

以某电商平台销量排名第一的商品为例，一瓶60粒、每瓶含有18000mg的NMN最低售价为540元。如果以“修复DNA损伤”为期待，那么就需要每天吃7.7瓶约460粒胶囊才够，每日的花费也将高达4000元以上。

即便抛开金钱不谈，如此大剂量服用NMN类补充剂，对人类健康究竟有何影响，目前尚缺乏相关研究。

如此大剂量服用NMN类补充剂，对人类健康究竟有何影响，目前尚缺乏相关研究。

因为缺乏足够的研究支持，NMN类产品在美国仅作为保健品或膳食補充剂而非药品销售，且美国食品药物管理局（FDA）要求这些产品需要在包装上注明诸如“宣传文字未经FDA审阅，产品不可用于诊断、治疗、预防任何疾病”等字样。

“神药”层出不穷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当媒体指责李嘉诚迷恋“智商税”时，他早已赚得盆满钵满。2017年，当李嘉诚斥资2500万美元与ChromaDex合作时，该公司股价不过3-4美元，而新冠疫情暴发后的2021年，其股价一度逼近14美元。

很难说李嘉诚有多相信NR的药效，对他而言，2500万美元的投资外加一声吆喝不过是小试牛刀，即便失败了也无伤大雅，比起功效，他更为在意的或许是这类产品的赚钱能力。

极低原料成本是这类产品攫取高利润的基础。在国内某电商批发平台上，NR和NMN依据纯度，每千克原料的售价在1000-3000元不等，按照电商平台热售的NMN每瓶18000mg含量计算，其原料成本最多不会超过54元，是售价的十分之一。

更为直接的数据来源于ChromaDex财报，其2023财年的第三季度毛利率高达61.4%，销售和营销费用占到了净销售额的31.0%。

太阳底下无新事，对疾病、死亡和衰老的恐惧孕育了庞大的市场。多年前，《纽约客》就曾援引风险投资公司分析称，全球的抗衰产业规模或将高达2000亿美元以上。

在这样的背景下，一个个“抗衰神药”有如过江之鲫：从用于治疗糖尿病的二甲双胍，到红酒里的白藜芦醇，再到紫檀芪，如今的NR与NMN，不过是又一个被资本捧上神坛的产品罢了。

哥本哈根大学的论文认为，影响衰老的因素有很多，很难将具体影响归因于单个化合物，换言之，指望某个膳食补充剂或微量元素能单独起到延年益寿的效果，并不现实。

因此，这轮的风波，不过是又一次“神药”的炒作罢了，对于普通消费者来说，唯一值得庆幸的，或许是NMN和NR价格极高，因此“不坑穷人”吧。

责任编辑吴阳煜 wyy@nfcmag.com